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民間故事:浮世繪全譯版
- (日)田中貢太郎
- 12332字
- 2022-08-11 17:51:41
蛤蟆血
(一)
三島讓離開了學長的家。此時正值晚上,天邊仍然飄浮著濃密的積雨云,仿佛還要下雨一般。四周一片漆黑,路面上還殘留著雨水,濕漉漉的,走在上面會濺起水花,他只得慢慢地走著。而且這里是山腳下的郊外城鎮,因此剛過十點鐘,路兩邊的人家就已經寂靜無聲了,這條路更是顯得格外漫長。要是有車的話,就想打車到電車站了,可傍晚來的路上就沒看到有車,所以他也就不奢望了。與此同時,他想起了剛剛與學長商量關于那個女人的情景。
“最好再查一下這個女人的身份和來歷……”他的腦中回蕩著學長的勸告。法律專業畢業的藤原學長覺得和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同居實在有些荒唐,可三島自己卻覺得無所謂。
他出生在一個海邊小城,三歲那年當醫生的父親去世,母親與水產公司老板再婚,他跟隨母親到新家庭生活。三年前母親去世,從那時起,他與這個家就更疏遠了,去年他終于逃離了那個家。所以即使這個女人來歷不明,也沒什么大不了吧……
然而,隨即他腦中又浮想起學長調侃自己的玩笑話,“這還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撿到個女人呀”。也真是,回想起來,和這個女人的邂逅也是極其偶然,甚至有些不可思議。可要論起來,如今這世間像這樣的事情可是太平常了,根本不稀奇。
高等文官考試前一周時,自己突然想呼吸海邊的新鮮空氣,放松一下。不過就是“年輕小伙去海邊閑逛,偶然邂逅了一位年輕女子,當晚兩人就纏綿在了一起”之類的社會新聞,每日報紙中不也經常有這樣的報道嗎,也沒什么吧。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又回想起與女人相遇那天的情景。
那天,溫暖的夕陽照射到松林之外,但空氣仍然如春日般潮濕,臉上、指尖上都濕乎乎的,令人犯困。三島沿著松林,穿過櫟樹林間的羊腸小路。這條路是他來海邊之后每天早晚都會走的路。櫟樹的葉子已經褪去了碧綠的外衣,起風的時候沙沙作響。
櫟樹林前面是個稍開闊的田地,地里種著金黃的稻子,還有綠油油的蘿卜與大蔥。與櫟樹林平行的是一條鄉間的小河,河堤上零零散散長著幾棵柳樹,五六個人三三兩兩地在河堤上垂釣著。
雖然每次垂釣的人數都不一樣,但他每天路過都能看到此番景象。而這些垂釣者里往往有那么一兩個人是來海邊的游客。這些人把旅館的大水桶當作魚簍,偶爾會釣上來一兩條小鯽魚,有時也有四五寸的蝦虎魚。
他經常走的路上,在被小河阻隔的地方架著一座用土堆砌的板橋。橋的右邊也站著一個拿著魚竿的男人。這個男人鼻子下面長著鞋刷一般的胡須,顴骨突出,腰間系著黑綠色的布腰帶。看這架勢像個小學老師或者巡警。三島瞧了瞧這個男人腳邊的魚簍,里面有五六條蝦虎魚。
于是他客氣地寒暄道:“釣到了蝦虎魚呀。”
那個男人回答道:“今天天氣不錯,以為能多釣點呢,可惜沒釣太多。”“還是得看天氣狀況呀。”三島繼續說道。
“也不一定,天太晴,水清澈見底了那就不行。今天如果云再多一點就更好了。”男人很有經驗地說道。
“是這樣呀。”三島應道。
說完他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天空,只見稀薄的云彩如羅網一般靜靜地飄浮著。然后他打算去河堤那邊走走,當他目光掠過橋上時,發現橋那邊站著一個年輕女子,正往這邊眺望。她長得小巧玲瓏,身著紫色銘仙綢[1]和服,圖案精致,十分惹眼。這身打扮看起來不是女仆就是女學生。白皙的鵝蛋臉上嵌著一雙黑珍珠般的大眼睛。
三島心想這女子應該是從附近的別墅過來散心的,除此之外并沒覺得好奇,所以也就不再在意這個女子,繼續朝著河堤上游處走去。
又繼續走了兩百米左右,左邊的田地就到盡頭了,取而代之的是松樹林的紅土臺地。此處也有通向河流對岸,用兩根圓木架起來的圓木橋,但他并沒有上橋,而是登上紅土緩坡,向臺地方向走去。
臺地上有年代久遠的巨大黑松樹,那些裸露在地面上的根縱橫交錯,像土蜘蛛的腳一般。他昨天和前天都坐在松樹的樹根上看雜志,所以這一天他又找到那個熟悉的位置坐下,眺望著河流下游。柔和的夕陽下,垂釣者如畫中人一般靜靜佇立著。他忽地又想起剛才看到的那個女子,可再尋去卻已不見她的身影。
