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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孔雀東飛何處棲(下)

出了明王觀,紫墨與子桃馭云而行,陣風列列,時而吹得人睜不開眼。

“放心,我們不會把你怎樣的,只是有些事需要你的玉師兄解惑,怕他推諉不肯來,我才一直留在榮城找機會先邀請你,你的扇子我就先保管一段時間,它可是一把難得的神兵利刃呢。”

如果不去感受紫墨周身強大的法力纏繞,她這番話聽起來倒是十分熨帖——明明是子桃主動送上來做人質,卻好像真的受邀去做客。

眼看前方陰氣變重,子桃尋了個話題緩解氛圍:“聽說仙是進不了鬼族的,一會兒需要我配合什么盡管說。”

“你天天在人界晃動晃西,偏信些不成文的規矩?”見子桃孤身被綁到鬼界還有心情玩笑,紫墨對她生出幾分好感,伸手將一塊腰牌遞給她,“戴上遮遮你這點兒仙氣吧,也省得旁人注意惹來事端。”

子桃摸了下腰牌上的“恨”字,大方掛在身上。進入鬼界,沒有比它更好的護身符了。

二人又行了大約一個時辰,身邊烏云堆積,各自成團。子桃隨著紫墨在其間穿行,不確定她是否為了循什么特別陣法走得特別曲折。被周圍與自身修為相反的能量時時排斥著,逐漸覺得有些吃力,于是問紫墨,“你猜我能記住多少?”

紫墨托腮想了想,頗有幾分信心:“應該認不出方位了。”說罷,上前牽起子桃,“切記不要試圖逃跑,迷失在玄鯉境比你想象中可怕得多。”

不知紫墨又念了什么咒語,二人驀地從云中墜落,冷冽的空氣像一道無邊的寒瀑,只能任由其裹挾,難以抵抗。子桃稍稍試探,發現已無法使用仙術護身,并不十分意外。紫墨隨即投來一個警告的眼神:如若被人察覺,她可不會負責她的安全。子桃開不了口說話,回握了一下紫墨的手,表示自己知道了,紫墨卻以為她承受不住,哂笑一聲,施術放慢了速度。

這之后,視線里不再是單一的畫面,下方深淵中無數藍色光斑忽明忽暗,如同萬千只螢火蟲彼此呼喚又連連回應。一瞬間,子桃有些忘記自己緣何來此,只是怔怔盯著光斑恍神——

青玉一襲綠衣,和顏悅色對她說:“既然不愿為我留在樹海,便由你去吧。”可可站在他身側,乖巧而伶俐,笑著向她揮手作別。

腦海中忽又閃出從土地廟里走出來的織巖,只見他有條不紊地照看著綠君的草木,俯瞰山腳下升起炊煙裊裊。

順著炊煙望去,唐偶正在院子里大聲講著什么,華桑和徐秉圍在一旁有說有笑,好不熱鬧。

忽然,唐偶朝她這頭看來,可眉眼神色竟是丹玖:“前塵舊夢一場,終要各自歸位。”

“不化蝶,難成雙,書生還是放下吧。”逸云扛著算命先生的幌子,沒幾步就走得很遠。

子桃看著他的背影,欲說還休。

耳畔傳來紫墨的聲音:“進入鬼界,先教人放下。若在此處放下了,便是完全斬斷了與外界的聯系。你雖是神仙,可也要守住自己的心。”

隨著她的話穿透耳膜,眼前所見已變得截然不同——一盞盞藍色的蓮燈順著黃泉緩緩漂流,讓她想起汜城那晚的唐偶。

子桃問她:“若是放不下呢?”

紫墨深望了她一眼:“那便是極強的執念,貪嗔癡,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明知于理不合,于情不通,也要為之,恰是鬼道所鐘。”初入鬼道,她知是受人蠱惑誘騙,后卻曉得自己性情如此,乃是注定。

子桃抬頭望望天上,方才團團烏云像是片片魚鱗,同匯成一條玄色錦鯉。此刻她已徹底置身鬼界,沒有丹玖與青玉相護,只有兀自珍重,步步為營。

河邊泊著條大船,并無其他人,紫墨領著子桃上了船,輕踩甲板道:“去花月宮。”

甲板上生出一張嘴:“二位請等一等,還有些順路的客人就要到了。”

“知道了。”紫墨不喜歡熱鬧,便去了二層的包房。

少時,就見一名鬼差領著一群聒噪的靈魂來了。

子桃走到窗邊向外望——這群靈魂都作胡兵打扮,腳步虛浮,膚色紫紅,像是失溫而死,看來丹玖的雪崩之計成了。若是在人間,她或許會為丹玖慶祝,然此刻在鬼界,不免又起了惻隱之心,只得默默勸慰自己,一切都是鬼族的設計,待查明真相后另有公道,

瘦高個子麻瓜臉的鬼差手捧名冊,慢條斯理一個個點過名來,名冊翻盡卻還有幾個看似沒有凍透的魂魄未被叫到,一臉茫然。鬼差看一眼他們的樣子,隨手把名冊揣進袖袋:“都排好隊上來吧。”

子桃居高臨下,瞧出里面有端倪,卻不方便當著紫墨的面表現,佯作笑話:“你看這群大頭兵,死都死了,排隊還像列陣一樣認真。”若非如此,很難發現那幾人胸前比旁人多揣了些什么。

紫墨對類似的勾當習以為常:“不要多管閑事。”

靈魂們陸續登船,有個微胖的問鬼差:“差大哥,請問咱們以后還回得去么?”

