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落難者們的物品清單——一無所有——焦布——到森林中去——綠樹群——鹟逃跑——野獸的蹤跡——“咕鸕咕”雞——松雞——一次奇特的垂釣
這些被拋在了一個像是無人居住的海岸上的高空落難者們,其所擁有的物品之清單,將即刻被列出。他們一無所有,除了遇難時身上穿的衣服。然而還是得提及一個筆記本和一塊表,那大概是記者因疏忽大意才保存下來的,可是沒有武器,沒有工具,甚至連把袖珍刀也沒有。為了給氣球減負,懸籃上的乘客們把什么都扔到懸籃外面去了。
笛福[1]或威斯[2]作品中虛構(gòu)的主人公,一如塞爾扣克[3]們和雷納爾[4]們,胡安·費爾南德斯群島或奧克蘭群島的落難者們,也從未處于如此絕對的一種匱乏狀態(tài)?;蛘撸麄儚淖约簲R淺的船上提取大量的物資,即谷物、牲畜、工具、彈藥;或者,某些漂流物到達能夠向他們提供基本生活需求的海岸。他們一開始絕不是手無寸鐵地面對大自然的??墒窃谶@兒,沒有任何工具、任何器皿。他們得從一無所有到樣樣都有!
假如賽勒斯·史密斯仍和他們在一起,假如工程師能在目前的狀況下運用他的實踐技術(shù),發(fā)揮他的創(chuàng)造才能,也許不至于完全沒有希望!唉,不該再指望能見到賽勒斯·史密斯了。落難者們唯有寄希望于自己,寄希望于從不拋棄真誠者的上帝。但是,不管怎樣,這一部分海岸屬于哪個大陸,上面是否有人居住,或者,這一處海岸是否只是一個荒島的海灘,這些問題難道不該力求弄清楚了再定居下來嗎?
這些問題很重要,得先行解決,而且要在最短的期限內(nèi)。只有解決了這些問題,才能決定下一步怎么辦。不過按彭克洛夫的意見,過幾天再去勘察似乎比較合適。的確,得準(zhǔn)備食物,并獲取一種更有營養(yǎng)的食品,而不是光用鳥蛋和軟體動物來充當(dāng)??辈煺邆兊贸惺荛L時間的疲勞,沒有遮風(fēng)擋雨處可躺下休息,所以,首先得恢復(fù)體力。
“煙囪”提供了一個暫時還算令人滿意的住所?;鹨恢痹跓?,保存炭火并不困難。眼下,巖石里和海灘上不乏軟體動物和鳥蛋。只見有數(shù)百只鳥兒在高地頂上飛,而他們會想出辦法來打死幾只的,哪怕用棍子或者用石塊。沒準(zhǔn)附近森林里的樹木還能給他們提供可食用的果子呢!畢竟,那里有淡水。于是大家商定,先在“煙囪”待幾天,為勘察做準(zhǔn)備工作,而勘察將沿海岸或者深入內(nèi)地進行。
該計劃尤其合納布的意。他的想法和預(yù)感都很固執(zhí),所以他根本不急于離開這部分海岸,即災(zāi)難現(xiàn)場。他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他的主人已喪生。被一股海水卷走,淹死在離海灘數(shù)百步的波濤中,不,他覺得這樣一個人不可能以這種尋常的方式結(jié)束生命。只要海浪沒把工程師的遺體拋上岸,只要他納布沒親眼見到、親手摸到其主人的遺體!在他固執(zhí)的心里,這個念頭比任何時候都更根深蒂固。也許是幻想,然而是值得尊重的幻想,水手可不想去毀滅它!對他來說,希望已不復(fù)存在,工程師真的已在波濤中喪生。但是和納布沒什么可爭論的,他就像是不愿離開主人落水地點的狗;他痛苦成這樣,沒準(zhǔn)他會死的。3月26日清晨,從黎明起,納布便沿海岸往北走,他又回到了大??赡苈裨岵恍业氖访芩沟牡胤?。
那天的午餐光是由鴿蛋和石蟶構(gòu)成。哈伯特已在巖石的凹處找到了海水蒸發(fā)后留下的鹽。這種礦物質(zhì)來得十分及時。