他從懷里掏出雜志翻看了起來。看著看著他被雜志上的內容所吸引,忘乎所以地沉浸其中。徹底縮減軍備、因生存權遭到威脅而產生的社會罪惡百態、華盛頓會議與軍備限制等,雜志上全是這樣的時評文章。當看到著名思想家兼作家所發表的大致內容為逃離現實生活的煩惱進入哲學與宗教世界的評論時,一股郁悶之感涌入腦中,他便放下雜志不想再讀了。
當他抬眼張望才發現太陽已經落山,四周一片灰暗。這個時候旅館應該已準備好飯菜等著自己了,想到這兒他把雜志放入懷里準備起身回去。
就在這時,忽然他瞧見右邊不遠處的草地上,一個女子兩腿伸到低處,雙手抱膝低著頭,像是在沉思。看她的衣著打扮好像就是不久前在橋邊看到的那個女子。
他很奇怪為何這個女子會坐在這種地方。難道和自己一樣因為無聊而閑逛到這兒的嗎?可是看她垂頭喪氣的樣子,或許是遇到了什么困難。
三島自己也覺得貿然靠近的話也許會嚇到她,可他還是想上前問一下。于是,他站起身來,可轉念一想,若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就像是做賊心虛似的,于是他輕咳了幾聲,才往女子那邊走去。
女子覺察到咳嗽聲和腳步聲,轉頭望向他。果真是剛才看到的那個女子。女子絲毫沒有感到驚奇,只是馬上將臉轉了過去。三島快步走到女子身邊,全然不顧被茱萸茂盛的枝條掛住的衣擺。女子那精致的臉又轉向了這邊。
“你從哪里來呀?”三島開口問道。
“我剛剛來到這里。”女子一臉落寞地回答道。
“那你還沒有找下榻的旅館吧?”三島繼續問道。
“嗯,是呀。”女子又答道。
三島猛然想到也許她是和誰約好了,在這里等人,所以客氣地說道:“天色已晚,你還一個人在這里坐著,所以我過來問問情況。”
“謝謝。你住在這附近的旅館嗎?”女子也客氣地應道。
“嗯,我來了五六天了,就住在離這很近的雞鳴館,如果沒有別的旅館可住下,你可以到這邊來,我叫三島。”三島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竟然會如此對女子說。
“謝謝你。如果我沒有找到別處,那就麻煩你了。三島先生是吧?”女子回答道。
“對,我叫三島讓。那我就告辭了。若有不便你就來吧。”
說完三島就告別女子,轉身離開了。可他還是很在意女子沮喪無力的樣子,難不成她也是像報紙中經常見到的跑到海邊自殺的人?想到這里,他停下了腳步,躲在松樹的樹蔭后悄悄地觀察著這個女子。
只見該女子雙手掩面,像是在哭。見此情形,他早已忘記了晚飯的事情,目不轉睛地看著女子的方向……
(二)
沉浸在回憶中的三島回過神時才發覺走到了路的拐彎處。然后他剛想向左拐時,發現前面有一扇院門。門口長著一棵櫸樹,櫸樹后面是一面木板墻,墻內門柱上點著一盞燈。燈上有被鐵絲網圍成的圓罩,門柱邊上有兩三棵綠竹,長著小巧的竹葉。再仔細一看,燈罩的內側有個黑色的斑點——是只壁虎。
正在這時,壁虎像是發現了獵物一般伸出了腦袋,那腦袋足有五寸長。三島覺得蹊蹺,便停下了腳步。只見燈罩竟像地球儀一樣骨碌碌地旋轉起來,三島心里直犯嘀咕,為了甩掉這些詭異的畫面,他一路小跑著朝左邊拐去。
三島讓走在路上仍舊疑惑著剛才遇到的詭異景象,過了一會兒他終于恢復理智,安慰自己道,如今哪有那么多妖魔鬼怪,不過是自己精神緊張出現幻覺罷了。可是,要是出現幻覺的話,那今晚自己就有些不對勁了。難道是精神錯亂的前兆?想到這里,他的心情也隨之郁悶起來。
郁悶之中,他甚至懷疑這從天而降的情人并非真的,而是自己的幻覺。
不知不覺中他走到了更寬闊敞亮的大路上,心情也隨之輕松起來。他忽然想到情人還在等著他呢,腦中不由得浮現出性情恬淡、小鳥依人的她,單手撐頭靠在桌旁,豎耳傾聽著門口玻璃門拉開的聲音。他想在民宅二樓與情人同居,所以今天才會去找學長商量的。
當時學長笑著說:“反正你肯定要娶老婆的,要是遇到好女人索性就結婚唄。不過話說回來,你這是不是太神速了?”聽到此話時,自己的心里還是挺美的。
要是花街柳巷他還略知一二,但自己從來沒有與涉世未深的清白女子交往過,所以對三島來說,即使她有隱情,能這樣輕而易舉就和自己在一起,也讓自己感覺不真實,怎么想都感覺像做夢一般。
然后,他又想起了當時自己的回答,“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呢,總感覺像是童話故事里的情節一樣”。所以藤原學長會勸自己也是理所當然的。
三島又回憶起那天的情形……
女子在黑暗的樹林里漫無目的地走起來了,然后經過他的旁邊,向海岸方向走去,邊走還邊抽泣著。見此情形,三島斷定她要尋短見,所以一心想要去救她。但還怕嚇到她,所以等女子走出了四五米后自己才跟上去。
他大聲地喊道:“喂,喂!”
