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鎮瓷器

——世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漢斯·道維勒1

陶瓷藝術融傳統與創新為一體，是古老傳統的鮮活表現。它們歷經幾個世紀，跨越洲陸，與我們會面。通過促進藝術創造力并使其在交流和對話中活力四射，這種創造力彰顯了世界豐富的文化多樣性。

瓷器是一個偉大的創新，洋溢著文化創造的活力。人們為它優雅的形狀、豐富的色彩和精美的裝飾而著迷。中國被認為是瓷器的母國。事實上，沒有藝術形式與一個國家的關系有如瓷器與中國這樣密切。中國藝術家制作了前所未有的美麗作品，發明了巧奪天工的技藝，而他們的歐洲同行卻在黑暗的世紀被束手縛足，停滯不前。

非物質文化遺產是整個文化遺產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人們在享受它的同時，卻不會消耗它。然而，非物質文化遺產不僅是文化多樣性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全球化條件下文化最脆弱的方面之一。因此，保護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越來越被視為國際社會和整個人類的共同責任，而不僅僅是某個國家的任務。

坐擁豐富的高嶺土和瓷石礦藏，景德鎮御窯在明清時期（1368—1911）是無與倫比的。自漢代以來，景德鎮在中國已經生產了多種陶瓷精品。在馬可波羅、鄭和和著名的絲綢之路的帶動下，這些陶瓷制品被運往世界各國。從古至今，著名的中國瓷器已成為人類文化、科學、技術和藝術史上的一個獨特現象。

1869年，著名的德國地質學家李希霍芬造訪了江西景德鎮和安徽祁門。他的著作率先以當地的高嶺村命名了中國“高嶺土”，并闡述了它如何使大件青花瓷的生產成為可能。從那時起，“高嶺土”已成為國際礦物學的專有名詞。1712年，法國傳教士殷弘緒在景德鎮布道的同時，也向西方，特別是法國，介紹了“高嶺土”這一制瓷的重要原料。

自古以來，景德鎮一直是“一帶一路”的重要貨源地和起點之一。從9世紀開始，景德鎮陶瓷沿著絲綢之路和海上陶瓷之路一路走出國門。陶和瓷扮演了促進東西方文化和商業交流的中介。

景德鎮一直是無可爭議的世界陶瓷之都，是中國瓷器制造業的杰出代表。它匯天下窯器之所聚，創造了“白如玉，薄如紙，明如鏡，聲如磬”的精美瓷器。

景德鎮的瓷器不僅遠銷國外，其精湛的制造技術也對世界陶瓷產業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其制造技術遠播到韓國、越南、泰國等國家，并進一步東進到日本，西到波斯，穿越西亞和東非后落戶歐洲。就這樣，景德鎮在世界陶瓷工業發展史上散播著重要的影響。

現代歐洲瓷器源自于景德鎮瓷器。在早期，德國、英國、奧地利和意大利的陶瓷裝飾都洋溢著中國藝術風格，而其工藝也與中國的如出一轍。有些人甚至在瓷器上畫上中國風景。不久之后，英國人、瑞典人和荷蘭人緊跟法國人的腳步，開創了歐洲瓷器制造的新時代。

一直到20世紀，中國工匠生產的瓷器都是世界上最好的。英語中對瓷器的稱呼“china”，反映的就是這一事實。

然而，在20世紀所發生的種種事件，如戰爭和“文革”，阻礙了中國陶業的發展。近幾十年來，工業生產的興起也取代了具有復雜和昂貴技能的專家。

在“文革”時期，藝術不得不服務于國家，因此生產停滯不前。幾十年來，景德鎮工匠們生產著大量容光煥發的農民塑像和毛主席像章。毛主席逝世和改革開放之后，20世紀80年代的中國城市，未能及時跟上為全球生產廉價日用陶瓷的步伐，因此陶瓷業也日漸衰弱。

近年來，需求再次回升。今天的設計師和藝術家正在努力恢復中國作為陶瓷大國的地位。這可能是今天中國通過傳承歷史而達到復興戰略的一個組成部分。它是一種軟實力戰略，注重的是影響力和技術的力量，而不是在世界舞臺上炫耀自己的硬實力。

中國的決策者意識到，如果“中國”品牌想要在全球舞臺上出現并鞏固自己的地位，他們需要發展和加強國內創意產業。十多年來，文化部門實施了一系列重要的改革，這些改革已經開始產生成果，特別是在陶瓷領域。

如今，景德鎮已經建立了集探索、制造、設計、研究、教育和交流在內的整套工業體系，這將有助于中國和世界瓷器的發展。

自2004年以來，每年舉辦的景德鎮國際陶瓷博覽會都為促進陶瓷藝術的交流與國際合作做出了重要貢獻。該博覽會一方面凸顯了中國在陶瓷藝術中的突出作用，另一方面也將繼續激發這種高貴而古老工藝的活力和創造力。

