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著作權的認定與保護

（一）獨創性的判斷

9.作品獨創性的理解與認定

——再審申請人孫新爭與被申請人馬居奎侵害著作權糾紛案

【裁判要旨】

如果智力成果在表現形式上是唯一的，無法體現與已有作品存在的差異，即不符合著作權法關于獨創性的要求。智力勞動成果必須借助特定形式為他人知曉和確定，是作品須具備有形形式要求的應有之義。

【關鍵詞】

著作權 侵權 獨創性 有形形式

【案號】

最高人民法院（2016）最高法民申2136號

【基本案情】

在本案中，孫新爭系莘縣康寶養雞專業合作社成員，其于2013年3月12日對《716預測817行情趨勢方向圖表》（以下簡稱涉案圖表）進行了著作權登記，涉案圖表擬對817品種雞苗價格進行分析預測。孫新爭自述，涉案圖表中的紫線代表每天雞苗的價格，紅線代表45日移動平均趨勢線，黑色曲折線代表21日短期移動平均趨勢線；綠線代表60日移動平均趨勢線，通過雞苗價格線與60日移動平均線的變化，來分析今后的雞苗價格從而增加收入減少損失等。孫新爭以馬居奎根據涉案圖表的提示投資雞苗獲取利潤的行為侵害其著作權為由，提起訴訟。根據孫新爭的陳述，一審法院當庭使用WPS表格工具，演示了涉案圖表的生成過程。山東省聊城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認為，涉案圖表是孫新爭經過WPS表格軟件通過輸入數據完成，只是其利用現有的表格軟件進行制作，并沒有孫新爭自己獨立構思的內容。對圖表的數據分析不屬于表現形式范疇，故涉案圖表不能獲得著作權法保護。遂判決駁回孫新爭的訴訟請求。孫新爭不服，提起上訴。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孫新爭仍不服，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請再審。最高人民法院于2016年9月13日裁定駁回孫新爭的再審申請。

【裁判意見】

最高人民法院審查認為：具備獨創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成果，是著作權法給予保護的作品。首先，判斷一部作品是否具有獨創性，應當從是否獨立創作及在外在表現上是否與已有作品存在一定程度的差異，或具備最低限度的創造性進行分析判斷。如果智力成果的表現形式是唯一的，因其無法呈現出作品與已有作品的差異性或者最低的創造性，在現實中也是無法與已有的智力勞動成果進行區分的。本案中，孫新爭所主張的曲線圖，系當事人根據客觀的價格數據，通過使用WPS制表工具制作完成。鑒于圖表所使用的數據客觀存在，數量有限，WPS為通用軟件，將上述數據錄入制表工具形成曲線圖，因此盡管其屬于孫新爭運用智力的結果，但使用上述數據與工具所產生的結果缺少差異性。這種唯一或有限的表達方式，通常被排除在獨創性之外。其次，著作權法保護那些凝結了作者智力勞動的成果歸其所有，作者的智力勞動須借助于特定的形式予以傳達，否則該智力勞動他人無從知曉，智力成果也將是不確定的，這是作品須具備有形形式的本質含義。對說明性作品而言，即使在作品本身可以獲得著作權法保護的情況下，著作權法通常也僅著重于保護作品的表達方式而非結論本身，壟斷結論不符合著作權法的立法本意。孫新爭主張保護的曲線圖本身并不符合作品構成的要件，加之其主張的所謂分析結果并無明確確定的形式，一審、二審法院對其主張不予支持的做法并無不當。

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民事裁定書

（2016）最高法民申2136號

再審申請人（一審原告、二審上訴人）：孫新爭，住山東省莘縣莘亭街道×村386號。

被申請人（一審被告、二審被上訴人）：馬居奎，住山東省莘縣城關鎮×莊93號。

再審申請人孫新爭因與被申請人馬居奎侵害著作權糾紛一案，不服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6）魯民終339號民事判決，向本院申請再審。本院依法組成合議庭進行了審查，現已審查終結。

孫新爭申請再審稱：一審、二審判決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存在錯誤。1.本案所涉圖表作品及其分析結果具有獨創性。對圖表作品的整體排列，橫向縱向布局，包含原始廠家的獨特價格數據，其顏色與線條的搭配，是孫新爭獨創的構思。因此，該圖表作品無論是設計格局、顏色搭配、標識標注還是用途等，都具有明顯的獨創性。2.電話錄音證實了馬居奎的侵權事實，即其在2013年7月25日至8月25日期間共投資了140箱雞苗，按當時市場盈利每箱平均9800元計算，共盈利135萬元，按之前雙方約定應付13.5萬元作品使用費。3.二審法院存在程序違法。綜上，請求撤銷二審判決，支持孫新爭的訴訟請求。

馬居奎未提交意見。

本院經審查認為，根據一審、二審判決和孫新爭申請再審的理由，本案的主要爭議焦點為：（一）孫新爭所主張的作品是不是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二）如果前述作品主張成立，馬居奎是否實施了侵權行為及應當承擔何種侵權責任；（三）二審法院是否存在程序違法問題。

