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關(guān)于亞里士多德邏輯的認識

三段論是亞里士多德邏輯最主要的成就，也是其前所未有的貢獻。它構(gòu)成傳統(tǒng)邏輯的核心，成為人們一直學習和研究的對象。在哲學史以及邏輯史的研究中，亞里士多德三段論也一直是非常重要的內(nèi)容。隨著現(xiàn)代邏輯的發(fā)展及其方法的應(yīng)用，尤其是隨著盧卡西維奇劃時代的研究，人們對亞里士多德三段論也有了新的認識，相關(guān)研究獲得許多新的成果。比如有人認為，亞里士多德的三段論是一個公理系統(tǒng)，其第一格的有效式是公理，其他幾個格的有效式則是基于第一格有效式而證明的定理。也有人認為，亞里士多德的三段論是一個自然演繹系統(tǒng)，第一格的有效式是推理規(guī)則，依據(jù)它們則可以推出其他幾個格的有效式。依據(jù)對亞里士多德三段論的研究，人們對邏輯史的研究也有了一些新的看法，比如有人認為以前的邏輯史研究的基本觀點都是錯誤的，其價值只是提供了一些材料而已。基于這樣的認識，邏輯史研究者往往都要談?wù)撽P(guān)于邏輯的認識，以此來明確邏輯史研究的取向、范圍和選材。這一點從前面關(guān)于“發(fā)端”的探討可以看得非常清楚：其第一節(jié)即談?wù)摗坝行浴备拍睿涞谖骞?jié)則使用了“邏輯哲學”這一概念，以此似乎是與“邏輯”既要相聯(lián)系，又要相區(qū)別。

在我看來，可以從兩個角度來看邏輯：一是從觀念，二是從理論或者說技術(shù)。以上所說的有效性和三段論恰恰體現(xiàn)了這樣兩個角度。沒有邏輯的觀念，不可能建立相應(yīng)的理論或技術(shù)，沒有邏輯的理論或技術(shù)，則無法體現(xiàn)邏輯的觀念。從這兩個角度出發(fā)研究亞里士多德邏輯，我們可以探討他關(guān)于邏輯的觀念有什么樣的論述，也可以探討他的三段論。但是這并不是本書的工作。我們要做的是探討邏輯的起源。即前人的思想對亞里士多德邏輯產(chǎn)生了什么樣的影響，如何導(dǎo)致邏輯作為一門科學的產(chǎn)生，或者用一些傳統(tǒng)哲學家喜歡的表達方式說，它們與亞里士多德的邏輯理論有哪些內(nèi)在的聯(lián)系。為此，我的設(shè)想如下：

首先，亞里士多德的三段論系統(tǒng)及其推理證明的觀念完全是開創(chuàng)性的工作，是前人沒有做的事情。這也幾乎是眾所公認的事情。若是認為這樣的看法太強，也可以把它當作一個假設(shè)，即我們對這一點不做深入討論，而將它作為一個前提。因此我認為，這部分內(nèi)容是亞里士多德最成熟的邏輯理論，前人的思想對它沒有什么影響，因而與它沒有什么聯(lián)系。

其次，除了三段論系統(tǒng)及其相關(guān)理論外，亞里士多德還有其他一些邏輯理論，比如四謂詞理論、有關(guān)命題形式以及對當方陣的理論等等。這些理論大致屬于他的早期的邏輯理論，與三段論系統(tǒng)相比也可以說是不太成熟的理論。在我看來，假如說前人對亞里士多德邏輯的產(chǎn)生和形成有所影響的話，那么應(yīng)該是在這一部分之中。因此這部分內(nèi)容是我們要考慮的重點。

第三，除了具體的邏輯理論外，我們還要探討亞里士多德的邏輯的觀念，即他有什么樣的邏輯觀，這樣的觀念一定與他成熟的三段論系統(tǒng)相關(guān)，但是也應(yīng)該與他早期的邏輯思想相關(guān)，因為如上所述，我認為，沒有邏輯的觀念，不可能形成邏輯的理論。如果人們愿意，也可以把它看作是我的一個前提，即我只是假定它，而不對進行論證。

第四，除了亞里士多德邏輯的觀念和理論外，我們還要探討前人與邏輯相關(guān)的論述，由此說明它們是如何影響亞里士多德邏輯的。在這一過程中，我們只探討巴門尼德和柏拉圖的思想，重點只探討柏拉圖的《智者篇》。這是因為，亞里士多德之前人所遺留的著作大都是殘篇，只有柏拉圖留下了完整的對話。在那些殘篇中，巴門尼德的殘篇保留了一些相對完整的段落，從中大致可以看出一些完整的思想。而在柏拉圖的著作中，《智者篇》公認是與邏輯相關(guān)并且是關(guān)系最密切的著作。