教科文組織認為，經濟成就、社會包容和文化活力方面的下一個全球前沿之一是，通過創新和國際合作與影響力為城市打造成功的文化產業。創意城市將是未來的必經之路。“創意”主要指創意和文化產業，包括廣告、建筑、藝術、工藝品和陶瓷、設計、文化旅游、時尚、電影、音樂、研究與開發和視頻游戲。

許多中國城市要求加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創意城市網絡（UCCN）的行列，這一網絡包括文學、電影、音樂、手工藝和民間藝術、設計、媒體藝術和美食等七個關鍵方面，它是將創意與文化內在關聯起來的另一重要指標，也是對新興創意經濟重要性的認可。目前已經有近100個城市加入了這個全球網絡，中國的城市也在深圳、北京、上海、成都和杭州的帶領下紛紛加入。

2014年11月，景德鎮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授予“世界工藝和民間藝術之都”的稱號，成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創意城市網絡（UCCN）的成員。今天，這個城市集合了從成型、上釉到燒成等陶瓷生產各個方面的專家，并為學徒、女性和殘疾藝術家提供了專業的培訓平臺。在這個過程中，景德鎮匯聚了從中國和世界各國而來的青年藝術家。作為世界“創意瓷器之都”，景德鎮正在進行經濟結構調整和產業升級，目標是建成以陶瓷、傳統工藝品和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創意產業為主的創意城市。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制定了多種政策，也開展眾多活動，以支持文化多樣性和展示文化對發展的獨特貢獻，這有利于發揮陶瓷藝術作為卓越的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關鍵作用。

對非物質遺產的重視是一個長期努力的結果，并糾正了早期對物質性遺產的集中關注。依靠口傳心授的表演藝術、習俗和藝術技術沒有被包括在這些早期的定義中。然而，毫無疑問，所有的人類成就都源于非物質文化遺產，因為是無形的思想、愿望和興趣在驅使人們創造有形或表演性的遺產。

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在遺產保護的背景下，非物質文化遺產引起了特別的關注。它旨在設計相關機制，從而鼓勵傳播和進一步發展歷史悠久的文化實踐。1993年，教科文組織在《活的人類財產體系》的項目中落實了這一導向。該項目在一些選定的國家挑選具有某種高超技藝的個人，旨在讓“該遺產的傳承人繼續進一步發展他們的知識和技能，并將其傳授給年輕一代”。在上述項目之后，我們還開展了第一屆（1998）和第二屆（2003）人類口頭及非物質遺產代表作宣言活動。在國家層面，以中國為代表，也引進了國家級、省級和市級文化遺產傳承人的榮譽。

2003年10月17日，教科文組織通過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公約”第二條第（1）款將“非物質文化遺產”定義為“社區、群體以及在某些情況下個人所承認為其文化遺產的一個部分的實踐、表征、表達、知識、技能以及相關文書、對象、文物和文化空間”。第二條第（2）款提供了本定義下的范例，即“口述傳統和表達，包括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載體的語言；表演藝術；社會實踐；儀式和節日活動；關于自然和宇宙的知識和實踐；傳統工藝”。

2005年10月，教科文組織通過了另一項公約，即“保護和促進文化表現形式多樣性公約”，其目的是鼓勵培養創造力的文化政策和措施，為創作者提供參與國內和國際市場的機會，他們的作品可以得到承認和補償，并確保這些表達方式可供公眾使用。此外，該文書旨在優化文化產業對經濟和社會發展的整體貢獻。

該公約為工藝品和陶瓷產業開展新的國際合作和藝術交流提供了新動力。在深圳紅鉆集團的贊助下，2011年8月，教科文組織和深圳紅鉆足球俱樂部建立了一個新的公私合作伙伴關系，被稱為“教科文組織——紅鉆通過陶瓷藝術能力促進文化遺產和多樣性：中國、非洲和阿拉伯國家之間的建設、發展和交流”合作伙伴計劃。其目的是促進景德鎮與非洲和阿拉伯國家的陶瓷大師交流，讓后者了解中國陶業新的生產方式，從而維護文化多樣性。這一“南南合作”方案還讓藝術家們到中國景德鎮，以及突尼斯、摩洛哥、加蓬等國家訪問。在2012年和2014年，一共舉辦了兩次這樣的相互交流活動。

該項目依托傳統資源，推進陶瓷的轉型升級，結合傳統陶瓷產業與文化創意產業，將文化創意融入城市可持續發展政策，促進文化創意產業轉型升級，發展陶瓷文化，保護老城區、老工廠和老窯口，運用世界文化遺產，突出瓷都的特點和優勢，提高城市功能。

