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閱讀行動

（一）熟練運用圈點批注法，邊讀邊評注

中國古代有毛宗崗批評《三國演義》，金圣嘆批注“六才子書”，脂硯齋評點《紅樓夢》……可見邊讀書邊評注，能夠幫助我們更加深入地思考；你的批注或許也能自成一家。

下面以鈴木藤十郎第一次到苦沙彌家拜訪的節(jié)選為例，做做批注：

此時聽見門鈴丁零零地響。有人大聲叫著要進屋了。是那鈴木君沖著亂草蓬生的這座臥龍窟[1]，來拜訪苦沙彌了。

夫人見此只好暫時退場，抱著針線盒和坎肩匆匆躲進起居間。主人把那條灰色的毛毯一卷扔進書房[2]。

不一會兒，女仆遞上客人的名片，主人一看顯得有點吃驚，捏著名片只說了句：“請他進來?！本腿チ藥?/span>。為什么這會兒他急著進廁所？弄不明白，而更讓人難以理解的是，為什么還把鈴木藤十郎君的名片也帶上了。倒霉的自然是名片先生，它硬跟著主人一起進了那臭氣熏天的廁所。[3]

這邊女仆把彩色絲綢坐墊放到壁龕前，請鈴木入座。鈴木環(huán)繞室內(nèi)一圈，見壁龕里掛著一幅木庵的贗品字畫《花開萬國春》，青瓷花瓶是京都制的便宜貨，里邊插著一支寒櫻。如此觀察一番，突然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女仆給自己的那個坐墊上，居然端端正正坐著一貓兒。不用說，那就是我了。[4]

鈴木胸中卷起一陣風波，卻絲毫未露聲色。這坐墊分明是為我鈴木準備的，可眼前這個奇怪的動物，竟然不打個招呼便盤踞之上，這心中的平衡首先因此而被破壞。如果這個坐墊無主，任憑春風撫摸，也許鈴木還要特意表示謙虛，在主人讓座之前，一直耐著坐在榻榻米上呢?？裳矍斑@連個招呼也不打的，居然坐在早晚應是自己的坐墊上，它究竟是何物？如果是個人可以謙讓一下，可這是個貓兒呀，讓他感到格外氣惱。這是他心中不平衡的第二個原因。此外，這貓兒的態(tài)度也讓他氣不過。好像還顯得有點可憐的樣子，要說這坐墊不是他的，他卻傲然不怯[5]，把那眼睛睜得圓圓的，一眨一眨地盯著鈴木，好像在問，你是誰呀！這便是破壞鈴木心中平衡的第三個要素。既然如此惱火，索性把我的脖子一把提溜起來，從坐墊上拉下來呀?？蛇@鈴木一聲不吭，只是看著我，不至于一個大人膽小得連對貓兒都不敢動手吧。為什么不趕快把我處置掉，解解自己的憤怒呢，我想這完全是鈴木要講面子，他要保持自己做人的那點自尊心。如果要動手的話，三尺頑童也能把我隨便提溜個上下。要從看重面子這點來考慮，即便他鈴木藤十郎是金田的股肱之臣，對我坐鎮(zhèn)于此，于四方二尺之正中的貓大明神[6]也奈何不了。盡管無他人在場，與貓兒爭個座席，還是有損于他做人的威嚴。何況也沒必要跟貓兒去論個什么理。實在可笑，滑稽！為了避免丟失名譽，多少需要些忍耐。不過這忍耐會使他加深對貓的憎惡，所以鈴木君時而看著我的臉，哭笑不得。我望著鈴木憤憤不平的那張臉，雖覺得可笑，但還是盡量按捺著，擺出一副安然無恙的樣子。[7]

與鈴木上演的這場無聲劇尚未結束，主人整整他的衣服從廁所走出來。手里的名片不知被扔到哪里了，看來，鈴木藤十郎的名字已被處以無期徒刑，關進那個臊臭所在，再也不得出來了[8]。正在可憐那張名片橫遭厄運之時，主人把我的脖子一把揪起來，扔到屋檐下：

“一邊兒去！這家伙！”

