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滅篝火,準備轉移。要不了半個時辰,這些蓋比亞人就會帶著大批武士攻上來。”悠格伸腳踩滅篝火,冷冷地說,“以后兩人警戒。”
“婉顏阿姊,”阿黛走到婉顏面前,溫婉微笑,“你可以把你漂亮的斗篷給我穿嗎?”
“當然不行。”婉顏很不高興,緊緊自己已經有些褪色的紅色斗篷,“啞姆只給我做了一件。”
阿黛咬咬嘴唇:“我不是要穿你的漂亮斗篷——我是說,我當然也喜歡漂亮斗篷,但是我跑得很快,如果敵人來了,我可以穿你的漂亮斗篷,這樣敵人就會誤會我是你,你就可以跑得遠遠的,敵人就抓不著你。而且我會說很多南方語言,就算被抓住了,他們可能不會殺我。”
悠格驚訝地看著年僅六歲的阿黛。
“阿黛,你不一定跑得很快……”扈大巫喃喃地說,伸腳踢踢篝火余燼。
“不,昨天我和婉顏阿姊比過了,我就是跑得比她快。”阿黛反駁道,涂過藥的小臉坑坑洼洼,紅紅綠綠,目光卻堅定不移。
婉顏脫下紅色斗篷遞給阿黛,有些舍不得地說,“那你……以后要還我。我只有這一件。辰溢哥哥說很好看,是不是辰溢哥哥?”
旁邊的辰溢點點頭。
扈大巫臉色冷酷,鼻子喘著粗氣。
“杜士卡,你跟緊扈大巫。”悠格看看兩個換斗篷的小女孩,“準備轉移。從另一邊山洞走——”
阿黛穿上婉顏的紅色斗篷,伸小手摸摸上面的鳳鳥刺繡,嘆道,“真漂亮啊。”
走過阿黛身邊的啞姆輕輕摟摟他,拍拍他的小身板。
穿著紅色斗篷的阿黛在杜士卡保護下最后撤出。
一次次,阿黛將婉顏的紅色斗篷穿在身上,斗篷顏色從最初的鮮紅色,漸變為胭脂色,然后變為煉瓦色,然后是土黃色,再后是茶褐色,最后看不清顏色了。
直到婉顏有了一件新斗篷,她將在無數次奔跑中變得看不清顏色的斗篷,賞賜給阿黛。
每每遇到緊急狀況,阿黛就會穿著婉顏的紅色艷麗斗篷在峻嶺崇山中奔跑,在山溪小河中跳躍,在氏族圍攻中躲閃,在兩軍陣前跌跌撞撞。
他無怨無悔,從不膽怯。因為婉顏是他的阿姊,他唯一的阿姊。
然后,婉顏又有一件新斗篷,照例將破舊的斗篷送給阿黛。
她們從六歲認識,一直到十四歲。
十四歲的婉顏來了月事,看她心愛的辰溢哥哥的眼神也有了變化,溫柔似水,羞羞怯怯。
十九歲的辰溢這時已經長得和悠格一般高大威武,英俊挺拔,他有一顆勇敢的心和一雙溫柔的黑瞳,對婉顏君上忠貞不貳,無論遇到什么危險,他都會第一時間出現在婉顏君上身旁。
阿黛和其他小武衛一樣,都叫辰溢為哥哥,喜歡呆在他身邊靜靜地看他。
武衛們知道扈大巫是來自東境的天巫,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們發現阿黛總是遠離人群撒尿,懷疑阿黛被扈大巫割了卵蛋。當恩賜問杜士卡知道不知道阿黛是割了卵蛋的侍從時,杜士卡模棱兩可地說阿黛不是男的,于是恩賜和年輕武衛們理解為阿黛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
年輕武衛們一起打鬧玩笑時,阿黛總會坐得遠遠的,這更讓大家懷疑他非男非女。阿黛漸漸明白自己和別人的不同,他開始有了孤獨感。那是一個少女的憂傷。
啞姆不會說話,杜士卡不知怎么說,扈大巫每天要思考許多問題。而隨著年歲長大的婉顏君上總是會對他發脾氣,阿黛的孤獨感越來越重。
悠格團長在婉顏來了月事的那一天,決定帶著所有人走出梭河羅,橫渡河澧水,進入浣水,再找機會從橫渡山中進入八百里沼澤。
***
兩年后。
透過縷縷陰冷潮濕的雪霧,隱約可見湖水覆蓋一層淡藍色薄冰,裹夾著初雪的寒風虐過,折膠墮指。八百里沼澤地灰色云潮涌動,高大蘆葦、青茅如波浪似地伏低,一層層,一浪浪,后流推前浪,翻滾向前。
沼澤地半空,一群寒鴉凄厲哀啼。灰黑鴉眼瞳孔中,若隱若現一處破舊低矮船屋,篝火明明滅滅,人影猙獰扭曲。
船屋角落,悠格背風而站,面容僵硬如石,他對面的扈大巫臉色謹肅,將兜帽拉起覆蓋著他丑陋五官。
兩人站在破舊木梯上低聲爭論。木梯隨著寒風每一次掠過和悠格的每一次跺腳,吱呀、吱呀。
“如果不是她自以為是,我們還在一百水里之外安全的綠島沙丘,而不必在初雪到來之跡匆忙轉移到這個鬼地方!可惡!我已經勸說那群流浪者同意賣一條船給我們!”扈大巫有一雙老鼠一樣的瞇瞇眼,當他冷哼著表達自己的不滿和憤怒時,眼白完全被贅肉覆蓋,“都拜我們可愛的君上所賜!”
“你也知道那些流浪者多猥瑣,他們打量君上的眼光如同在剝光她,他們比沼澤地的黃金毒蛇更可怕!”悠格揮舞右拳低聲怒吼,拳頭在獵獵寒風中帶出一個大大的圓圈,“我,是我下令殺了那些人的。你不必歸責我們君上!你也不應該質疑我們君上。”
“然,是你殺了一群流浪者。他們并沒有剝光君上,”扈大巫語氣嘲諷,在說到最后幾個字時刻意加重了語氣,肥肥的胖手扯緊兜帽系帶,他把自己的苦惱都發泄在兜帽系帶上,不停地拉扯,“有幾個流浪者逃跑了,還帶走了原本答應賣給我們的船。現在我們沒了船,還要隨時防備流浪者帶著湖岸衛隊找我們報仇。”
“我們會找到船的!追風黑騎每一名武衛都不會害怕流浪者,以及那些蠢豬一樣的貝墩人!”悠格鼻孔出氣。
“當然。”扈大巫微微鞠躬,“對于一個愚蠢的君上來說,或許真相能讓她快速成長。”
“你不能……”悠格團長的手輕輕放在劍柄上,開開合合,“她不蠢。她只是還是一個孩子,我們應該再給她時間。她會成熟長大,聰明,敏銳。”
“她是不蠢,是非常蠢!我會堅持等到她十八歲。反正現在她已經十六歲了。除了毫無用處的美貌以外,她只會折騰她的姐姐。”扈大巫扭頭看向船屋篝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