吃罷飯,彭克洛夫問記者可愿意伴隨他們?nèi)ド?,而他和哈伯特將試圖在那里打獵!可是,經(jīng)再三考慮,必須得有人留下來看火,而且萬一納布需要幫助的話,當(dāng)然這種可能性是不大的。記者于是留下了?!按颢C去,哈伯特?!彼终f,“我們會在路上找到彈藥,將到森林里去砍我們的槍?!?/p>
可在臨出發(fā)時,哈伯特提醒道,既然沒有火絨,用另一種物質(zhì)來代替它也許是謹(jǐn)慎的做法?!澳姆N物質(zhì)?”彭克洛夫問道。
“焦布,”小伙子回答,“需要時可充當(dāng)火絨?!?/p>
水手覺得這主意很明智。只是,其弊端在于必須犧牲一塊手帕。但這也是值得的,于是彭克洛夫的那塊大格子手帕的一部分,便很快變成了半焦的破布狀態(tài)。這易燃物便被放在了中間的那個房間里,在一個小巖洞的深處,那里既避風(fēng)又防潮。當(dāng)時是上午九點,天氣像是暴風(fēng)雨要來臨的樣子,刮著東南風(fēng)。哈伯特和彭克洛夫繞過“煙囪”的拐角,看了一眼在巖石頂端繚繞的煙霧,然后便沿河流的左岸而上。
到了森林,彭克洛夫從第一棵樹上掰下兩根結(jié)實的樹枝,并把它們做成短粗的木棍,而哈伯特則把它們在巖石上磨尖。啊,為了得到一把刀,他有什么不能干的呢!然后,兩位獵人便沿著陡岸,在高高的草叢中前行。從把水流轉(zhuǎn)到西南方向的拐角起,河流漸漸變窄,而它兩邊的岸則形成陡峭的河床,被交叉的樹木覆蓋著。彭克洛夫為了不迷路,決定沿水流走,因為它終歸會把他帶回到出發(fā)地點去。可是陡岸上并非沒有障礙,這里有樹,其柔韌的樹枝一直彎到水面;那里有藤或荊棘,必須用棍把它們弄斷。哈伯特像小貓一樣靈巧,經(jīng)常在斷了的樹樁之間鉆來鉆去,并消失在矮林里。不過彭克洛夫會馬上把他叫回來,要求他千萬別走遠。
此時,水手在專注地觀察周圍的布局和自然環(huán)境。在左岸,地勢平坦,并不易察覺地向內(nèi)部升高。有的地方很潮濕,看起來就像沼澤。可感覺到有一張隱蔽的水網(wǎng),通過某種地下斷層,那些細流便注入河流。有的地方還會有小溪穿過矮林流淌,不過這種小溪穿越起來毫不費力。對岸顯得比較有起伏,而山谷——河流占據(jù)著其最深谷底線——的輪廓在那里清晰地顯現(xiàn)。丘陵覆蓋著層層樹木,形成了一個遮擋視線的帷幕。在右岸行走想必會很艱難,因為斜坡陡然下降,彎到水面的樹,全靠根部的力量維持著。
無須補充,這片森林和已被跑遍的海岸一樣,都是毫無人跡的處女地。彭克洛夫只注意到里面有四足動物的足跡,和其他動物的新鮮腳印,只是他辨認(rèn)不出它們的種類。確鑿無疑的是——這也是哈伯特的看法——其中一些足跡是猛獸留下的,對它們想必不可掉以輕心;可是哪兒的樹干上都沒有斧子砍過的痕跡,也沒有熄滅的火的余燼和人的腳印,也許應(yīng)當(dāng)為此感到慶幸,因為,在這片土地上,在太平洋當(dāng)中,人的出現(xiàn)沒準(zhǔn)更是一件可怕的事,而不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
哈伯特和彭克洛夫幾乎不交談,因為路非常難走。他們只能緩慢前進。走了一小時后,他們才越過了一海里的路程。直到那時為止,狩獵還毫無成果。此時,有幾只鳥兒在細枝下鳴叫、飛來飛去,顯得很膽小,仿佛是,人的出現(xiàn)本能地喚起了它們的懼怕,而這種懼怕是合情合理的。在其他的飛禽中間,在森林的一個沼澤地帶,哈伯特指出,有一只喙又尖又長的鳥,從解剖學(xué)上講,它與翠鳥相似,然而它與后者的區(qū)別在于,它的羽毛相當(dāng)粗硬,而且?guī)в薪饘俚墓鉂伞?/p>
“這大概是一只鹟?!惫卣f,同時試著走近射程范圍內(nèi)的鳥。
“這正是品嘗鹟肉的機會,”水手答道,“假如這只鳥有意讓人把自己燒烤的話!”