最后，僅有以上幾點乃是不夠的。由此我們固然明確了研究什么和不研究什么：即我們不研究亞里士多德的三段論系統(tǒng)及其相關(guān)問題，只研究亞里士多德的早期邏輯理論和巴門尼德及柏拉圖與邏輯相關(guān)的論述；但是我們尚不明確如何進行研究。比如，即使清楚什么是亞里士多德早期的邏輯理論，大概人們?nèi)匀灰獑枺热徽J為亞里士多德邏輯是開創(chuàng)性的，因而在他之前尚無邏輯，那么什么是與邏輯相關(guān)的理論呢？又該如何從柏拉圖的對話中尋找相關(guān)線索進行研究呢？因此對于研究邏輯的起源而言，研究方式也是非常重要的。我們不能只是簡單羅列柏拉圖說了什么，亞里士多德說了什么，然后做一些比較。若是這樣，即使我們的比較會更加詳細而充分，大概也不會比現(xiàn)有邏輯史著作提供更富有啟示和洞見的認識，因為思路幾乎會是一樣的。

明確了以上問題，我的計劃是：首先給出《前分析篇》開篇的一些論述，由此可以確定一些與三段論系統(tǒng)相關(guān)的基本術(shù)語和概念；然后給出《解釋篇》中開篇的一些論述，從中尋找與以上相同的術(shù)語和概念。這樣做旨在具體地確定亞里士多德一直使用的一些邏輯術(shù)語和概念。既然他要使用這些術(shù)語和概念，這就表明它們對于他的邏輯著作是不可或缺的，因此對于他的邏輯思想和理論是至關(guān)重要的。以此為基點，我們可以開展兩項工作。其一，我們可以在巴門尼德和柏拉圖的著作中尋找這些術(shù)語和概念，看一看他們是不是使用了這些術(shù)語和概念，并進而探討他們是如何使用這些術(shù)語和概念的，與它們相關(guān)形成了什么樣的論述和理論。其二，我們探討亞里士多德的早期邏輯著作《論辯篇》，看一看他在其中有些什么樣的相關(guān)論述，形成了什么樣的理論。然后基于這兩項工作，我們圍繞這些具體術(shù)語和概念將二者進行比較，從中尋找出前人思想如何影響亞里士多德的思想，而亞里士多德又是如何從其早期思想發(fā)展出后來成熟的邏輯理論，從而從尋找邏輯線索到進一步提出我們關(guān)于邏輯起源的認識。我認為，這樣的研究是有益的，至少可以依據(jù)文本來進行，因而它絕不是空泛的。

現(xiàn)在讓我們看一看亞里士多德在不同著作中的一些論述，首先是《前分析篇》（以下簡稱《前》）開篇處的論述：

［《前》引文1］我們必須首先闡述我們探究的主題和它所屬于的領(lǐng)域：它的主題是證明，而進行它的領(lǐng)域是證明性科學。然后我們必須定義前提、詞項、三段論，以及完善的和不完善的三段論的實質(zhì)。再后，我們要定義一個詞項整體上包含或不包含在另一個詞項之中，以及所謂一個詞項謂述所有另一個詞項，或不謂述任何另一個詞項是什么意思。（24a10–15）

［《前》引文2］一個前提是一事物肯定或否定另一事物的句子。這要么是全稱的，要么是特稱的，要么是不定的。（24a16）

［《前》引文3］我稱前提化解而成的東西為詞項，即謂詞和它所謂述的東西，加上“是”而去掉“不是”，或者加上“不是”或去掉“是”。（24b16–17）

［《前》引文4］一個三段論是一段話，在這段表述中，一些東西被陳述出來，由此必然地得出另一些與所陳述的東西不同的東西。最后一句表達的意思是：它們得出結(jié)果，而且不要求還要有其他詞項，由此就使（結(jié)果）推論成為必然的。（24b18–22）

［《前》引文5］我稱如下三段論為完善的三段論：除了已陳述的東西，它不需要其他任何東西而使必然得出的東西變得明白易懂；一個三段論是不完善的，如果它需要一個或多個前提，而這些前提確實是規(guī)定下來的詞項的必然推論，但是它們尚未被明確表達為前提。（24b23 –26）

