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55年一月一日,驍沙。
黃沙席卷了整個天空,予荒漠更加幾分凄涼。
烈陽烘烤著大地,燒的狼煙愈發盛旺,但永遠燒不去空氣中彌漫著的腐爛氣味。
辰時。
漠土之上尸橫遍野,兵刃、盔甲都被隨意的丟棄在一旁,前不久還在高高飄揚的旌旗此刻早已破爛不堪,一個人影在上面踏過,隔著旗面在荒漠留下一個腳印。
夏鈺彎下身子,在地上拾起一根被折斷的長矛,用袖口擦干矛頭的血跡,隨手別在腰間,轉身向著身后一座巨大的建筑走去。
午后的烈陽下,建筑在東南方向投射出一片不大的陰影,十幾個身影在那坐成環狀,所有人面色都很凝重,但更多的是悲涼,他們身上穿著唐朝軍隊的甲胄,每個人臉上都或多或少有著血跡,但沒有一個人抬手去擦拭,他們眼看著夏鈺走回,坐下,一言不發。
戰爭持續了四個時辰,戰況不足以用“慘烈”來形容。
三百人的驍沙三團,打到只剩十二個。
對方僅僅出動了一支百人的騎兵,三團往往要用三四個人的性命換掉一個。
這才是最真實的戰爭。
夏鈺疲憊地靠在坍塌的墻體邊,歪著頭看向遠處一輛只剩木架子的戰車。
蠻夷甚至用上了攻城器,他們如今所倚靠的墻體就是這輛攻城器的杰作。
為了毀掉它,驍沙死了幾十人。
一批倒下,另一批頂上去,一點一點用人命搭路前進,來到攻城器旁邊,直到一刀砍斷吊繩。
夏鈺痛苦地閉上了眼:方如同就是這樣犧牲的。
攻城器被騎兵簇擁著,保護嚴密,好不容易撕開一個口子沖進去,人已經死的差不多了。
僅存的方如同義無反顧地揮刀砍落,下一秒就被一群騎兵圍住,亂刀砍死。
等華梟領人殺進去的時候,方如同連個完整的尸身都沒留下。
有人說戰爭就是這么殘酷,既然選擇當一個士兵,那就得習慣。
但等真正來到戰場,能做到習慣的又有幾人?
夏鈺睜開眼,環視一圈僅剩的十二人,所有人面色疲憊,但眼中卻閃著精光。
“老大。”對面一個彪悍的壯漢開口道:“帶著兄弟們撤吧,我來斷后,能擋住一秒是一秒。”
“你擋個屁啊,一個人給他們塞牙縫呢?真拿自己當霸王啊?”華梟一邊笑罵,一邊嫌棄地向壯漢丟了塊石子。
......還丟偏了。
“都別說話了,留點力氣干仗吧。”夏鈺輕聲道,舔了舔干裂到卷皮的嘴唇。
幾乎所有人下意識做了這個動作。
夏鈺對著華梟道:“把你的護身符給我。”
華梟猶豫了兩秒,還是從懷中拿出一個鼓囊囊的油包,遞給夏鈺。
夏鈺接手,卻沒敢捏油包,問道:“方法還是老樣子嗎?”
華梟點點頭:“把保護紙抽掉,用力一捏就行了。”
“殺傷范圍多少?”
“方圓五米之內,寸草不生。”
夏鈺滿意地點點頭,把油包收進懷里,仰頭嘶啞著嘆了一聲,說道:“我夏子義七歲流落驍沙,二十歲任命校尉,為大唐守了七年邊境,捫心自問無愧于天下人,卻愧對于驍沙的將士們。”
“都是我害了你們。”
“老大,你這樣說就太把我們當外人了。”華梟笑道:“當初你提出那個計劃的時候,兄弟們可是全部自愿答應的,能死在戰場上馬革裹尸、死在邊境,對于我們來說是最好的歸宿了。”
“反正遲早都得死,能帶一個蠻夷墊背值了。”路子麟扯著粗大的嗓門笑道。
“你特么就不能少說兩句?”華梟又丟一塊石頭,這次沒丟歪,穩穩當當砸在路子麟腦殼上。
“華鳥木!你是不是欠揍?”路子麟氣得七竅生煙。
華梟笑得前仰后翻,嘴角拉扯的太大,滲出了血。
夏鈺見他們還有余力嬉鬧,苦笑著搖搖頭,扭著身子想換個舒服的姿勢,耳尖忽然動了動,本能的停下了動作。
也正是這一下,利箭破空之聲頓響,等他反應過來,一根箭矢已經牢牢釘在了身邊的石壁上。
再往右移兩公分,驍沙校尉就犧牲了。
遠處一陣馬蹄踏過沙面的聲音,一隊騎兵踏塵而來,看數量,約莫有二十來騎,速度奇快。
“敵襲!!”華梟大吼一聲,自己率先翻過一塊沙石躲好,蠻騎的箭雨緊隨其后。
“二十多人?只是先遣部隊?”他看到敵方一隊的人數,有些訝異道。
“他們想慢慢耗死我們。”夏鈺看著身邊一個戰友不慎中箭倒下,咬牙道:“不可能讓他們輕易得逞的。”
只是說話間,最前方的蠻騎已經到了眼前。
“媽的!跟他們拼了!”路子麟脾氣最燥,大吼一聲,扛著巨錘掄倒最靠前的一片蠻騎,后面的蠻兵蜂擁圍了上來,幾乎是路子麟進場的一瞬間,這貨就陷入了苦戰,身上瞬間多了十幾道傷口。
“這家伙腦子缺根筋的吧?”華梟好氣道,翻身而出加入戰斗,這話顯然不是他第一次說了。
“我聽得到!”不遠處被蠻兵重重包圍的路子麟喊罵。
華梟:“......”
夏鈺雙手刀弩并用,目不暇接地往路子麟那邊瞟了一眼,手弩點射出三道寒芒,朝著一個角落喚了一聲:
“王天佑!”
“來了!”一個干瘦的身影應聲從角落沖出,手握長弓,往路子麟的方向俯沖,輕輕一躍,以戰友的身體為踏板,向著沖來的方向猛地一反蹬,一個標準的跳射姿勢,一支利箭瞬間貫穿了兩個蠻兵的身體。
戰爭一觸即發。
刀光劍影,血花四濺,面對人數懸殊,沒有一個士兵退縮,每個人眼中都閃爍著火焰,有人倒下,也有人為其報仇。
“生死與共!”不知誰起了個頭,幸存的驍沙將士心領神會。
“生死與共!”
“生死與共!”
荒原之上,再次響起激情昂揚的驍沙軍號,盡管這片荒土已經領略過無數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