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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陳納德上校”

克萊爾·李·陳納德(Claire Lee Chennault),這個站在飛虎隊幕后的人,在1893年9月6日出生于美國得克薩斯州的康麥斯城。事實果真如此嗎?沒有檔案記錄可以確證陳納德的出生地,但康麥斯應該是一個可以接受的答案。他的父親老陳納德原本居住在路易斯安那州,據說一名馬販子曾試圖以次充好,把一匹未馴服的野馬當作優質的農場資產賣給他父親,怒不可遏的老陳納德一槍在馬販子的帽子上開了個洞。這件事給老陳納德帶來了不少麻煩,為了躲避風頭,他只能離開路易斯安那,旅居得克薩斯。

在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里,克萊爾·陳納德都自稱生于1890年,這件事直到他死后才由其遺孀陳香梅澄清。之所以謊報年齡,是因為年輕的陳納德需要比他的真實年紀顯得更加老成持重。在當時那種缺乏重要的統計和記錄資料的時代環境里,陳納德成功地“篡改”了自己的年齡,并一直堅持這種說法。有趣的是,陳納德確實要比他的真實年齡顯老,因此被同事們稱為“皮革老臉”。

表面上看,陳納德的出生年份可能只是一個無關痛癢的小問題,然而這卻暗示了某種作為其軍人生涯標志的模糊性。陳納德無疑是一位杰出人物,但他身上也有著瑕疵,他可以讓人“詬病”的地方包括:美國志愿航空隊(即飛虎隊)不是他的原創性想法;他也沒有創造出飛虎隊的戰術(至少不是獨立創造的);其他人對于飛虎隊的創建有著不亞于他的重要貢獻;在戰斗最艱難而絕望時,他基本上都身處他方。但姑且不論以上種種,假如沒有陳納德的熱情和激發青年人奉獻精神的非凡能力,飛虎隊絕無可能取得成功。

根據陳納德家族的傳說,第一代陳納德于1778年從法國跨海而來,在拉斐特侯爵(Marquis de Lafayette)的麾下為支持美國獨立而戰。獨立戰爭結束后,陳納德留在弗吉尼亞州種植煙草,其后代隨著美國的西進運動向西遷徙。到了家族的第四代,約翰·陳納德(John Chennault)在路易斯安那州長大成人,并與杰西·李(Jessie Lee)女士結為伉儷,夫婦二人在杰西的家鄉吉爾伯特安頓了下來。那是一個位于河口的鄉村小鎮,密西西比河的支流與沼澤交織分布,仿佛要把小鎮帶回蠻荒自然之中。約翰·陳納德在那里種植棉花,兼任警長,并養育了兩個兒子。1901年,杰西不幸死于肺結核,從那以后,克萊爾兩兄弟就由杰西的妹妹路易絲·蔡斯(Louise Chase)撫養。克萊爾和姨媽之間立即形成了很強的親情紐帶,他和她的兒子們變得像親兄弟一般親密。

在某種程度上,克萊爾·陳納德就像馬克·吐溫筆下的湯姆·索亞一樣,有著田園詩一般的少年時代。但在他自己看來,他是一個孤獨者,喜歡獨處,或是跟年幼而又愿意追隨他的少年們待在一起。陳納德在吉爾伯特鎮上那所只有一間教室的小學校里迅速修完了學業,并在1909年1月被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錄取。在這所位于巴吞魯日的大學里,他將同146名男生和8名女生成為同班同學,一起度過高校時光。然而事情并非總是一帆風順的,這所大學要求新生必須年滿16周歲方能入學,因此陳納德把他的出生月份改為6月,而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的文件上至今仍是如此記載的。

與此同時,他又申請進入西點軍校和位于馬里蘭州安納波利斯的海軍學院就讀。在1909年的春假期間,陳納德坐上火車向東進發,去參加海軍學院的入學考試。安納波利斯方面沒有相關的申請記錄,但陳納德可能就在那時篡改了自己的出生年份。然而,據他本人的說法,考慮到海軍學院的灰暗高墻包圍下的人生會變得十分無趣,他最后交了白卷。蹊蹺的是,陳納德沒有理由會因為這種刻板的生活而感到沮喪和害怕。事實上,他對紀律并不陌生:在大學期間,他參加了后備軍官訓練團,過著一種軍營式的生活。每次到班上,他都會頭戴訓練團的帽子,身穿扣得嚴嚴實實的束腰外衣以及條紋制服褲子。

陳納德決定參加格拉厄姆文學社,他在這方面展現出一定的才能。他的英語老師梅塞德斯·加里格(Mercedes Garig)回憶說:“我非常清楚地記得他的書寫方式,字跡向右傾斜,很有自己的特點。它給人的印象十分深刻,好像透過筆跡你就可以知道他很清楚地了解自己該說什么和怎樣去說。”這并不意味著陳納德很健談,加里格認為:“陳納德只會坐在那里和看著別人,我不知道這是出于矜持還是出于靦腆。也可能是因為他的自信,他不需要刻意向外界表達和展示自己。”加里格說:“陳納德身形瘦削,有著深色的頭發和橄欖般的膚色。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的沉默寡言。我從未真正接近他,主要是因為他的功課通常都很好,我不需要對他進行太多的當面指導。”

陳納德是一名農科生,每周要上18個課時的課程,學習內容包括英語、代數、植物學、比較生理學、農場會計學和基礎農業。學校鼓勵學生多參加體育運動,陳納德后來還回憶了自己當年參加徑賽、籃球和棒球比賽的情景。

1909年夏天,為掙得大學二年級的學費,陳納德種植了一小塊棉花田。但他沒有把大學的學業堅持下去,而是在納契托什的州立師范學院參加了一項教師培訓課程。1910年9月,17歲的陳納德開始工作,他到了離什里夫波特不遠的雅典,在一所學校里兼任教師和校長。學年結束后,他參加了溫斯伯勒高中的畢業典禮。在典禮上,作為該校唯一的畢業生,內莉·湯普森(Nellie Thompson)發表了畢業演說。陳納德對這位豐滿漂亮的女孩一見鐘情,他們很快就在1911年的圣誕節結為了夫妻。婚后,陳納德需要一份收入更高的工作養家糊口,而不是在簡陋的鄉村學校里消磨下去。1917年4月,美國向德國宣戰,正式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此時的陳納德已經在固特異輪胎公司的一家工廠里工作了。

“一戰”的爆發堅定了陳納德從戎的決心,他把家人安頓在吉爾伯特的老家附近,然后報名參軍。他很快就晉升為中尉,并被分配到得克薩斯州特拉維斯要塞的第90步兵師中任職。距他任職的地方不遠處,就是位于圣安東尼奧的凱利基地。這是一座由棉花種植園改建而成的機場,被通信兵部隊用作軍校學員的飛行訓練基地。當時,機場方面向特拉維斯的駐軍借調一名步兵軍官,陳納德認為這是一個在航空部隊里謀得職位的好機會,便欣然接受了調動。然而事與愿違,當他到達機場后,對方告訴他這只是一個領導軍校學員進行地面操演的職位,與飛行沒有多大關系。可陳納德不為所動,他覺得這雖然和飛行關系不大,但至少離空軍近了一步,而且還能偷偷地參加飛行課程。陳納德十分投入地扮演著這個新角色,一張拍攝于1917年的照片就很好地詮釋了這一點。照片里的陳納德頭戴皮制頭盔,身穿襯衣和馬褲,打著領帶和綁腿。他像歐洲西線戰場上的軍人一樣,還戴著一副圓形護目鏡。他狹長的眼睛和嘴唇無不透著一股決不妥協的強硬氣質,但這并未影響他那與眾不同的勃勃英姿。與之相比,他的同伴則在鏡頭里笑容可掬,顯得別是一副和藹親善的樣子。

