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游與中間

中國人對“中”可謂情有獨鐘，因為自己的祖國名稱中即有一個“中”字，無論走到天涯海角，不會忘記自己是個中國人；在兩千多年的傳統文化中，有一個“中”，即中庸之道，它告誡人們待人接物須采取不偏不倚的態度，有了矛盾、糾紛要作折衷性的調和；當今中國處理國際關系，始終堅持不結盟、不稱霸，獨立自主，這也是一種“中”。“中”在中國人的心目中，確實至高無上。

實際上，“中”是個方位詞。如：中游，本義指整個河流介于上游與下游之間的區段，像長江，從武漢以下、南京以上為中游；又如：中間，一般指一口人、一件事、一個物兩端之間的段位，或多口人、多件事、多個物相鄰之間的區位。就是方位，本身也有中間，東、南、西、北是基本方位，而東北、東南、西北、西南為中間方位。

在世間，中游與中間，通常指中不溜兒，即人、事、物的性質，不好也不壞，不善也不惡，不優也不劣；人、事、物的體量，不大也不少，不重也不輕，不多也不少；人、事、物的地位，不前也不后，不高也不低，不尊也不卑。實際上，人自身就居“中”：時間上，前無始，后無終；空間上，上有天，下有地。從一定意義上說，人處中游部位，人是中間物體。

社會上，中游與中間，最為常見。世上人以群分，就思想、認識、觀念、立場來說，即有左、中、右。孔子有言：“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這里的“中”，指能力、水平中等，不指年齡、身高中等。中國公務員級別分正國家級、副國家級、正省部級、副省部級、正廳局級、副廳局級、正縣處級、副縣處級、正科局級、副科局級、科員、辦事員，去掉兩頭，就是中游與中間。中國的各種技術職務也是這樣，除了最高級、最低級，即為中游與中間。馮夢龍《醒世恒言》中曰：“誰知顏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際便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睜。”中國自古以來，好以“君子”“小人”來評價人。其實，社會上真正的“君子”、真正的“小人”只占少數，而占多數的是既不是真正的“君子”，也不是真正的“小人”。社會學研究通常把中國社會劃分為“上、中上、中中、中下、下”或“高層、中高層、中層、中低層、低層”五個層次，掐頭去尾，即為中游與中間。其劃分的依據，當然包括財產多少、地位高低、威望大小、教育程度、家庭背景等，其中最主要的是前兩條。人間無論哪個時代，也無論哪個國家，頂層畢竟極少數。瑞士銀行研究顯示，全球財富越來越集中在極少數超級富豪手中。這些超級富豪人數僅占全球成年人口的0.004%，卻擁有全球總財富的13%。人在世上，不管你活多少歲，除了出生和死亡，其他時間即為中游與中間。人在職位上，不管你干多少年，除了上任和卸任，其經歷即為中游與中間。據報道，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已成為英國歷史上“待機”時間最長的君主，超過了她的曾祖母維多利亞女王在位63年零217天的紀錄。人們做事，如專家科研、醫生手術、教師授課、領導報告、學生作文等，有開頭，也有結尾，而主要心思和精力必須用在開頭與結尾之間。

