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馬里亞娜家的大客廳。色調成灰色。白色和象牙色，宛似一幅古老的石版畫。白色家具，皇家風格。深處，有一扇門，掛著深色門簾，兩旁有側門。一張靠壁桌，上面放著玻璃匣子和大束的綢花。房間中心，有一架鋼琴和玻璃燭臺。晚上，石竹和馬里亞娜的孩子們在場上。孩子們穿著當年高雅的童裝。石竹坐著，孩子們坐在兩旁的矮凳上。環境整潔、樸實，盡管存有一些馬里亞娜繼承來的豪華家具。

第一場

石　竹　我不講了。

（站起身）

男孩兒　（拉著她的衣服）

再給我們講一個別的。

石　竹　你把我的衣服扯破了！

女孩兒　（拉著她）

這衣服不結實。

石　竹　（斥責）

你媽媽買的。

男孩兒　（笑著，拉她的衣服，讓她坐下）

石竹！

石　竹　（不得不坐下，也笑了）

孩子們！

女孩兒　講那個吉卜賽王子的故事。

石　竹　吉卜賽人從來沒當過王子。

女孩兒為什么？

男孩兒　我不想讓他們從身邊走過，

他們的母親全是巫婆。

女孩兒　（強有力地）

騙人！

石　竹　（訓斥）

丫頭！

女孩兒　昨天我還看見兩個吉卜賽人

在向皇城門的基督祈禱。

他們有這樣的剪刀……

還有四頭毛茸茸的小驢……

眼睛向四處瞧……

尾巴不停地搖。

世上哪里能找到！

男孩兒　（一本正經地）

肯定是偷來的。

石　竹　沒那么壞也沒那么好。懂嗎？

［兩個孩子伸出舌頭來表示嘲弄。

噓！

男孩兒　那首刺繡的歌謠？

女孩兒　盧塞納的公爵！怎么說來著？

男孩兒　橄欖樹啊，橄欖樹……在刺繡。

（似在回憶）

石　竹　我講，不過講完了，

你們馬上去睡覺。

男孩兒　好吧。

女孩兒懂了。

［石竹畫十字，孩子們模仿她，注視著她。

石　竹　“至高無上的三位一體

總是造福于人，

在海上保佑海員，

在山里保佑山民。

在橄欖樹綠色

綠色的海岸上……”

女孩兒　（用一只手捂住石竹的嘴，自己接著說）

“有一位刺繡的小姑娘。

娘啊！她在繡什么？”

石　竹　（對女孩兒會背誦感到欣喜）

“白銀的繡花針

水晶的繡花繃子，

她在繡一面旗

口中不停地歌唱。

為了橄欖樹，橄欖樹，

娘啊，誰會往下講！”

男孩兒　（繼續）

“來了一位安達盧西亞人，

風流瀟灑的美男子。”

［馬里亞娜出現在舞臺深處，身著淺黃衣裙，一種古書的黃色，傾聽著謠曲，用表情體現旗幟和死的念頭在心中引起的反響。

石　竹　“姑娘啊，繡花姑娘，

我的生命啊，別再操勞！

因為盧塞納的公爵

在睡覺，就要睡覺。”

女孩兒小姑娘回答：

“你說的不是實話：

盧塞納的公爵

要去戰場廝殺

讓我繡這面紅旗的人

恰恰就是他。”

男孩兒　“在科爾多瓦街上

人們抬著他去埋葬，

躺在珊瑚的棺材里

穿著修士的服裝。”

女孩兒　（似入夢境）

“茴芹香和石竹花

放在棺材上，

一只老的綠鳥兒

啾啾地歌唱。”

石　竹　（富于感情地）

“盧塞納的公爵啊，

再也難相逢！

我所繡的旗

再也沒有用。

在那橄欖樹樹梢

我會注意瞧

風兒吹過時

怎把葉兒搖。”

男孩兒　“再見了，漂亮姑娘，

谷穗和燈芯草的地方，

我要去塞維里亞，

在那里我是船長。”

石　竹　“在橄欖樹綠色

綠色的岸旁

不停地哭啊，哭啊，

一位黑黝黝的姑娘。”