* * *

陳納德還沒有參加戰斗,第一次世界大戰就結束了。和平帶來了他渴求的社會秩序,為他創造了在凱利基地安心學習飛行技術的環境。但是,偷偷參加的飛行課程給陳納德留下了一些不良的技術習慣,再加上天生叛逆的脾氣,他最終還是被飛行教官從班上趕了出來。聽取一位中尉飛行員的建議后,陳納德進入了一個飛行員淘汰率奇高的部門。這位名叫歐內斯特·艾利森(Ernest Allison)的中尉認為陳納德并非朽木不可雕,于是給了他第二次機會。

1919年4月9日,陳納德終于沖上云霄。這是一份到美國和墨西哥邊境進行巡航飛行的短工,而他在這次飛行任務之后就被辭退了。鎩羽而歸的陳納德回到吉爾伯特,繼續栽種棉花,但他的內心仍然渴望著重回藍天。他在給父親的信里寫道:“我已經嘗過天空的滋味,令我終生難忘。”幸運的是,1920年,美國通過了《國防法案》的修正案,陸軍航空兵正式成為與步兵、炮兵等并列的獨立兵種,不少新增的空缺崗位開始招募人員。沒等棉花成熟,急于重返部隊的陳納德就申請了一個軍官的職位。9月14日,他終于擺脫了預備役人員的身份,回到現役常備軍中,成為一名中尉飛行員。不過,他仍然只能在地面上度過大部分的服役時光,直到1922年加入得克薩斯州埃靈頓基地的第1驅逐機大隊時,他仍只有63個小時的飛行時間。

陳納德被分配到第94中隊,這是一支有著光輝傳統的隊伍,中隊的飛機上釘有競賽徽章。在“一戰”中,美軍“王牌中的王牌”飛行員埃迪·里肯巴克(Eddie Rickenbacker)的戰機就曾帶著這枚徽章對抗德軍,使之成為一個名動天下的標志性符號。這種合適的環境使陳納德可以毫無阻礙地追隨自己的內心,成長為一名頂尖飛行員。過了不久,他就被派往夏威夷,擔任第19中隊的指揮官。對于剛過而立之年,膝下有六兒一女的陳納德來說,這是一份美差。他蓄了一把濃密的唇髭,像打了蠟一般黝黑發亮。他駐防在珍珠港中央的福特島上,那里有美國最強大的海軍基地。在1925年的戰爭危機時,陳納德下令在夏威夷沿岸進行空中巡邏,他還讓裝備望遠鏡的士兵爬上水塔頂部進行瞭望,以此建立了一個臨時預警系統。由于長期在開放式的座艙內駕駛飛機,忍受著高速氣流的呼嘯和螺旋槳發動機的怒吼,陳納德患上了當時飛行員的職業病——耳聾。但他不顧病患,繼續履行職責,直到離開夏威夷,此時他的飛行時間已達到1,353個小時。

1929年,陳納德被擢升為上尉,一年后又被送到空軍戰術學院深造。在這個培養將軍的搖籃里,有一位名叫克萊頓·比塞爾(Clayton Bissell)的上尉教官,他雖然比陳納德年輕三歲,但已經在西線戰場擊落過5架德軍飛機。據陳納德說,比塞爾認為,如果要摧毀20世紀30年代那種武裝到牙齒的快速轟炸機,就必須讓攔截的戰機飛到轟炸機的頭頂,用懸掛的鐵鏈絞纏它們的引擎,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當空軍戰術學院在阿拉巴馬州的馬克斯維爾機場獲得一座永久性的校園后,陳納德加入了學院教員的隊伍。這所學院不僅是一個為軍隊服務的普通學術機構,由16人組成的教員隊伍同時也在醞釀制定空中作戰守則。陳納德嘗試設計一個對付敵方轟炸機的更有效的方法,而不是用鎖鏈破壞敵機的引擎,他在路易斯安那州的沃特普魯夫鎮的上空做著試驗。之所以選擇那里,是因為他的表弟本·蔡斯(Ben Chase)就住在沃特普魯夫,陳納德經常在周末飛去那里釣魚、打獵和練習特技飛行。蔡斯過去也曾在海軍航空部隊中服役,他的朋友偶爾也會從彭薩科拉飛過來相聚,而彭薩科拉正好駐扎著一支海軍的特技飛行隊,名叫“地獄俯沖者”。

1929年,美國采購了第一架“驅逐機”(即戰斗機),以取代老舊的戰機。這架雙翼驅逐機由波音公司制造,軍方編號為P-12。這架飛機外形奇特,引擎罩凸起的形狀就像衣服夾子一樣,上翼和起落架又非常靠前,幾乎觸及引擎。它搭載了一臺525馬力的“黃蜂”引擎,時速可達190英里。可以說,P-12是當時世界上速度最快、操控性最佳的戰斗機。

空軍戰術學院的負責人在1932年觀看了“地獄俯沖者”的表演,他要求陳納德在陸航部隊中建立一支類似的特技飛行隊。陳納德挑選了海伍德·漢塞爾(Haywood Hansell)中尉和約翰·威廉姆森(John Williamson)中士作為自己的僚機搭檔。第一次表演過后,他們如釋重負,忍不住在密西西比河畔的一家酒館里唱誦起歡樂的詩篇:“那豪勇的青年,乘著飛行的秋千。他御風而行,舉重若輕。”于是,陳納德的小隊伍立刻被命名為“飛行秋千三人組”。他們的絕技包括:兩架飛機擦肩而過,相距不到8英尺的“空中撞車”;兩架飛機之間系著長20英尺的纜繩,一同起飛、表演特技和降落,而繩子完好無損。表演引起了轟動,一名來自《陸軍航空兵通訊》的記者在新聞稿中寫道:“‘飛行秋千三人組’的空中表演可謂是前無古人的壯舉。半翻滾、急減速、螺旋翻滾、殷麥曼回旋,最后以一個轉向和半旋壓軸收尾。他們的動作如此精準和完美,三架飛機仿佛由同一個頭腦驅動。”

這三個人確實由同一個頭腦驅動,那就是陳納德。威廉姆森和漢塞爾不過是將他的動作模仿到極致完美。漢塞爾中尉退出表演隊后,比利·麥克唐納(Billy McDonald)中士頂替了他的位置。從一幅三人斜靠在P-12戰機的照片中不難看出,這是三位英俊的飛行員:同樣的身高,同樣的年紀,清一色地戴著皮制飛行帽,穿著飛行夾克和吊帶羊皮連衣褲。他們一臉興奮的樣子,連陳納德也在微笑。不過他充滿了戒備感,仿佛提防著攝影師會圖謀不軌。

然而,戰斗機的好日子似乎走到了盡頭。在意大利,朱利奧·杜黑(Giulio Douhet)將軍提出,在空中轟炸下,沒有任何一座城市是安全的,因為攔截轟炸機的方法尚不存在。他進一步指出,即使截住了轟炸機也是無濟于事的,因為在當時,一架重型武裝轟炸機可以輕松壓制小小的戰斗機。在陳納德供職的空軍戰術學院,杜黑的著作被翻譯、印刷并用作教材。在1931年的軍事演習中,第1驅逐機大隊連一架轟炸機都攔截不了,于是沃爾特·弗蘭克(Walter Frank)將軍宣稱:“戰斗機成功攔截轟炸機是天方夜譚。”

當時,波音公司已經設計出了一架怪物般的原型機,也就是后來的B-17“飛行堡壘”轟炸機。這種轟炸機重達22噸,它的四臺引擎能產生3,720馬力,時速可達256英里。在其機首、背部、腹部和側部均裝備了機槍進行防御。與之相比,作為同時代最好的美國戰斗機,同為波音公司制造的P-26單翼戰機的最高時速也不過230英里,而且只裝備了兩挺機槍。隨著B-17轟炸機和優良精準的投彈瞄準器的問世,白晝精確轟炸被奉為空軍作戰的信條。當時軍中流行的說法聲稱:“美軍陸航部隊和海航部隊的轟炸機可以在18,000英尺的高空將炸彈扔進一只酸洗桶里。”轟炸機的飛行高度可以使其免遭地面防空炮的攻擊,而它們的速度、緊湊的飛行陣形和相互支撐的火力網,則可以將任何在空中發現它們的敵機拒之千里。

