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物的聲音:古人的生活日常與文化
- 楊泓
- 6973字
- 2022-07-22 11:24:18
席地起居
——先秦至漢魏的家具
公元前203年,韓信平齊后,遣使向漢王劉邦要求任其為“假王”:
當是時,楚方急圍漢王于滎陽,使者至,發(fā)書,漢王大怒,罵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而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張良、陳平伏后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漢王亦寤,因復(fù)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遣張良立信為齊王,征其兵使擊楚。(《漢書·韓彭英盧吳傳》)
張良、陳平能夠伏在漢王身后躡坐著的漢王足,又不被旁人看見,如果像今日垂足高坐椅上,自然不可能,只是因為當時人是席地起居,坐的姿態(tài)是雙膝跪地而使臀部坐于后跪的雙足踵上。當時的標準坐姿,可以從滿城西漢墓出土的銅鎏金長信宮燈那擎燈宮女的坐姿看得很清楚(圖2-1)。西安景帝陽陵園陪葬墓M130周應(yīng)墓中出土陶宮女,同樣表現(xiàn)出端坐的姿態(tài)。而且,古人在室內(nèi)足不穿履,所以張、陳兩人才能從后面讓別人看不到而躡漢王足,暗中提示漢王不要繼續(xù)發(fā)火,再附耳低語以求漢王正確處理,化解怒氣。