鬼差露出一副黃牙:“怎么了兄弟,你在人間藏寶貝了?”

靈魂帶著幾分靦腆:“父母給我說了門親事,可這媳婦的面都沒見過呢,咱就成了鬼了。”

“下輩子吧。”鬼差調侃他道,“身上可還有值錢的東西,給了我,下輩子保你娶個漂亮媳婦,生上十個八個娃娃。”

旁邊人聽了哄然大笑,可那靈魂卻十分認真地苦惱起來:“咱都是死人了,值錢的金銀帶不到大哥這兒。”

鬼差捋捋半黑半白的長須:“不如用你下輩子七年的運氣來換。”

許是人死后,思維有了些變化,靈魂想了想,覺得七年也不算太長,再說運氣不好都能有媳婦娃娃,想必下輩子過的不錯,便同意了。于是鬼差隨手給他打個字據,按下手印算是定下了。

其他膽大的見狀,也紛紛來問鬼差,替自己的下半輩子做交易。

子桃看到這一幕,與紫墨攀談:“下輩子的事,一個鬼差能說了算么?”恐怕娶妻生子本就是他的命,現在卻要白白送幾年運氣給別人。

紫墨看似不在意,倒也把下面的情況聽了個清楚:“你都這樣問我了,不知他們為何要信。”

“你我都曉得那群人死的憋屈,好不容易有個機會,肯定想為來世多打算。這鬼差存心盤剝他們,未免有些乘人之危。”

子桃有心拆穿鬼差的把戲,被紫墨伸手攔住。

“不乘人之危,又要乘些什么呢?你真以為鬼界是什么循規蹈矩,一諾千金的地方。萬物性本惡,回歸本性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足夠強大。”紫墨已深諳鬼界之道,“一個小小的鬼差,從靈魂手里盤剝點價值,對他而言是風險最小的獲利方式了。靈魂在那紙上簽下的,勢必要兌現,而無名鬼畫的符,下輩子誰還能記得,向他追究呢?”

她所言自有一套理論,子桃不欲與她口舌爭辯,又想起那些特別的人,和鬼差已念完的名冊——難道他們并不在名冊上,陽壽未盡就被剝離出竅?話到嘴邊,紫墨又一個警告的眼神讓她咽了下去,看來紫墨意與此事撇清關系,不愿直接干預。

見桌上放著一壺茶,子桃反客為主為二人各沏了一杯:“不知道茶還熱不熱。”

“你若做了鬼,就知道茶還是涼的好。”紫墨呷一口茶,覺得今天的茶葉格外清香,啖之心曠神怡。望一眼另一杯,子桃已經飲盡了。見她靠著窗若有所思,紫墨便也原地凝神,今天畢竟是與逸云的訣別之日,需得把消耗的心力補回來才更好應付后面的事。

船行了許久,甲板上的嘴喊聲花月閣到了。

目送船只遠去,子桃問:“他們要去哪兒?”

“去喝一碗甜湯,忘記人間所有的苦。”而紫墨自己卻是以“苦”為“甜”,從未飲下,從未放下。

子桃又問:“我們呢?”

“去看月恨公子。他是個很好的相處的人,你雖然看不到他起身,也聽不見他說話,但他的元神仍會與外界交流。”提起月恨時,紫墨難得多了幾分崇敬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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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下船后,一路又是無人,直至一處數丈高的宮墻外,紫墨扣了扣環,大門自動打開迎接。

花月宮內鋪設瑩白的石子為路,木樨繞潭而植,株株高大茂密,風動花落墜入潭中,香氣彌散如美酒般馥郁。四下有悠揚的琴瑟相和,令人心曠神怡,不愧是月恨公子的居所,高貴清冷而又別有雅趣。

子桃隨著紫墨來到西北隅的偏院,除木樨外,亦種了些別的珍奇花草,院后另有一片密林,林中煙霧繚繞,想必不可擅入。

“今天有些晚了,你先在我院中住一宿。”紫墨指給子桃一間房,里面簡單備著些姑娘家的陳設用品。

子桃終問起那件事:“你們至今查不出是誰么?”不是不知答案,若鬼族查到傷了月恨的元兇,想必已經天翻地覆了,但此事總不可能毫無線索。

未想紫墨卻道:“你總算問了最應問的。我入鬼族侍候公子許久,愈發怨憤為何他這樣好的人無法醒來。一日夢中,他的元神引我看了一段記憶,終讓我看到傷了他的人,便出來尋了。怎奈事情太過久遠,又被有心人故意遮掩,幾乎教我徹底放棄。”

所以,那人會是誰呢……

屋內突然飛進來一只傳信黑蝠,紫墨聽完消息,露出一抹詭異笑容:“沒想到白讓我在榮城等了你這些天。”

子桃心里生出一個答案,讓她驚訝得幾乎無法相信。隨即一陣迷煙撲來,令她無力合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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