應該指出的是，在2013年3月15日的世界水日，譚盾先生被任命為教科文組織親善大使。同日，景德鎮和紅鉆集團在巴黎教科文組織舉辦了一場獨特的名為“水、地球的藝術和火”的展覽，展示了來自景德鎮、龍泉（浙江省）和醴陵（湖南省）的一百多件瓷器。該展覽基于對非物質文化遺產重要性和文化表現形式多樣性的共同信念，也為了達到借助歷久彌新的藝術形式，分析經驗和技術專長的目的。

強調創造力是重要的。創造力意味著要在全球舞臺上存在，你必須有一個清晰獨特的身份，并深深植根于歷史、傳統和有形無形的文化遺產之中。另一方面，要在這個全球舞臺上存在和延續自己，你必須對其他文化持開放和擁抱的心態。在相互關聯的時代，成功是由可見性和聲譽所衡量的，即“存在就是被感知”。品牌在這個方程式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人類創造力將成為關鍵資源的經濟形態中，創意產業的重要性日益明顯。這并不意味著傳統產業的消失，但知識，包括產業中通過研發和創新所實現的知識，將成為經濟的主要動力。因此，創造力是新興知識經濟的主要驅動力，因為與服務、研究、教育和文化相關的某些“無形”活動往往在全球增長中占據越來越重要的地位。

在新興的知識經濟中，文化資產在發展動力中發揮著戰略性作用。一段時間以來，一個主要的擔心是，全球化將是一個單方面的過程，使文化均一化，消除多樣性。我們現在知道，現實的情況其實更為復雜。人們日益認識到，任何發展政策的成功取決于承認和考慮文化多樣性的原則。文化是一種鮮活的現象，我們所目睹的是適應、改造和創新的過程。我們的時代之所以有別于前，是因為創新者們在國內和國際上正以非常了不起的廣度和深度相互作用。對話、教育、研究、影響和交流在這種創造動力中是一種常態。景德鎮建立了集專業教育、職業教育、材料工程和數字設計、陶瓷經濟與管理以及各種非專業教育等的綜合人才服務體系，為陶瓷產業的可持續發展提供了堅實的人力資源基礎。

為了陶瓷行業的持續發展，所涉及的主要城市之間還應該開展更有系統的國際合作和交流。如果無法建立一個陶瓷和陶瓷城市聯盟或理事會，最起碼也應建立一個以景德鎮為首的全新陶瓷和陶瓷城市網絡。這將對陶瓷產業的未來發展趨勢和發展路徑產生強烈的影響。該建議可以以2004年和2011年的陶瓷城市市長峰會為基礎，這兩次峰會都在景德鎮舉行，但卻沒有后續行動和執行協議，因而仍只是一個單一事件。2014年3月關于景德鎮向教科文組織遞交的申請加入“創意城市網絡——工藝與民間藝術之都”的報告，在這方面提出了一些建議，但這些建議仍然只是白紙黑字的構想。

建立全球領先的陶瓷城市新組合，其主要目標是突顯陶瓷非凡的魅力，以吸引最新的模式（如電子商務和孵化器），激勵生產技術之間的穩定交流，并以創新、創造和藝術的方式生產和管理陶瓷，從而促進整個產業的可持續發展。這也可能影響高科技建筑陶瓷、工業陶瓷、電子陶瓷和高端裝飾衛生陶瓷的發展。

讓我們構想和計劃創建新穎而獨特的景德鎮國際陶瓷網絡，它將在聯合國創意城市網絡的框架下，聯合世界上所有領先的瓷器城市，無論它們是否加入了教科文組織網絡，也無論它們是否仍然弱小或資金不足。

最初可以邀請哪些城市加入這樣的獨特俱樂部呢？中國的佛山，日本的有田，韓國的仁川，法國的瑟夫勒和利摩日，意大利的法恩扎和拉維納，英國的斯托克城（威治伍德），荷蘭的代爾福特，德國的麥森、德累斯頓、柏林、法蘭克福、塞爾布、慕尼黑和寧芬堡，比利時的圖爾奈，西班牙的塞維利亞、巴倫西亞、巴塞羅那和卡迪士，印度的焦特浦爾和烏代布爾，美國的鹽湖城，澳大利亞的珀斯，葡萄牙的阿威羅和歐瓦爾，越南的缽場，摩洛哥的菲斯，以色列的耶路撒冷，以及中國臺北。其他城市可以在晚些時候通過第一批成員的邀請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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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漢斯·道維勒（Dr. Hans d’Orville），德國人，經濟學博士，在聯合國工作長達40多年，現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干事特別顧問、世界藝術科學院院士、北京亞太交流與合作基金會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