女子面色蒼白地回頭看了一眼,然后快步走了起來。
三島繼續喊道:“我是剛才的那個人,不是什么壞人。看到你好像有什么傷心事,想要問問你,等一下!”
女子又回頭看了一下,但是并沒有停下。
“喂!等等,你遇到困難了吧?”
三島終于追上了女子,用手抓住了她身后的腰帶。
三島開口道:“我是你剛才見過的三島,你看起來非常難過。”
女子這次乖乖地停下了,與此同時掩面大哭起來。
“你要是遇到了困難,說出來聽聽,我幫你。”三島溫柔地說道。
可女子只是一味地哭泣。
“在這里說話也不太妥,不如去我的住處吧,到了住處,你再慢慢地告訴我。”說著,他握住了女子的手……
前方又拐到了狹窄幽暗的小路上,三島讓一心想早點回家,讓在公寓二樓焦急等待自己的女人放心,所以他快步走上緩坡。他好像看見前面有一個天真乖巧的女子。
“我只能死了,沒有能安身的地方了。”
記憶中情人的哭訴又回蕩在耳邊,她講述了自己離家出走來到東京,先后在兩個家庭里做女仆。再后來認識了在私立學校教書的女教師,便在她的關照下,到某個富豪家里做女仆。可是誰知富豪要招的并不是單純的“女仆”,到那兒的第二晚就見識到了主人不懷好意的舉動,因此當晚她就逃了出來,漫無目的地走到海邊來了。
三島一邊走著,一邊觀察走在自己右邊的人。路的右側是懸崖,懸崖邊上亮著一盞路燈。這時,走在右邊的這個女人轉過頭來問道:“打擾了,電車站是往這邊走嗎?”
聽聲音是個年輕女子,三島讓只見女子的紅唇一張一合,便停下腳步答道:“對,往這邊走,在路盡頭左拐,然后就能看見右手邊拐彎的地方,從那里右拐后一直往前走就是電車站了。我也是要去坐電車。”
“太謝謝你了。再往前就是我的親戚家,可是這條路我從來沒走過,總感覺有些不對勁,那我們一起走到車站吧。”女子高興地提議道。
此時,心急的三島不想與步伐緩慢的女子同行,但是他不知該怎么拒絕,只好應道:“那我們一起走吧。”
“太不好意思啦。”女子又客氣道。
三島繼續往前走,可是他不能像剛開始那樣快走了,他只得放慢速度。
“路真不好走呀。”
女子在三島的身后走著,不慌不忙地說道。
“是呀,路不好走。你從哪兒來呀?”三島問道。
“我是坐著山手線到這前面的,據說市里的電車站近一些,所以我就到這兒來了。我經常會坐市里的電車來親戚家,不過這條路我還是第一次走呢。”女子回答道。
“這樣啊。場末這一帶大家都睡得早。”三島說著忽然想起剛才燈罩里的壁虎,他心想要是這個女人看到了,不嚇個半死才怪。
“確實好荒涼呀。”女子也附和道。“是呀。我們男的都發慌,更別說你一個女人了。”
“嗯,對呀。我剛才還在擔心要是就我自己可怎么辦。朋友再三挽留我來著,可是家里有病人,而且我想著即便是過夜,也是在親戚家比較好,所以我就出來了。當時那邊還有好多家還沒睡,還有光亮,到了這邊感覺完全像兩個世界似的。”
說著話的工夫,狹窄黑暗的坡路總算走到盡頭了,前方雖然也不怎么寬敞,但一眼望去兩邊都是路燈。三島一邊向左拐,一邊回頭瞥了一眼女子。她的鵝蛋臉上化著精致的妝,挺漂亮的。
“來這邊,是不是感覺亮了一些呀?”三島對女子說道。
“多虧了你,真是太感謝了。”女子感激道。
“從這里開始前面就沒有那么暗了。”
“啊,從這里往前的路我就比較熟悉了。”
“是嗎?路雖然還不太好,但是比剛才亮堂多了。”
“你接下來要去哪里呀?”
