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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年糕的幽靈

話說,街上某家酒館的年輕老板去世了。那一天,葬禮結束后,逝者的親戚還有前來幫忙辦喪事的鄰里鄉親聚在一起,喝了所謂的揮淚送別酒。

這酒宴也結束后,大家紛紛睡下了,就在這時,有人“咚咚咚”地叩響了房門。

那家酒館里還有兩三個伙計,也和老板的親戚朋友一同留宿在酒館里,可是由于接連兩三天忙于老板的后事,疲憊不堪的人們都睡得很沉。

只有酒館老板的妻子藤代聽到了這敲門聲。

因為她還沉浸在與丈夫死別的悲痛中,雖與自己的小兒子一同躺下休息了,可翻來覆去地怎么也睡不著。

起初,藤代以為那不過是風聲,抑或是老鼠在竄動罷了,然而后來,傳入藤代耳中那有節奏的聲音越聽越不像是夜風,亦有別于老鼠的動靜。

那聲音聽起來分明像是有人在用無力的手敲打房門。

藤代心里直嘀咕,喪事剛過,正處在一片混亂中,又是大半夜的,不知道來者何人,有什么要緊事。難道是親戚或者伙計家有什么人害了急病,來喚他們回去?

總之還是起來看看吧,可這深更半夜自己一介女子往酒館的里院去,實在害怕得很,不如拜托留宿在這兒的叔叔林藏去看看吧。

“叔叔,叔叔。”藤代喚著。

可隔壁房間里,除了輕微的鼾聲以外,并沒有人回應。

“叔叔,叔叔。”

林藏被這呼喚聲叫醒了,回答道:“哦,藤代啊,是在叫我嗎?”

“抱歉啊,叔叔,這會兒好像來了什么人,正在敲著里院的門呢。您能去看看這是怎么一回事嗎?”

“這樣啊,我這就去,也不知有什么急事。”

“咚咚咚”的敲門聲再一次傳來,這次林藏也聽得清清楚楚。

“來了來了,別再敲了,是誰呀?”

他終于爬起身來,在黑暗中摸索著朝廚房走去,走出門廳,慢慢地挪著雙腳,穿好了木屐“咔嗒咔嗒”地就走向傳來敲門聲的里院出口處。

陰暗的天空中,幾點寒星閃爍著光芒,四野寂靜無聲。

“是誰呀?有什么事呀?”

很快,眼前里院的這扇門后再一次傳來“咚咚咚”的聲音。林藏應聲走上前去。他突然想到,這段日子里常聽人說附近有強盜出沒,這節骨眼實在大意不得,還是要問清楚了再開門才好。

“您是哪位呀?”

顫顫巍巍的聲音隨著風聲一道鉆進門來。

“是我呀。”

但林藏卻一點頭緒都沒有,遂又問道:

“我?您究竟是誰呀?”

“您聽不出來我的聲音嗎?”

林藏還是一頭霧水。“真沒聽出來。您是?”

“我是芳三啊。”

“……”

林藏聞聲嚇得直打哆嗦,開不了口。芳三正是死去的酒館老板的名字。

“那您又是誰啊?”這次換門外的人問道。

“我是你的叔叔林藏。”叔叔用發著顫的聲音回答說。

“原來是叔叔。正好我有一事相求于叔叔。”

“什么事啊?不管什么事,你但說無妨,我一定照做。”

“叔叔啊,我來,是想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我的衣服、做活的工具,還有我生前所用的物件,請您幫我把它們都帶到我的墓里一并葬了。若不這么做,我心有留戀,怕是無法升天啊。”

林藏聞言心想,原來是這么一回事,侄子芳三說的不無道理。

“好,我答應你。明天天一亮,我就把那些東西都帶到你的墓地去埋了。你盡管放心。今后家里的事情,你也不必掛念,大家會盡心關照的。”

“那就拜托叔叔您了。若不這么做,我升不了天啊。”

“好好好,天一亮我就去。”

“多謝叔叔成全。”

“沒什么沒什么,你還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這次門外什么聲音都沒有傳來。林藏心想,可能芳三的亡靈已經走了,他忙不迭地轉身跑回去。

叔叔林藏把藤代還有一起留宿在這兒的眾人喚醒,轉達了逝者所說的話。

第二天一早,大至芳三的衣物,小至香煙,人們把所有東西都打包好了帶去墓地,統統埋進了芳三的墓里。

林藏由于還要幫忙打理店里的大小事情,便一直待在過世的侄子家里。

一轉眼,逝者的頭七到了。在小酒館里做完了頭七的法事后,藤代招待親戚鄰里在店里享用了傳統的精進料理[1]。那一天從一大早起,藤代就忙得暈頭轉向。直到傍晚時分,客人們紛紛離去,夜里十點左右,藤代才終于躺下。

叔叔林藏也因為小酌了幾杯,有些不勝酒力。小睡了一會兒后,他起身去方便。正在這時,里院又傳來了敲門聲。林藏嚇得一動也不敢動,站在原地仔細聽。

敲門聲再次響起。林藏想,怕是芳三還有什么話要交代吧。盡管他心驚肉跳,戰戰兢兢,但躲也無處躲,不知如何是好。緊接著,他想起了藤代的父親,那天他也一同留宿在酒館里。

“親家,你醒了嗎?”