［孩子們做出滿意的表情。極有興致地背著謠曲。

第二場

馬里亞娜　（向前走）

該躺下睡覺了。

石　　竹　（站起身，對孩子們）

你們聽見了嗎？

女孩兒　（吻馬里亞娜）

媽媽，你帶我們去睡。

馬里亞娜　女兒，不行。

我要給你縫一件斗篷。

男孩兒　給我？

石　　竹　（笑著）

當然了！

馬里亞娜　一頂禮帽

帶一條綠色和兩條橘黃色的飄帶。

（吻男孩兒）

石　　竹　孩子們，走！

男孩兒　（回來）

我要像大人那樣的，

又高又大，知道嗎？

馬里亞娜　會有的，寶貝兒！

女孩兒　回頭你要進來；

我要在你身邊。

今晚風大，什么也看不見。

馬里亞娜　（低聲對石竹）

完了事，到門口去。

石　　竹　很快就好了，孩子們困了。

馬里亞娜　叫他們祈禱時別笑！

石　　竹　是的，夫人！

馬里亞娜　（在門口）

一段圣母頌

兩段苦難的圣基督禱文

好保佑我們。

女孩兒　我們背誦

圣胡安的那一段

為了保佑行人和海員。

［都進屋。停頓。

第三場

馬里亞娜　（在門口）

孩子啊，安靜地入夢鄉，

為娘我，絕望又瘋狂，

（慢慢地）

只覺得胸中血的玫瑰在燃燒，

以它自己強烈的光芒。

愿你們夢在狂歡節和卡塔赫納

清爽明亮的花園里

做擊鼓傳花游戲，

搖蕩在碧綠檸檬的枝頭上。

孩子啊，我同樣睡著，

我也在自己的夢中飛翔，

就像蒲公英輕柔的花傘

不知隨風飄向何方。

第四場

堂娜安古斯蒂亞斯出現在門口。

安　　蒂　（旁白）

古老而又誠實的人家，簡直瘋了！

（對馬里亞娜）

有人拜訪你。

馬里亞娜　誰？

安　　蒂　堂佩德羅！

［馬里亞娜跑到門口。

坐下，孩子！他不是你丈夫！

馬里亞娜　你說得對。可我做不到。

第五場

馬里亞娜跑到門口時，堂佩德羅迎她而來。他三十六歲。這是一個和氣、鎮靜而又強壯的男子。衣著得體，話語溫柔。馬里亞娜向他伸出雙臂并緊握他的雙手。堂娜安古斯蒂亞斯采取一種傷心和保留的態度。停頓。