“我呀,我去本鄉,你呢?”
“我去柏木。”
“哎呀,那么遠呀。”
“嗯,所以我在猶豫要不要去親戚家里住一晚。”
此時,三島覺得這個女子應該不是良家女子,說著話香噴噴的氣息也隨之撲面而來。他感受到了一絲誘惑,但一想到家里苦等著自己的女人,他馬上正了正神色,說道:“是呀,這么晚了,還是在親戚家住一晚為好。我送你到那里吧。”
“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沒關系,我送你。”
“那就給你添麻煩了。”
“你知道親戚家在哪兒嗎?”女子走到三島的左側,與他并排走著,然后應道:“知道。”
向右拐的拐角處有一家酒吧,入口的屏風旁邊站著一個身穿淺黃色衣服的人,但酒吧里卻寂靜無聲。
“是往這邊走嗎?”三島指著拐彎處問道。
“是在下一個小巷處拐彎,然后稍微走一下就到了,真不好意思。”
“沒關系,我們走吧。”
前面的路突然昏暗了下來,仿佛有人在這附近守著,故意把路燈熄滅了一樣。
“這邊有些昏暗呀。”女子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朦朧。
“是呀。”三島應道。
而自此女子便不再開口說話了。
(三)
“到了。”只顧著悶頭向前走的三島被女子的聲音驚醒,他停下了腳步。眼前是一扇舊式大門,門上亮著門燈,門漆都暈染開了。
“到了呀,那我就告辭了。”三島想起了家里的女人,急忙和面前的女子道別。
“不好意思,能把我送到里面嗎?”女子笑著說道。
“哦,行啊,走吧。”三島敷衍地應道。
大門的左側有一扇矮門,女子走過去推了一下,矮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之后女子回頭看著三島,像是示意他跟上來。
三島走上前去,女子推著門,側了側身。三島幾乎是貼著女子的身體走進去的。然后,女子從后面跟了上來。她身后的門又悄無聲息地關上了。
“打擾了。”三島禮貌地說道。
感受到朦朧的月光,三島讓如夢初醒般地打量著四周。庭院里長滿碧綠的青草,像鋪了天鵝絨一般。玄關拉門處亮著燈,門口長著一棵像凌霄花一般的大樹,樹上滿是金茶色的花朵,散發著刺鼻的香甜味道。
“這是我姐姐家,別拘束。”女子說道。
三島覺得一旦進去了就很難馬上出來,便說:“我就在這里告辭了,你快進去吧,我要回家了。”
“哎呀,就見一下我姐姐吧,不會耽誤很長時間的。”
“我還有事……”
“那,就一小會兒總行了吧。”女子不依不饒。
說完,她向玄關走去,避開了花樹。三島為難地站在原地。
他聽見屋內有女子交談的聲音。三島聽著說話聲,心里不由得起疑:都已經是秋天了,怎么院子里的草還這么綠?
正想著他又聽到一個嬌媚的女聲。三島想這八成就是剛才那個女子的姐姐了,便抬頭望去。只見玄關的方格門被打開,屋內銀色的燈光灑出來,能清楚地看到一個高挑的女人背對著光站在門口,旁邊就是剛才的那個女子。他覺得玄關離他很近。
剛才他還覺得玄關離他很遠,現在想想可能是錯覺。他又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個骨碌碌地旋轉的燈罩,自己今晚真是見鬼了。
他邊想著邊望向那棵花樹,卻發現那樹上的花朵竟然也在旋轉。
“我姐姐很想見你呢,你就進屋坐坐吧。”女子來到三島面前說道。三島這才覺得自己的嗓子仿佛又能說出話一般。可看見女子的臉,他的腦中一片混亂,根本無法思考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呆滯地朝著有燈光的方向走去。他一邊走一邊心有余悸地打量著花樹,可是樹上的金茶色花朵并沒有動。
“請進,多謝您關照我妹妹,快里邊請。”
不知不覺中三島已經走到了門口。迎接他的女子靠在門把手上,她身材高挑,臉蛋像蠟像一般精致,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扎在腦后。
“多謝您的好意,但我今晚還有急事,我先告辭了。”說完三島就想離開。“哎呀,那也先進來坐坐吧,喝杯茶再說嘛。”
“多謝您了,我真的有急事……”
“是不是家里有人在等您呀?就坐一會兒,不要緊的。”女子水靈靈的大眼睛盯著三島,調侃道。三島也笑了。
“稍微坐一會兒吧,又沒有外人。”站在他身后的女子也附和道。
“那……好吧,那就稍坐一會兒吧。”