圖2-1 河北滿城西漢劉勝墓出土長信宮銅燈(線描圖)
漢代的席地起居習俗,承襲自先秦時期,再向上追溯則更可以到史前時期。新石器時代的居室建筑,限于當時的技術(shù)能力,舉高很低,還不能有充裕的生活空間。所以人們只宜在室內(nèi)坐臥,為了使室內(nèi)的泥土地面堅固干燥適于居住,往往采取敷涂草拌泥,或用火焙燒成紅燒土的辦法,大地灣發(fā)現(xiàn)的史前房址中,地面除鋪土夯實并鋪壓一層紅燒土外,上面還涂一層原始的“混凝土”,是用料姜石燒制化的水泥為膠結(jié)材料并摻入約三分之二人工燒制的陶質(zhì)輕骨料,表面磨平,光滑而堅硬。但是除了為氏族聚會的大型房屋外,一般的供居住的房屋面積不大,以姜寨聚落遺址為例,中小房屋的面積只有幾平方米到十幾平方米,據(jù)一座因失火燒毀而房頂?shù)牟菽啾粺蚨鴮⑹覂?nèi)物品原樣原地掩埋,經(jīng)考古發(fā)掘而揭露出史前居室內(nèi)的原貌,中央是灶坑,南邊前半部擺滿許多日用陶器,有2件盆、3件缽、5件罐和1件甑,還有斧、鏟、球、磨棒等6件石器,魚叉、鏃、笄等骨器,又有1件儲藏有糧食的弦紋罐,只有灶坑旁1.5米的地方可供人睡臥,可見室內(nèi)空間之狹小。低矮的室內(nèi)也只宜席地坐臥,為防潮保暖而在地面鋪墊的獸皮或以植物纖維編的席,就是最為古老的家具。當時使用的日常用具,都是按照席地起居生活而設(shè)計和制造的,它們的裝飾圖紋也都是適宜人們的目光向下俯視45°角時,才能欣賞到最美的畫面。目前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木質(zhì)家具,是從山西陶寺的大型墓葬中出土的,大約是距今4000年以前的遺物,是一些上面放置有陶斝、木豆等飲食器的低矮木案。有的木案上涂有紅彩,還在涂紅彩的案面四周涂白色邊框。又有旁邊放有石刀和豬骨的木俎,表明當時身份較高的人已開始使用簡單的木制家具。
進入先秦時期,雖然建筑技術(shù)有了較大的發(fā)展,但室內(nèi)舉高仍然有限,先秦時因為室內(nèi)舉高較低1,據(jù)《周禮·考工記》,周人明堂高度才有九尺之筵一筵的高度,也只有1.8米左右高,人們只宜席地起居,家具器用乃至禮俗都與之相適應(yīng)。室內(nèi)地面先滿鋪厚大的“筵”,然后再隨需要臨時鋪設(shè)以供坐臥的“席”或矮床,安放供放置物品的幾或案,臨時屏擋的屏風,照明的燈具等家具。日用器皿如食具,小件的杯、盤等置于食案上,大件的壺、尊、鼎、鬲則陳于地面。因為當時室內(nèi)鋪筵,所以人必須解履乃得入室,于坐、臥處設(shè)席,隨用隨設(shè),會客、宴請時亦按禮儀設(shè)席。在室內(nèi)不能穿履,人人如此,連君王也不能例外,《左傳·宣公十四年》記,楚莊王聞知宋人殺死聘于齊的楚使申舟,非常生氣:
楚子聞之,投袂而起,履及于窒皇,劍及于寢門之外,車及于蒲胥之市。
“窒皇”即前庭,表明楚王在室內(nèi)不能穿履,一時氣得沖出室外時并沒來得及穿履,從者送履直追到前庭。同時臣下為了表示對君主的尊敬,不僅在君主面前不能穿履,還必須赤足,連襪子也不允許穿。如《左傳·哀公二十五年》發(fā)生在衛(wèi)的一件事:
衛(wèi)侯為靈臺于藉圃,與諸大夫飲酒焉,褚?guī)熉曌禹c(襪)而登席,公怒。辭曰:“臣有疾異于人,若見之,君將嗀之,是以不敢。”公愈怒。大夫辭之,不可。褚?guī)煶觥9涫衷唬骸氨財喽恪!甭勚q規(guī)熍c司寇亥乘,曰:“今日幸而后亡。”2
不僅先秦時期如此,甚至一直到隋朝時仍然如此,《隋書·禮儀志》:
極敬之所,莫不皆跣。
由于進室脫履,因此而產(chǎn)生了許多有關(guān)的禮節(jié),例如《禮記·曲禮》所記:
侍坐于長者,屨不上于堂。解屨不敢當階。就屨,跪而舉之,屏于側(cè)。鄉(xiāng)長者而屨,跪而遷屨,俯而納屨。
席南鄉(xiāng)北鄉(xiāng),以西方為上。東鄉(xiāng)西鄉(xiāng),以南方為上。
若非飲食之客,則布席,席間函丈。主人跪正席,客跪撫席而辭。客徹重席,主人固辭。客踐席,乃坐。
將上堂,聲必揚。戶外有二屨,言聞則入,言不聞則不入。
席地起居習俗時,矮足的大床是室內(nèi)的重要家具,在辦公及家居生活中廣泛使用。因與席地起居習俗相適應(yīng),所以床足極為低矮,坐于床上與坐于鋪在地面席上的人高差不大。床、席共用,形成席地起居時坐臥家具的基本組合,這一習俗一直延續(xù)到魏晉時期。在宮室、衙署乃至家居的正式場合,都是在室內(nèi)主要位置橫陳大床,身份地位較高的人坐于床上。自先秦至秦漢皆如此。考古發(fā)現(xiàn)的先秦家具標本,已是東周時期的遺物,當時上層社會人士使用的家具,已經(jīng)多為木質(zhì)髹漆,主要出土于南方的楚墓之中。大床標本有兩件:一件是出土于河南信陽長臺關(guān)一號楚墓的木床,周圍有低矮的欄桿,下面安有6個矮足,床面長225厘米、寬136厘米,很是寬大,但床足僅高17厘米,又極低矮,與席地起居的習俗相適應(yīng)。另一件是出于湖北荊門包山楚墓的木床,由兩個尺寸和結(jié)構(gòu)完全相同的半邊拼合而成,床足各由多根立柱加橫枋組成,4角的是4個曲尺狀的足,整床拼合后全長220.8厘米、寬135.6厘米,床屜僅高23.6厘米。
除床以外,放置食器等物品的主要是幾案類家具。在湖南、湖北、河南等地的楚墓中多有出土。河南信陽長臺關(guān)楚墓中就出土有幾件浮雕獸面紋飾的髹漆木幾,幾面長60.4厘米、最寬處23.7厘米、通高48厘米。還有銅足金銀彩繪漆案,案面飾有36個圓渦紋,案面長150厘米、寬72厘米、通高12.4厘米。案的角飾四銅包角,并裝有銅鋪首銜環(huán)。在那座墓中,隨葬的漆木幾、案類家具共計有13件之多,也表明它們是當時最經(jīng)常使用的家具類型。在湖北荊門包山楚墓中,同樣隨葬有數(shù)量較多的髹漆木幾、案類家具,其中也有1件裝有銅包角和銅鋪首銜環(huán)的銅足漆案,尺寸也與信陽楚墓出土的差不多,案面長182.8厘米、寬85.4厘米、通高13.6厘米。在那兩座墓中還出土有放置肉食的俎,包山楚墓出土各式木俎多達 7 件(圖2-2)。木俎中有的形體較大且兩側(cè)有立板,或認為是文獻中稱為“大房”的可盛半體之牲的大俎。除木制的俎外,也有鑄工精致的青銅俎,河南淅川下寺春秋楚墓就有出土,俎面飾有鏤空紋飾(圖2-3)。此外,還有專為承載尊等酒器的禁或棜,它們的區(qū)別應(yīng)是禁有足而棜無足,另有漆木器,如湖北隨州曾侯乙墓曾有出土,制工更精美的則以青銅鑄制,曾侯乙墓也有出土,上面放置兩件大壺。鑄工更精美的是河南淅川下寺春秋時二號楚墓出土的青銅禁,形體較大,器體飾有精細的鏤空云紋和夔龍,據(jù)分析為失蠟法所鑄造,禁底由12個鏤空的虎形足承托,全器通長131厘米、身寬47厘米、通高28.8厘米,重94.2千克。