誠然，做人做事許多時候，應當力爭上游，因為上游意味著先進、意味著發達、意味著成功。還有，常遭指責的“中間派”，幾乎是原則性不強、立場不堅定的代名詞。但是，任何東西都有正、反兩個方面，中游與中間也是這樣。中游與中間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在于：一是客觀存在。無論哪個人、哪件事、哪個物，也無論哪群人、哪些事、哪批物，無中游與中間而不立。如摩天大樓，總不會只有頂層、低層吧；殺豬宰羊，總不會只有頭頭腳腳吧；大江大河，總不會只有源頭、斷尾吧。二是有利和諧。姚雪垠在《李自成》中寫道：“治國安民，不患寡而患不均。我想，有朝一日，這田勢必要均的。既要均田，自然要計口授田。”無論管理社會，還是經營企業，乃至建設家庭，對平衡的考量是第一位的，因為許多矛盾和糾紛都源于不平衡。而平衡，在各種態勢中居于中游與中間。基于這一原理和思路，機關和單位里提拔干部、增加工資、發放獎金、安排休假等，都要考慮平衡。哪怕是快到一年一度的春節了，一些女主人給家里的公公婆婆、給自己的爸爸媽媽送錢送物，也不能有親有疏。否則，就有可能出現不和諧。三是有利穩定。相對來說，中游與中間，在事物的各種態勢中比較穩定。如對一件事，辦得過火，做得不夠，都是不好的。而過火和不夠，均非中游與中間。通常，適當、適合、適宜是中游與中間的基本特征，不適當、不適合、不適宜則難以穩居中游與中間。換言之，是適當、適合、適宜選取了中游與中間，是不適當、不適合、不適宜離別了中游與中間。在現實生活中，那些不溫不火、不濃不淡的婚姻往往比較穩定，而那些要么愛得如膠似漆、要么恨得咬牙切齒的婚姻常會經受嚴峻考驗。四是有利安全。中游與中間，既不獨占鰲頭，又不名落孫山，不會受到嫉妒，也不會招致唾棄。如：有名處級干部，能力很強，工作突出，一方面在仕途上投機鉆營，另一方面在外斂不義之財，好不容易有了晉升機會，卻被他人舉報而受查處。有輿論認為，這名處長若好好地待著，說不定不會如此。此輿論雖不正確（因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但尚有一定道理（因為樹大了，容易招風）。五是自得其樂。人最寶貴的是生命，而生命，最寶貴的是自由。人居于中游與中間，周轉的余地和活動的空間大，只要調適好心態，一般均可舒適愜意。如有研究顯示，贏得銀牌的人沒有贏得銅牌的人快樂。何故？因為前者會覺得，只要自己表現得再好一點點，說不定金牌就可以到手了；而后者會想到，只要自己表現差了一點點，恐怕什么也得不到了。心理學家稱這種假設性思考為“反事實”思考。六是清醒自我。居于中游與中間的人，既不會高看自己，也不會低看自己，常能氣定神閑。他無需去工于心計，也不必去耍小聰明，沒有非分之想，沒有過多欲念，隨遇而安，干自己愿意干、能夠干的事。在中游與中間，還方便隨大溜，相互之間也少紛爭、少刻意，客觀上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外面的世界再精彩、再激蕩，因為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故不需去隨波逐浪，常可置身度外。正緣于此，自己會更超然一些。

人在中游與中間，一當甘愿，二當奮斗，三當寬慰。許多時候，中游與中間是庸常的、無聊的，緩行的、淡漠的。然而，中游與中間并非易入。很多時候，人只能身居下游與下方。而且，終生居于下游與下方的大有人在，如貧困人口等。所以，從一定意義上說，人能居中游與中間，已是幸事。即：獲得不多不少，失掉不多不少；歡樂不多不少，痛苦不多不少；相聚不多不少，離別不多不少；享受不多不少，折磨不多不少；成功不多不少，失敗不多不少。但話還得說回來，奮斗無疑是人生的主旋律。人生沒有“保險箱”，一息尚存，奮斗不止。身居中游與中間的人，若不奮斗，要想長期保持中游與中間相當困難。人在中游與中間，應盡心盡力地把“中”之功夫做足。即：既學習偉人，又脫凡人；既敬重“君子”，又籠絡“小人”；既注重建設，又防止破壞；既追求真情，又戒備假意；既擁有聰慧，又不乏笨拙。人在奮斗中，應有這樣的擇揀：不懈怠松勁，爭取最好的收獲；不急功近利，重視量度的累積；不好高騖遠，先成了“錦”，后添上“花”。只要奮斗了，縱然仍居中游與中間，也可無怨無悔。在世間，人不比人，幾乎不可能，關鍵是比什么，怎樣比。客觀地比，理性地比，可比出快慰、比出信心。反之，亦然。早在20世紀60年代，美國著名心理學家諾曼·文森特·皮爾博士就指出，人們每天感覺心情愉快的時間已經大大縮短了，從以往的每天平均三分之一的時間，退減到了每天只有五分之一的時間。有研究結果表明，越來越缺少愉快，已經成了全人類的一個通病。鑒于此，身居中游與中間的人如何感覺有更多的愉快，確實不是一般性的社會問題了。而此，非常重要的一點，必須靠個人的內心調整。人居中游與中間，既須動哉進哉，又須安哉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