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要撬開他的嘴說話,比登天還要難。要不,大當家怎么又會把他投入那水牢里呢?”貴叔繼續說,“他是掉進糞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不管怎樣,再難我也要讓他說話。”樹洞道,“先把他的傷病給治好了,再來做其他的事。”
青面獸見貴叔為他開脫,嘴角邊露出一絲絲笑容。
復塵在研缽里把一些草藥研成了糊狀的藥液,用棉絮沾著,抹涂在那名男子的周身。他此時發現那男子的背部,竟然有一個青龍紋身圖案,便叫樹洞他們過來看一看。
“喲,這是九紋龍史進!”貴叔打趣道。
“狗屁九紋龍,這是流氓團伙的圖騰。看來此人來歷不簡單。”樹洞道。
青面獸走了過去,看了看那個紋身,說道:“這種紋身我好像看到過,青龍幫你們聽說過沒有?”
“青龍幫?那是曾橫行在江浙一帶的流氓打手團伙,它的成員怎么會到我們這個地方來了呢?”復塵不解的問道。
“這或許只是圖案的巧合罷了,與青龍幫無關呢。”
“這些現在都無關緊要,現在只有麻煩復塵與貴叔,給他治好傷病,等他能開口說話了,我們才能夠弄清楚個中的原委。”樹洞道。
“這個你放心,我們已為他上了藥,在看看效果如何以后再作打算,這事急也沒有用。”
“快來看,這個人的脈相已逐步恢復正常。”復塵按著那個人的手腕,說道。
“你斷定?!”樹洞有些興奮。
“千真萬確。”復塵道。
“那好,清把他好好調理,讓他恢復身體。恢復意識。”
青面獸聽了以后,懸著的心也稍微放下,現出些許激動。“這下,我可放心了。”
“我、我、我,”那人張開口,慢騰騰地開始說話了,“我,這是在、在哪兒?”
“你不要管在什么地方。養好身體就好。”樹洞連忙靠近他的耳朵說道。
“我,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讓我去死吧。”他掙扎著想從躺的地方坐起來,可是費了好大的的勁,卻根本無力爬起來。
“別激動,年輕人。”樹洞把他扶著坐起來。
“不要扶我,不要碰我。”那男子倔驢般,“不要對我假仁假義。”
樹洞為了平撫他的情緒,暫時把他放下躺平,沒有再言語。那男子躺下后,閉目養神,也不再說話。
每隔兩個時辰左右,復塵都要為那男子涂抹蚊蟲叮咬的傷口,他的紅膿包開始出現消褪的跡象。貴叔把煎好的藥按時送到他的嘴邊。
……
那名男子的病情日漸好轉,能自主起床在地上慢慢行走了。他起先只是在藥房里慢慢地踱來踱去。他看到復塵與貴叔兩人,手里拿著各種藥物,在藥房里進進出出,也從不跟他言語,一種好奇心驅使他在后面悄悄跟著,想去看他們到底在干什么。只見他倆拐進那低矮的房子,里面時不時傳來因疼痛而呼爹喊媽鬼哭狼嚎的聲音。那男子心生疑惑,正準備跟進去向里張望,一只手忽然搭在了他的肩上,他本能地彈了一下,心里怦怦直跳:“嚇煞我也,嚇煞我也。”
“你有什么好嚇的,你不是專門刺探情報的人員么?”樹洞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原來是你?!”那男子轉頭望了樹洞一眼,“我只是悶得慌,出來走走。順道透透氣。”
“既然你感到好奇,那你就進去看看吧。”樹洞道。
“不了,不了。我還是回去呆著吧較合適。”那男子吞吞吐吐地說。
“看來你現在氣色不錯,恢復得還算可以呀。”
“唉,撿回一條命而已。”那男子嘆了一口氣,說道。
“螻蟻尚且偷生,而況人呢。”樹洞說,“好死不如賴活著。活著就好。”
“經過這一生死劫,我也這么想。我原想橫豎是一死,死得悲壯也值,可是我現在還是想活著好。上次在那山洞里,你拼死護住了我,我非常感謝。你的傷勢現在怎么樣啦?”
