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一場 摩西那總督府果園

（摩西那總督梁拉托、夫人瓔珞珍、女西蘿、侄女貝麗絲，及信使上。）

梁拉托　信上說阿拉貢親王堂·彼德羅今晚就要到摩西那了。

信　使　他現在就快要到了。我離開他的時候，他離這里已經只有幾里路了。

梁拉托　你們這一仗損失了多少人？

信　使　損失很少，沒有出名的人傷亡。

梁拉托　有勝無敗，那等于打了兩個勝仗。我發現堂·彼德羅非?？粗匾粋€不同尋常的年輕人，名字叫克羅蒂。

信　使　這個年輕人的確名不虛傳。堂·彼德羅也真是慧眼識英雄，看出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小伙子。他外表像一只羔羊，但是一上戰場，卻勇敢得像一頭獅子。他的確好得超乎想象，我這笨嘴拙舌怎么也說不清楚。

梁拉托　他有個叔叔在摩西那，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

信　使　我已經送信給他，看來他高興得幾乎失去控制了。

梁拉托　他流了眼淚嗎？

信　使　流了不少，這是好心人好心眼的表現。沒有什么臉孔比表現得淚流滿面更真誠的。無論怎么說，高興得流眼淚，總比又哭又笑要好得多。

貝麗絲　請問那位蒙大鑼騎士是不是從戰場上回來了？

信　使　我不知道小姐說的是誰，軍隊里似乎沒有聽到過這個大名。

梁拉托　侄女，你說的是誰呀？

西　蘿　姐姐說的是帕杜亞能言善辯的騎士班勒蒂。

信　使　他當然回來了，并且總是興高采烈的。

貝麗絲　他在摩西那大吹牛皮，要和愛神比箭。我叔叔有一個會耍嘴皮子的弄臣，讀了他的挑戰書就立刻響應，說我要和他比賽射鳥。無論他在比賽中射死了多少只鳥，我都答應把鳥吃光。

梁拉托　侄女，你和班勒蒂騎士開玩笑不要過分，否則，他會以牙還牙的，這點我可知道。

信　使　小姐，他在這次戰爭中可立了大功呢。

貝麗絲　他可要大吃大喝大出恭了。他在餐桌上可是所向無敵，見一個吃一個的。

信　使　小姐，他在戰場上也是所向無敵的。

貝麗絲　比起女人來，他是個英雄。比起男子漢來呢？

信　使　比起男人來，他也是條好漢，滿肚子的雄心壯志。

貝麗絲　他肚子里的雄心壯志，不過是喝醉吃飽而已。——我們誰也不能不吃不喝呀。

梁拉托　老兄，你還不了解我的侄女。她和班勒蒂不是冤家不碰頭，一碰頭就要口舌交鋒，吐不出好話來的。

貝麗絲　唉，他也休想占便宜。我們上次見面，爭長論短，爭得他五官倒有四官不靈了，現在就只剩下一張嘴巴，說得自己熱鬧，要是沒有這點，他和他的馬還有什么分別呢？馬也不過就是不會說話而已，現在誰還和他做伴？他好像每個月都要換換口味似的。

信　使　是這樣嗎？

貝麗絲　這有什么奇怪？他交朋友就像戴帽子一樣，天氣一變，就要換上一頂。

信　使　看來你不把他放在心上。

貝麗絲　要是他在，那可叫人心焦了。你知道他現在和誰要好？有沒有人愿意陪他去見魔鬼？

信　使　現在老和他打交道的是克羅蒂。

貝麗絲　天呀，他會像疾病纏身一樣纏得他發瘋的。但愿老天幫忙，不要讓他纏住，否則，一千鎊也脫不了身。

信　使　我不會做對不起人的事，小姐。

貝麗絲　要講交情，好朋友。

梁拉托　你不要犯傻了，侄女。

貝麗絲　不會的，除非一月變成夏天。

信　使　堂·彼德羅來了。

（堂·彼德羅、克羅蒂、班勒蒂、巴薩莎及私生子約翰上。）

彼德羅　好一個梁拉托總督，你真不怕麻煩，別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卻親自來迎接麻煩事。