［《前》引文6］一個詞項應(yīng)該整體包含在另一個詞項之中，這與這另一個詞項謂述前一個詞項的所有情況乃是一樣的。每當主項的任何情況都不能不被另一個詞項所斷定，我們就說一個詞項謂述另一個詞項的所有情況。“不謂述任何情況”也必須以同樣的方式來理解。（24b27 –30）

非常清楚，《前》引文1說明了三段論是關(guān)于證明的科學，并且說明在具體展開三段論的論述之前，先要說明哪些概念。《前》引文2至4則說明了“前提”、“詞項”、“三段論”這幾個概念，《前》引文5和6說明了“完善的”和“不完善”的三段論，以及“包含”或“不包含”、“謂述”或“不謂述”這樣概念。如前所述，假如把亞里士多德的三段論系統(tǒng)看作是完全開創(chuàng)性的，我們的研究大體上可以不考慮后兩段引文，因為“完善”與“不完善”這兩個術(shù)語是為了區(qū)別三段論的第一格與其他兩個格的，“包含”與“謂述”則與三段論所含句子的表達方式，尤其是全稱命題的形式有關(guān)。但是應(yīng)該看到，“謂述”一詞也出現(xiàn)在《前》引文3中，因而我們不必考慮的實際上只有“完善”和“包含”兩個概念。也就是說，我們要考慮的是以上引文中除“完善”與“包含”之外的所有概念。下面，我們具體看一看，它們是些什么樣的概念。

《前》引文4是關(guān)于三段論的說明。三段論（syllogismus）這個詞的字面意思是推理。因此這段話也可以看作是關(guān)于推理的說明。非常明確，這段話說了三種東西，一是被陳述出來的東西，二是與它不同、從它得出來的東西，三是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必然地得出”。它們?yōu)槲覀冋宫F(xiàn)了一個推理結(jié)構(gòu)，即從前提得出結(jié)論。最關(guān)鍵的則是其中所說的“必然地得出”。考慮到亞里士多德沒有使用過“邏輯”這個名稱，這段話可以說是歷史上最早的關(guān)于邏輯的定義。

《前》引文2說明前提。前提是三段論的組成部分，因而這可以看作是對三段論組成部分的說明。這里的說明分為兩類，一是肯定和否定，它們是常識性概念，不存在理解的問題。因此這是指前提的表達方式或指句子形式（亦即傳統(tǒng)說的關(guān)于質(zhì)的說明）。另一類說明是全稱、特稱和不定，它們是關(guān)于句子中修飾主項的表達式的說明，也是關(guān)于句子量的表達方式的說明（亦即傳統(tǒng)說的關(guān)于量的說明）。我們知道，全稱命題和特稱命題是亞里士多德邏輯中兩種最基本的命題形式，因而全稱和特稱也是亞里士多德邏輯中兩個邏輯常項。“不定”一詞與它們相對，指不含量詞的命題。

《前》引文3說明詞項。前提由詞項組成。這里，亞里士多德說明了三個詞項。一個是謂詞，另一個是謂詞所謂述的東西，還有一個是“是”或“不是”。非常明顯的是，這里的“是”和“不是”與《前》引文2中的肯定和否定相對應(yīng)。因此，一個前提的基本形式是一種主系表結(jié)構(gòu)：S是P。這是一個句子的基本形式。結(jié)合《前》引文4，這也是構(gòu)成三段論的句子的形式。值得注意的是，這里談到的“是”（einai）與“不是”（mei einai）乃是以動詞不定式的形式直接給出的。也就是說，對這個詞的說明方式與對主詞和謂詞的說明方式不同，后者是以稱謂的方式給出的，比如“謂詞”或“謂詞所謂述的東西”，而“是”這個詞則是以其自身形式直接給出的。因此，“是”這個詞乃是一個與謂詞一樣的術(shù)語，是亞里士多德專門考慮的。我們知道，在亞里士多德邏輯中，“是”與“不（是）”乃是邏輯常項，因此非常重要。

綜上所述，《前》引文1至4提供了關(guān)于如下術(shù)語和概念的說明：前提、詞項、肯定、否定、全稱、特稱、不定、謂項、謂項所謂述的東西、是、不是、三段論、必然地得出。

下面我們看一看《解釋篇》（以下簡稱《解》）的第一章：

［《解》引文1］首先我們必須定義名詞和動詞這兩個詞，然后定義否定和肯定這兩個詞，然后定義命題和句子。

說出的詞是心靈經(jīng)驗的符號，寫下的詞是說出的詞的符號。正如所有人沒有相同的書寫一樣，所有人也沒有相同的言語聲音，但是它們以符號方式直接表達的心靈經(jīng)驗對于所有人卻是相同的，一如我們的經(jīng)驗是這些東西的表象。……