佩·索托　（熱情地）

謝謝，馬里亞娜，謝謝。

馬里亞娜　（幾乎沒說出聲）

我做了該做的事情。

［在這場中，馬里亞娜表現出一種強烈而又深沉的激情。

佩·索托　（對堂娜安古斯蒂亞斯）

非常感謝，夫人。

安　　蒂（傷心地）

為什么？晚安。

（對馬里亞娜）

我走了

到孩子們那里去。

（旁白）

哎，可憐的馬里亞妮塔！

［堂娜安古斯蒂亞斯一離開，堂佩德羅就熱情地挽住馬里亞娜的腰部。

佩·索托　（滿懷激情）

你為我所做的，有誰能報答！

啊，我多么為它擔驚受怕！

由于你柔弱的心冒著危險，

我已獲得了新生的血液，馬里亞娜。

馬里亞娜　（靠近，頹喪地）

佩德羅，如果你死了，我的血還有何用場？

難道說沒有空氣，鳥兒還能飛翔？……

（小聲地）

我永遠說不出有多么愛你，

一到你身邊就忘了所有的話語。

佩·索托　你冒著巨大的危險又毫不氣餒！

置身于歹徒中間，多么孤單！

誰能用我的痛苦和我的生命

使你從惡人的埋伏中脫離危險，

多么漫長啊，深山里

沒有你在身邊的黑夜和白天！

馬里亞娜　（將頭垂在他的肩上，宛似夢中）

就這樣！將你的氣息呼在我的前額。

吹去我的憂傷和苦澀；

這憂傷是由于我不知向何處去，

這愛的苦澀正在將我的嘴燒灼。

（停頓。突然離開他并拉著他的雙肘）

佩德羅，沒有人跟蹤你嗎？沒有人看見你進來嗎？

佩·索托　（坐下）

沒有。你住在靜悄悄的街上，

而黑夜又像中了魔一樣。

馬里亞娜　我心里非常恐慌。

佩·索托　（拉住她一只手）

過來！

馬里亞娜　（坐下）

我很害怕他們會料到，

保皇黨的惡棍會把你殺掉。

如果你……

（激動地）

我也會死，會死，這你知道。

佩·索托　（激動地）

馬里亞妮塔，別怕！親愛的，我的生命！

別怕！我們的結盟天衣無縫。

你繡的旗幟將在街頭飄揚

沐浴著格拉納達全民的熱情。

你和所有人共同渴望的自由

將用銀色的巨足踏上艱辛的征程。

倘若不是這樣，倘若佩德羅薩……

馬里亞娜　（恐懼地）

不要再說下去！

佩·索托　要是他發現我們的團體，我們必死無疑……

馬里亞娜　住口！

佩·索托　馬里亞娜，沒有自由，沒有心中

那和諧堅定的光芒，人們會怎樣？

你說，如果沒有自由，我怎能愛你？

我怎能將這顆堅定的心給你，如果它不屬于我的胸膛？

別怕，我已經在農村嘲弄了佩德羅薩，

直到和你一起戰勝他——我這樣想，

因為你向我獻出了你的家、你的手和你的情深意長。

馬里亞娜　有件事我說不明白，然而它確實存在！

和你在一起，多么幸福！然而盡管我感到快樂

卻有一個嚴重的焦慮使我憤慨并不知所措；

我覺得窗簾后面有許多人在隱藏，

我覺得我的話在街上清晰地回響。

佩·索托　（痛苦地）

的確是這樣！多么可怕的寧靜！多么痛苦！

向遙遠的每一分鐘不停地質疑！

在山區我忍受了沒有盡頭的秋季！

你得不到一點消息！

馬里亞娜　告訴我，你是不是冒了很大的風險？

佩·索托　我幾乎被送進法院。

［馬里亞娜作恐怖狀。

但是你送去的護照和馬匹救了我

還有那位對我一言不發的奇怪的青年。

馬里亞娜　（不安，不愿回憶）

告訴我。

佩·索托　你為什么在打顫？

馬里亞娜　（緊張）

說下去，后來呢？

佩·索托　后來

我在阿爾布哈拉游蕩。我知道

直布羅陀流行黃熱病：去那里絕對不行，

只有隱藏起來等待時機。終于有機可乘！

靠你的幫助終于脫險。馬里亞娜啊，我的生命！

自由之神，盡管用鮮血也要呼喚所有的門庭！

馬里亞娜　（精神煥發）

我的勝利就是讓你坐在身邊！

當你不看我時我卻能將你的眼睛觀看。

當你在我身旁，我會將心中的一切遺忘

我會愛上世上所有的人：

甚至包括佩德羅薩和國王。

對好人和壞人一樣。佩德羅，

當兩人相愛時，會忘卻時間，

只剩你和我，沒有黑夜或白天！

佩·索托　（擁抱她）

馬里亞妮塔！你的雙臂

像兩條紅色、寂靜的河流

纏繞著我戰斗的軀體。

馬里亞娜　（捧起他的頭）

現在我會失去你，失去你的生命。

你就像一個駕著古老木船

永不休止地航行的海員，

作為你的戀人，我窺伺著深不可測、

波濤洶涌的大海，等候

人們將你溺死的軀體帶到我身邊。