無奈之下,三島只好將左手拿著的帽子換到了右手,準備進屋。
“來,請吧。”說著,女子離開門口向里走去。三島脫了鞋,也跟了上去。門后站著一個十七八歲,梳著島田髻的年輕女仆,她走上前欲接過三島的帽子。三島下意識地把帽子遞給了她,便暈暈乎乎地跟著高個女子往前走去。
(四)
他們來到了一個裝飾奢華的房間,屋內有一張長方形的桌子,上面鋪著印度花布,桌旁有五六張中式風格的朱漆大椅子。走在前面的高個女子披著華美的金紗縐綢的外衣,只見她扶著其中一張椅子說:“請坐吧。”
三島走到椅子旁,而高個女子則拉過他左邊的椅子,側身面對著三島坐下,見狀三島只好向左拉過椅子與女子面對面坐下了。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三島讓。”三島讓剛一開口,女子就揮手打斷了他。
“別這么一本正經的,我們就別這么見外了。我就是一個小老太太,您要是不嫌棄咱們就做個朋友。”
“看您說的,是我該請您多多關照呢。”三島讓急忙說道。
正在這時,剛才接過三島帽子的女仆用月牙形的托盤端來了兩個小杯子和竹筒狀的茶壺。壺頂有個開口,側面有把手。
“端過來吧。”高個女子吩咐道,于是女仆將托盤放到兩人中間的桌邊上便要退下去。
此時,高個女子問道:“小姐呢?”
“小姐有些不舒服,說是過一會兒再過來。”女仆聽到主人的問話,回頭答道。
“不舒服就算了,我陪著客人就行,讓她休息好了再過來吧。”
女仆隨即鞠了一躬就開門退下了。
“我們就以酒代茶吧。”說著,高個女子拿起了壺。
“不了不了,我馬上就要走了。”三島急忙推辭。
“哎呀,沒事呀,又沒有外人,放松一下嘛。您要是不嫌棄我這個小老太太,我可以一直陪著您呢。”說著,女子將壺里的液體倒入兩個杯子里,并將其中一個杯子放到三島面前。杯中的液體顏色像牛奶一樣。
“來,喝吧。我也喝一杯。”
三島心想喝了這一杯就趕緊離開,便應道:“那我就喝這一杯……”
說罷,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這酒的味道有點甜,還有一絲艾酒的味道。
“我也喝了,您就干了這杯吧。”女子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
“謝謝您的好意,我真是有急事,喝完我真的要走了。”
“哎呀,別這么說嘛,深更半夜的能有什么急事呀。偶爾晚回去一次,讓家里那位急一急反而更能增進感情呢。”說完,女子端著酒杯,揚起下巴莞爾一笑。三島也窘笑了一下。
“來,再喝點吧。”
三島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起身說道:“多謝您的款待,我真得走了,告辭了。”
只見高個女子將酒杯重重放在桌上,站起身兩手輕扶著三島肩頭,將他按回椅子上。
“我妹妹馬上就來了,您再坐一會兒嘛。”
說話間芬芳溫熱的氣息朝三島襲來,讓他無法動彈。女子身上濃郁的香氣把他的魂勾到了虛幻縹緲的世界里。
“誰呀?這沒你們的事,閃一邊去!”
高個女子的聲音讓三島回過神來,他猛然間想到了家中的情人。他又起身欲走,而高個女子則坐回了椅子上。
“哎呀呀,就這么討厭我這個小老太太嗎?”女子滿面嬌媚地說道。三島心想必須得走了,否則就走不了了。
“告辭了。”三島急忙跑到門口打開門,跑了出去。
沒承想走廊上站著一個頭挽圓髻的老媽子,一把就抱住了他。
“你是誰?!快放開我,我有急事。”三島拼命掙扎,可無濟于事,他仍然被困得死死的。
“哎呀,小伙子,別急,我有話要和你說。”老媽子開口道。
三島放棄了掙扎,但他害怕高個女子追出來,回頭仔細看了看,發現她并沒有出現。
“我有些話想和你說,你跟我來,一會兒就好。”老媽子雖然松開了手,但是并沒有為三島讓出路來。
“什么事呀?我真的有非常急的事,你家夫人挽留我,我想都沒想就逃出來了,有什么事情就快說吧。”
“在這里說恐怕不太方便,你跟我到隔壁的房間吧,一會兒就好。”
三島心想與其沒完沒了地糾纏,還不如聽聽她說什么,說完自己就可以走了。他回答道:“那我就聽聽您要說什么吧。”
“一會兒就好,你跟我來吧。”老媽子說罷往前走去,打開了隔壁房間的門,三島也跟在后面進了屋。
屋內就近的墻邊上擺著一張安樂椅,還有五六張別的樣式的椅子。遠處有藍色的幔帳,看起來這應該是一間臥室。
“來,請坐。”老媽子指著門口的一張椅子,說道。三島急忙坐下,問道:“有什么事呀?”
