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像融化的金子，潑在教學樓的墻面上，把磚縫里的青苔都曬得懶洋洋的。林晗趴在課桌上，把臉埋在攤開的英語閱讀題里，鼻尖能聞到紙張被曬熱的味道。窗外的蟬鳴剛起了個頭，斷斷續續的，像誰在遠處拉著沒上緊的琴弦，吵得人有點犯困。

“砰——”后門被人從外面撞了一下，接著是拖沓的腳步聲，帶著重重的喘息，像頭剛跑完八百米的小牛。

林晗的筆尖在答題卡上頓了頓，墨水暈開一個小小的黑點。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整個班只有宋仰會用這種“帶著風”的方式進教室。果然，下一秒就聽見趙磊的大嗓門：“仰哥，你今兒個沖線的時候差點把我帶飛了，教練那眼神，恨不得把你釘在跑道上訓！”

“閉嘴。”宋仰的聲音有點啞，帶著運動后的粗氣，“再吵把你昨天藏的能量膠全搜出來。”

“別啊哥！”趙磊哀嚎著，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

林晗悄悄往后瞥了一眼。最后一排的陰影里，宋仰正把校服外套往椅背上搭，露出的胳膊上還掛著汗珠，順著肌肉線條往下滑，沒入短袖袖口。他仰著頭靠在椅背上，喉結隨著吞咽動作上下滾動，額前的碎發濕成一綹一綹的，黏在飽滿的額頭上，側臉的線條在光影里顯得格外利落。

他好像真的很累，閉著眼，睫毛在眼瞼下方投出一小片陰影，連平時總是微微上揚的嘴角，此刻也抿成了一條直線。林晗看著他緊蹙的眉頭，忽然想起上周體育課，他為了搶一個籃板，被對方撞得狠狠摔在地上，起來的時候膝蓋紅了一大片，卻還是咧嘴笑著說“沒事”。

“喏，給你的。”前桌的言秋轉過來，把一塊冰鎮的西瓜糖丟在林晗桌上，“看你快睡著了，醒醒神。”

林晗剝開糖紙，把透明的糖塊塞進嘴里，冰涼的甜意順著喉嚨往下滑，稍微驅散了點困意。“剛上體育課了？”她含著糖，說話有點含糊。

“可不是嘛，”言秋往嘴里塞了顆葡萄味的，“你們家宋仰又拿了第一，沖線的時候那叫一個帥，隔壁班女生都在尖叫。”

“誰說是‘我們家’的。”林晗嗔了她一眼，臉頰卻有點發燙，“別亂說。”

“切，”言秋撇撇嘴，“上次是誰對著人家送的草莓傻笑半天？我可看見了，你連草莓蒂都啃得干干凈凈。”

林晗的臉更燙了，伸手去撓言秋的胳肢窩：“再胡說我不理你了！”

兩人鬧了幾句，上課鈴響了。數學老師抱著一摞卷子走進來，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林晗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函數題上，可眼睛總是不由自主地往斜后方瞟——宋仰已經坐直了，正拿著筆在草稿紙上畫著什么，大概是在解剛才那道立體幾何題。陽光從他右邊照過來，在他的筆桿上鍍了層金邊，連帶著他握筆的手指都顯得格外好看。

她忽然想起早上收作業時，看到他的數學練習冊上，每道錯題旁邊都用紅筆寫著“問林晗”三個字，字跡龍飛鳳舞，卻透著股認真勁兒。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有點軟，又有點甜。

下午最后一節課是自習，教室里彌漫著一股“等放學”的躁動。林晗剛把歷史筆記整理好，就感覺桌洞被人輕輕碰了一下。她低下頭，看見一個銀色的錫紙包裝從桌洞邊緣露出來，還帶著點微微的涼意。

她愣了一下，悄悄往后面看。宋仰正趴在桌子上，側臉埋在臂彎里，好像睡著了，只有露在外面的耳朵尖，紅得有點不自然。趙磊在旁邊戳他的胳膊，他也沒反應，只是肩膀微微動了動。

林晗把那包東西從桌洞里拿出來，是塊巧克力，包裝上印著英文，看著像是進口的那種。她捏了捏，巧克力還沒化，大概是剛從冰箱里拿出來的。包裝下面還壓著張紙條，是從草稿紙上撕下來的小角，上面用黑色水筆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旁邊寫著：“訓練發的，補充腦力。”字跡還是那么潦草，卻比平時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林晗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投入石子的小湖，蕩開一圈圈漣漪。她想起上周他也是這樣，把教練發的能量棒塞給她，說“這個扛餓”。當時她還嘴硬說“我不餓”，最后卻在晚修時偷偷吃掉了，能量棒的花生味很濃，甜得恰到好處。