叔叔林藏推開紙拉門的聲音驚醒了藤代的父親,他睜開惺忪的睡眼回應著:“啊,是他叔叔啊。”

“唉,是我啊。出怪事了!你這會兒能起床跟我去看看嗎?”

“這就起。出什么事了?”

“他又來了!”

“你是說芳三?”

藤代的父親剛起身,聞言后便愣愣地蹲坐在床鋪上。

“沒錯,那里院又響起了敲門聲,我正要過去,親家你隨我一道去看看吧!”

“那就一起過去吧。”

藤代的父親站起身,走到了林藏的面前。

“實在多有打擾了。”林藏抱歉地說道。

于是,林藏在前面先行,藤代的父親踉踉蹌蹌地跟在后面,兩人一同在黢黑的夜里摸索著走到廚房,又從那兒走到屋子門口,兩個人一路上都沉默不語。

不知是錯覺還是什么,那一夜似乎尤其黑暗無光。

敲門聲響起來了。

“有什么事嗎?誰在敲門呀?”

林藏問話的聲音沙啞還透著戰栗。

“是我呀。”

門后傳來微弱又發顫的回答聲。果然是芳三的聲音!

“芳三哪,這次是又有什么想要交代的嗎?”

“正是。前陣子,叔叔將我的吃穿用度埋在墓里,我悉數收到了。可是現在心里還掛念著家里的錢財,還有勞叔叔無論如何要把錢也埋進墓里才好。”

“錢?”

“是的,錢。我心里實在是放不下,到現在也無法升天。”

雖說是要把錢給亡人“送”去,可林藏也不知道要埋多少才好,再加上當初給芳三求醫、辦喪事都花了不少,林藏也知道如今這家里沒剩多少錢了。

“那你想要多少錢啊?”

“這并無什么說法,五十兩左右便可。”

“雖說給你看病還有辦葬禮都少不了花錢,如今怕是你家里也沒有什么錢了,但五十兩的話,說什么也能湊出來吧。”

“那就有勞叔叔了。”

林藏心想,這事不跟藤代的父親商量一下有些不妥,轉身問道:“親家,芳三都這么開口了,咱們得把這錢給他埋了吧?”

藤代的父親也想,如今只能如此了。于是,他回答說:“親家所言極是,他都開口了,咱們照做就是了。”

林藏沖門外說道:“就這樣,我們明天一定把錢給你埋好,你別再有所留戀,放心西去吧。”

“多謝叔叔!”

“家里的事不用擔心,你岳父大人在呢,以后大家都會好好相處,我和你岳父大人也會好好照顧你的小兒子,不必擔心。”

“好,那我就去了。”

“切莫掛念,安心去吧,”藤代的父親也哭著對門外說著,“芳三啊,你不要擔心,我和你叔叔會好好照顧藤代還有孩子的。”

此時門外已再無應答聲。

“看樣子是走了,這孩子還是有所留戀,才遲遲無法升天啊。”

“您說得是啊。”

兩個人一邊哽咽地說著,一邊往屋內走。

酒館老板的親戚們準備第二天就將五十兩埋入地下,由于擔心兇惡之徒知道這事后把這錢搶走,所以他們對外秘而不宣。可沒想到,這件事還是很快就在鎮上傳開了。

膽小的人都不敢在夜里在酒館附近到埋葬芳三的寺廟墓地這一帶游走。

就在那時候,發生了這么一件事。

有一個在鄰村做買賣的小販,某日深夜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適逢新月高懸,一路上明晃晃的。走著走著,他到了郊外一處小神社前,那里有五六棵樹,趕腳的人時常會把驢或騾子拴在那樹下,小販發現,就在沿著路邊那幾棵樹根部黑咕隆咚的地方,有一個白色的東西正一閃一閃地發著光。