陳納德沒有被這種論調說服。他以“飛行秋千”特技飛行隊的實踐經驗為依據,指出戰斗機的缺陷可以通過團隊合作、聰明才智、集中火力以及俯沖獲得的速度優勢來克服。陳納德提出,如果戰斗機飛行員奪取了制高點,就可以快速俯沖穿插敵機陣形,然后拉起爬升,重復進行穿插進攻。他認為,戰斗機飛行員并不需要同時和一架以上的友機保持配合,而一位明智的指揮官應該保有預備隊,以便在戰斗需要時派遣上陣。最重要的是,戰斗機的防御戰術需要持續不斷的情報供應,因此應該在敵機活動范圍內部署觀察點,通過電話與目標地區的指揮部聯系,協助指揮官判斷在何時何地對敵機實施攔截。陳納德還利用在夏威夷期間的服役經驗,提出了島嶼防御的辦法:在哨艇或潛艇上設置觀察點以進行預警。

之后,陳納德到驅逐機開發委員會任職,為美國第一代時速達到300英里的戰斗機起草技術指標。參照當時的競賽用飛機,新一代戰斗機會被設計成低單翼飛機,搭載氣冷式星型引擎,裝有可收起式起落架以及強度足夠大的沖壓鋁制外殼。1935年8月,陳納德試飛了所有競標的樣機,他贊同委員會其他成員的意見,支持采用塞維爾斯基公司的P-35型飛機作為陸航部隊的下一代戰斗機。

但他們錯了,事實證明,柯蒂斯-萊特公司設計的飛機是更快、更可靠、更易操控和保養的機型。柯蒂斯-萊特公司有把飛機命名為“老鷹”的傳統,這架飛機被命名為“老鷹-75”,美國陸航部隊將其編號定為P-36。為了收回在P-36項目上的投入,柯蒂斯公司制造了廉價版的“老鷹-75”以供出口,上面搭載了較小的引擎和固定式起落架。

1935年12月,陳納德的特技飛行小組在邁阿密舉辦的全美飛行大賽上迎來了最后一次表演。其中一位觀眾來自中華民國空軍,名叫毛邦初。毛邦初是位時髦人士,他的臉豐滿圓潤而又不失英俊,梳著卷曲的波浪狀頭發,身穿剪裁得體、配有緞帶裝飾的制服。觀眾中還有一位柯蒂斯-萊特公司在中國的銷售人員,名叫威廉·波利(William Pawley)。波利當時正在邁阿密為中國空軍招募飛行教官,他還負責察看柯蒂斯公司的新型出口飛機。他在邁阿密港的游艇上舉辦了一場派對,邀請毛邦初上校和陳納德的表演隊參加。毛邦初在派對上向陳納德三人提供了一個待遇優厚的工作機會——到杭州的飛行學校中擔任教職。麥克唐納和威廉姆森立刻答應,他們買斷了自己在美軍中的剩余服役期限,于1936年7月乘船前往中國。

當“俄羅斯皇后號”輪船載著朋友們前往亞洲時,陳納德明白自己在空軍論戰中已經失敗,在航空部隊中的升遷之路差不多到此為止了。不過,他的肩上還是戴上了代表少校軍銜的金橡樹葉,并被分配到路易斯安那州的巴克斯代爾基地,擔任第20驅逐機大隊的副隊長。陳納德時年42歲,長了一臉麻子,魚尾紋從他閃亮的黑眼睛的邊角蔓延開去;他的鷹鉤鼻突出而顯眼,嘴角上帶著剃須刀刮傷的痕跡。總之,陳納德看上去就像一只疲憊的老鷹。要求嚴格和充滿激情的特點使他令人生厭——對上司刻薄而不耐煩,對下屬卻很和善。

“想升遷的話,最好避開古怪的名聲,”亨利·阿諾德(Henry Arnold)在一本手冊中如此寫道,這本手冊旨在指引那些年輕的航空兵學會如何從中尉晉升至將軍。阿諾德寫這句話的時候也許想到了陳納德,因為他曾經讀過陳納德關于西海岸軍演的一篇評論文章,之后不禁拍案大怒:“這個叫陳納德的該死家伙到底是誰?”阿諾德將軍信奉轟炸機制勝論,他把轟炸機稱作“插翅的遠距離大炮”,他宣稱:“轟炸機一旦升空,就如同出膛的炮彈一般不可阻擋。”陳納德少校與這位陸航部隊的主管將軍意見相左,自然沒有什么前程可言。

除此之外,陳納德的身體狀況也在變壞。他極度好動和熱切好勝,時刻準備著同別人爭吵,經常與下屬或兒子們來一場即興的棒球賽。但他也時常因為支氣管炎而不得不躺下休息,這是對他酷愛駱駝牌香煙的懲罰(他每天要抽多達三包煙,白天不停地抽,晚上也偶爾抽)。陳納德長年忍受著耳聾飛行,到了巴克斯代爾基地,外科醫生表示他不適合再當飛行員,然后把看上去已經形神俱疲的他送去陸海軍總醫院接受治療。1937年2月,軍方建議他以上尉軍銜退役。

陳納德一家在沃特普魯夫附近購置了一座農場。農場中的房子是一座松樹掩映下的平房,帶有鄉村免費郵遞信箱、白色的柵欄、一直延伸進圣約翰湖的碼頭和一名黑人廚師。內莉開始習慣鄉村生活,她已變成一個留著一頭電卷發的肥胖女人,戴著金屬邊框眼鏡,穿著黑色連衣裙和得體的女鞋,渾身散發出一種主日學校?教師特有的溫和親善而又令人敬畏的氣質。她同時兼任沃特普魯夫衛理公會?下屬的婦女協會的理事長,這進一步強化了她的氣質。

但陳納德無意在鄉村長期定居,自從在游艇上和毛邦初上校見了面,他就一直和中國人磋商合同的事。最后確定下來的任務是對中國空軍為期三個月的調研考察,每個月可獲得1,000美元的優厚薪水,這是一名現役少校工資的三倍。1937年4月30日,陳納德正式從美軍陸航部隊退役,第二天,他就登上了前往舊金山的火車,在舊金山搭乘“加菲爾德總統號”,開始了橫渡太平洋的旅程。在這次他所謂的“偉大冒險”之初,他開始記日記。但除了那句吐露心跡的“偉大冒險”,他的日記不過是日常事務的流水賬,幾乎沒有記錄他的思考和對國際時事的評論。因此,當他得知德國和意大利的轟炸機將西班牙小城格爾尼卡夷為平地后會作何感想,我們根本無從知道。在這場史無前例的大轟炸中,共有超過1,000名平民遇難,杜黑的大轟炸理論正在變成可怕的現實。

陳納德在亞洲的第一站是在日本本州島的神戶停靠,比利·麥克唐納在那里同他會合,兩人在一天一夜的時間里做了些初步的間諜工作(陳納德記下了燃燒彈可以對日本的房屋造成多大的破壞,在他看來,這些房子都是由火柴棍和紙張搭成的)。此后,他們繼續搭乘“加菲爾德總統號”前往上海——一個由英、美、日、法、意等國管理和守衛的條約口岸。這些國家在上海擁有自己的警察、法庭和監獄,它們的軍艦可以觸及附近的任何城市——包括位于內陸200英里的南京,那里是蔣介石的統治中心。事實上,蔣的統治范圍基本僅限于長江中下游流域:日本控制了東北;蘇聯控制了蒙古和新疆;中國共產黨在陜西建立了政權;外國列強掌控著各個條約口岸。其余地區則由各個軍閥占領,他們擁兵自重,自行收稅。在這個支離破碎的偌大國家里,蔣介石不過被稱為“委員長”——而他本身就是最大的軍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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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6月3日,星期四,可能是陳納德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在這一天,他開始了和中國第一家庭長達一生的聯系。在1949年出版的自傳中,陳納德寫道:“在一個悶熱的下午,羅伊·霍爾布魯克(Roy Holbrook)驅車帶我來到上海法租界的一處高墻大院里,我在那里面見了新雇主——蔣介石的夫人。一開始,我們被告知蔣夫人外出了,然后我們被帶到一間陰涼的房間里等待。突然,一名歡快活潑的年輕女子走進房間,她身穿一套時髦的巴黎式連衣裙,煥發著抑制不住的能量和熱情。我以為她是羅伊的某位年輕朋友,就繼續端坐著……羅伊戳了我一下,對她說:‘蔣夫人,請容我介紹,這位就是陳納德上校。’”