（一）關于孫新爭主張的作品是否屬于著作權法意義上的作品。

本院認為，著作權法保護作品及基于作品產生的權利，但并非所有作品都能成為著作權法保護的客體。只有那些符合著作權法規定條件的作品，才能成為著作權的客體，受到著作權法的保護。我國著作權法雖未明確規定作品受保護的條件，但在《著作權法實施條例》第二條關于作品的定義中作了說明，該條規定：著作權法所稱作品，是指文學、藝術和科學領域內具有獨創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成果。這項規定表明，只有具備獨創性并能以某種有形形式復制的智力成果，才是著作權法給予保護的作品。

本院認為，判斷作品是否具有獨創性應當從以下兩點把握：

1.從著作權法保護作品的歷史和傳統上看，著作權法之所以保護基于個人智力勞動產生的結果，從人格權的角度，大概因為相較于體力勞動而言，智力勞動系個人運用智力、思想、認識的過程，通常被視為個人思想的延伸，作為人格延伸的智力成果應當產生歸屬于個人的結果，這是著作權法保護作品并賦予著作權的基礎。從財產權的角度，作品系個人智力的付出，按照投入者應該從獲利中得到公平回報的原則，智力勞動的結果亦應當歸屬于付出者。總之，無論是何種法律傳統，均要求作品必須是作者獨立創作完成的，獨立創作構成獨創性的首要之義。獨創性有關獨立創作要素的要求，排除了那些抄襲他人作品的結果成為受著作權法保護作品的可能。同時獨立創作可能會在作品上留下個人印跡，這時個人印跡成為判斷作品獨創性的重要根據。

2.從著作權法保護作品的目的上看，著作權法體現了人類對社會文化生活多樣性的追求。著作權法保護作品并賦予專有權的目的，正如《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第一條開宗明義所提到的，系為促進社會主義文化和科學事業的發展與繁榮。著作權法試圖推動文學藝術和科學作品的多樣性與進步性的立法宗旨，反映在作品上，就產生了作品在客觀表現形式上，例如在文字的組合、線條的安排、音符的排列、動作的設計等方面，至少應與公有領域的相關作品存在些許程度差異的要求。至于差異的程度，一般并無特定的要求，不同類型的作品可能會有不同程度的表現。如果一個智力成果在表現上是唯一的，那么其表現形式將無法呈現出相應的差異性，在理論上無法產生歸結于作者的結果，在現實上也無法與已有的智力勞動成果進行區分，不符合著作權法關于獨創性的要求。

綜上，判斷一部作品是否具有獨創性，應當從是否獨立創作以及在外在表現上是否與公有領域作品存在一定程度的差異方面進行分析判斷。

關于作品的有形形式，本院認為，著作權法保護那些凝結了作者智力勞動的成果歸其所有，要求作者的智力勞動須借助于特定的形式予以傳達，否則對該智力勞動他人無從知曉，智力成果也將是不確定的。這意味著，那些僅存在于頭腦中而未借助于特定形式表達的，或者那些深藏于作品內部不同的人感知到不同結果的結論與觀點，將因為缺乏確定的形式而不能也無法成為著作權法調整的對象。這是作品須具備有形形式的本質含義。

本案中，孫新爭所主張的曲線圖，系當事人根據客觀的價格數據，通過使用WPS制表工具制作完成。鑒于圖表所使用的數據客觀存在，數量有限，WPS為通用軟件，將上述數據錄入制表工具所形成的結果，盡管屬于孫新爭運用智力的結果，符合獨立完成的要件，但該結果的表現形式有限，換言之，使用上述數據與工具所產生的結果缺少差異性。這種唯一或有限的表達方式，通常被排除在獨創性之外。至于，孫新爭所主張的線條顏色問題，在線條數量有限的情況下對線條顏色的選擇，并不能改變該圖表表達有限的現狀。據此，一審、二審法院認定孫新爭主張的曲線圖不構成著作權意義上的作品，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

孫新爭除主張曲線圖作品外，還主張對該圖表的分析結果同樣構成作品。本院認為，對說明性作品而言，即使在作品本身可以獲得著作權法保護的情況下，著作權法通常也僅著重于保護作品的表達方式而非結論本身，壟斷結論不符合著作權法的立法本意。本案中，孫新爭主張保護的曲線圖本身不符合作品構成的要件，加之孫新爭主張的所謂分析結果，并無明確確定的形式，因而無從保護。因此，一審、二審判決認為孫新爭的該項主張沒有依據不予支持，并無不當。

（二）關于第二個爭議焦點，鑒于孫新爭所主張的作品不成立，其主張馬居奎侵害其著作權并承擔侵權責任的主張亦不能成立。對此本院不再評述。

（三）關于是否存在程序違法問題。孫新爭主張二審法院程序違法，并無依據，本院對其主張不予支持。

綜上，孫新爭的申請不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條規定的情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四條第一款之規定，裁定如下：

駁回孫新爭的再審申請。

審判長 駱電

代理審判員 馬秀榮

代理審判員 李嶸

二〇一六年九月十三日

書記員 王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