老媽子走到三島跟前,笑著說道:“我可沒看錯啊。”
“到底是什么事呀?”三島有些不耐煩了。
“哎呀,不說你也應該看出來了吧,我家夫人看中你了。”
“看中我?我怎么沒看出來?”
“可別這么說,夫人夜夜獨守空房,寂寞得很呢。你今晚就陪陪她吧。我家夫人有的是錢,你跟了她,以后想要什么都不成問題。”
“不行,我沒空!”三島有些氣急敗壞。
“留洋啥的,只要你喜歡,到時候想干什么不成。你就聽我的吧。”老媽子仍然喋喋不休。
“那可不行!”
“你就真不動心嗎?”
“不行,我真不行。”
“像夫人這般美貌的可不多見,多好的事呀,你就聽我一句勸吧。”老媽子還是沒完沒了地勸三島。
“不行,你不要再說了。”
老媽子一把抓住三島的手,說道:“哎呀,別這么說嘛,我們過去吧,你就聽我的,肯定不吃虧的。”
三島不為所動,拒絕道:“不行,我才不想這么做呢。”
“有什么關系嘛,你就該聽從長輩的話。”
三島終于不耐煩了。“不行!”他大喊著掙脫了老媽子的手。
“你可真是無知呀。”
正在這時,門開了,一個矮小的老婆婆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她滿頭白發,長了一雙恐怖的死魚眼。
“怎么樣了?”她開口問道。
“不行呀,怎么說都不聽。”老媽子答道。
“哎呀呀,又是一個麻煩主兒。”
“被野狐貍纏住的就是不行呀。”老媽子嘲諷道。不過此時三島已經不知道她們在說什么了,因為他已經掙脫了老媽子沖了出去。
“嘻嘻嘻嘻……”屋里響起了老婆婆的奸笑聲。
(五)
三島想回到那個鋪著榻榻米、有紙拉門的玄關,便沿著走廊拼命向左跑。走廊的光像是反射而來的,十分朦朧。燈光下,還有恐怖而詭異的怪影子。
在無邊恐懼的驅使下,三島一直不敢停下來。可跑著跑著,走廊在一處房間的盡頭分成了左右兩路。三島遲疑了一下,隱約記得自己是從左邊來的,便向左拐去。然而剛拐過去,突然四周一片漆黑,他發現這并不是通往玄關的路,便想原路返回,這時身后的路突然變成了冰冷的墻壁,他回不去了。
三島大吃一驚,不由得停了下來。慌亂中他找不到來時的走廊,只望見前方有一處亮著幽黃燈光的小窗。窗戶僅有一尺四五長,七八寸寬,透著微弱的燈光。他只得硬著頭皮朝窗戶走去。
窗戶的高度差不多正好到他的脖子處,他將臉貼在窗戶上向里瞧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十分詭異的景象:土黃色的地面上放著一張椅子,一個學生模樣的少年被人用藍色繩子牢牢地捆綁在上面。旁邊站著與三島一同前來的年輕女子(夫人的妹妹)和剛才那個年輕女仆,兩人似乎正輪番威逼著少年。再看少年只是閉著眼,癱在椅子上。
三島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嚇得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這時,只聽見年輕女仆說道:“這般頑固有什么好,怎么就不答應呢?你再這么倔下去也沒有用呀,快點頭答應吧。你再不愿意也沒用,趁著還沒受皮肉之苦,趕快答應吧,夫人不會虧待你的!快答應!”
三島望向少年,他仍然癱坐在椅子上,不說話,甚至連眼都不想睜。過了一會兒,年輕女子開口說話了:“你以為你這么倔下去,我們就會放你回去嗎?真是個蠢貨,只要是被我姐姐看上的人,都不可能從這里離開。你可真是蠢呀,我們都勸到這個份兒上了,你還是執迷不悟!”
“你要是以為這樣就能回去的話,真是無可救藥,蠢到家了。難道是想被我們狠狠折磨一番,然后成為我們的食物嗎?”