蔣夫人的魅力讓不同背景的美國人都深感折服。他們驚嘆于她的權力,贊嘆她的美麗,佩服她畢業于韋爾斯利學院?的學歷,著迷于她婉轉而緩慢的南方口音(陳納德和其他人都特意提到這一點,但宋美齡的錄音卻是吐字清晰、不帶口音且充滿權威感的)。她非常善于應變,甚至能迷倒一名有幸來到她面前的士兵。在20世紀30年代受雇于中國軍閥的美籍飛行員中有一位名叫羅亞爾·倫納德(Royal Leonard),他曾在西安事變后駕駛飛機將蔣介石帶回安全地帶(蔣介石在事變中承諾,由中國共產黨、地方軍閥和他手下的國軍組成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共同抗擊日本)。倫納德認為蔣夫人是他見過的“最美麗的中國女性”,他為夫人的魅力所傾倒,竭盡全力為蔣家服務。蔣委員長是個作風老派的人,他從來都不喜歡乘飛機。但蔣夫人卻是個現代主義者,她要了一架飛機作為自己的座機,并擔任中華民國航空委員會的秘書長一職,因此她有資格對陳納德進行面試。

陳納德關于這次會面的說法中還有一點值得注意。他是以上尉軍銜退役的,此前也沒有獲得過比少校更高的軍銜。如果霍爾布魯克真的稱他為“上校”,那么這個頭銜如果不是來自中國政府的頒授,就是這些美國人偽造出來的。考慮到在20世紀30年代和陳納德共事的中國軍官都一致認定中國政府沒有向他授銜,“美國人偽造軍銜”一說似乎更加可信。

陳納德的第二次面試是在南京,他在那里見到了周至柔?將軍,一位一臉憂郁的前陸軍指揮官。他由于對共產黨作戰不力而被蔣介石解職,后來調任空軍的指揮官。周將軍的意大利顧問西爾維奧·斯卡羅尼(Silvio Scaroni)將軍向初來乍到的陳納德簡要介紹了情況。陳納德接下來去了杭州,位于那里的中央航空學校雇用了不少美國職員,其中包括他的老朋友威廉姆森和麥克唐納。在他們的駐地搭過一趟小輪渡后,他出發前往南昌、廣州、漢口和洛陽的機場進行視察。洛陽的機場是斯卡羅尼的地盤,他在那里建立了一所中級飛行學校,裝配軍用飛機,并防范共產黨從陜西的根據地進攻洛陽。

陳納德在洛陽得知了中日軍隊在北京?附近的盧溝橋交戰的消息,但開戰的原因卻十分曖昧不清:日本軍隊在北京近郊進行演習,有一些炮彈突然在他們的駐地爆炸,二等兵志村菊次郎就這樣消失在彈幕中。這位被認定陣亡的士兵第二天出人意料地回到了部隊,但日本指揮官還是決定以此為借口,把中國軍隊從這一地區驅逐出去。遠在東京的日本政府對這場進攻也始料未及,但早在關東軍占領中國東北之后,日本的政客們就屈服于軍方了。他們照會蔣介石政府:要么撤出北京,要么開戰。

陳納德向航空委員會發送了一份電報,聲明愿意為中國的抗戰出力。他立即被調到南昌,主持中國空軍參戰前的最后訓練。南昌的空軍訓練學校由毛邦初主持,在邁阿密招攬陳納德三人之后,他已經榮升準將了。當陳納德到達中國時,形勢已非常緊張,毛邦初上下活動,使自己得以離開前線,回到首都。他把前線空軍的實際指揮權交給了陳納德這個剛到中國六周而且不懂中文的外國人。

在南昌這個塵土飛揚的中國內陸城市里,中國飛行員的訓練表現非常拙劣,他們連一架雙翼教練機都無法熟練駕駛,更不用說波音P-26戰斗機了。(據說,他們是蔣介石手下那些銀行家、將軍和委員的子弟,意大利教官斯卡羅尼認為,把他們拒于空軍門外是不懂政治的表現。)陳納德寫信給比利·麥克唐納,發泄自己的沮喪之情:“麥克,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讓他們駕駛波音戰斗機單獨升空,然后看著他們弄斷自己的頸椎?還是讓他們待在地面上,好讓這些人覺得我不信任他們?如果航空委員會繼續選送這種新手來當飛行員,所有飛機都變成廢鐵也毫不奇怪。”

1937年7月23日,陳納德到南京向蔣介石匯報空軍的備戰工作。他的匯報讓人難以安心:新式戰機方面,中國只有由10架波音P-26戰斗機和21架德國亨克爾公司、意大利薩伏亞-馬切蒂公司和美國馬丁公司生產的轟炸機組成的機隊;空軍的主要戰斗力量仍是同樣服役于美國海軍的柯蒂斯公司的“鷹”式雙翼戰斗機?。比爾·波利?將這種飛機的設計圖出售給中國,然后由杭州的工廠組裝生產。這家工廠被冠冕堂皇地稱作“中央飛機制造廠”,從1933年就開始生產這種圓桶狀的雙翼飛機。到戰爭爆發時,已經有100架雙翼戰機在空軍中服役,同時擔負轟炸機和戰斗機的任務。

7月31日,蔣介石終于下定決心進行抵抗,但他不會在北京同日軍戰斗,因為日本人可以輕易地從東北增援。他將接受過德式訓練的第87師和第88師投入上海的戰斗,那里的日本海軍陸戰隊依賴海軍補充兵力、重武器和提供空中支援。這本是一著妙棋,卻使羽翼未豐的中國空軍不得不直接面對日本海軍航空兵。值得一提的是,日本陸軍將蘇聯人當作最大的假想敵,所以東北的日軍陸航部隊的飛機需要適應嚴寒荒蕪的環境以配合地面部隊;海軍卻正好相反,它考慮的是在太平洋上對陣美軍,這就需要飛機適應熱帶氣候并能夠飛越廣闊的海面,而這正好是在上海作戰所必需的條件。

陳納德的第一個任務是阻止日軍的大炮繼續轟擊蔣介石的部隊。據他說,在8月13日的“黑色星期五”?收到命令后,他就和麥克唐納一起策劃對日軍的空襲,直到凌晨4點。他們計劃派出中國空軍的轟炸機,對停靠在日本使館區外的旗艦“出云號”實施轟炸。

8月14號的上海上空布滿了細碎低垂的云團,這是臺風到來的先兆。被臺風吹得七零八落的中國轟炸機三三兩兩地到達了上海。(湊巧的是,日本戰機原本準備在當天早上空襲中國機場,但由于臺風襲來,當時只能停在航空母艦的甲板上。)上午10點,“出云號”的防空炮開火了,這提醒了國泰酒店和皇宮酒店里的外國記者,他們留意到城市上空出現的三架飛機。一名記者寫道:“這些飛機俯沖下來,每架都投下了一枚炸彈。爆炸聲響徹全城,(‘出云號’)被濃煙吞沒了。”