“且坐！稀客啊。什么時候來東京的？”主人手指坐墊勸著舊友入座，遂見鈴木順手把它翻了個個兒，方才坐下[9]。

“一直都忙，也沒給你匯報一下，其實最近我調(diào)回東京本社了?！?/p>

“那真不錯！我們多年都沒見了。自到地方以后，這是頭次吧。”

“是啊，有十年了吧。雖說時而也到東京來辦事兒，可總沒工夫拜訪問候。別見怪，在公司上班的和你這教書的不一樣，實在太忙?！?a id="w10">[10]

“十年不見你可大變樣了。”主人上下把鈴木打量了一番。只見他留著小分頭，一身英式蘇格蘭花呢套裝，打著鮮亮的領帶，胸前口袋里的懷表金鏈閃閃發(fā)亮，瞧這身行頭，怎么也看不出他能是苦沙彌的老友。

“不掛上這玩意兒，還說不過去呢?！扁從?span id="xg9f9wu" class="u">再三要顯示他那金鏈[11]。

“那是真貨？”主人問得毫不客氣。

“十八克金呢?！扁從拘χ卮鹫f，又問道：“你也老多啦。有孩子了吧，一個？”

“不?！?/p>

“兩個？”

“不?！?/p>

“還有？那是三個了？”

“是三個，不知以后還要生幾個呢！”

“真一點兒沒變，說得好自在。最大的幾歲了？不小了吧?！?/p>

“嗯，弄不清到底幾歲了，大概六七歲吧?！?/p>

“哈哈，當教師真清閑悠哉。我也當個教師就好了?！?/p>

“那就干干唄！三天就會煩死你的?！?/p>

“不至于吧？這教師多斯文。又輕松，又有時間，看點自己想學的東西，不是蠻好的嘛？實業(yè)家倒也不壞，可像我們這個級別的不行。要當實業(yè)家，就得上到頂頭，在底下干的，終是太辛苦。總要說些無聊的奉承話，還得點頭哈腰陪人家喝酒之類的，實在沒意思。”

“我在大學就最討厭實業(yè)家。為了賺錢他們什么都干得出來。以前不就是叫‘商販子’嘛?！敝魅水斨思覍崢I(yè)家的面，隨口亂說，毫不顧及。

“商販子？不至于都是吧。的確，實業(yè)家里有些地方是沒品位。好歹你也得跟那金錢同生共死，準備豁出性命，否則無路可走。不過，金錢這玩意兒還真不一般，我剛從一個實業(yè)家那兒聽的，說：要賺錢就得講個‘三不’：即不講德行，不講情義，還不知廉恥。你看，這個‘三不’不是挺有趣的嗎？”[12]

“誰說的？居然這么愚蠢?！?/p>

“人家一點兒都不笨，還相當有頭腦呢。在實業(yè)界也小有名氣嘍，你不知道？就住在前面那條街上。”

“是金田？原來是那個家伙。”

“這么大的氣啊。為什么？不過是個玩笑嘛。是打個比喻，不這么干，錢就留不住。瞧你這么認真，真不好辦。”

“不管他講什么‘三不’，問題是那家女人的鼻子。你不是去他家了？你也看見了吧，那個鼻子?！?/p>

“是他夫人嗎？那夫人性格很爽快呀?！?/p>

“鼻子，我說的是她那個鼻子。前兩天我為那個鼻子還作了首俳諧體詩呢?！?/p>

“什么叫俳諧體詩？”

“連俳諧體詩都不知道？你可真是不識潮流啊?！?/p>

“像我這么忙的人對文學之類一竅不通，況且以前就不講究什么風雅。”[13]

“你知道查理曼大帝的鼻子？”

“哈哈，哪里有那份閑心，不知道呀。”

“威靈頓被他的部下起了個綽號叫大鼻子，這你知道吧？”

“你總說那鼻子的事兒，是怎么了？干嗎要管人家鼻子尖啦圓啦的！”

“鼻子可不能小看，你知道帕斯卡嗎？”

“又在問什么知道不知道的，好像我是來考試的，帕斯卡又怎么了？”

“他說過這話?！?/p>

“什么？”