女仆看著妹妹,發出了邪惡的笑聲。妹妹隨即說道:“我們倒是無所謂,就是他得倒霉了。為什么非得這么倔呢?你再勸勸他吧,要是還不答應,就只能叫婆婆來給他吃藥了。”
然后便傳來女仆繼續威逼少年的聲音:“你也不是聽不懂話,我也就不再多啰唆了,既然你被夫人看上了,這輩子都別想從這里出去了。還不如從了夫人,只要你從了夫人,那么在這大宅子里你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說這些都是為了你好,你就答應了吧,好不?快答應吧。”
少年仍然沒說話,甚至連動都沒動一下。
“還是不行呀,你去把婆婆叫來吧,勸不動呀。”
妹妹吩咐女仆后,女仆就離開了房間。妹妹看著女仆離開后,便繞到少年的身后,兩手輕輕搭在少年肩上,小聲對著少年不知說了些什么。三島離得遠沒有聽清。
只見她又將白皙的臉蛋湊到少年左側的臉頰處,血紅的嘴唇親了上去。但少年仍如死人一般,一動不動。
這時,有兩個人走了進來。一個是剛才的女仆,另一個就是剛才那個死魚眼老婆婆。見狀,正親著少年的妹妹馬上離開少年,回到原處站著。
妹妹隨即對婆婆說道:“又要麻煩您啦,長得弱不禁風的,沒想到脾氣這么倔。”
老婆婆的右手拎著一只活的癩蛤蟆,蛤蟆背上疙疙瘩瘩的,十分瘆人。“這人真是倔呀。”妹妹望著老婆婆繼續說道。
“是嗎?不過吃了這個藥,誰都得乖乖就范。”說完,只見老婆婆兩手分別抓住蛤蟆的兩條腿,女仆端著杯子走上前,將杯子放在了蛤蟆的正下方。老婆婆悶哼一聲,用力扯開了蛤蟆的兩條腿。鮮血便從蛤蟆被撕開的地方滴入杯中,不一會兒杯底便滴滿了淡紅色的液體。
“婆婆,差不多了吧,夠了。”拿著杯子的女仆望了望杯里的血說道。
聽到女仆的聲音,老婆婆也從上方瞟了一眼杯子。“哎呀,我瞧瞧。嗯,確實差不多夠了。”說罷,老婆婆將蛤蟆丟在腳邊,接過了杯子。
“要是吃了這藥還不行,那就沒辦法了。我們就好好折磨他一番,再把他吃掉,嘻嘻嘻……”老婆婆笑得露出了沒有牙的牙床,那奸笑聲讓人不寒而栗。
然后她端起杯子走到少年跟前,把一只手的指尖伸進他的嘴里,輕輕撬開少年的嘴,把杯里的血灌了進去。喝了血的少年大口喘著粗氣。
三島被眼前這詭異又深不可測的恐怖景象嚇得瑟瑟發抖。
他一心只想快點逃出去,驚慌失措地離開了窗戶,在一片漆黑中摸索著向反方向跑去。前方仍然是冰冷的墻壁。不過他心想,走了這么半天都沒看見門,順著墻壁走應該能找到出口吧。于是他順著墻壁摸索著向左走去。
過了一會兒,他好像走到了墻壁的盡頭,發現有一個像洞一樣的缺口。三島以為自己是從這里進來的,便急忙鉆了過去。
突如其來的朦朧白光有些刺眼,待他定睛一看,發現眼前是寬敞的庭院。三島心中竊喜:雖然沒找到玄關,但是只要出來了,就肯定能離開這里。
房子通往庭院有兩三段臺階,他剛想邁下臺階,忽然發現有人正往這邊走來。那是一個和在走廊抱住他的老媽子差不多年紀的女人,單手還提著一個大水桶。三島擔心被發現,連忙貓著腰退回到出口的柱子后面,躲了起來。
這個胖女人正好走到三島的前面,然后她放下水桶,朝著庭院吹了聲口哨,仿佛在召喚小狗似的。庭院里長滿了如天鵝絨般翠綠的青草,她的口哨聲一落,草叢里立刻騷動起來,無數條小蛇鉆了出來,有青色的,有黑色的,一眨眼的工夫就齊齊地聚集到胖女人跟前。
胖女人便將手伸進桶里,抓出了一大坨東西,扔了出去。那是一片片血肉模糊的玩意,像是什么動物的肉似的。而小蛇們為了食物爭搶成了一團,活脫脫是亂成一團的毛線。
看到這里,三島眼前一黑,差點嚇暈過去,他趕緊往里面躲去。突然有一雙軟乎乎的手一把抱住了他。然后一個女聲傳來:“找你找得好苦呀,你上哪兒去啦?”三島瑟瑟發抖地轉頭一看,原來是之前在走廊上抱住他的老媽子。
(六)
“你可真能鬧騰,你要是再和我捉迷藏,我可就麻煩了。快跟我回去!”老媽子抓住三島的雙手,硬生生地拽著他。
三島無論如何都想回家,他哀求道:“讓我回家吧,我有很重要的事呢,我不能待在這兒,讓我回去吧。”他想從老媽子的手中掙脫出來,可惜沒成功。
“別說這種傻話了,你所說的‘重要的事’,不就是回家去會你的小情人嘛。”老媽子不為所動。
“才不是呢。”
