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馬里亞娜的家。白色的墻壁。深處，粉刷成暗色的小陽臺。桌子上，一個盛滿榅桲果的玻璃盤。整個屋頂上掛滿這種水果。衣柜上，大把的綢玫瑰花。秋天的下午。幕啟時，馬里亞娜的義母堂娜安古斯蒂亞斯坐著閱讀。深色服裝。表情冷漠，同時又滿懷母愛。石竹花伊莎貝爾，三十七歲，市民裝束。

第一場

石　竹　（進來）

姑娘呢？

安　蒂　（放下書本）

耐心地繡呀繡呀。

我是從鎖眼里看清。

手指間的那根紅線，

宛似刀傷飄在空中。

石　竹　我有點怕！

安　蒂　別說！

石　竹　（好奇地）

人家會知道嗎？

安　蒂　當然不，格拉納達不會有人知道。

石　竹　為什么要繡那面旗？

安　蒂　她告訴我

自由派的朋友們要她那樣做。

（有意地）

尤其是堂佩德羅；因此她才冒險去做……

（痛苦地）

那事情我根本不愿記得。

石　竹要是像從前那么想，

我會說她……中了魔。

安　蒂　（迅速地）

墮入了愛河。

石　竹　是嗎？

安　蒂　（茫然地）

誰曉得？

（抒情地）

笑容幾乎使她變得蒼白，

就像繡的花朵在織物上綻開。

她應該放棄這些詭秘。

街上的事與她有什么關系？

如果要繡，就為女兒繡幾件衣衫

等到她長大了好穿。

如果國王不好，就隨他去，

女人們何必為此憂慮。

石　竹她一夜都沒休息。

安　蒂　簡直活不了了！……昨天下午……

［一陣快樂的鈴聲。

是法官的女兒們。別出聲。

［石竹迅速離開。安蒂走到右邊的門口。

馬里亞妮塔1，出來，有人找你。

第二場

最高法院法官的女兒們都笑著走進來。她們穿著荷葉邊的長裙，戴著頭巾，梳著當時時髦的發型，每個鬢角上插著一朵石竹花。盧西婭是個金發女郎；安帕蘿，黑黝黝的，目光深邃，行動敏捷。

安　蒂　（張開雙臂，過去親吻她們）

坎皮里奧的兩位佳人

光臨這個家！

安帕蘿　（吻堂娜安古斯蒂亞斯，對石竹說）

石竹花！

你的夫君雄竹花可好哇？

石　竹　（走開，不高興地，似乎怕她再開玩笑）

凋謝了！

盧西婭　（指責地）

安帕蘿！

（吻堂娜安古斯蒂亞斯）

安帕蘿　（笑著）

別急躁！

雄竹花要是不放香

就要把他從花盆里砍掉！

盧西婭　堂娜安古斯蒂亞斯，您瞧！

安　蒂　（微笑）

總是這樣令人歡暢！

安帕蘿　當我的姐姐

將一本一本的小說閱讀，

或者在繡花布上

繡著玫瑰、小鳥和字母，

我打著響板邊唱邊跳

赫雷斯的哈雷奧舞蹈：

比多、奧雷、索龍戈，

太太啊，但愿我

永遠愛唱歌。

安　蒂　（笑著）

淘氣的姑娘！

［安帕蘿拿起一個榅桲果并咬著。

盧西婭　（生氣地）

你安靜點！

安帕蘿　（被水果酸得含含糊糊地說）

多好的榅桲果！

（酸得直打冷戰，并擠眼）

安　蒂　（雙手捂臉）

我可看不了！

盧西婭　（有點憋氣）

你不害臊嗎？

安帕蘿　難道馬里亞娜不出來嗎？

我到她的門口去叫她。

（跑過去叫）

馬里亞妮塔，親愛的，快出來！

盧西婭　請原諒。太太！

安　蒂　（溫柔地）

讓她叫吧！

第三場

門打開，馬里亞娜出現在那里，淺紫色衣服，纂兒式發型，耳后戴著發梳和一朵大玫瑰花。只在左手戴一枚鉆戒。憂心忡忡，隨著對話的深入，越來越局促不安。她一上場，兩個姑娘跑著迎上去。

