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華年的婉顏君上已經長成一個大美人,此時的她披著一件牡丹色兜帽布斗篷,兜帽拉下,露出十六條烏黑小辮,青春妙齡的她有著豐滿跳動的胸部,鮮活的俏臉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香腮含桃,一雙墨黑眼睛碩大而明亮,美麗無瑕的臉龐上透著一抹淡淡的紅暈,燦如春華,皎如秋月。
婉顏君上正在訓斥阿黛,縱使她生氣顰眉,仍是清喉嬌囀,豐姿冶麗。
十六歲的阿黛椎發束冠,頭發上粘附了飛絮和不知名的草籽,腳下穿著一雙比腳大太多的破舊靴子,一雙瘦削的小手骨白森森,抓扯著邊緣磨得破破爛爛的褐色斗篷一角,彎腰垂頭,不停地交換雙腳重心。
“我說過,你不能總看著我辰溢哥哥。不行。不行!”婉顏君上蠻橫地吼道,小嘴嘟囔,粉腮紅潤,煞是嬌嫩誘人。
“我只是……”瘦弱的阿黛抬起眼皮,驚鴻照影,皓齒星眸,眉眼里有傾倒眾生的嫵媚女相。
除了那雙眼睛,阿黛和任何一個沼澤地流浪少年一樣,沒有任何可以引起人注意的地方。
“少拿你那雙妖媚眼誘惑辰溢哥哥!杜瞞說過男生女相不是妖便是怪!你是最丑陋的妖,你非男非女,沒有人會喜歡你的!”婉顏君上幾乎發了狂,纖纖細手指著阿黛的雙眼哆嗦,竟想要掐了那一雙狐媚眼瞳。
“我沒有妖媚誘惑辰溢哥哥,我也不是非男非女……”阿黛怯怯退后半步,偷眼瞧篝火旁,小心分辯。武衛們見他雙眼望來立馬閉眼假寐。佝僂著腰的啞姆抱著隨身包袱無動于衷地坐在褐色木階上。辰溢哥哥正在用匕首剔除靴幫污泥。
他在心里悠悠嘆口氣。沒有人幫他。一切只因為到船屋時辰溢哥哥回身攙扶了他一下,便惹得婉顏君上沖天妒火。
“婉顏,你不要這樣,阿黛沒有……”終于,辰溢將匕首插進腰間,起身走到兩人面前,劍鞘碰撞髖部嘎啦作響。二十一歲的他雖甲衣襤褸神情有些萎靡,卻是威武俊朗。他溫和勸解,“婉顏,我們都是你的武衛……阿黛他……”
“辰溢哥哥!”辰溢越是為阿黛辯解,婉顏君上越是難過,瞬間有兩汪盈盈淚水,嬌嬌弱弱,百般委屈,我見猶憐,“你怎么可以打斷我說話呀?我會很傷心的。”
辰溢無奈地嘆口氣,伸手替她擦去淚花,“下初雪了,淚水會凍傷你可愛的臉龐——我也只是隨便和他說幾句話,你便這樣!”他扭頭看看阿黛正在換腳重心,只得硬著頭皮說殘忍刻薄話,以換取婉顏歡心笑顏,“你也知道,阿黛他只是個侍從,還非男非女,我豈會……”
“那也不許!”婉顏君上拂開辰溢的手暴怒低吼,揣著小女人嫉妒心態,駕輕就熟地在各種情緒之間隨意轉換,“我是你們的主子!我說不許便不許!”
“辰溢哥哥,她只是生氣,就讓她罵幾句吧,然后她就會開心的。”阿黛伸出森森小手輕輕拉扯辰溢的甲衣。他看得清楚,身為青春男兒又熱愛婉顏君上的辰溢哥哥,即便明白其中端倪又能怎樣?沒有人能對婉顏君上的美貌無動于衷,尤其是她的武衛們。
辰溢嘆氣退下,重新走到篝火旁烤火,只是眼光不時瞟過來。
“你不要假裝好人!”婉顏繼續蠻橫詛罵阿黛,嬌喘噓噓,“你就是靠裝柔弱來博取辰溢哥哥注意!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非男非女的妖精!”
阿黛輕咬櫻唇,唇瓣上留下兩排蒼白的月牙形齒痕,他很不開心別人罵他非男非女,又極想緩和婉顏君上的怒氣,挽救兩人崩潰的友誼,遂極低地嚶嚀:“我以后再不惹您傷心了,婉顏阿姊。”
“不許叫我阿姊!”婉顏更甚怒,“你應該叫我君上!我是你的主子!”
“是,君上。”阿黛無奈答應,心猶不甘,小心地使用敬語,“可是您以前答應過我可以叫您阿姊,我們是好朋友,您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說不許就不許!以后永遠不許!我也不是你朋友,你只是一個侍從,只是一個奴才。我才不要你做朋友!永遠不要!”婉顏君上吼道,兩臂揮舞,衣袖下滑,露出瑩白皓腕,嬌膚嫩白,秀色可餐,兩頰因憤怒而益發紅潤,纖長細脖可見血色脈絡,薄薄的斗篷下胸部起起伏伏,隱約可見微聳物什噴薄欲出。
婉顏的話沒有傷害到他,但那鄙夷不屑的眼神和張狂暴烈的動作,以及鼻孔噴出的輕蔑深深地傷害了他。
以后,我沒有朋友了。阿黛在心里為自己嘆息一聲,悶悶地轉身想要離開。
“站住!”婉顏君上哼道,“難道你不應該對你的君上行大禮嗎?”
阿黛怔怔,眼角余光瞥見武衛們在輕笑,辰溢哥哥掉頭不忍再看。
悠格團長和扈大巫早就說過,他不必對婉顏君上行大禮,因為他不是她的武衛。
他不想辰溢哥哥為難,不想扈大巫為難。他慢慢地,慢慢地彎腰,額頭幾乎觸碰到膝蓋,“婉顏君上,阿黛暫退……”他喃喃地低聲說道。
婉顏君上冷冷地哼唧一聲“滾開”。
阿黛仍保持著鞠躬的大禮,倒退著走了兩步,再轉身,伸直脊背走到船屋外面。
船屋外面沒有篝火,寒風呼呼,冷入骨髓。
他找了塊稍稍干凈的地兒呆呆坐下。墨黑的眼瞳里已是淚水盈盈。他不以人察覺地揉揉寒冷受凍微微發紅的鼻孔,仰著一張橢圓形坑坑洼洼的小臉,生生將蓄滿眼眶的淚憋回去。
淡淡星光下,蒼白月色從西天遙遠山頭升起,八百里沼澤地裹著一層薄薄水氣,葦草尖如同鍍銀般閃閃發亮,蘆花飛絮。在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候,他可以獲得暫時寧靜,直到婉顏君上再次找到理由責罵他為止。
罵便罵了,至少她許他叫阿姊。今天是怎么啦?居然不許他叫她阿姊了。從六歲時認識她那天起,十年來,他便叫她阿姊。能叫婉顏君上為阿姊,這是一種榮耀。他一直這么想。現在,他沒有阿姊了。他不知道以后要怎么挽回這段失去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