但他們的轟炸并未命中目標。據陳納德解釋,這場災難是由于飛行員受云團影響而不得不低飛,而他們又沒有根據高度調整瞄準方式造成的。結果,他們的炸彈直接落在了上海城中,造成超過3,000名平民傷亡。“噢,這真是一場最為血腥的大災難,”美國軍艦“奧古斯塔號”上年輕的水手湯姆·特朗布爾回憶道,“四處都是被炸飛的手臂、腿和軀干,街上流淌著鮮血。”

日本空軍在那天也遭遇了失敗。當天下午,日本海軍的18架三菱G3M型“九六”式陸上攻擊機從臺灣起飛,企圖轟炸中國機場。(關于日本飛機的命名方式,可參看附錄1。)這趟任務來回1,250英里,大部分航程都在開闊的海面上,這是當時世界上其他任何國家的空軍都不會嘗試的高難度任務。但在杭州上空,受過陳納德訓練的中隊伏擊了這些轟炸機。飛行員們駕駛著中央飛機制造廠生產的“鷹”式雙翼戰機,以零傷亡的代價擊落了兩架G3M型轟炸機,同時重創了三分之一的日本飛機,導致它們在返程途中墜毀了。

8月15日,16架G3M轟炸機出現在南京上空。陳納德欣喜若狂地發現,它們沒有任何戰斗機護航,這對防衛部隊來說無疑是塊唾手可得的肥肉。他毫不理會克萊頓·比塞爾、朱利奧·杜黑和亨利·阿諾德等人鼓吹的轟炸機制勝論,命令中國空軍的波音和柯蒂斯戰斗機沖入敵陣。他們取得了擊落4架、擊傷6架的戰績。一名日本飛行員事后回憶這場戰斗時在日記中坦言:“我們損失了30人……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跳出飛機和戰友們一同赴死。但我不能那么做,因為我的生命并不屬于我。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能緊緊握住操縱桿,然后默默地祈求上蒼保佑。”在持續三天的跨海作戰中,日軍的9架現代化雙引擎轟炸機被擊落,11架遭到重創,只剩下18架可以繼續作戰。他們的航母艦載機部隊遭受了更慘重的損失,12架三菱B2M“八九”式艦上攻擊機也在同一天起飛攻擊杭州,最后只剩下一架回到“加賀號”航母上。

但在8月末,第一批日本護航戰斗機出現在南京戰區。“日軍追求對中國空軍‘鷹’式戰斗機公開的、壓倒性的勝利,”陳納德寫道,“中國飛行員最畏懼這些日本戰斗機。”與當時大多數西方人一樣,陳納德不相信日本人能制造如此強大的戰機,他認定,出現在南京上空的是法國生產的德瓦蒂納戰斗機。(與之相似,《紐約時報》也將G3M“九六”式陸攻飛機誤認為德國生產的亨克爾轟炸機。)事實上,陳納德目睹的是三菱A5M“九六”式艦載戰斗機的首次戰斗。這是一種使用固定起落架和開放式座艙的飛機,裝備兩挺小口徑機槍,從螺旋槳后方發射子彈?——與波音P-26戰斗機相似,但比它更快、更靈活。

9月1日,蔣介石命令陳納德接管南京的防空事務。陳納德在一座田徑場上設立了指揮部,有五位中國軍官參加了指揮部的工作,其中包括李成元(音)中尉。李中尉幫助陳納德設立了一套空戰控制系統,他們在戰斗機分隊長的飛機上安裝了一部無線電臺,然后用軍用野戰電臺和手搖電話把指揮部所在的田徑場與各個觀察點連接起來,組成了一個觀察網絡。李中尉把陳納德設置的布局形容為“蜘蛛網”,每一名掌握軍用電臺的人員都會成為8~10名電話觀察員的情報中心,觀察員用電話向這些情報中心匯報情況,情報中心將信息匯總后,通過電臺上報南京的指揮部。南京的指揮部根據收到的情報,用小旗在地圖上標出敵機的種類、數量和航向。一開始,這類報告通常都是簡單而直觀的,比如飛機的噪音是大還是小,是單引擎還是雙引擎等。隨著形勢的發展,觀察員變得更專業、更成熟,這個網絡也擴及上海和杭州。

由于日本飛機完全取得了白天的制空權,陳納德開始轉變策略,改為在拂曉和黃昏出擊。他用燈籠在南京機場的跑道上擺出了“出云號”的輪廓,然后讓飛行員盯著這個目標在3,500英尺的高度演練夜襲。在實戰中,日本軍艦上的探照燈和炮火果然暴露了它們的位置輪廓,中國轟炸機成功地擊傷了一些艦船,但最大的目標“出云號”并未受到損傷。突然提升的轟炸精度引起了美國領事的懷疑。“有報告稱,目前中方軍隊在上海開展的夜間空襲明顯是由水平高于中國人的飛行員執行的,”美國領事在向華盛頓匯報的電報中寫道,“其中一架空襲的飛機為躲避日軍的防空炮,從外國租界上空低飛而過。當它飛越美國鄉村俱樂部時,向下點了一下機首,又閃動了飛機上的燈光。我們強烈懷疑這架飛機是由一名美國飛行員駕駛的。”

在美國軍艦“奧古斯塔號”上,湯姆·特朗布爾也看到了陳納德派出去的作戰飛機,他回憶道:“陳納德這個名字令人印象深刻。在相當長的時間里,我都將他想象為每晚飛越‘奧古斯塔號’去轟炸‘出云號’的神秘飛行員‘吳先生’。”特朗布爾之后曾向比利·麥克唐納求證,得到的答復是絕無此事。麥克唐納稱陳納德從未在中國駕駛過轟炸機,他只是擔任觀察員。為了執行觀察任務,他曾駕駛P-36戰斗機,這架飛機是由比爾·波利帶到中國的。波利希望將它賣給蔣介石政府,使之成為中國空軍的新一代戰斗機。

陳納德在日記中從未提及這些飛行任務,但他在9月14日寫給老搭檔漢塞爾的信中做過某種暗示:“現在進行的根本不能稱之為戰爭,日軍有2,000架飛機,他們在中國各地實施轟炸,輕松得就像演習一樣……而中國軍隊的辦法也不過是用防空火力消極應對。”關于南京上空的第一次攔截作戰,陳納德提到“(他們)在兩分鐘內擊落了六架日本飛機,這六架被擊落的飛機都可以從空中的同一個觀察點觀測到”。陳納德的意思是他本人就是那個位于空中的觀察員嗎?甚至是說他就是其中一名擊落日本飛機的飛行員?陳納德在后來經常被描述為中國政府雇用的飛行員,并因為擊落過多達50架日本飛機而揚名。當時在美國大使館供職的詹姆斯·麥克休(James McHugh)曾近距離接觸過陳納德和麥克唐納,他回憶說:“他們有自己專用的飛機,可以用來觀察在上海附近作戰的日本空軍。我總懷疑他們擊落過一兩架日本飛機。”但中國空軍的老兵們否認了此事,他們稱陳納德從未執行過偵察敵機之外的其他危險任務,他的年齡和健康狀況也不太可能允許他親自參加空戰。

陳納德給漢塞爾的信以一種近乎癡迷的夸張口吻收尾:“兄弟,如果中國有100架優良的戰斗機和100名足夠優秀的飛行員,他們可以全殲日本空軍!”在這句話里,他已勾勒出組建于1941年的飛虎隊的藍圖。

* * *

中國軍隊以近乎自殺式的大無畏勇氣在上海阻擊日軍,在損失了27萬人后,他們不得不沿鐵路后撤至南京。而日軍為占領南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按照一位美國外交人員的說法,日軍占領南京后,立即開始了一場“搶掠、奸淫、酗酒和殺戮的狂歡”。在南京,至少有10萬人被殺害,而實際遇難人數可能是這個數字的2~3倍。這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最血腥的事件之一——南京大屠殺。但日本人的做法對戰局毫無意義,因為蔣介石早已把他的政府遷往長江上游。政府官員和士兵、銀行家和實業家、教師和學生、農民和工人組成浩浩蕩蕩的隊伍,沿著寬闊的長江向上游進發,還沿路鑿沉了一些船只來延緩日軍的行進。中央飛機制造廠也在大逃難的隊伍中,并在漢口的日租界重建。中央飛機制造廠正是在這里為中國空軍維修戰斗機的。戰機在早上被送去機場起飛作戰,晚上則被拉回來進行維修。

