殷離漸漸進入幻境。但見小張無忌終于隨己到了靈蛇島,兩人一塊嬉戲玩耍,但張無忌總是恃強欺凌,將島上一干飛鳥毒蛇打得一個不剩,而自己總是跟隨其后好言相勸,不時被可惡的張無忌瞪眼怒斥一番……
日漸偏西,殷離伏在張無忌冰涼的軀體之上,悄然入夢,俏麗的容貌中透出凄懇和甜蜜。
良久,張無忌一魂悠悠,又飄蕩回到人間。朦朦朧朧之中,微覺自己寒冷的身軀之上覆蓋著一片溫柔的暖意;臉頰之上,隨著輕微呼吸,似有如云似霧的無數(shù)縷柔絲在纏繞,其間浮散著清柔的溫香。竟是說不出的慵倦困乏,遂即任己似醒非醒地飄浮在這片溫柔鄉(xiāng)里。
張無忌只因怕傷了殷離,是以強行凝著真氣,待體內(nèi)毒液使心神失去控制時,人即昏死過去。張無忌強力支撐,然殷離卻是在不知不覺之中。故爾殷離聚蓄的毒液,竟是在心無所主的情形下,盡數(shù)流入張無忌體內(nèi)。
“千蛛萬毒手”何其厲害,須臾之后,張無忌便全身冰冷,猶似死去一般。
殷離本有解藥,但她情迷心意,竟忘了救治張無忌。
話又說回來,就算殷離清醒過來,但張無忌中毒太深,那解藥已然毫無用處。
所幸的是這兩人,一個癡,一個迷,張無忌昏倒之后,體內(nèi)平日所集的深厚內(nèi)功,才得以無拘無束地隨血液緩慢流動開來。初時因中毒太深,神功初動,是以張無忌軀體依然冰涼。但九陽神功乃當世陰寒毒氣之克星,一經(jīng)趨動,便即源源不斷,一浪蓋過一浪,在張無忌體內(nèi)運行開來。時候稍久,張無忌自然便魂歸心意。
正當他將醒未醒之際,殷離忽然抓住他的前襟,聲音凄厲地道:“無忌哥哥,你別走,你別走,你可以打我罵我咬我,但你別走……”
張無忌大吃一驚,抬頭看去,卻見殷離往昔蒼白的臉上,竟浮現(xiàn)出一層紅暈。這卻是因她體內(nèi)毒液散盡之故,但張無忌如何得知,她卻兀自尚在夢中。張無忌稍回想,便即醒悟過來,卻不知自己怎地又活轉(zhuǎn)了?環(huán)視周遭,但見日薄西山,森林中一片血紅,夕陽帶著余溫,將要沉入如重浪似的群山之中。
張無忌輕聲道:“表妹,表妹,醒醒,我不走,你醒醒……”
殷離“嚶”了一聲,緩緩抬起頭,呆呆望著目下的張無忌。眼神中一片迷離之色,似是不解張無忌怎地陡然長大了許多,口中喃喃自語:“不,你不是,你不是張無忌。啊,想起來了,你是曾阿牛。”說到這,她強站起身來,迷然四頓,語道:“可是,張無忌呢?無忌哥哥,你到哪里去了,為什么不帶我去?”邊說邊向林中走去。
張無忌心下不忍,起身追去,但覺腳步虛軟,顯是毒液尚未排盡,好在殷離只是緩緩而行,張無忌幾步便堵住她的去路。見殷離一臉迷惑之色,張無忌大急,扶住她的雙肩邊搖邊道:
“殷離,我就是張無忌。這么多年,你長大,我也長大了。我正是你的無忌哥哥?!?
殷離輕聲問道:“你真是無忌哥哥?小時候咬過我的無忌哥哥嗎?”
張無忌臉上一片愧色,內(nèi)疚地道:“那時我不懂事,不知道你要我去靈蛇島全是好心。表妹,你別再生我的氣了,可好?”
殷離凝視著他道:“我不生氣,我好高興。那么,你不是曾阿牛了?”
張無忌道:“那時我因?qū)覍沂茯_,是以才編了個假名字??僧敃r我確是不知道那個少女便是你呀!”
殷離道:“你真是無忌哥哥?你還會不會再咬我?”
張無忌輕聲道:“表妹,以后我會多多照料于你,決不敢再咬你了?!?
誰知殷離聽了此言竟不見高興,反倒長長嘆了一口氣,神情中似有說不出的落莫失意,微微搖了搖頭。
張無忌還道殷離不相信,正待分辯,殷離卻道:“你真是張無忌,那就跪下,拜我為師?!?
張無忌大惑道:“表妹,這是為何?”