如同心靈中有一些思想不涉及真假，也有一些思想一定是真的或假的一樣，語言中也是如此。因為真假隱含著組合和分離。假如不增加任何東西，名詞和動詞就像沒有組合或分離的思想一樣。“人”和“白的”，作為孤立的詞，尚不是真的或假的。為了證明這一點，請考慮“羊–鹿”這個詞。它有意義，但是關(guān)于它沒有真假，除非加上“是”或“不是”，或者以現(xiàn)在時，或者以其他某種時態(tài)。（16a9–18）

第一小段開宗明義要對六種東西做出明確說明：名詞和動詞，否定和肯定，命題和句子。因此我們下面的工作比較簡單：援引關(guān)于它們的說明就可以了。但是后兩小段話需要討論一下。直觀上看，它們較長，與所要說明的東西似乎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但是如果看到上述六種東西明顯與語言相關(guān)，而后兩小段也與語言相關(guān)，那么就會認識到它們之間是密切聯(lián)系的。

第二小段非常出名，常常被引用來說明語言與心靈經(jīng)驗的關(guān)系。但是，這只是一般性說明，與第一小段所談及的六種東西沒有什么直接的關(guān)系。

第三小段則不同，它不僅明確提到“名詞”和“動詞”，而且還有舉例說明。值得注意的是，它似乎不是結(jié)合句子或命題來談?wù)撁~和動詞，而是從真假的角度來談?wù)摰摹Ｋ枷胗姓婕伲蚨Z言表達也會有真假。孤立的語詞不會有真假，但是加上“是”或“不是”，也就有了真假。從舉例來看，“人”和“白的”加上“是”或“不是”就會有真假。這是容易理解的：“人”和“白的”本身沒有真假，而“人是白”和“人不是白”則有真假。進一步分析可以看出，前者是詞，后者是句子，詞本身沒有真假，句子才有真假。當然，這一步亞里士多德并未說明，不過意思卻是非常明確的。

值得注意的是，與真和假，“是”和“不是”相關(guān)，這里使用了組合和分離這樣兩個表達。它們似乎可以有兩種理解。其一，組合指加上“是”，分離指加上“不是”。其二，組合指加上“是”或“不是”，分離指不加它們。無論如何理解，都會與真假相關(guān)。由此可見，句子是與真假相關(guān)的，句子所表達的東西是與真假相關(guān)的，“是”與“不是”乃是與真假相關(guān)的。此外，這里還談到時態(tài)。這是希臘語動詞，尤其是“是”這個詞自身的特點，意思也是清楚的。

接下來我們看一看亞里士多德關(guān)于那六種東西的具體說明：

［《解》引文2］名詞是約定俗成而有意義的聲音，與時間無關(guān)，其任一部分都不是脫離其他部分而有意義的。（16a19）

［《解》引文3］動詞總是關(guān)于某物說出其他某物的一個符號，即表示某物謂述其他某物或出現(xiàn)在其他某物之中。（16b10）

［《解》引文4］動詞本身是實義性的，是有意義的，因為使用這樣表達式的人抓住聽者的心，吸引其注意力。但是它們本身并不表達任何判斷，無論是肯定的還是否定的。這是因為，動詞“是”和“不是”以及分詞“是”都不表示任何事實，除非增加一些東西。因為它們本身不表示任何東西，但是隱含著一種聯(lián)系，離開了所聯(lián)系的東西，我們無法形成關(guān)于它的看法。（16b19–26）