“如果埃及克列奧帕特拉她鼻梁稍微低一點，整個世界都會發(fā)生巨大的變化?！?/p>

“原來如此?！?/p>

“所以說，不能像你那樣隨便輕看這鼻子?！?/p>

“好吧，今后不敢再小看它了。這話到此為止。今天來訪其實是想托你點事兒的……那個算是你教過的吧，叫水島……水島什么，一下子想不起來了。不是老到你這兒來的嗎。”

（二）注意敘事視角的特點

《我是貓》從貓的視角看人類和人類社會，改變了一般小說從人類自身的視角觀察、議論的常規(guī)，使小說場景的切換和情節(jié)剪裁更自由，便于安排和組織情節(jié)；以動物視角寫人類，便于對陌生的人類世界進行全面觀察，這種陌生化的敘事效果，使讀者讀來新奇有趣。

“陌生化”是一個著名的文學理論，其基本構成原則是表面互不相關而內(nèi)里存在聯(lián)系的諸種因素的對立和沖突，正是這種對立和沖突造成了“陌生化”的表象，給人以感官的刺激或情感的震動。

《我是貓》就打通了貓與人的邊界，將表面上互不相關的貓的世界與人的世界聯(lián)系在一起，產(chǎn)生的對立和沖突就造成了“陌生化”。小說從貓的擬人化視角開始，采用第一人稱描述在苦沙彌家內(nèi)家外看見的人事景物，并發(fā)表感慨，生動幽默，引人入勝。這種陌生化的創(chuàng)造，使得習慣于把任何對象都貼上“我的”標簽的人們，不得不重新對可能也發(fā)生在讀者身邊的人和事做更深入的思考。讓讀者以旁觀者的身份、從不尋常的視角去看待人類和社會，大大拓展了小說表現(xiàn)力和主題說服力，也有利于把讀者從思維定式中解脫出來。

例如：

透過杉樹圍墻隙縫，向四周一望，只見三毛姑娘端端正正坐在屋檐下走廊上，脖子上那新項鏈，大概是過年剛掛上的。她那圓熟的脊背，曲線之美，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尾巴彎彎一卷，雙腳曲折伏地，兩耳頻頻抖動，又似是心有所思。特別是在這個春光明媚的日子，暖烘烘的屋檐下，她端莊靜坐，一身絨毛在陽光的照耀下如同天鵝絨一般光滑發(fā)亮，自然微微波動。望著她我如醉如癡，好一陣才轉過神兒來，遂舉起雙腳，上前低聲打了個招呼：

“三毛姑娘，三毛姑娘！”她見是我，便從走廊上跳下來。

“哎呀，是先生啊?！蹦莻€紅項鏈上的小鈴鐺丁零零做響，輕松快樂。哎，這鈴鐺也是新的。她走到我身旁，把尾巴向左擺了一下，表示賀年。我們貓兒之間習慣把尾巴先直直地豎起來，然后向左轉上一圈以示打個招呼。

這是在寫貓的愛情。貓眼中的三毛姑娘外形優(yōu)雅、內(nèi)心豐富、舉止端莊、光彩照人，讓貓看得如醉如癡。它們彬彬有禮地打招呼，還很有儀式感。讀者驚異地發(fā)現(xiàn)：貓的世界與人的世界竟然如此相似！三毛姑娘如此優(yōu)雅高貴、受到寵愛，貓卻是灰黃干瘦、無名無姓、被人收養(yǎng)；二貓地位懸殊，然而三毛姑娘卻稱貓為“先生”，還對它尊重有加，這就引發(fā)了讀者對人類社會中地位不同的人與人之間的平等的思考。

人的心理最難揣摸。你弄不明白這主人，他現(xiàn)在是心里有氣，還是心神不定，或是看著哲人的遺著求得少許慰藉？面對俗世，他是冷眼以待，還是欲求介入？為身邊瑣事，他是動肝火，還是超然于世？你搞不清楚。

說到這里，我們貓極是單純。想吃就吃，要睡則睡。有氣，大發(fā)怒，悲凄，大哭叫。首先，日記決不寫，這無用的東西完全沒有必要。像主人這種表里不一的人，他寫日記，是把自己見不得人世的那一面，在這暗室里發(fā)泄一番。可我們貓，每天行住坐臥，拉屎撒尿，便是真實的日記，完全不必這么麻煩地特意去保存自己的真面目。我要是有那工夫記日記，不如在走廊上睡他一覺呢。