安帕蘿　（吻馬里亞娜）

你真能磨蹭！

馬里亞娜　（親切地）

姑娘們！

盧西婭　（吻她）

馬里亞妮塔！

安帕蘿　再吻我一下！

盧西婭　也再吻我一下！

馬里亞娜　真漂亮！

（對堂娜安古斯蒂亞斯）

捎信來了嗎？

安　蒂　沒有！

（沉思）

安帕蘿　（撫摩馬里亞娜）

你，總是年輕、標致。

馬里亞娜　（苦笑）

我已年過三十！

安帕蘿　可你像只有十五！

［三人坐在一個長沙發上，兩姊妹坐在兩邊。堂娜安古斯蒂亞斯收拾起書本并整理衣柜。

馬里亞娜　（總是帶著一縷憂傷）

安帕蘿！

我已是有兩個孩子的寡婦！

盧西婭　孩子們怎么樣？

馬里亞娜　剛放學回來。

大概在院子里面。

安　蒂　我去看看。

我可不愿他們在泉水里

弄濕衣衫，姑娘們，再見！

盧西婭　（總是那么文靜）

再見！

［堂娜安古斯蒂亞斯離去。

第四場

馬里亞娜　你哥哥費爾南多好嗎？

盧西婭　他說

要來找我們，實際上為了問候你。

（笑著）

他在穿自己藍色的長禮服。

他覺得你怎么都漂亮。

他想讓我們穿得和你一樣。

昨天……

安帕蘿　（總有話說，打斷盧西婭）

昨天他還說起你。

［盧西婭表情嚴肅。

安帕蘿　眼睛里有……有什么來著？

盧西婭　（生氣）

你讓不讓我說話？

（欲說）

安帕蘿　（迅速地）

我想起來了！他說你的眼睛

里面總有一個鳥兒的隊形。

（捧著馬里亞娜的下巴，看她的眼睛）

宛似清澈的水，神圣的顫動，

總是在愛神木的籠罩下受怕擔驚，

或者像魚缸上月光的波動

缸里有一條銀白色的魚兒幻化出紅色的夢。

盧西婭　（搖晃著馬里亞娜）

你看！后面的話全是她的發明。

（笑）

安帕蘿　盧西婭，他是這么說的！

馬里亞娜　你們這小姑娘的快樂

使我多么高興！

就像茁壯的向日葵

感受的快樂，當旭日東升，

它看到在黑色的莖上

金色的花朵綻放在天空。

（拉著兩位姑娘的手）

就像老婆婆喜氣洋洋

當太陽在她的手中進入夢鄉

她撫摸著太陽，心想那寒冷

再也不會包圍自己的住房。

盧西婭　我覺得你很悲傷！

安帕蘿　你怎么了？

［石竹進場。

馬里亞娜　（迅速站起）

石竹！

來了？快說！

石　竹　（傷心地）

夫人，沒人來！

［從場上穿過，離去。

盧西婭　如果你在等人，我們走吧。

安帕蘿　你說是，我們就走。

馬里亞娜　（緊張地）

姑娘們，我可要生氣了！

安帕蘿　你連我在龍達的情況都沒問。

馬里亞娜　真的，你去那里了，高興嗎？

安帕蘿　很高興。整天都在跳舞。

［馬里亞娜神色不安，滿懷惆悵，注視著門口，心不在焉。

盧西婭　（嚴肅地）

咱們走吧，安帕蘿。

馬里亞娜　（由于場外發生的什么事情而局促不安）

告訴我！你是否看出

我多么需要你清晰的笑聲，

多么需要你青春的可愛。

我的靈魂與你的衣裙有著相同的色彩。

（依然站著）

安帕蘿　你的花多么美麗，親愛的馬里亞娜。

盧西婭　要我給你帶一本小說來嗎？

安帕蘿　給她帶來

龍達光輝的斗牛場。

［都笑了。站起來并走向馬里亞娜。

坐下！

［馬里亞娜坐下，吻她。

馬里亞娜　（無可奈何地）

你去看斗牛了嗎？

盧西婭　她去了！

安帕蘿　在古老的龍達；

這一場斗牛熱鬧無比。

五頭烏黑的公牛

綠色與黑色的標記。

我總在想著你；

想我傷心的朋友，

我的馬里亞娜·皮內達，

多么想和你在一起！

姑娘們坐在彩車上面