比爾·波利很快就收到了厚厚的訂購單:60架“鷹”式雙翼戰斗機、30架P-36單翼戰斗機(與陳納德的座機型號相同)和30架伏爾提公司生產的單翼輕型轟炸機。隨著上海的淪陷,這些飛機先通過香港進入中國,然后經鐵路被運到煙塵滾滾的衡陽。波利在那里建立了一家組裝飛機的分工廠。1937年至1938年間的冬天曾在杭州擔任飛行教官的哈維·格林勞(Harvey Greenlaw)也來到衡陽城外,幫助A. L. 帕特森(A. L. Patterson)組裝教練機。這些工廠成了日軍空襲的目標,奧爾加·格林勞回憶道,她的丈夫和陳納德在日軍空襲時坐在花園的墻頭,“絲毫不顧在他們身邊橫飛的彈片,一邊還討論著日本人的轟炸手段”。

此時,雇傭兵飛行員逐漸蜂擁來到中國,他們聲稱自己有在歐洲戰場戰斗的經驗。根據宋美齡的要求,陳納德把他們編入中國空軍第14中隊,駕駛比爾·波利在衡陽組裝的伏爾提轟炸機。整個冬天,陳納德都忙碌地往返于南昌的戰斗機中隊和漢口的伏爾提轟炸機中隊之間。(為了使第14中隊盡早形成戰斗力,他得到了歐內斯特·艾利森的幫助,正是這位中尉在1919年給了陳納德第二次機會,讓他得以成為一名軍人飛行員。)他碰到了一大堆問題:比起戰斗,這些雇傭兵對喝酒更感興趣;中國飛行員拒絕同雇傭兵們合作;中國的投彈手被指“連一座城市都炸不中”;飛機總是出現故障,無法出動。1938年1月23日,第14中隊終于執行了第一次任務。四架伏爾提轟炸機從基地起飛,但結果是一架墜毀,兩架返航,剩下的一架也找不到目標。不久之后,日軍進攻漢口。正當這些轟炸機加足燃料、掛載彈藥,準備對日軍進行空襲時,一枚炸彈在其中一架飛機下面爆炸了,并引起了其他飛機的連鎖反應,整排飛機都被炸飛了。這個中隊后來被送到成都,在這座位于中國西部的偏遠城市里,外國教官們指導中國飛行員進行訓練,以期他們有朝一日能頂上一線戰場。

不久之后,蔣介石就解雇了他的意大利和德國顧問,轉而向蘇聯尋求幫助。蘇聯的波利卡爾波夫伊-15型雙翼戰斗機、伊-16型單翼戰斗機以及圖波列夫SB型快速雙引擎轟炸機,都是經過西班牙內戰考驗的機型。它們經西伯利亞鐵路被運至新疆,然后在卡車上沿著古代的絲綢之路旅行1,700英里,最后到達中國內陸鐵路的起點——蘭州。運輸卡車返程時則載著皮草、銻礦石、桐油、絲綢和茶葉,用以償付蘇聯的援助。通過這種方式,300架飛機在1937年至1938年冬天運抵中國。其中一半直接交付中國空軍,另外一半則配有蘇方的飛行員和機械師,成建制地抵達。

對于中國上空出現的外國飛行員,日本惡人先告狀地提出了抗議——抗議本應由中方提出。蘇聯人對此置若罔聞,但美國國務院被輕易地唬住了。領事館官員們開始阻止美籍飛行員進入中國,并催促那些已經在中國的飛行員回國。陳納德的老搭檔威廉姆森就是其中一名回國的飛行員。中國的防空事務越來越依賴蘇聯“志愿者”。這一時期的日記表明,陳納德對拒絕執行任務或“尋求安全任務”的蘇聯人十分惱火,但他在公開場合仍然給予了他們正面評價:“這是一支盡職盡責的戰斗部隊,他們破曉前就會待命,一整天都會堅守崗位……沒有午飯,除了坐在飛機艙里也沒有任何休息。機械師們……與戰斗機一起待命,他們站在機翼前,隨時準備發動引擎。”

根據陳納德的說法,蘇聯的阿薩諾夫(Asanov)、中國的周至柔和毛邦初、美國的陳納德,這四位高級軍官在漢口保衛戰中通力合作,但他的聯絡官李成元卻有不同的說法。“蘇聯人不喜歡陳納德,”李成元這樣告訴筆者,他補充說,當陳納德在場時,蘇聯人不會跟周至柔說話,大概是怕陳納德得知他們的秘密。他們更喜歡和蘇聯飛行技術的學生毛邦初打交道。

阿薩諾夫確實有懷疑的理由:陳納德會定期向華盛頓的美國陸軍副官長提交報告。1938年5月,他遞交了三菱“九六”式艦載戰斗機的繪圖和詳細說明。當日本陸軍在中國戰場上引進使用中島公司的“九七”式戰斗機時,陳納德也做了匯報。而阿薩諾夫擔憂的是,陳納德會把蘇聯人的裝備和戰術也寫進報告里。陳納德的報告指出,在空中近戰格斗時,日本飛行員會牢牢占據蘇聯飛機的后方,沒有什么辦法可以甩開靈敏的日本飛機。但蘇聯人很快就學會了先俯沖擺脫日本飛行員,爬升后再居高臨下地攻擊敵機的方法——這與陳納德提出的對付快速轟炸機的戰術十分相似。

1938年,陳納德在漢口認識了一位名叫保羅·弗里爾曼(Paul Frillmann)的美國傳教士,弗里爾曼后來不無偏見地描述了當時的陳納德。他們是在7月4日英國人和美國人之間進行的一場棒球賽上結識的,弗里爾曼回憶道:“陳納德是個身材矮小的人……他戴著一條絲質的飛行員頸巾和一些別的飾物。他和一大堆身份不明的人站在一起,這些人既有冒險者的氣質,又帶有商人的感覺,我后來才發現,他們都是陳納德的老朋友。”陳納德將弗里爾曼安排在左外野,自己則占據了投手丘的位置。弗里爾曼回憶道,陳納德煞有介事地在手套上吐著唾沫,然后投出旋轉球,但英國球員將他的投球一一擊飛。球多次落到左外野,弗里爾曼拼命接住,但還是漏掉了一球。“陳納德怒視著我,很多年后我仍然清晰地記得那張黝黑的鷹臉投來的目光,”弗里爾曼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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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面作戰中輸給共產黨后,周至柔被調任為空軍指揮官,但蔣介石隨后又將他解職了,原因是他在漢口保衛戰中防空不力。他被調到偏遠的云南省,在這個毗鄰英國殖民地緬甸的省份,他負責籌建一所新的飛行學校。陳納德陪同周至柔一起到了云南,隨行的還有比利·麥克唐納和博特納·卡尼(Boatner Carney)——弗里爾曼所說的其中一個“身份不明的人”。卡尼有著“V”字形的發際線,蓄著漂亮講究的胡須,還有一張不羈的長臉。他來自路易斯安那州,他的陪同讓陳納德很高興。

云南是一片布滿了褐色的山嶺、綠色的田野和藍色的湖水的鄉村地區,海拔高而人煙稀少。它的省會昆明有10萬居民。群山拱衛在昆明城的南面、北面和西面,空氣是如此清新而干凈,在城中就能看到山麓側面的褶皺。通往機場的公路兩旁種著白楊樹,在早晨的薄霧中,路上穿梭著嘎吱作響的木輪車,讓人想起遠在歐洲的法國。這也并不稀奇,因為昆明長期以來就被印度支那半島?(主要是越南,也包括今天的柬埔寨和老撾)上的法國殖民者當作避暑勝地。法國人在那里鋪設了一條窄軌鐵路,它穿越群山,通往昆明。高達6,200英尺的海拔,使昆明成為一個逃避河內高溫潮濕天氣的好去處。這條鐵路上運行著米其林公司的橡膠輪胎小火車。