殷離道:“靈蛇島上,你義父金毛獅王要跟我?guī)煾附鸹ㄆ牌畔喽分畷r,曾傳了一套武功口訣給我,說是他在冰火島上所悟,讓我日后轉(zhuǎn)傳于你。”
張無忌這才明白,原來殷離武功大進,卻是因了義父。但要拜殷離為師,此事卻好生難決。殷離年歲小于自己不說,一旦拜師,自己對她便只能畢恭畢敬,哪里能有半分的無拘無束?
殷離如此,實乃不得已。本來代金毛獅王謝遜傳幾句武功口訣,也用不著行師徒之禮。她雖對張無忌情愫長久,卻只是對小時候那個倔傲不馴的小張無忌,而不是眼前長大了的這個善解人意的張無忌。她知道自己和張無忌都易于為情所動,是以才讓張無忌拜自己為師。
師徒名份一定,諸事自當易處。
殷離卻沒想到他竟當真拜自己為師,如此言聽計從,哪有半點小張無忌的影子?殷離氣苦,自言自語道:“你不是張無忌。”語聲甫畢,飄然離去。
張無忌聞言大奇,待抬頭看時,殷離一條黑色的俏影,早已在暮色中掠出十丈開外,身法快如鬼魅一般。此等輕功,只怕不在自己和韋一笑之下。
本待要追,奈何體內(nèi)毒液未盡,下盤虛軟,只得深嘆一聲,眼見殷離如夢似霧的身影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暮色四合的群山之中。
張無忌呆立良久,知殷離再不會回返。這才坐下行功驅(qū)毒。一個時辰之后,張無忌收功而起。此時夜色已濃,天暮間稀稀疏疏地布著幾顆星辰,甚是寂寞。
不能拜殷離為師,張無忌心中竟有說不出的一絲喜悅,不禁回想起方才與殷相依偎的情景。心中突然一驚,張無忌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暗道:“張無忌啊張無忌,趙敏被你氣得不知去向,你還能如此四處留情,當真該死。”
念及趙敏,張無忌心中“突”地一下,已數(shù)月不見,杳無音訊,卻不知她此時身在何方。抬眼四望,天地茫茫,卻到何處去尋?躊躇再三,遂信步走去。
如此漫無目的地走了月余。這一日午間,已到陜西境內(nèi)的樊川,正是終南山所在。漢朝開國大將樊噲曾食邑于此,故而得名。沿途岡巒回繞,松柏森映,水田蔬圃連綿其間,宛然一派江南景色。
張無忌心念一動:終南山?這名字好象在什么地方聽說過。猛然間想起,少林寺后山之上,數(shù)次出手相援的黃衫女子,臨別時曾道:“終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俠侶,絕跡江湖?!?
莫非那姓楊的黃衫女子便在終南山一帶?“活死人墓”又是什么意思?思慮再三,不得其要。心想她既已“絕跡江湖”,自己縱是找到,只怕也是枉然。遂找了一家酒店,入內(nèi)坐下,吩咐小二上酒菜。
卻見東首坐著兩名身穿道袍,腰佩長劍的道士,估摸二人年紀約三十左右。張無忌心道,此地離全真教不遠,這兩人想必是全真教的弟子了。
張無忌在冰火島上曾聽義父說過,全真教初創(chuàng)之時,其祖師爺王重陽乃是天下劍術(shù)第一的高手,更兼領(lǐng)導(dǎo)群雄一意抗金,實是一位頂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座下七弟子,號稱“全真七子”,個個武藝超群,豪俠仗義,無不聞名天下,但第三代弟子中,卻出了個不肖之徒,姓趙名志敬,與金國武士金輪法王相勾結(jié),降了朝廷。教中高手,或憤然而走,或被朝廷殺戮,所余下的,均歸順了元廷。
百余年之后,全真教早已勢衰力微。昔日江湖中響當當?shù)娜娼蹋缃裰皇O聨讉€三四流角色,在江湖中已無人提起了?,F(xiàn)今全真教掌教名叫伯顏德龍,乃元廷所任命。關(guān)于此人,謝遜也知之不多,江湖中更未聽人提起過,想是不會武功之人。
小二將酒菜上來,張無忌細斟慢嚼,斜眼打量著二人。
但聽一人道:“師兄,此番下山,找到對付玉蜂的辦法,你可立大功了。來來來,師弟敬你一杯如何?”
被稱作師兄的虬髯大漢哈哈一笑道:“師弟說哪里話,要說功勞,愚兄我可不敢獨占,還有師弟一份呢,來來來,干了這杯再說!”
師弟乃一精瘦漢子,聞言大喜,干杯之后,恭敬地給師兄斟滿了酒,道:“這玉蜂為害我 派一百多年,此番除了,活死人墓中定有許多武功秘笈,我全真教當重振聲威……”
張無忌聽到“活死人墓”四字,不由得惕然心驚,聽他的口氣,似是不利于活死人墓的主人。此事讓自己撞到,那可不能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