此時,小伙子靈巧而有力地扔出一塊石頭,石頭擊中飛禽的翅根,可是這一擊還不夠,因為鹟轉(zhuǎn)瞬便消失了?!拔铱烧姹?!”哈伯特喊道。
“不,小伙子!”水手回答,“你擊得很準(zhǔn),而擊不中的何止你一個人。得了,別氣惱了,改天我們會逮住它的!”
勘察繼續(xù)進行。獵人們往前走著走著,原來較為稀疏的樹木,變得茂密了,但沒有一棵結(jié)著可食用的果子。彭克洛夫一直在找?guī)卓米貦皹?,卻沒找到。這類寶貴的樹木在日常生活中用途十分廣泛,它在北半球的存在直到北緯40°,而在南半球,僅到南緯35°??蛇@片森林僅由針葉類樹木構(gòu)成,諸如哈伯特已經(jīng)認(rèn)出的“德奧達爾”,與生長在美洲西北部海岸的某些樹相似的“杜格拉”,還有令人贊嘆的樅樹,它們高達一百五十英尺。此時,一群羽毛美麗、尾巴長而帶有閃色的小型鳥,散落在樹枝間,撒下了它們那易掉的羽毛,使地面鋪上了一層細絨。哈伯特拾起幾根,端詳了一番,然后說道:“這是些‘咕鸕咕’雞?!?/p>
“我倒寧可這是只珍珠雞或大松雞,”彭克洛夫說,“不過,它們的肉到底是否好吃?”
“好吃,甚至還很鮮嫩呢。”哈伯特又說,“再說,如果我沒弄錯的話,它們是很容易靠近的,也很容易被棍子打死。”
水手和小伙子鉆進了草叢,來到一棵樹的根部,只見低矮的樹枝上布滿了小鳥。這些咕鸕咕雞在等昆蟲經(jīng)過,好拿它們充饑。它們的爪子緊緊抓住了中等粗細的嫩枝,這些嫩枝給它們充當(dāng)著支撐物。
獵人們于是起身,就像使用鐮刀似的用他們手中的棍,把整串整串的“咕鸕咕”雞都打了下來,這些小鳥絲毫沒想到要飛走,而是愚蠢地任人打落。已經(jīng)有上百只鋪了一地,其余的才決定逃走。
“太好了,”彭克洛夫說,“瞧,這類獵物是我們這種獵人完全可以捕捉到的!即使用手都能抓住它們!”
水手把云雀似的“咕鸕咕”雞,用柔韌的小棍穿了起來,勘探繼續(xù)進行??梢杂^察到,水流微微呈圓形,形成了一個朝南方向的急彎,可這個拐彎并不真的像是在延伸,因為河流得進山起源,給自己進融化的雪水,而那白雪,覆蓋著中間那個圓錐的斜坡。
大家知道,這次遠足的具體目的,是給“煙囪”的主人們弄到數(shù)量盡可能多的獵物。不能說,目的至此已達到。因此,水手便積極地繼續(xù)搜尋,而當(dāng)某只動物甚至沒等他認(rèn)出來就逃進深草叢里時,他則會發(fā)一通牢騷。要是托普那只狗還在該有多好!可是托普已與其主人同時失蹤了,而且可能已和他一起喪生了!