“什么好東西？”言秋的腦袋突然湊過來，眼睛瞪得溜圓，“巧克力？誰給的？”

林晗慌忙把巧克力往桌洞里塞，臉頰發燙：“沒、沒什么，我媽給我帶的。”

“拉倒吧，”言秋挑眉，視線往最后一排瞟了瞟，“你媽才不會買這么貴的巧克力。是宋仰吧？”

林晗沒說話，算是默認了。她把巧克力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剝開包裝，濃郁的可可味立刻鉆進鼻子里，帶著點微苦的甜，像夏天里的冰汽水。她掰了一小塊放進嘴里，巧克力在舌尖慢慢融化，甜味順著喉嚨往下滑，一直甜到心里。

“他對你可真上心。”言秋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探究，“你說他是不是真對你有意思啊？”

林晗的心跳又開始不規律，她含糊地“嗯”了一聲，把剩下的巧克力重新包好，放進筆袋里。“可能就是……同學之間互相分享吧。”

“切，”言秋顯然不信，“你看他給過別人嗎？趙磊天天跟他混在一起，也沒見他分半塊糖。”她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認真，“晗晗，我不是想潑你冷水，只是……體育生都這樣，對誰好都是三分鐘熱度。我表哥以前追他女朋友的時候，天天送早餐，結果不到半年就跟別人好了。”

林晗捏著巧克力包裝的手指緊了緊，包裝紙被捏出細碎的響聲。言秋的話像根小刺，輕輕扎在她心上。她想起那天在走廊里，那個女生紅著臉遞情書的樣子，想起宋仰說“我有喜歡的人了”時，自己心里的竊喜。可現在，這份竊喜里卻摻進了點不安——他對自己的好，真的是認真的嗎？還是像言秋說的，只是一時興起？

放學鈴響的瞬間，教室里像炸開了鍋。林晗慢吞吞地收拾著書包，眼睛卻不由自主地往最后一排看。宋仰已經醒了，正被趙磊他們拉著往外走，背上的書包歪歪扭扭的，校服外套還搭在胳膊上。經過林晗座位時，他腳步頓了頓，飛快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帶著點不確定，像是在問“收到了嗎”。

林晗趕緊低下頭，假裝整理筆袋，耳朵卻紅得厲害。等他們走出教室，她才抬起頭，看著空蕩蕩的后門，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有點悶。

“走了，晗晗。”言秋挎著書包站在門口等她，“再不走食堂就沒飯了。”

“你先走吧，”林晗搖搖頭，“我還有道題沒弄懂，再看會兒。”

言秋了然地笑了笑：“行，那我先走了，你也早點回去。”

教室里的人漸漸走光了，只剩下林晗一個。夕陽從西邊的窗戶照進來，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最后一排的空座位上。她拿出那塊巧克力，又掰了一小塊放進嘴里，可可的苦味好像更濃了些。

她想起宋仰訓練時的樣子，想起他講題時認真的眼神，想起他送東西時不好意思的笑臉。那些畫面像電影片段一樣在腦子里閃過，讓她心里的天平左右搖擺。

“算了。”林晗嘆了口氣，把剩下的半塊巧克力重新包好。她站起身，走到最后一排宋仰的座位旁。他的桌洞里亂七八糟地塞著練習冊和運動水杯，椅子上還留著他坐過的溫度。

林晗猶豫了一下，飛快地把那半塊巧克力塞進他的桌洞，然后像做賊似的跑回自己的座位，背起書包就往外走。走出教室時，她好像聽見身后傳來趙磊的聲音：“仰哥，你桌洞里有塊巧克力！誰給的啊？”

林晗的腳步更快了，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眼。她不敢回頭，只覺得夕陽把自己的臉曬得滾燙，連耳朵都在發燙。

走到樓梯口時，她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往教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夕陽的金光里，宋仰正站在后門的位置，好像在往她這邊看。他的手里好像拿著什么東西，大概是那塊巧克力。

林晗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慌忙轉過身，快步跑下樓梯，書包上的鈴鐺隨著她的動作叮當作響，像在為這有點笨拙的回應伴奏。

晚風吹過操場，帶著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林晗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或許言秋說得對，體育生可能真的很容易變心，但至少現在，宋仰眼里的光，和他遞過來的巧克力一樣，都是真的。

這就夠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