小販心想,估計是村里的小伙子正在等著前來幽會的姑娘吧,于是他并沒有將其放在心上,自顧自地繼續往前走。

突然,那白色的東西慢悠悠地晃到了小販的面前,乍一看像是一個穿著白色浴衣的人影。可當小販一下將視線挪到那人臉上,才看見那是一張瘦小的臉,小小的口中卻垂有一條駭人的長舌頭,晃悠悠的長舌頭似乎連下巴都給遮住了。

小販嚇壞了,轉身正要跑的時候卻不知怎的突然倒地,失去了意識。就這樣,又過了一會兒小販才醒過來,頭腦昏昏沉沉的小販一心想快回家去,他將自己從頭到腳摸了一個遍,結果發現原本嚴嚴實實藏在懷里的錢包不翼而飛了。

小販的奇怪遭遇也在那時候一傳十,十傳百。鎮上的女人和孩子更加害怕了,夜里都足不出戶。

大概在小販遇襲的十天后,又出事了。一個馬車夫受米店之托,用馬車將米運回去,車夫在回去交差的路上喝了幾杯。夜深時,那車夫從一條陋巷走過,冷不丁從旁邊的竹籬笆里躥出一個穿著白衣服的人影,那人影慢慢地靠近車夫,雙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衣服前襟。這車夫見到這一幕驚駭不已,再朝那張臉看去,只見白衣人的口中赫然垂著一條又長又大的舌頭。

車夫嚇得站都站不穩了,身子猛地倒向手握韁繩的一側。許久后,車夫終于恢復了意識,卻發現自己的錢包不見了,車夫心想怕是遺落在某處了。

一襲白衣的長舌幽靈的傳言鬧得人心惶惶。也是在這時候,有這么一個奔走各處以賣年糕為生的男人來到此地。

某天深夜,這個男人賣完年糕從鄰村返回自己所在的村中。那一夜,明月高懸,四野亮堂堂的,但是賣年糕的男人也聽說了那長舌幽靈的傳言,故而每一步都走得戰戰兢兢。

不一會兒,他走到了一個長有低矮灌木的小山丘。那小山上有一片田地,看起來像是種著些蘿卜之類的作物。田地邊上有個堆放肥料的小屋,男人爬上山坡剛走到這個小屋附近,眼前突然閃現一個穿著白衣服的人影!那白衣人影雙手搭在衣服前襟上,正一蹦一跳地向他逼近。

他定睛一看,只見白衣人口中懸有一條長舌頭。賣年糕的男人突然向后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他的脖子上還掛著用包袱皮包好的年糕盒子。

過了良久,賣年糕的男人終于漸漸蘇醒過來,他瑟瑟發抖地看到了奇怪的一幕:穿著一襲白衣的幽靈正蹲在一個盒子前,像是在吧嗒吧嗒嚼著什么,那盒子看起來像是自己的年糕盒子。

此時的男人不敢發出聲音,因為他不知道一旦驚動了那幽靈,自己是否會遭遇不測。于是他凝神屏氣地注視著眼前的這一幕。就在這時,白衣幽靈將手伸進了年糕盒子,從里面掏出了一塊年糕便塞進口中,卻不見駭人長舌,只有一條靈活的小舌頭咀嚼得津津有味。

賣年糕的男人腦中靈光一現。他聽人說起過,幽靈是不會像人一樣吃年糕這類東西的。男人頭腦漸漸清醒起來。他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白衣幽靈”。那分明是一個長著瘦小臉龐、賊眉鼠眼的活生生的男人。

“果真是人!還是個嚇唬行人盜取財物的賊人!”

賣年糕的男人趁其不備,一下跳到那“幽靈”面前。“幽靈”自是嚇了一跳,甩開賣年糕的男人張皇逃竄。

“有賊啊!有賊啊!快來捉賊啊!”

賣年糕的男人高聲喊著,追著那賊人跑了不知有多遠。

原來,那白衣幽靈是鎮上一個嗜賭成性之徒。

這賊人最終被賣年糕的男人制服并扭送到了鎮上的監牢里。而他口中那駭人的長舌頭呢,不過是蒟蒻制成的。

酒館的人們也聽說了這件事,心有疑慮,遂將墳墓一旁埋著錢的地方挖開來,想看個究竟。果不其然,原本埋進去的衣物也好,銀子也罷,所有物品全都不見了,人們這才知道這一切都是那賊人的詭計。

本故事是筆者以明治維新[2]之際,千葉縣某地發生的真實故事為藍本創作而成的。


注釋:

[1]在日本,把素食者稱為精進者,素食則叫作精進料理。——編者注

[2]1868年,日本政府開始實行一系列改革,以西方為榜樣,全面改造日本,史稱“明治維新”。同年10月23日改元“明治”,1868年即為明治元年。——編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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