中國政府在昆明的歐洲人居住區為陳納德安排了住處,半英里之外就是昆明翠湖和湖景大酒店。不久之后,他在中國空軍的飛行學校附近找到了住處。這是一座漂亮的兩層小樓,有著紅磚圍墻和伸展的屋檐。它的屋脊幾乎有屋檐的兩倍高,入口處有一扇龍尾式的天窗。中國空軍從西南聯合大學的一個社團手中征用了這座房子。

陳納德的新職務是“首席飛行教官”,受周至柔將軍指揮。他在滇緬公路以西100英里處的云南驛(南華縣?)建立了一所初級飛行學校,在中越邊界的蒙自縣建立了一所中級學校,在昆明城外的巫家壩機場建立了一所高級學校。接下來的兩年里,有18名美國人在他的手下工作。新人中有一位名叫C. B. 阿代爾(C. B. Adair),他和妻子一起到南華縣主持那所初級學校;還有一位名叫約翰·威廉姆斯(John Williams),是個無線電技術員,陳納德在馬克斯維爾基地時與他結識。

對于陳納德而言,在昆明生活的這段時期是艱苦的,蘇聯人到來之前,他一直為蔣介石處理整個空軍的事務。他的健康受到寒冷的冬天和潮濕的夏天的不良影響。由于支氣管炎、感冒和胸膜炎發作,他不得不經常臥床休息。中國空軍的外科醫生約瑟夫·李(Joseph Lee)給他開了一些磺胺類藥物進行治療。不管有沒有生病,陳納德都會玩橋牌、多米諾骨牌、麻將、克里比奇紙牌和撲克牌。他喜歡喝波本威士忌,一直喝到凌晨時分,最后酩酊大醉地和別人扭打在一起。季節適宜時,他就去打野鴨和野鴿。他對于網球的熱愛近乎癡迷,即使在教授學員飛行的日子里,他也要打上七局。陳納德還和不同的女人調情,贏得了一個“羨煞旁人的花花公子”的諢號,“戰績”包括莫羅斯(Rose Mok,卡尼的妻子或女友)以及另一名飛行教官哈利·薩特(Harry Sutter)的妻子。

飛行對陳納德而言是一種不變的安慰。無論是駕駛一架雙引擎的道格拉斯運輸機前往重慶,還是操縱一架P-36在巫家壩上空表演飛行技術,陳納德都完成得非常漂亮。尤其是后者,真可謂令人賞心悅目。“沒有人能像陳納德那樣駕駛戰斗機飛行,”卡尼回憶道。在約翰·威廉姆斯看來,飛機的驅動力并非來自機上的萊特引擎,而是源于陳納德。威廉姆斯告訴筆者:“當他坐進飛機時,好像輕易就能把飛機帶上天空。”

1938年秋天,日軍占領了廣州和漢口,抗戰進入相持階段。中日軍隊隔著一片長1,000英里、寬100英里的無人區進行對峙。蔣介石的部隊破壞鐵路、炸毀橋梁、鑿穿公路,這是中國人應對侵略的傳統辦法,完全不同于在上海、南京和漢口進行的陣地戰。公路被破壞的沿海地區,是被75萬日軍侵占的淪陷區;處于內陸的則是國民黨的部隊,雖然規模龐大,但非常可悲地缺乏訓練、領導和武器,士氣也十分低落。

蔣介石的戰時首都是四川省的重慶市?,一座位于昆明東北方的城市。蔣介石把全國的資源都帶到了重慶:成群的銀行家和官員、400家工廠、40,000名大學生、數百萬士兵以及不計其數的難民。在遷都前,整個四川省有5,000萬人口,與英國或法國的人口相當,其中有20萬人居住在省會城市。對于蔣介石政權和抗日戰爭,這些當地居民了解多少呢?可以肯定的是,重慶的人口因為遷都而激增至100萬,日軍的轟炸機也接踵而至,重慶人很快就感受到了這是一場怎樣的戰爭。西奧多·懷特(Theodore White),一位在蔣介石政府的情報部門工作的年輕哈佛畢業生,目睹了這座城市怎樣被炸醒,怎樣被迫面對戰爭的現實。他形容重慶人是“生于中世紀,死于20世紀的農民”。這座城市有著長達六個月的冬季,整個冬天都會被薄霧籠罩。薄霧在春天消散后,日本飛機就像餓了一個冬季的禿鷹那樣涌來。1939年5月3日,懷特記下了這樣的情景:“黃昏時分,轟炸機從北面襲來,它們以并列平行的陣形安靜地飛行,機翼挨著機翼。它們在老城中心上空盤旋著,投下死亡的陰影。”共有5,000人被空襲所引起的大火吞噬,這是當時最血腥恐怖的屠殺。

空襲進行了20波,“九六”式陸攻飛機在沒有空中掩護的情況下來去自如。這是因為“九六”式艦載戰斗機的航程太短,不足以在漢口和重慶之間實施護航。

懷特有時會和陳納德在重慶的衛理公會共進晚餐,與奧爾加·格林勞一樣,他發現陳納德是個“沉默寡言而舉止氣派”的人。當空襲來臨時,陳納德不會躲進防空洞,他會站在開闊的地方研究日本飛機的陣形,“就像橄欖球隊教練研究未來對手的錄像那樣”。陳納德在筆記本上記下相關的技術細節,然后提交給詹姆斯·麥克休。麥克休當時是海軍陸戰隊的少校,在重慶擔任美國海軍的聯絡專員。他把陳納德的報告交給海軍部,但這些報告和之前提交給陸軍副官長的報告一樣,最終都是石沉大海。

蔣介石的西遷大軍中也包括中央飛機制造廠。比爾·波利把機器設備裝到平板車上,將它們運到香港,接著換乘輪船到達越南河內。他本打算經米其林公司的鐵路進入昆明,但法國政府迫于日本的壓力封閉了鐵路。波利只好把所有東西都運到緬甸,然后用駁船、火車、飛機、卡車和大象,把設備從仰光運到中國云南的壘允。

波利走的這條路線此時成了中國的生命線。這條生命線以緬甸北部的鐵路終點站臘戍為起點,沿著12世紀馬可·波羅走過的路線迤邐向前。為了給這條路進行修整、拓寬和鋪設磚石,幾十萬名勞工被強制征役。記者們把它稱作“滇緬公路”:從臘戍到昆明有長700英里的綿延山路,要翻越高9,000英尺的山嶺,穿過湄公河和怒江上深達1英里的峽谷。充滿原始風情的鐵索吊橋高懸在河面上,兩岸是像圣誕蠟燭一樣蜿蜒盤旋的公路,每一個彎曲處的外側都是令人膽戰心驚的路肩和道岔。

在壘允,6,000名工人重建了飛機制造廠。這家工廠由中國政府出資建造,但比爾·波利擁有部分股權。航空委員會與他簽訂了新的飛機訂單,包括55架柯蒂斯“鷹”式戰斗機、75架伏爾提攻擊機和33架柯蒂斯CW-21攔截機。CW-21攔截機是由柯蒂斯公司的競賽型飛機改造而成的一種戰機,是波利的外貿訂單上最新的明星產品。

蔣介石還通過A. L. 帕特森引進飛機,他把中國空軍的賭注押在建立美式戰機隊伍上,先后花費了400萬美元建造工廠,另外還用了525萬美元購買和組裝飛機。陳納德經常飛赴重慶協助商定合同,合同包括120架訓練機、25架俯沖轟炸機和54架塞維爾斯基公司的P-35戰斗機,總價達880萬美元。但是波利妨害了這項協議的簽訂(帕特森是如此告訴筆者的),而在此過程中,塞維爾斯基公司破產了,最后只有那些教練機順利抵達仰光。但當哈維·格林勞把他的組裝基地轉移到緬甸時,他發現一切都為時已晚。英國人和法國人一樣神經緊張,他們不愿意讓緬甸作為中國補給線的一部分,因為這樣會得罪日本。那些教練機原封不動地裝在箱子里,滯留在仰光的碼頭上。遭受同樣命運的還有堆積如山的戰爭物資,它們原本是要被運往臘戍和昆明的。