圖2-2 湖北包山楚墓出土木俎

圖2-3 河南淅川下寺楚墓出土銅俎
除通常使用的家具外,各地戰(zhàn)國墓中也有一些特殊的華美家具,例如河北平山三汲中山王墓出土的四龍四鳳銅方案,在四只臥鹿承托的圓座上,由四龍四鳳糾結(jié)成構(gòu)圖繁復(fù)的案座,由四龍高伸的龍首頂托斗栱構(gòu)件,再承托上面的方形案面,現(xiàn)案面已毀,僅邊框尚存,邊框、斗栱、龍鳳、圓座和臥鹿上都有精致的錯金銀圖案,異常華美,通高37.4厘米(圖2-4)。在那座王墓中還有另幾件錯金銀的銅器座,2件作犀牛形態(tài),另1件是猛虎噬鹿,造型生動(圖2-5),是罕見的藝術(shù)品,有可能是屏風的座。在湖北江陵望山一號楚墓中,還出土過1件精巧的彩繪透雕小型漆座屏,長僅52厘米、高15.8厘米,屏面透雕由鳳鳥、奔鹿和飛鳥組成的圖案,屏側(cè)和底座都雕成糾纏蜿蜒延伸的長蛇,髹黑漆為地,描以朱紅、灰綠、金、銀等色,華美奪目,是戰(zhàn)國時楚地漆工的佳作。在湖北荊州天星觀二號楚墓也出土有類似的透雕小漆座屏,屏面透雕紋樣由多只立姿鳳鳥組成,有的鳥喙銜蛇,但邊框及底座沒有蛇紋雕刻,只是以紅黃二色彩繪云紋圖案,高度也只有14.2厘米。