“就是,你騙不了我。我家夫人可比那狐媚子強百倍呢。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快過來吧。就算你想逃,也休想逃出我的手心。快跟我走!”老媽子猛地用力一拽,三島失去重心,被她拽著離開了。
“放開我!”三島大喊。
“那可不行!你就別扭扭捏捏的了。”老媽子也不客氣道。
老媽子把三島拽回了那間撐著藍色幔帳的屋子。
“夫人可能都等得不耐煩了,你快過來吧!”說著,她騰出一只手掀開幔帳,用力把三島推了進去。
幔帳正中央放著一張大床,而漂亮的夫人就坐在床邊,目不轉睛地盯著三島的臉。房間的三面圍著叫不上名的屏風,上面還畫著色彩濃艷且怪異的圖案。
“真是個能折騰的主兒,總算把他抓回來了。”老媽子把三島拉到夫人的旁邊,想讓他坐在夫人對面的床邊上。
可三島根本不從,他大喊道:“放開我!我不能在這兒,我有重要的事,不要呀!”邊說他還拼命掙扎,可是仍然沒有擺脫這個老媽子。
“別鬧了。你就算叫破喉嚨也不會放你走的。別再犯蠢了,老老實實待在這兒。你可真是個蠢貨!”老媽子不耐煩地罵道。
而夫人只是一直盯著三島。
“你就乖乖地從了吧,別再耍花樣,快陪我們夫人!”老媽子說著,用力將三島按在床邊。三島見狀只得坐下了。
他想著現在硬闖是闖不出去的,得先順從她們的意思,等她們大意的時候再趁機逃走。可自己大腦一片混亂,根本無法冷靜地想下一步該怎么辦。
“別著急嘛,我們慢慢來。”夫人輕輕地把手搭在三島的手上,微微靠了過去。
“失陪了!”三島大喊,并甩開夫人的手,起身就要從老媽子身邊逃走。
“蠢貨!你在干什么?”
老媽子一邊吼著,一邊從后面緊緊地抱住三島。三島拼命掙扎,還是沒有掙脫。
“夫人,該怎么處置?這個人真是蠢到家了。”老媽子問道。
“把他給我綁起來!都是那個狐媚子勾搭著,他才不肯乖乖就范。”夫人惡狠狠地吩咐道。
這時,夫人的妹妹和年輕女仆走了進來,女仆手里還拿著原來捆綁少年用的藍色長繩。
“要綁起來嗎?”女仆問道。
“把他綁到夫人房間去!”說著,老媽子惡狠狠地往后拽著三島。三島被拽了個踉蹌,向后倒去。
“把這個蠢貨綁個結實,抬到床上去,先給他看看有意思的東西,然后我再好好地玩弄一番。”夫人站在房間里吩咐道。
與此同時,女仆已經用藍色長繩牢牢地綁住了三島。
“我來把他抬到床上去,等夫人玩夠了,我再好好和他玩一玩。”老媽子哼哼哼地笑著說道。然后她毫不費力地就把三島抱到了床上。三島仍然扭動著身體試圖反抗,卻是徒勞。
“把那個野狐貍也給我綁來,先收拾收拾她!”夫人說著又坐回了床邊。
三島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被迫躺在床上,耳邊回蕩著女人們刺耳的笑聲。沒過多久,三島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壓在了自己的身上。就這樣迷迷糊糊過了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三島也說不清楚,只覺著有人把他的臉硬扭向一旁。
“蠢貨,你看清楚,這就是把你迷得神魂顛倒的野狐貍!”
夫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三島聽到后猛地睜開眼,只見老媽子正抓著一個年輕女子的脖領子,那正是在家里等著他的小情人。
三島急得想起來,可身體卻動不了,只能拼命地掙扎著。
“給我狠狠地掐這只野狐貍,都是她壞了我的好事!”
夫人一聲令下,老媽子便狠狠地掐著女子的脖子,不一會兒,女子就變成了一頭紅褐色的野獸。
“你的小情人死啦。你是不是很傷心呀?”
身邊的女人們笑得更加肆無忌憚,三島覺得自己徹底被無盡的黑暗吞噬了。
然后,三島只覺得濕漉漉、軟乎乎的舌頭把他整張臉舔了個遍,恐懼占據了他的身體,讓他覺得生不如死……
數日后,報紙上刊登了一則簡短報道:一位名叫三島讓的考生,在應試的數日前,自稱要去海邊散心,離開住處后便杳無音信。
他的朋友們焦急尋找未果,最終發現他死于早稻田的一個空宅中,死因不詳。
注釋:
[1]一種日式染色的平紋織物,是制作和服的常見面料。——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