“還能怎么樣,也差點見到了閻王爺,可閻王爺說我的陽壽未終,硬生生地把我打發回來了。”
“那真是對不住了,要不是你替我挨了那么一刀,我的頭,便早就沒有在我的頸項上了。”那男子顯出一陣愧疚之意,樹洞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此時看不出他有半點矯情。
“你不恨我們就已不錯了,俗話說各為其主,你有你的上司賦予的職責,我們有我們要做的事,這叫各為其主嘛。”樹洞道,“除去這一層關系,或許你我是可以成為朋友的。”
“唉,這幾天我一直想著這樣一個問題,我覺得你像我之前接觸過的共黨分子。我原來對共黨分子有著一種植于骨髓的仇恨,恨著他們為什么不和黨國一條心來致力于國家建設,恨著他們硬要與我黨爭得你死我活。現在我啊,明白了一些,我黨沒有共黨的氣度,沒有共黨為普通民眾著想的信念。許多國民黨黨員,心里只有自己的名和利,相互之間勾心斗角,絞盡腦汁想著辦法坑害老百姓,就拿中統局來說,中統局私印假鈔,然后分發給它能控制的聯絡站點,一方面用來蒙騙愿為它效力的各種勢力,另一方面以假亂真,從中套取公私財物,據為已有。”
樹洞原本也想就此階段問及假鈔的情況,不料他自己抖了出來,這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嗬,真有此事?”樹洞故作詫異地問道。
“千真萬確!”那男子道,“中統局決定在湖南湘中建立一個阜鷹情報站,順便攜帶了大量的假鈔。”
“噢,阜鷹情報站?”樹洞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想不到這名男子竟然自脫褲子。
“對,就是阜鷹情報站,它原本要設在本縣縣城的,但考慮到縣城人多眼雜,倒不如設在距離縣城較近,交通條件又比較理想的山口。我們是來這里打前站的,一共來了四個人,現在一人已死,另外兩人下落不明,只有我一個人還在這里和你說著話。”
“噢,那你們的負責人是誰?阜鷹情報站地點設在何處?”樹洞心里想,這個人現已完全信任自己了,可以從他身上獲得想得到的線索的機會終于到了,自己的胳膊為他挨上一刀也是值得的。
“我們不叫負責人,而叫頭兒。頭兒名叫李想,是中統局長沙聯絡處的一名特工,化名啄木鳥,他上級被指派為站長,負責新組建湖南湘中阜鷹站。我叫鄢建春,是他的助手。還有兩人有一人受傷身亡,叫嚴向輝,代號禿鳩,具體負責無線電臺工作。還有一人叫譚義彪,之前就已和我失去了聯絡。利用假鈔計誘大嘴凹土匪叛逃的計策是我和李想共同制訂的。我們已與從縣城叛逃的團防局那伙人中的中統局成員取得聯系后,決定擴充那支隊伍,遂瞄著了占山為王的土匪這個特殊的群體。首先用重金收買在土匪里頭有點地位的人物,再來個里應外合施計騙跑一群人。”
樹洞用心地聽著他的講敘,時不時給他一個鼓勵的眼色。那個叫鄢建春的男子越講越眉飛色舞。
“李想認為我們的計劃已經是天衣無縫,可是不知道究竟是哪個地方出了疪露,竟然栽在你們這群人手里,他已與那女匪首只身狼狽逃離,這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李想這人仗著有點身手和手段,加上善于讒媚,阿諛逢迎,能獲得上級賞識,所以總是自以為是,巧取豪奪,損公肥私,還對手下盛氣凌人,我早就看他不慣了。”
樹洞和鄢建春正聊得起勁,復塵己護理完那些傷員,從里面趕了出來,正好撞上鄢建春說的頭頭是道,感覺有點奇怪:平日里好像啞巴一樣的人,怎么會在樹洞面前說起他同伙的不是來了?
鄢建春似乎也看出了復塵的心思,停止了說話,只是側目掃視了他一眼,露出了短暫的驚慌情態。復塵故意擠了一下樹洞:“事出反常必有妖。”復塵靠近樹洞輕聲道了一句,便匆匆去了藥房。
“復塵也太疑心太重了吧,我怎么未見其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他肯定是被我的救命之恩所感動,才主動跟我說起這些隱秘的事情來的。“樹洞這樣想著。
鄢建春也注意到樹洞的反應,說道:“在這么一個鬼見了都害怕的地方,我能跟你說說掏心窩子的話,說出來我的心里暢快多了。是你舍命救了我,你是我的恩人,我能把我所想說的話在恩人面前說說,即使以后遇到過什么三長兩短,也了無遺憾了。”
一席話說得樹洞對鄢建春深信不疑。
“我之前的確被人迷惑,深信只要能為黨國獻身,才感覺有莫大的榮光。但是現在想起來,我那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現在的黨國,已成為某些人魚肉百姓的機器,它已病入膏肓,無可救藥的。而共黨則完全相反。我不求得到共黨的原諒,因為我曾經做過許多對不起百姓,對不起人民的事,即使我被千刀萬剮,也無法救贖自己。”
鄢建春說出這番話來時,樹洞覺得有些驚異。或許是他耳聞目睹過的現象而發自肺腑的心聲吧。
“你能有如此想法,是很不錯的,只要你能對反動派反戈一擊,人民是歡迎的。希望你放下思想包袝,自覺地站在人民一邊,人民會對你的過往做出寬大處理。”
“謝謝你能如此包容我這個罪人。能有幸遇到你這樣的恩人,真是莫大的榮幸。”鄢建春心里很是激動,樹洞心里很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