佩·索托　現在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刻，

要敞開胸膛迎接眼前美好的景色，

一個充滿麥穗和羊群的西班牙即將誕生，

人們將快樂地吃著自己的面包，

在我們廣闊的永恒

和天際與寧靜的激情中。

西班牙在踐踏并埋葬自己古老的心靈——

她那在半島上游動的飽受創傷的心靈，

必須盡快用雙手和牙齒拯救她的生命。

馬里亞娜　（激情滿懷）

我是第一個渴求這樣做的人。

我愿自己的陽臺向太陽開放，

讓大地充滿金色花朵的芳香，

為了愛你，并肯定贏得你的愛，

為了無人窺伺我，就像此時此刻一樣。

（沖動）

不過我已經做好準備！

（站起）

佩·索托　（熱烈地，站起）

我喜歡你這樣，

美麗的馬里亞妮塔！

朋友們不會拖延，抬起

你勇敢的臉龐

和潔白脖頸上燃燒的眼神

（愛戀地）

它閃爍著光芒。

［外面風雨聲。馬里亞娜示意堂佩德羅不要出聲。

第六場

石　　竹（走進）

夫人……我覺得有人叫門。

［堂佩德羅和馬里亞娜無動于衷。石竹走向堂佩德羅。

堂佩德羅！

佩·索托　（鎮靜地）

上帝保佑你！

馬里亞娜　你知道來的是誰嗎？

石　　竹　是的，夫人，我知道。

馬里亞娜　暗號呢？

石　　竹　沒忘。

馬里亞娜　開門之前

要從觀察孔仔細看。

石　　竹　夫人，我會這樣做。

馬里亞娜　一盞燈火也不要點燃，

不過在庭院

要備好一支蠟燭，

并把花園的窗戶關嚴。

石　　竹　我這就照辦。

（走下）

馬里亞娜　來多少人？

佩·索托　沒幾個。

不過都相關。

馬里亞娜　消息呢？

佩·索托　過一會兒就有了。

到底是不是起義

我們將做決斷。

馬里亞娜　別出聲！

（示意堂佩德羅別說話。傾聽。外面響著風雨聲）

已經來了！

佩·索托　（看表）

準時！

真是卓越的愛國者。

堅定的人們！

馬里亞娜　愿上帝幫助我們所有的人！

佩·索托　會的！

馬里亞娜　應該幫助！

如果看一看這顛倒的乾坤！

［馬里亞娜跑著，直到門口并拉開深處巨大的門簾。

進來吧，先生們！

第七場

進來三位同盟者，身著灰色大斗篷；其中一位留著鬢角，馬里亞娜和堂佩德羅親切地接待他們。三位同盟者與他們握手。

馬里亞娜　（與同盟者甲握手）

啊，手多涼啊！

同盟者甲　（坦率地）

天氣冷如刀！

忘了戴手套，

可這里很好。

馬里亞娜　真的在下雨嗎？

同盟者丙　（堅定地）

薩卡丁都無法通過了。

［三人脫下斗篷，抖掉雨水。

同盟者乙　（憂傷地）

雨線，宛似晶瑩的柳絲，

降落在格拉納達的屋頂上。

同盟者丙　達烏羅河淌著渾濁的泥漿。

馬里亞娜　有人看見你們嗎？

同盟者乙　沒有。我們各自單獨地

來到這昏暗大街的街口。

同盟者甲　有可以做出決斷的消息嗎？

佩·索托　今天夜里，靠上帝保佑。

馬里亞娜　小聲點。

同盟者甲　（微笑）

為什么，堂娜馬里亞娜？

此時人們都在睡覺。

佩·索托　相信我們是安全的。

同盟者丙　你別肯定，

佩德羅薩對我的監視一刻也沒放松，

盡管我巧妙地避開了他的跟蹤，

他仍在窺伺，而且會知道些風聲。

［有人坐著，另一些人站著，構成一幅美麗的畫面。

馬里亞娜　昨天他曾來這里。

［三位同盟者顯出驚奇的表情。

由于是我的朋友，

我不愿，也不應拒絕他！

他夸獎了我的城市，

說話時，和顏悅色，

但卻使勁盯著我……我不明白……

好像他知道什么！

（強調）

他似乎要看穿我的心事。

他整個下午都在這里

一直和我的眼睛頑強地對峙，

他可是干得出來……無論什么事！

佩·索托　他不可能想到……

馬里亞娜　我不大放心，告訴你們

是為了更加謹慎。

晚上，當我將窗戶關閉

覺得有人在推動玻璃。

佩·索托　（看表）

已經十一點十分。

送信人離這里應該很近。

同盟者丙　（看表）

很快就該到了。

同盟者甲　愿上帝幫忙。

我覺得一刻鐘像一個世紀一樣！

［石竹走進來，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雕花玻璃的高腳杯和一瓶葡萄酒。將托盤放在單腿圓桌上。馬里亞娜與她交談。