梁拉托　親王大駕光臨，哪里說得上是麻煩？因為麻煩一走，人會覺得輕松。親王如果離開，帶走的卻是歡樂，留下的只是思念了。

彼德羅　那你真是把苦當甜了。我看這一位是令愛吧？

梁拉托　她母親總是這樣說的。

班勒蒂　你問她，是不是你有懷疑呀？

梁拉托　沒有，班勒蒂騎士。我問的時候，你還是個小男孩，不必擔心你會為非作歹。

彼德羅　班勒蒂，這下可夠你難受了。從這句話里我們猜想得到：假如那時你是大人，會干出什么事來。小姐，你看起來真像你正大光明的父親。

班勒蒂　如果梁拉托總督是她父親，那即使把摩西那的黃金都給她，她也不會要他的那頭白發。

（堂·彼德羅與梁拉托私談。）

貝麗絲　我奇怪你怎么還在滔滔不絕地講個不停，班勒蒂騎士？你看，有沒有人在聽你講呀？

班勒蒂　怎么，目中無人的小姐，你還活得下去嗎？

貝麗絲　目中無人的眼睛看到的如果是班勒蒂這樣膽大妄為的騎士，彬彬有禮的人也會不屑一顧的。禮貌碰到無禮，也只能禮尚往來了。

班勒蒂　那禮貌也變成叛徒了。但是我敢說：除了你以外，我是總有女人愛我的。不過我心腸硬，還沒見到使我心腸軟的女人而已。

貝麗絲　那真要為女人謝天謝地，否則，她們怎能擺脫一個糾纏不休的討厭鬼呢？謝天謝地，我是個和你一樣的冷血動物，聽什么討好的話也不動情，就像烏鴉聽了狗叫一樣。

班勒蒂　老天保佑小姐不變心，免得男人碰破鼻子抓破臉。

貝麗絲　抓破了的臉也不比你的臉更難看。

班勒蒂　你真難得，可以教會鸚鵡說話。

貝麗絲　鸚鵡學舌也遠遠勝過了人面獸心。

班勒蒂　但愿我的馬跑得和你的舌頭一樣快。你就一直跑下去吧?？丛诶咸烀嫔?，恕我不奉陪了。

貝麗絲　你說不過，就玉石不分，妄想蒙混過關嗎？我可不吃你這一套。

彼德羅　那就這樣一句話包總了，梁拉托?！?span id="xab9ih9" class="kai">（對眾人說。）克羅蒂騎士、班勒蒂騎士，我的好朋友梁拉托要好好招待你們。我告訴他，我們至少要在這里住一個月，他卻真心實意地要我們還多住些時候。我敢保證：他沒有一點虛情假意，完全出自內心深處。

梁拉托　既然親王保證，那當然是說到做到的了。（對堂·約翰）歡迎大人。既然王兄捐棄前嫌，我們自然熱忱歡迎駕到。

約　翰　謝謝，我不善言辭，只能表示謝意了。

梁拉托　有請親王移駕先行。

彼德羅　梁拉托，我們攜手同行吧。

（除班勒蒂、克羅蒂外，余人全下。）

克羅蒂　班勒蒂，你注意到梁拉托總督的女兒沒有？

班勒蒂　看到了，但是沒注意。

克羅蒂　你看她是不是一位彬彬有禮的小姐？

班勒蒂　你是要我老老實實、簡單明了說真心話，還是按照慣例，作為一個嚴格要求女人的內行來打官腔？

克羅蒂　不，請你平心靜氣地說說你的看法。

班勒蒂　說老實話，如果標準太高，她就低了一點；如果要求金發，她就淡了一點；如果要求太多，她就少了一點。我能做出的評價是：假如她不是現在這樣，那就說不上美；即使這樣，我也并不喜歡。

克羅蒂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其實我是真心誠意地想知道你對她的看法。

班勒蒂　你要買下她來，才打聽價錢嗎？

克羅蒂　全天下有人買得起無價寶嗎？

班勒蒂　無價寶也可以裝進百寶箱。你說這話是板著臉孔，還是嬉皮笑臉說的？就像說愛神的箭只能射兔子，火神的烈焰只能燒木頭似的。你到底唱的是哪個調子呢？

克羅蒂　在我眼里，她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美人。

班勒蒂　我不戴眼鏡也能看出事情不是這樣。倒是她的堂姐如果不是脾氣急如火的話，作為美人，比起她來，就像五月的鮮花比寒冬的枯枝一樣了。不過，我希望你并不想做她的丈夫。你有這種打算嗎？

克羅蒂　說來我自己也不相信，雖然我發過誓不打算結婚，但是如果西蘿愿做我的妻子，那又另當別論了。

班勒蒂　怎么會到這一步？說實話，世界上還沒有一個男人愿戴綠帽子的。難道我就再也看不到一個六十歲的單身漢了？去你的吧！說老實話，如果你要自投羅網，那就戴上枷鎖去掙扎過快活的日子吧。瞧，堂·彼德羅又回來找你了。

（堂·彼德羅及私生兄弟約翰上。）

彼德羅　你們不同我到梁拉托總督那里去，卻在這里商量什么秘密事呀？

班勒蒂　如果親王一定要我說出來——

彼德羅　既然你是個忠誠老實的大臣，當然要說。

班勒蒂　克羅蒂伯爵，請不要怪我。我希望你相信我是個會保守秘密、裝聾作啞的人。但是作為一個忠誠老實的大臣，請你注意聽我說，作為一個忠實的大臣我不得不實說——他落入情網了。愛上了誰？那就得有勞親王下問了。其實，他的回答也很簡單，就是西蘿，梁拉托的小女兒。