* * *

蔣介石繼續在美國人身上押寶,他向波利征詢雇用美國飛行員代替蘇聯“志愿者”的可能性。于是,波利派遣布魯斯·雷頓(Bruce Leighton)為此事進行游說。雷頓退役前是一名海軍軍官,退役后接受波利的聘請,到波利個人控股的洲際公司擔任副總裁。雷頓設法獲得了同時任美國海軍作戰部部長哈羅德·斯塔克(Harold Stark)見面的機會。他指出,挫敗日本占領全中國的圖謀才是符合美國利益的,應支援蔣介石100架戰斗機、100架轟炸機和50名飛行員,并以陳納德在昆明訓練出來的學員作為補充,用于抵抗日軍。波利可以通過自己家的貿易公司處理這些事務,“不需要美國政府直接參與其中”。

陳納德當時剛好在美國,他的合同為他提供了一個月的年假。1939年年底,他搭乘泛美航空公司的飛機前往舊金山,進行一段為期五天的太平洋跳島之旅。他探望了家人,捕獵水鳥,還和兒子約翰(已成為一名陸軍飛行員)一起參觀了柯蒂斯-萊特公司在紐約州布法羅市的工廠。陳納德之前也到過華盛頓,但可以肯定的是,他這次在華盛頓的活動不過是向一名陸軍情報官員簡要介紹了中國空軍的情況,以及詢問有沒有回歸現役的機會。接下來,他加入比爾·波利和布魯斯·雷頓一行,參觀了南加州的一家飛機制造廠,最后飛回昆明。

1940年春天,納粹德國的軍隊蹂躪了丹麥和挪威,接著是荷蘭、比利時和盧森堡。法國陸軍和英國遠征軍匆忙抵達這三個低地國家以阻擋德軍,但德國裝甲部隊從阿登森林地帶迂回而出,那里歷來都被認為是不可逾越的天塹。德軍的奇兵使30萬英國遠征軍被分割包圍,他們只好從敦刻爾克乘船倉皇撤退,留下法國人面對恥辱的失敗。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歐洲大陸上的戰爭在19天內就輸掉了,現在只剩下英國獨力抵抗希特勒的霸權。富蘭克林·羅斯福(Franklin Roosevelt)總統憑借自己的耐心和手腕,開始促使美國變成英國的拯救者。

蔣介石利用了羅斯福總統的這種新想法,他派宋子文前往美國,試圖游說美國加強對中國的援助力度。宋子文是宋家這個龐大、聰明而不擇手段的家族中最討人喜歡的一位成員,與宋美齡一樣,他和美國人相處得很好。畢業于哈佛大學的宋子文,英語說得比漢語還流暢,他的穿戴像洋娃娃一樣漂亮而整潔,頭發剪得很短并向后梳著,耳朵緊貼著頭部,鼻梁上架著一副閃爍著光芒的窄框眼鏡。7月9日,他與羅斯福的財政部長、肥胖謝頂的亨利·摩根索(Henry Morgenthau)會面。在午餐會上,宋子文提出由美國向中國提供1.4億美元的貸款,用于穩定貨幣、修繕滇緬公路和購買包括300架戰斗機和100架輕型轟炸機在內的軍需品。宋子文的提案把波利和雷頓的建議翻了番。

宋子文還結識了托馬斯·科克倫(Thomas Corcoran)、勞克林·柯里(Lauchlin Currie)和約瑟夫·奧爾索普(Joseph Alsop)。科克倫是一名律師、議院游說者和總統非正式的“私人內閣”中的顧問;柯里是一名生于加拿大的經濟學家,也是白宮的一名助理;奧爾索普是一位前途光明的年輕作家,他的專欄遍布74家新聞報紙。另外,奧爾索普還與總統夫人埃莉諾·羅斯福(Eleanor Roosevelt)沾親帶故,這對于總統來說也很重要,因為在戰前的華盛頓,很多工作都需要通過朋友、親族關系網和天才手段方能完成。摩根索經常越過戰爭部?和國務院做決定,而在衡量預算規模時,科克倫偶爾也會越過摩根索做決定。

中國此時已向美國借貸7,000萬美元,并通過出口錫、鎢礦石和桐油來償還。交易的事務由中方設立的世界貿易公司來處理,其職員隊伍主要由政府派遣的官員構成。盡管無法直接交易戰爭物資,但世界貿易公司顯然是一家交戰國的采購代理:1,000臺便攜式的10瓦特功率電臺、48,000把外科手術刀、72,000把醫用鑷子、400萬張毛毯、600萬碼?卡其布……除了這些將被運往仰光、臘戍和滇緬公路的物資,宋子文決心在清單上加上軍用飛機和駕駛它們的飛行員。

村鎮名,位于美國路易斯安那州克萊本堂區。

戰斗機過去被稱為“驅逐機”(pursuit plane),此處根據原文直譯。

埃迪·里肯巴克(1890—1973),美國空戰英雄,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擊落26架敵機,戰后擔任美國東方航空公司主席。

美國佛羅里達州西北部港口城市。

1馬力(英制)等于550英尺·磅/秒,等于745.7瓦特。

由德國飛行員馬克斯·殷麥曼(Max Immelmann)發明的空戰機動動作,即把飛機急劇拉起,在爬升時改變航向,并做半翻滾的戰術動作。其發明和應用在空戰史上有重要意義。

朱利奧·杜黑(1869—1930),意大利軍事理論家,倡導制空權理論,對20世紀各國的空軍建設尤其是轟炸機的發展有重要影響。

星型引擎是一種活塞式引擎,氣缸圍繞曲軸呈星形排列,特點為可靠性高、功率提升空間大。

毛邦初(1904—1987),浙江奉化人,1933年任中央航空學校副校長,在對日作戰中因功被擢升為空軍中將。他也是蔣介石原配夫人毛福梅的侄子。

亨利·阿諾德(1886—1950),美國空軍最早的飛行員之一,是美國空軍的主要締造者。

?主日學校是教堂等宗教機構在星期日教授兒童基督教教義的課堂。

?基督教衛斯理宗門下的教會,主張社會改良和圣潔生活。

?美國著名女子私立高校,建于1870年,位于美國馬薩諸塞州。

?周至柔(1899—1986),浙江臺州人,中華民國空軍一級上將,曾任中央航空學校校長、中華民國航空委員會主任、空軍總司令等職。

?1928年國民政府改“北京”為“北平”,抗戰期間依然沿用,本書中皆稱“Beijing”。

?即柯蒂斯公司1933年制造的“霍克-3”型雙翼戰斗機,1933年至1936年間,中國政府共訂購了102架此種飛機,是抗戰爆發時中國空軍的主力機型。

?即威廉·波利。

?流行于歐美的迷信說法,如果一個月的13號正好是星期五,那么這一天就被認為是不吉利的,被稱作“黑色星期五”。

?當時的一種機載武器方式,即把機槍安裝在螺旋槳后,使用射擊協調器協調螺旋槳轉動和子彈發射的時機,優點是比機翼武器更精準,缺點是限制了飛機速度的提升。

?即中南半島。

?原文如此。云南驛今屬云南省祥云縣。

?中華民國政府于1937年11月遷都重慶,當時重慶仍屬四川省。1939年5月,重慶正式升格為中央院轄市(直轄市)。

?美國戰爭部存在于1789年至1947年間,部長是內閣成員,總體負責陸軍和空軍事務(海軍事務由海軍部負責)。1947年后被分割為陸軍部和空軍部,與海軍部一起并入國防部。

?1碼約合0.91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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