［《解》引文5］一個肯定表達是對某物的某種情況的一個肯定的斷定，一個否定表達是一個否定的斷定。（17a25）

［《解》引文6］句子是有意義的言語部分。（16b27）

［《解》引文7］每一個句子都有意義。……然而，并非每一個句子都是一個命題；只有那些含真假的句子才是命題。比如一個祈禱是一個句子，但是既不真，也不假。

因此讓我們不考慮其他所有類型的句子，只考慮命題，因為命題與我們目前的探究相關(guān)，而其他句子的研究屬于修辭學或詩學的研究。（17a2–7）

以上是關(guān)于名詞和動詞、肯定和否定、命題和句子的說明。這些說明大部分是直觀的，今天看來甚至是常識性的，因此不用多說什么。但是有兩點特別需要說明一下。一點是關(guān)于動詞的說明。除了說它有意義外，還說它表示某物“謂述”某物，這大概表明動詞與名詞的區(qū)別。引人注意的是，這里還特別給出“是”（einai）與“不是”（mei einai）及其分詞形式（on），并對它們做出說明。這就表明，在亞里士多德所考慮的動詞中，主要考慮的乃是“是”（einai），其主要作用是表示一種聯(lián)系。另一點是關(guān)于命題的說明：含真假的語句。這一說明的特點是，一方面它使命題與句子明確區(qū)別開來，另一方面，這種區(qū)別又是借助句子做出的。當我們考慮這種區(qū)別的時候，“真”和“假”的作用和意義就凸顯出來。在相關(guān)說明中，還有一個概念也值得注意，這就是“意義”。因此可以看出，句子都有意義，但是并非所有句子都有真假。有真假的句子才是命題，這樣就借助真假為考慮的東西劃出一條清晰的界限。因此我們看到，命題與句子既有密切聯(lián)系，又形成明確區(qū)別，而造成它們這種聯(lián)系和區(qū)別的則是真和假這兩個概念。因此，表面上看，命題與句子是十分重要的，實際上，真和假這兩個概念也是十分重要的。

對照《前》與《解》開篇處介紹其主要內(nèi)容的論述，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們所探討的東西既有明顯的不同，也有一些共同之處。不同之處在于，前者有關(guān)于三段論的探討，而后者沒有關(guān)于三段論的探討。共同之處在于它們討論了一些共同的東西。在它們所討論的共同的東西中，有些是非常明確的：“肯定”與“否定”，“是”與“不是”，“謂述”、“句子”，因為它們被明確提及。有些則不是那樣明確，但依然可以看出來。比如《解》說的“名詞”在《前》中就沒有出現(xiàn)，后者說的“詞項”在前者也沒有出現(xiàn)。但是實際上“詞項”可以涵蓋“名詞”。我們看到，兩處都提到“是”與“不是”，并且分別談?wù)摿怂鼈兣c“名詞”或“詞項”的關(guān)系，比如“加上”。因此它們無疑具有相似之處，似乎只是說法不同。又比如《解》說的“命題”，《前》說的“前提”，二者無疑是不同的。但是如果看到，“命題”指單獨一個句子，而“前提”是指三段論推理中的作為前提的句子或命題，因而與“命題”有相似之處，實際上也可以看作涵蓋了“命題”。

除此之外，還有更不明確的地方，這就是關(guān)于真假的說明。表面上看，《解》明確談到“真”和“假”，并以此說明命題，而《前》沒有關(guān)于真假的說明，也不需要用它們來區(qū)別句子與命題，因而不必使用它們。但是如果看到三段論是關(guān)于證明的科學，而所謂證明的科學在亞里士多德那里是指其前提是真的和初始的，而根據(jù)三段論的定義（《前》引文4），前提和結(jié)論之間有一種“必然地得出”的性質(zhì)，亦即從真的前提一定得出真的結(jié)論，那么就可以看出，在亞里士多德關(guān)于三段論的說明中，雖然沒有明確使用“真”這個概念，實際上卻是暗含著它的。從今天的觀點看，這里的區(qū)別其實是容易理解的。《前》主要是從句法方面說的，因而不必談?wù)撜妗６督狻氛劶罢Z義，因而要談?wù)撜婕佟＞浞ê驼Z義是邏輯的兩個方面，相互聯(lián)系。二者可以分別談?wù)摚菑囊环秸劶傲硪环揭彩呛苋菀椎摹?/p>

綜上所述，在亞里士多德討論邏輯基本問題的過程中，或者說在為其三段論理論的準備過程中，他明確談?wù)摿嗣~和動詞，句子和命題，肯定和否定，謂述，特別是明確談到了“是”與“不是”，“真”和“假”。這些術(shù)語和概念也是后來三段論理論中的基本術(shù)語和概念：或者是明確的，或者是隱含的。因此可以說，這些術(shù)語和概念對亞里士多德邏輯是至關(guān)重要的，因而是影響巨大的。我認為，它們可以成為我們考慮邏輯起源的基礎(chǔ)。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從巴門尼德和柏拉圖的對話中，從亞里士多德更早期的邏輯著作《論辯篇》中，尋找這些術(shù)語和概念的使用情況，研究有關(guān)它們的論述和討論，看一看它們在使用和討論中有些什么變化，如何最終形成《解》那樣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