圖2-4 河北戰(zhàn)國中山王墓出土錯金銅案座

圖2-5 河北戰(zhàn)國中山王墓出土錯金猛虎噬鹿銅案足
漢代仍沿襲先秦以來的習俗,在室內(nèi)席地起居,各種禮節(jié)制度亦以此為基礎(chǔ)。因此,當時日用家具的設(shè)計、制作和陳設(shè),都是為了席地起居和與之有關(guān)的禮制的需要。概括來看,室內(nèi)先鋪筵覆蓋全室地面,然后隨需要鋪設(shè)供坐臥、飲食、辦公的家具,形成組合完整的供席地起居的家具,主要包括供坐臥的席和床、榻等,供置物的幾、案、衣架(桁),供屏障的屏扆,供儲藏的箱、廚、篋、笥等,以及一些特殊用途的家具,如庖廚中用的多層幾、武庫中放置兵器的蘭锜等。此外,還有配合床的帳、帳構(gòu)、圍屏,配合席的席鎮(zhèn)等。在考古發(fā)掘所獲得的家具,主要出土于墓葬之中,以漆木器為主。古席的標本,曾見于湖南長沙馬王堆一號西漢轪侯夫人墓中,共出4件,其中出土于西邊箱中部竹笥上卷成筒狀、以絲帶束縛的2件,保存頗完好,用莞草編織,以53根麻線為經(jīng),莞草為緯,周邊包以絹或錦緣,用絲線縫綴,長220厘米、寬82厘米(圖2-6)。在隨葬的“遣策”簡中記有“莞席二其一青掾(緣)一錦掾(緣)”,應(yīng)指此二席。漢代的墓室畫像中多見人物坐在席上的圖像(圖2-7)。漢代木床的實物尚缺乏考古發(fā)現(xiàn),僅在河北望都二號漢墓中出土有石床,四足,長159厘米、寬100厘米,僅高18厘米。獨坐的榻,形似床但尺寸遠較床為小3,在江蘇儀征胥浦一〇一號西漢墓出土有一件殘木榻,長114厘米,通高26厘米。出土時上面放有木幾和漆魁、耳杯等物,應(yīng)是憑幾獨坐的坐具。河南鄲城西漢墓還出土過上面有“漢故博士常山大傅王君坐榻”銘記的四足青石榻,長87.5厘米、寬72厘米、高19厘米(圖2-8)。還有比榻更小的枰,形近方形,僅能容一人獨坐。山西陽高古城堡漢墓出土過石枰,四角還放有四個銅鎮(zhèn)。考古發(fā)現(xiàn)較多的是漆木幾案類家具,特別是一些食案上在出土時還擺滿了飲食器皿或食物,如馬王堆一號西漢墓中的長方形斫木胎漆案,案面的面積是60.2×40平方厘米,平底下有“馱侯家”銘文,下有高僅2厘米的四只矮足。案上放有五個小漆盤、一件耳杯、兩件漆卮,小盤內(nèi)盛食物,盤上還放有一雙竹箸(圖2-9)。云南桂家院子東漢墓出土有一件案面64.1×42.7平方厘米的銅案,下有高14厘米的四個蹄形足。案上放有七件銅耳杯、兩雙銅箸和一個小碗,耳杯內(nèi)原放有雞和魚等食物,出土時骨骼尚存其中。也有圓形的案。馬王堆西漢墓中還出土過小型的漆木屏風(圖2-10、圖2-11)。但是更多的漢代家具的形貌,還是從墓室內(nèi)的壁畫、畫像石和畫像磚的圖像中看到的,圖像中還生動地畫出了在如宴飲、講經(jīng)等不同場合,各種家具的陳設(shè)方式和使用方法,畫面生動而具體,使我們得以復(fù)原漢人生活的真實情景。