這兩段對比了人和貓的心理特點：人難以捉摸，而貓表里如一、心思單純。其實，貓的習性就是“每天行走坐臥，拉屎撒尿”，又愛睡覺；主人寫日記，在日記里發(fā)泄自己的不滿、不安，或不愿直接表露在外的心境，這說明了人是有隱私的，日記是隱私的重要一部分。不寫日記的貓是動物，與發(fā)明了文字、日記的人類是不同的。

可見，以貓眼看世界的敘事角度，的確在“陌生化”的處理中，引發(fā)了讀者更深入的思考。你在閱讀時，不妨也注意一下，并思考作者這樣寫的深意；還可以聯(lián)系自己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以及其他的閱讀經(jīng)歷，縱向橫向做更廣闊更深入的思考。

（三）分章閱讀

請結合各章【導讀】和【歸納探究】分章閱讀，最后整體把握，進行閱讀評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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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批注：善于前后呼應！“亂草蓬生”與前文金田告訴鈴木藤十郎如何找苦沙彌的家時提到的“門牌”“時有時無”“黑墻快塌了”“房頂上長草”相呼應，強調(diào)苦沙彌住處的寒酸不拘，為下文苦沙彌與鈴木的對話做好準備。“臥龍窟”讓中國讀者聯(lián)想到“臥龍崗”，“龍”是“智絕”諸葛亮，諸葛亮在《誡子書》中教育子侄輩“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臥龍窟”寓意苦沙彌居住在“草屋”里，內(nèi)心淡泊、寧靜，較之于當時浮躁的拜金主義社會，是有智慧的。“臥龍窟”這個名字在第八章的開頭再次出現(xiàn)，遙相呼應，意味深遠。

[2] 批注：當時日本風俗禮節(jié)：女眷在外客來訪時需退避，接待客人的地方需整潔。

[3] 批注：客人到了，主人去廁所，整本小說中僅此一次。還“捏”著名片去，一定是怕弄臟了手！生怕讀者沒有發(fā)現(xiàn)這個細節(jié)，貓又連問了兩個“為什么”，提醒讀者注意，名片去的廁所是“臭氣熏天”的。“名片先生”的擬人化說法，頗有名片“代君受過”之感。

[4] 批注：“贗品”“便宜貨”二詞讓我們仿佛看見了鈴木眼中的鄙夷，也暗合了苦沙彌的寒酸；“寒櫻”則象征了苦沙彌純潔、淡泊、優(yōu)雅的本質(zhì)。兩人的品質(zhì)高下立辨。

[5] 批注：貓的傲然不怯體現(xiàn)的正是主人內(nèi)心的孤傲品質(zhì)。

[6] 批注：“突然”讓鈴木對苦沙彌的鄙夷一下打住，他被貓戲弄了！貓分析他內(nèi)心的風波與憤怒有三個原因，歸根結底是為了面子名譽，所以絲毫不露聲色，其城府之深、虛偽至極可見一斑。

[7] 批注：明神，是一個很男性化的神，生產(chǎn)及收獲之神，亦為道路和沙漠旅行者的守護神；“貓大明神”是大詞小用，與前面“金田的肱股之臣”相對比，可見傲然的貓對庸俗的鈴木的鄙夷。

[8] 批注：與上文名片被“捏”進廁所相呼應，“無期徒刑”的擬人化手法幽默風趣，“臊臭”喻指鈴木人品臭不可聞，極具諷刺效果。

[9] 批注：鈴木翻坐墊的動作，可見貓描述的他心里的“風波”都是對的。

[10] 批注：一忙心就亡。

[11] 批注：肖像和動作描寫，鈴木利欲熏心，俗不可耐。

[12] 批注：這兩句形成對比，鈴木虛偽至極，利欲熏心，喪失良知。

[13] 批注：關于“鼻子”的這部分對話，苦沙彌旁征博引，鈴木一竅不通：這里果然是“臥龍窟”，苦沙彌在這里安貧樂道；拜金的鈴木淺陋詞窮，只好不再繞彎子，直奔主題，去完成他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