佩·索托　朋友們將為接不到通知而擔心。

同盟者甲　都已經知道。無人不曉。

一切都取決于今晚

對我們的通告。

佩·索托　形勢嚴重，但又千載難逢，

只要我們善于將時機利用。

［石竹出去，馬里亞娜拉開窗簾。

要研究哪怕是最小的細節，

因為人民會毫不猶豫地響應。

安達盧西亞整個空氣中

都充滿自由。這個字眼

響徹它所有城市的心靈，

從古老的黃色塔樓

到橄欖樹的樹叢。

馬拉加的海岸

布滿堅決要起義的人們：

帕洛的漁民、海員和大多數士紳。

在內爾哈、維萊斯，

人民會跟著我們，

都焦急地等待著消息的來臨。

他們來自崇山峻嶺和遼闊的大海

因而是最自由的人群。

阿爾赫西拉斯在等待時機，

在格拉納達，像你們

這樣出身的先生都冒著

生命的危險，多么激動人心。

啊，我已經焦急萬分！

同盟者丙　就像所有

真正的自由黨人。

馬里亞娜　（信服地）

可有人追隨你們？

佩·索托　所有的人。

馬里亞娜　盡管有這樣的恐怖？

佩·索托　（干脆地）

是的。

馬里亞娜　沒有任何人

去沙龍林蔭道

安靜地散心，

明星咖啡館也無人登門。

佩·索托　（熱情地）

馬里亞娜，你繡的旗幟

將受到費爾南多國王的尊敬，

對卡洛瑪爾德7的打擊著實沉重！

同盟者丙　當他已沒有別的道路

就會在自由黨人面前屈從，

盡管他裝得無依無靠

其實他獨斷專行。

馬里亞娜　費爾南多不是屬下的玩偶嗎？

同盟者丙　還要耽擱很久嗎？

佩·索托　（不安地）

我不知怎么對你說。

同盟者丙　要是他被捕了呢？

同盟者甲　不會的。

黑暗和雨水使他很隱蔽，

而且他一向警惕。

馬里亞娜　現在到了。

佩·索托　我們終于能得到些消息。

［眾人站起并向門口走去。

同盟者丙　歡迎，如果他帶來好消息。

馬里亞娜　（激動地，對堂佩德羅）

佩德羅，看著我。你要特別在意，

我幾乎憋死過去。

第八場

同盟者丁出現在門口，這是一個強壯的漢子，富裕的農民。穿著當年時興的服裝：頭戴天鵝絨尖頂禮帽，綴著絲綢帽穗；上衣肘部、袖口和領口處配有各種顏色的呢料和刺繡。長褲有黑色貼邊，用銀扣固定，皮裹腿，一側已打開，看得見大腿。面帶溫柔而又有男子氣的憂傷。所有人物都站在大門旁邊。馬里亞娜不掩飾自己的憂愁，一會兒看看剛剛到來的人，一會兒又看看堂佩德羅，顯出痛苦和探尋的神情。