午后三點,透過某些樹,又一群鳥隱約可見,它們在啄食芳香的漿果,其中有些樹是刺柏。突然,一陣真正的喇叭聲回蕩在森林里。這奇特而響亮的軍樂,是由那些在美國被稱之為“松雞”的雞形目發(fā)出的。他們很快就看見了幾對,其羽毛的顏色多變,呈淺黃褐色和棕褐色,而尾巴則是棕褐色的。哈伯特認(rèn)出了雄性的,因為它們的兩個翅端是尖的,那是由脖子上翹起的羽毛形成的。彭克洛夫認(rèn)為有必要抓上一只,這類雞形目飛禽大如家養(yǎng)的母雞,而其肉質(zhì)相當(dāng)于通常的松雞。但要抓一只卻不容易,因為它們根本不讓人靠近。試了好幾次都不成,唯一的結(jié)果是嚇著了它們,于是水手對小伙子說:
“這樣顯然不行,既然它們在飛時打不死,那就得試著釣。”
“像釣鯉魚似的?”哈伯特嚷道,他對這一建議感到非常驚訝。
“像釣鯉魚似的。”水手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
彭克洛夫在草叢中已發(fā)現(xiàn)了六個窩,而每個窩里有二三個蛋。他很注意地不去碰這些窩,因為它們的主人必然會回來的。他設(shè)想要在它們周圍設(shè)置一些繩,不是一些套索,而是帶釣魚鉤的真正的釣魚線。他把哈伯特帶到離窩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在那兒,他準(zhǔn)備他那特殊的漁具,而那股細心勁兒,是沃爾頓[5]的弟子才會有的。哈伯特饒有興味地看著這項工作,至于他為什么饒有興味,這也不難理解,因為他懷疑這能否成功。釣魚線是用細藤做的,一根根接起來,長達十五至二十英尺。由矮刺槐荊棘叢提供的、頂端彎曲的粗壯的棘,作為鉤子,拴在了藤繩的一頭。至于誘餌,則由在地上爬的大紅蟲來代替。
做完這些,彭克洛夫便鉆進草叢中,機智地隱蔽起來,并把帶鉤的繩子的一端放在松雞窩旁,然后他回來拽住另一端和哈伯特躲在一棵大樹后面。兩人于是耐心地等著,應(yīng)當(dāng)說,哈伯特對足智多謀的彭克洛夫的成功,并不抱多大希望。半個多小時過去了,不出水手所料,好幾對松雞回窩來了。它們蹦蹦跳跳,在地上啄食,絲毫沒有感覺到獵人們的存在,再說他們已注意把自己置于這些雞形目飛禽的下風(fēng)處。
不用說,小伙子此時感到興趣盎然。他屏息靜氣,而彭克洛夫則睜大了眼睛,張開了嘴,探出了嘴唇,像是要品嘗一塊松雞肉似的,呼吸幾乎停止。此時,松雞在釣鉤之間踱來踱去,對它們并不太在意。彭克洛夫于是輕輕地抖動了幾下繩子,讓釣餌晃動起來,就好像蟲子還活著似的。水手此時的心情,肯定要比垂釣者的心情激動得多,后者畢竟看不到被釣的魚越過水層游過來。
抖動很快就喚起了松雞的注意,釣鉤受到了喙的攻擊。三只想必是很貪吃的松雞,把誘餌和釣鉤一起吞下了。突然,彭克洛夫猛一扯繩子,翅膀的拍打聲向他表明,松雞被逮住了。
“好!”他一邊喊一邊朝獵物沖去,頃刻間,他已把它們據(jù)為己有。
哈伯特拍手叫好。他這是首次見識釣雞,但水手卻很謙虛,他說,他并不是在進行嘗試,何況,他也不具備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優(yōu)點。“不管怎樣,”他補充道,“鑒于我們目前的處境,應(yīng)當(dāng)料到會有許多這樣的嘗試!”
松雞的腳被縛了起來,彭克洛夫為沒有空手而歸感到高興,他看到天開始暗下來,便認(rèn)為還是返回住地為宜。
要走的方向完全由河水的流向來指引,只需順流而下即可。六點左右,因為這次遠足而搞得相當(dāng)疲憊的哈伯特和彭克洛夫,回到了“煙囪”。

突然,彭克洛夫猛一扯繩子,翅膀的拍打聲向他表明,松雞被逮住了。
[1] 笛福(1660—1713),英國小說家,著有《魯濱孫漂流記》。
[2] 威斯(1743—1818),瑞士牧師,著有《瑞士魯濱孫》。
[3] 上述兩部作品中的原型。
[4] 上述兩部作品中的原型。
[5] 沃爾頓(1593—1683),英國傳記作家,《高明的垂釣者》一書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