圖2-6 湖南長沙馬王堆一號西漢墓出土莞席

圖2-7 河南南陽出土漢宴飲畫像磚拓本

圖2-8 河南出土漢石榻銘文拓本

圖2-9 湖南長沙馬王堆一號西漢墓出土擺滿食具的漆案

圖2-10 湖南長沙馬王堆一號西漢墓出土小漆屏風

圖2-11 湖南長沙馬王堆三號西漢墓出土小漆屏風
遲至魏晉時期,日用家具大致仍沿襲兩漢時席地起居的家具組合,考古學所見的家具和家具圖像,有供坐臥的席、床、榻,床上張帳的帳構(gòu),供放置物品的幾、案,還有屏障用的屏風,直到十六國北朝時期高足家具出現(xiàn)后,傳統(tǒng)家具也仍然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特別是大床和屏風,更是上層社會人士不可缺少的家具。在考古發(fā)現(xiàn)的北朝時期高官貴胄的墓室壁畫中,有延續(xù)漢代傳統(tǒng)繪墓內(nèi)所葬死者(習慣稱其為“墓主人”)的正面坐床(或榻)畫像。可舉下述二例:一是山西大同沙嶺北魏墓正壁壁畫墓主夫婦共坐的大床。據(jù)墓中所存殘漆器銘文,該墓可能葬于太延元年(435年)。二是山西太原北齊徐顯秀墓墓室正壁(北壁)壁畫墓主夫婦共坐的大床。徐顯秀為北齊太尉武安王,葬于武平二年(571年)。除壁畫中墓主夫婦坐床外,在墓室所嵌畫像磚及石棺上的圖像中,也可看到大床的圖像。例如河南鄧縣畫像磚老萊子娛親圖像中,老萊子父母即同坐大床之上,該床下設(shè)四足,足間為壸門。又如傳河南出土的北魏畫像石棺上孝子圖中,郭巨夫婦欲埋兒而得金后,回家侍奉老母,郭母即坐于四足大床之上。通過這些圖像,可見當時家庭中大床使用之普遍。江南的東晉南朝墓內(nèi),隨葬陶制明器中有時有大床的模型。類似標本在南京大學北園東晉墓和象山七號墓4,還有郭家山東晉墓等墓都有出土。象山七號墓出土陶床上還放置一件三足隱幾。
除大床為室中正式坐具外,同樣普遍使用的還有供一人獨坐的榻。狹長的坐榻,在魏晉南北朝時期亦極流行。河西地區(qū)的魏晉至十六國時期的墓室畫像中,多見主人坐榻進食的壁畫或畫磚,可據(jù)以觀察當時坐榻之形貌。如甘肅嘉峪關(guān)魏晉墓(M1)磚畫坐榻、敦煌佛爺廟灣西晉墓(M37)進食磚畫坐榻(圖2-12)。還有甘肅丁家閘十六國墓(M5)壁畫坐榻。遼東地區(qū)的東晉十六國時期墓中,也有坐榻壁畫,從遼東奔往高句麗的原前燕司馬冬壽,永和十三年(升平元年,357年)葬于朝鮮半島的安岳。墓內(nèi)壁畫有冬壽及其夫人畫像。冬壽正坐榻上,前擁三足隱幾(憑幾),榻的側(cè)后附矮屏,上張斗帳,帳頂飾蓮。到南北朝時期,仍可看到墓主人坐榻的畫像。如山西大同智家堡北魏石槨北壁壁畫,即繪墓主夫婦共坐一榻,榻后附矮屏,上張斗帳。山西大同北魏司馬金龍墓出土的漆木屏風的屏版畫中,更是可以看到有關(guān)坐榻的圖像(圖2-13)。