同盟者丁　先生們，堂娜馬里亞娜！

（和馬里亞娜握手）

佩·索托　（急不可耐）

有消息嗎？

同盟者丁　和這天氣一樣壞！

佩·索托　發生什么事情了？

同盟者甲　（憤怒地）

我幾乎猜到了。

馬里亞娜　（對堂佩德羅）

你難過嗎？

佩·索托　加的斯的人呢？

同盟者丁　一切都是徒勞。

要及早準備好。

政府從各處監視我們。

起義要往后推遲，

否則，拼命或死路一條。

佩·索托　（絕望地）

不知該怎么想，因為我身上

有一個滴血的創傷。

先生們，我不能再等了。

同盟者丙　（堅強地）

堂佩德羅，等待時機，我們會勝利。

這種形勢不會長久地持續下去。

同盟者丁　（堅強地）

此時此刻我們只有默不作聲。

誰也不愿白白地送命。

佩·索托　（同樣堅強地）

我要付出很大的痛苦。

馬里亞娜　（愁苦地）

聲音再低些。

（踱來踱去）

同盟者丁　整個西班牙都沉默不語，但是活著！

好好收著那面旗！

馬里亞娜　我將它轉到一位老朋友家里，

在阿爾瓦伊辛，我在顫抖。

或許保存在這里更適宜。

佩·索托　在馬拉加怎么樣了？

同盟者丁　在馬拉加，實在可怕。

貢薩萊斯·莫雷諾的流氓……

發生的事情叫人難以言講。

［急切地等待。馬里亞娜，坐在沙發上，挨著堂佩德羅，經過上述的全過程后，熱切地聽著同盟者丁的講述。

托里赫斯8，高貴的將軍，

明凈的前額，安達盧西亞的人們，

在那里看到了公爵中的君子

純銀般的心，

在馬拉加兇猛的海灘上

他被處以死刑。

人們將他誆騙，

他不幸相信了謊言，

滿意地和自己的船隊，

靠近了馬拉加的海岸。

可嘆那高尚的心靈

對惡人竟無防范！

保皇黨將他逮捕

當他一踏上沙灘。

巴爾特的子爵，

軍中的指揮官，

面對這卑劣行徑，

他應將自己的手砍斷，

因為它摘下托里赫斯

腰間精美的寶劍，

劍柄上鑲嵌著水晶，

用兩條彩穗兒裝點。

他和他的伙伴被殺

在深深的夜間。

公爵中的君子

純銀般的心。

在米哈斯的土地上

升起了大團的烏云。

大風吹動海面

船隊撤離海岸：

匆匆地蕩槳，

高高地揚帆。

行刑的槍聲

回響在濤聲中間，

勇敢的騎士

和他的同伴，

三處傷口流血，

死在黃沙灘。

死神，盡管是死神，

也抹不掉他的笑臉。

在所有的船上

水手們哭聲不斷，

最美麗的女士們

戴孝而又心酸，

同樣為他哭泣

在上面的檸檬園。

佩·索托　（聽完謠曲后，站起）

困難更堅定了我的信念。

先生們，我們要勇往直前。

托里赫斯的死進一步

激勵我繼續戰斗勇氣。

同盟者甲　我也這樣考慮。

同盟者丁　然而現在要鎮靜；

會有另外的時機。

同盟者乙　（激動）

遙遠的時機！

佩·索托　但不會耗盡我的精力。

馬里亞娜　（低聲，對堂佩德羅）

佩德羅，只要我還在呼吸……

同盟者甲　我們走嗎？

同盟者丙　沒什么可做的了。你說得有理。

同盟者丁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們的，

僅此而已。

同盟者甲　應該有樂觀主義。

馬里亞娜　喝一杯，你們可愿意？

同盟者丁　我們接受

因為實屬必須。

同盟者甲　完全同意！

［大家起立，拿酒杯。

馬里亞娜　（斟滿酒杯）

雨真大呀！

［外面風雨聲大作。

同盟者丙　堂佩德羅難過悲傷！

同盟者丁　和我們大家一樣！

佩·索托　的確如此！

我們有理由悲傷。

馬里亞娜　盡管有殘酷的鎮壓，

盡管有理由悲傷……

（舉起酒杯）

然而“站著的水手，躺著的月亮”。

地中海上的三桅帆船

和船上的人們都這樣講。

應該像他們一樣，任何時候

都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宛似在夢中）

“站著的水手，躺著的月亮”。

佩·索托　（舉著酒杯）

讓我們的家像船一樣。

［眾人飲酒。停頓。傳來遠處的敲門聲。眾人手拿著酒杯呆住，極度的寂靜。

馬里亞娜　風吹開了一扇窗戶。

［又響起敲門聲。

佩·索托　聽見了嗎，馬里亞娜？

馬里亞娜　會是誰呢？

（滿懷憂愁）

神圣的上帝呀！

佩·索托　（撫摩她）

別怕！你會看到沒什么事情。

［大家都放下酒杯，惴惴不安。

石　　竹　（進來，幾乎喘不過氣來）

哎呀，夫人！兩個蒙面人，

佩德羅薩跟著他們！

馬里亞娜　（喊著，激動地）

佩德羅，走吧！

都走！圣母呀！快走！

佩·索托　（茫然地）

我們走吧！

［石竹撤去酒杯并熄滅蠟燭。

同盟者丁　丟下她是卑鄙的。

馬里亞娜　（對堂佩德羅）

你快點吧！

佩·索托　從哪兒走呢？

馬里亞娜　（發瘋地）

哎呀！從哪兒呢？

石　竹　他們在叫門！

馬里亞娜　（恍然大悟）

從過道的那扇窗戶

很容易往下跳！

屋頂離地面不高。

同盟者乙　我們不應該將她

一個人拋下！

佩·索托　（有力地）

可必須這樣！

否則，我們在場，他們會怎么想？

馬里亞娜　對，對，你馬上走。

快逃出去！

佩·索托　（激動）

再見，馬里亞娜！

［眾人從右面的門迅速離去。石竹從臨街的一個陽臺的縫隙向外張望。馬里亞娜在門口說。

馬里亞娜　佩德羅，朋友們，大家小心！

（關上右面的小門，同盟者們是從那里出去的，拉開門簾。然后，動人地說）

石竹，開門！

我是一個被系在馬尾上的女人。

［石竹離去。她迅速走到鋼琴旁。

上帝啊，請不要遺忘

你的激情和雙手上的創傷！

（坐下并開始演唱馬努埃爾·加西亞于1808年創作的歌曲《走私者》）

我是走私者

隨心所欲

向所有人挑戰

因為無所畏懼。

啊咿！啊咿！

啊，小伙子們！啊，姑娘們！

誰買我的黑線？

我的馬疲憊不堪，

我會死于夢幻！

啊咿！

啊，巡邏隊來了

已經開始槍戰。

啊咿！啊咿！

我的馬兒長著白色的臉。

啊咿！

啊，馬兒啊，飛快地馳騁。

啊，馬兒，我難活命。

啊咿！

［要懷著令人敬重而又絕望的感情演唱，同時傾聽著佩德羅薩上樓梯的腳步聲。

第九場

深處的簾子拉開，石竹出現，心中恐懼，一手端著有三支蠟燭的燭臺，另一只手放在胸前。佩德羅薩是個冷酷的家伙，面色慘白，令人生畏的鎮靜。話中暗藏諷刺，對周圍的一切都仔細觀察，卻不失禮，令人反感。要避免漫畫式的臉譜。佩德羅薩一進來，馬里亞娜便停止彈琴，從鋼琴旁站起來。沉寂。