克羅蒂　如果事情真是這樣，他說得也不錯。

班勒蒂　俗話說得好，現在不是這樣，過去也不是這樣，但是老天保佑，事情偏偏就是這樣。

克羅蒂　如果我的感情不會很快改變，老天也不會改變我的感情。

彼德羅　阿門，如果你愛這位小姐，她也真值得你愛。

克羅蒂　親王這樣說，是要我招供了。

彼德羅　其實，我只是怎樣想，就怎樣說。

克羅蒂　的確，親王，我也是有什么說什么。

班勒蒂　其實，的確，親王，我也是有什么說什么。

克羅蒂　我愛她，這是我真實的感情。

彼德羅　她值得你愛，這點我明白。

班勒蒂　我既感覺不到她有什么可愛，也不明白她為什么值得愛。這就是我的看法?；鹦桃矡坏?，燒死我也改不了。

彼德羅　你是個不把女人放在眼里的頑固異教徒。

克羅蒂　他這是假作真時真亦假。

班勒蒂　女人生了我，我很感激。女人把我養大，我更感激萬分。但是要我戴上綠帽子，還要我把女人吹捧得天花亂墜，那我可做不到。我不能貶低自己去抬高別人，不信男人，卻信女人。那我寧愿受到處罰，再大的處罰也不過是做一輩子的單身漢而已。

彼德羅　我會活著看到你為愛情而不知所措的。

班勒蒂　我會生氣，我會生病，或者餓得臉色慘白，但決不會為了愛情而臉無血色。如果我為愛情失掉了一滴血，不能喝一口酒就補回來，那你就用盲詩人的筆尖來挖出我的眼珠，掛在妓院門口，做瞎眼愛神的招牌吧！

彼德羅　那好，如果你說話不算數，那就是大笑話了。

班勒蒂　如果我改口，那就把我當作箭靶，把射中我的人稱為神箭手吧。

彼德羅　等著瞧吧。野?？偸且兂神Z牛的。

班勒蒂　野牛會變，班勒蒂可不會。如果變了，那就在我頭上插兩個綠色牛角，寫上“牛馬不分”，敢笑班勒蒂不丈夫！

克羅蒂　如果有這等事，那馬可要發牢騷了。

彼德羅　不，只要愛神的箭在威尼斯沒有射完，他一定會賞你一箭的。

班勒蒂　我也在等天崩地裂呢。

彼德羅　那就等著瞧吧。班勒蒂老兄，請你到梁拉托總督府去告訴總督：說我會來赴他的晚宴，不會辜負他一片好意的。

班勒蒂　我會代為致意，并且說明時間和地點的。

克羅蒂　寫信的地點就在家中，如果這里有一個家的話——

彼德羅　時間是七月六日，署名是：好友班勒蒂。

班勒蒂　不要尋開心了，不要尋開心了。你們的話亂七八糟，東鱗西爪，沒有聯系，全是廢話。問問你們自己的良心吧。我可沒工夫和你們瞎扯了。（下。）

克羅蒂　現在，我想請主公幫一個忙。

彼德羅　我們情誼不分上下，你只管說，不管是多難的事，我總會盡量使你滿意的。

克羅蒂　主公，梁拉托總督有沒有兒子？

彼德羅　沒有兒子，只有女兒西蘿，那是他唯一的女兒。你喜歡她嗎，克羅蒂？

克羅蒂　啊，主公，當你打最后一仗的時候，我用戰士的眼光看待肩上艱巨的任務，不敢妄想談情說愛。但是現在從戰場上回來，戰爭的思想留下了空白，使我投入了溫暖鄉中的柔情蜜意，看到了年輕貌美的西蘿，她是多么令人心醉神迷??！我在上戰場之前就已經愛上她了。

彼德羅　看來你是個多情種子，但是長篇大論會聽得使人生厭。如果你真愛西蘿，就要用甜言蜜語把她迷住。我可以向她和她父親吐露你的真情，你就可以如愿以償了。你轉彎抹角，說來說去，還不就是這么一回事嗎？

克羅蒂　你從情人的外表就可以看出他內心的痛苦，真是醫治相思病的高手。但是我怕我的感情流露會顯得太冒失，所以才想慢慢進行。

彼德羅　河有多寬，橋就要有多長，不必超過太多，只要合適就可以了。一句話包總，你愛上了她。我可以設法使你如愿以償。今晚要開化裝舞會，我可以戴上假面具去找美麗的西蘿跳舞。說假面人是克羅蒂，我要把你內心的愛慕向她盡情傾吐，聽得她的耳朵成了你感情的俘虜，再用你的真實表現向她發動進攻，然后再向她的父親吐露你的心曲，結果她還能不是你的嗎？所以不必多慮，現在就進行吧。

（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