圖2-12 甘肅敦煌佛爺廟灣西晉墓M37壁畫坐榻圖像

圖2-13 山西大同北魏司馬金龍墓漆屏畫坐榻圖像
在敘述床、榻時,已說明魏晉南北朝時期人們通常在床和榻上張帳,支撐帳的帳架頂端安裝的金屬件稱為“帳構(gòu)”或“帳”,先秦時開始以青銅鑄制,漢以后出現(xiàn)了鐵制品。三國時期的鐵帳構(gòu),曾在河南洛陽曹魏墓中出土過正始八年(247年)銘鐵帳構(gòu),經(jīng)復(fù)原是一具四角攢尖頂?shù)亩穾ぁM瑯有沃频牟芪簳r期的銅帳構(gòu)也在河南鞏縣出土過。兩晉南北朝時期的金屬帳構(gòu),在河南、江蘇、遼寧等省都有出土,如河南新安西晉墓(C12M262)銅帳構(gòu)、江蘇南京通濟門外出土的南朝銅帳構(gòu)和遼寧朝陽袁臺子十六國鎏金銅帳構(gòu)。
魏晉時期的案5目前尚缺乏實物標本,只發(fā)現(xiàn)過陶制模型和壁畫圖像,如山東東阿曹魏曹植墓陶案和江蘇南京郭家山東晉墓(M10)陶案。還有甘肅丁家閘十六國墓壁畫案,案足為下施橫柎的曲柵,曲柵足甚高,案上放有酒樽。
魏晉南北朝時期,高層人士特別是文人安坐于床、榻或席上時,常在膝前擁繞曲木隱幾,亦稱憑幾,可將雙臂憑于幾上,以解疲乏。《三國志·魏書·毛玠傳》,記曹操平柳城后,
班所獲器物,特以素屏風、素馮(憑)幾賜玠,曰:“君有古人之風,故賜君古人之服”。
關(guān)于隱幾的形貌,南齊謝朓在詠物詩《烏皮隱幾》中有生動描寫:
蟠木生附枝,刻削豈無施。取則龍文鼎,三趾獻光儀。勿言素韋潔,白沙尚推移。曲躬奉微用,聊承終宴疲。
《語林》曾描述隱幾特征為“孤鵠蟠膝,曲木抱腰”。均清楚地說明這種家具的幾面呈弧曲形狀,下有三足,使用時弧曲的弧面向外,擁于人坐姿時腰部,三足中間一足在膝前居中處,左右兩足分列兩側(cè),以供人向前憑依。魏晉時隱幾,不僅見于壁畫圖像及隨葬模型明器,如北京石景山八角村魏晉墓石槨壁畫隱幾和前燕司馬冬壽墓中冬壽坐帳像所隱幾,而且有實物出土,如安徽馬鞍山孫吳朱然墓漆隱幾和南昌火車站東晉墓(M5)殘漆木隱幾。此外,南京地區(qū)東晉南朝墓中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不斷有陶質(zhì)隱幾明器模型出土,如象山東晉墓(M7)陶隱幾、南京大學北園東晉墓陶隱幾等。隱幾不僅在室內(nèi)使用,也可放在牛車中,供乘車時憑靠。象山東晉墓出土陶牛車模型上,就放有一件陶隱幾。江寧丁甲山一號六朝墓中,在陶牛車模型上,也放有一件陶隱幾,葬入時是把弧曲的一面向后,或許這類家具也可用于靠背亦未可知。總之,曲面的三足隱幾,可以視為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一種具有時代特征的家具。
雖然在東晉十六國到南北朝時期,供席地起居的家具仍占據(jù)著主流位置,但是新興的供垂足跂踞的高座家具已具有強勁的發(fā)展勢頭,預(yù)示著席地起居習俗即將成為歷史的陳跡。
(原刊《華燭帳前明——從文物看古人的生活與戰(zhàn)爭》,香港城市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23頁)
1 《周禮·考工記》:“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東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五室凡二筵。”如果以周尺1尺為19.91厘米計,9尺之筵約為180厘米。堂高僅1筵,表明當時室內(nèi)高度有限,僅宜席地坐臥。
2 楊伯峻編著:《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81年,第1724—1725頁。
3 漢代床榻的尺寸,服虔《通俗文》有記述:“床三尺五曰榻板,獨坐曰枰,八尺曰床。”折合今日尺度,榻約長84厘米,床約長192厘米。
4 后陳增弼發(fā)表《漢、魏、晉獨坐式小榻初論》(《文物》1979年第9期,第66—71頁)一文指明這兩件標本不是案,而應(yīng)是坐具榻。由于是模型明器,所以尺寸較真床為小,常常在120厘米左右,但遠比文獻所記榻的尺寸(三尺五,約84厘米)長得多,所以還是床而非獨坐的榻。
5 漢代時食案和庋物之幾名目不同而且形制區(qū)分明顯,但后來幾案常連稱,概念互有交叉。魏晉南北朝時期,人們對幾案名稱并不刻意區(qū)分,或幾案連稱,或概稱為案,如梁簡文帝《書案銘》所云:“刻香鏤彩,纖銀卷足。”按漢劉熙《釋名》之規(guī)定,則該叫“書幾”才是。因此,進食庋物的家具,可概稱為案,與床席組合使用,仍是日常不可缺少的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