馬里亞娜　進來。

佩德羅薩　（走向前來）

夫人，請不要因為我

而打斷您剛才

正在演奏的小曲兒。

（停頓）

馬里亞娜　（想笑）

黑夜多么凄涼

所以我要歌唱。

（停頓）

佩德羅薩　看到您的陽臺上

有燈光，我便想登門拜訪，

如果打擾了，請您原諒。

馬里亞娜　我對此深表謝意。

佩德羅薩　雨下得多么急！

［停頓。在這一場中同時應有不知不覺的停頓和不折不扣的靜默，在此期間，兩個人物的心靈在進行絕望的斗爭。這是極難掌握火候的場面，切不要讓夸張損害內心的激動。這一場應使人覺察到，言外之意遠遠勝過人物的道白。雨聲，適度模擬，聲音不要太大，不時可聞，以填充場上的寂靜。

馬里亞娜　（故意地）

是不是很晚了？

佩德羅薩　（盯著她，同樣故意地）

是的！很晚。

法院的鐘

早已敲過十一點。

馬里亞娜　（鎮靜地并指給佩德羅薩一個座位）

我沒聽見。

佩德羅薩　（坐下）

我從老遠就已聽見。

現在我將寂靜的街道查看，

雨水冷得刺骨

還要忍受阿爾罕布拉9

那寒氣逼人的黑暗。

馬里亞娜　（故意并恢復常態）

冰冷的空氣

將一根根針

刺進人們的心和肺里。

佩德羅薩　（對她報以諷刺）

可不正是如此。

我在履行艱難的職責，

而您，高尚的馬里亞娜，

在家里，風吹不著雨打不著，

在縫花邊或繡著別的什么……

（作回憶狀）

是誰對我說

您的刺繡非常出色？

馬里亞娜　（害怕，但仍保持一定的鎮靜）

難道是罪過？

佩德羅薩　（作否定的手勢）

我們的國王圣上，上帝保佑，

（屈身）

在瓦朗賽宮殿10和他的叔王

堂安東尼奧一起刺繡消遣。

多么美的活計。

馬里亞娜　（含糊不清地）

我的上帝！

佩德羅薩　對我的拜訪感到驚奇？

馬里亞娜　（欲微笑）

不！

佩德羅薩　（嚴肅地）

馬里亞娜！

（停頓）

一位像您這樣漂亮的女性

孤孤單單地生活就不害怕擔驚？

馬里亞娜　害怕？一點也不！

佩德羅薩　（故意地）

格拉納達有那么多

自由黨人和無政府主義者，

人們不能安定地生活。

（堅定地）

你早晚會懂得！

馬里亞娜　（尊嚴地）

佩德羅薩先生！

我是家里的女主人，其余的事我不管！

佩德羅薩　（微笑）

而我是法官。請原諒，馬里亞娜。

因此我要管這些事件。

然而三個月來我在發瘋似地尋找

也未能將一個頭領捉拿歸案……

［停頓。馬里亞娜注意傾聽并在玩弄她的一枚戒指，強忍著憂慮和憤怒。

佩德羅薩　（似在回憶，冷淡地）

一個叫什么堂佩德羅·索托馬約爾的人。

馬里亞娜　他可能離開了西班牙。

佩德羅薩　不，我希望他很快就落入我的手心。

［聽到此話，馬里亞娜緊張的有點失態，這足以使她手中的戒指掉下來，或者是為了避免對話而扔下去的。

馬里亞娜　（站起）

我的戒指！

佩德羅薩　掉了？

（有意地）

您要小心。

馬里亞娜　（緊張）

這是我的結婚戒指，請您別動，

您會踩壞它。

（尋找）

佩德羅薩　很好。

馬里亞娜　好像

有一只無形的手將它摘下。

佩德羅薩　請您再鎮靜些。

（冷漠地）

您瞧。

（指著看到的戒指，往前走）

就在這里！

［馬里亞娜先于佩德羅薩俯身去拾；后者站在她身旁，當馬里亞娜站起身時，佩德羅薩摟住她并吻她。

馬里亞娜　（一聲喊叫并后退）

佩德羅薩！

［停頓。馬里亞娜氣得哭起來。

佩德羅薩　（溫柔地）

別叫。

馬里亞娜　圣母啊！

佩德羅薩　（坐下）

我覺得這哭聲已經沒用。

馬里亞娜，我的夫人，請鎮靜。

馬里亞娜　（忽然絕望地撲上去并揪住佩德羅薩的脖領）

你對我想些什么？你說！

佩德羅薩　（無動于衷）

想得很多。

馬里亞娜　我會將它們戰勝。你打的什么主意？

要知道我對誰也不畏懼。

我本來像新生的泉水一樣清爽。

如果你碰我，我也會將自己弄臟；

不過我會保衛自己。請你馬上出去！

佩德羅薩　（堅定而又滿腔憤怒）

安靜！

（停頓。冷漠）

我愿意成為你的朋友。

你應該感謝我的來訪。

馬里亞娜　（兇狠地）

難道我能允許您侮辱我？

允許您深更半夜闖進我的住處

為了……流氓！我弄不清……

（抑制住自己）

您怎么會要將我斷送！

佩德羅薩　（熱烈地）

正相反！

我來救您出火坑。

馬里亞娜　（果斷地）

我不需要！

（停頓）

佩德羅薩　（堅定而專橫地，帶著苦笑走進她）

馬里亞娜！那面旗呢？

馬里亞娜　（茫然）

什么旗？

佩德羅薩　您用這雙白凈的手繡的那面旗

（抓住她的手）

為了反對國王的法律！

馬里亞娜　是哪個下流貨向您造的謠言？

佩德羅薩　（無動于衷地）

紫底綠字。

繡得漂亮！

在阿爾瓦伊辛，我們搜到了它，

就像你的生命一樣落入我的手掌。

不過我是你的朋友，你不用慌。

［馬里亞娜氣得喘不過氣來。

馬里亞娜　（幾乎暈倒）

這是謊言，謊言。

佩德羅薩　我不知道

有多少同謀犯。

我希望你對他們的名字不要隱瞞。

（壓低聲音，激動地）

誰也不會知道發生的事情。

我愛你，我的寶貝兒，你可聽見？

你要么是我的，要么命赴黃泉。

你一向藐視我；不過現在

我能用雙手掐住你的脖子，

你會愛我的，因為我能將你的生命保全。

馬里亞娜　（在絕望中，溫柔而又乞求地擁抱佩德羅薩）

請您憐憫我！如果您有憐憫之情！

放我逃生。我會將對您的記憶

珍藏在我的瞳孔。

佩德羅薩，為了我的孩子們！……

佩德羅薩　（擁抱著她，多情地）

那面旗

不是你繡的，美麗的馬里亞娜，

你已經自由了，因為我愿意這樣……

［當佩德羅薩的嘴唇靠近馬里亞娜的嘴唇時，后者拒絕了他，并做出一種野蠻的反應。

馬里亞娜　這絕不行！我情愿先犧牲！

這會使我痛苦，但卻保持忠誠。

請您出去！

佩德羅薩　（責備她）

馬里亞娜！

馬里亞娜　馬上出去！

佩德羅薩　（冷淡而又謹慎）

很好！我繼續將此事處理

您自己斷送自己。

馬里亞娜　有什么關系！

我親手繡了那面旗；

就是這雙手，請您看仔細！

我認識些非常偉大的志士

他們會在格拉納達將它升起。

不過我不會說出他們的名字！

佩德羅薩　在暴力下

您會揭發！刑具很可怕，

女人家畢竟是女人家！

您幾時愿意就通知我一下！

馬里亞娜　膽小鬼！

就是把針刺進心中

我也不會吭一聲！

（突如其來地）

佩德羅薩，我就在這里！

佩德羅薩　咱們走著瞧！……

馬里亞娜　石竹，掌燈！

［石竹進來，恐懼地，雙手交叉在胸前。

佩德羅薩　沒必要，夫人。

我以法律的名義，逮捕你。

馬里亞娜　以什么法律的名義？

佩德羅薩　（冷淡而又鄭重地）

晚安！

（離去）

石　　竹　（動人地）

啊，夫人，我的孩子，小石竹花，

我的心肝寶貝！

馬里亞娜　（滿懷痛苦與恐懼）

伊莎貝爾，我走了，

給我披肩。

石　　竹　您快逃命吧！

［石竹探身到窗外。外面又響起雨聲。

馬里亞娜　我去堂路易斯家！看好孩子們！

石　　竹　他們已經守住門口！走不了！

馬里亞娜　當然。

（指著同盟者們逃離的地方）

從這里！

石　　竹　不行！

［當馬里亞娜穿過時，堂娜安古斯蒂亞斯在門口出現。

安　　蒂　馬里亞娜！你去哪里？

你的女兒在哭。

她害怕風雨。

馬里亞娜　我被捕了！被捕了！石竹！

安　　蒂（擁抱著她）

馬里亞妮塔！

馬里亞娜　（撲倒在沙發上）

我現在就開始死了，

［兩個女人抱著她。

看著我，哭吧。我現在就開始死了！

幕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