一路上高興地叫喊

手中拿著團扇

鑲嵌著金銀花邊。

龍達的小伙子

騎著的小馬色彩斑斕，

寬寬的灰色禮帽

直遮到眉毛上面。

斗牛場，熱鬧非凡

圓帽和高高的發髻

宛似黑色與白色笑聲

構成的迷宮2在旋轉。

當偉大的卡耶塔諾

穿過稻黃色的沙地

服裝像蘋果一樣鮮艷，

絲綢的花邊金光閃閃，

在吵吵鬧鬧的人群中間，

風度翩翩，分外顯眼，

他面前純黑色的公牛，

西班牙在自己的大地上飼養，

就連那一天的下午

都映著黑色的光芒。

如果你能看到他

雙腿的動作多么瀟灑！

如果你能看到他

揮舞“卡帕”和“木萊撻”3

那平衡的姿態多么偉大！

無論貝貝-伊約還是誰

都沒有他斗得那么優雅。

他殺掉五頭公牛；

五頭，都閃著綠色和黑色的光華。

在劍的頂端

有五朵花兒開放，

時時刻刻蹭在那猛獸的拱嘴上，

就像大蝴蝶長著金黃的翅膀。

整個下午的斗牛場，

血和火山的氣味

在強烈地飄蕩。

我總在想著你；

想我傷心的朋友，

我的馬里亞娜·皮內達，

多么想和你在一起！

馬里亞娜　（激動，站起）

我將永遠愛你

就像你愛我一樣！

盧西婭　（站起身）

我們走吧；如果你繼續

聽這位女斗牛士往下講，

過一會兒這里就成了斗牛場。

安帕蘿　你說：現在高興了嗎？

有這樣的脖子，啊，多么漂亮！

（吻馬里亞娜的脖子）

天生就不該有悲傷。

盧西婭　（在窗前）

在帕拉潘達地區烏云密集，

就要下雨了，不管上帝是否愿意。

安帕蘿　今年冬天陰雨連綿！

我將不能一展容顏！

盧西婭　輕浮！

安帕蘿　馬里亞娜，再見！

馬里亞娜　姑娘們，再見！

［互相親吻。

安帕蘿　高興一點！

馬里亞娜　天色已晚，可愿

讓石竹送你們一段？

安帕蘿　謝謝！我們很快會再來。

盧西婭　別下來，別！

馬里亞娜　回頭見！

［兩姊妹下場。

第五場

馬里亞娜快速穿過舞臺，在一個當年那些金色的大鐘上看時間，憧憬著當時和整個世紀最美的詩。探身向玻璃窗，看到傍晚的余暉。

馬里亞娜　如果傍晚

像一只大鳥一樣，

多少支冷酷的箭射向它，

要射斷它的翅膀！

渾圓、黑暗的時刻

重量落在我的睫毛上。

古老啟明星的痛苦

將我的喉嚨阻擋。

明亮的星星

理應出現在我的窗前

為自己緩緩開路

沿著寂靜的街巷。

為了給格拉納達以光明

要消耗多么大的力量！

不是在柏樹叢中糾纏

就是在水底下隱藏。

不會來了，今天晚上！

（痛苦地）

可怕而又憧憬的夜晚，

你已從遙遠的地方

用長劍將我刺傷！

費爾南多　

（在門口）

下午好。

馬里亞娜　（吃驚）

誰？

（恢復常態）

費爾南多！

費爾南多　我嚇著你了？

馬里亞娜　沒想到是你

（恢復常態）

你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費爾南多　我的妹妹都走了嗎？

馬里亞娜　剛走。她們忘記了

你要來找她們。

［費爾南多穿著華麗的時裝。注視和說話時滿懷激情。他十八歲。聲音不時顫抖，常常不知所措。

費爾南多　我打擾你了嗎？

馬里亞娜　你坐下。

［兩人落座。

費爾南多　（抒情地）

我多么喜歡你的家，

還有這榅桲果的芳香。

（吸氣）

你的房間多么漂亮……

像一座充滿船只和花環的畫廊。

馬里亞娜　（打斷他）

街上的人多嗎？

（神情不安）

費爾南多　（微笑）

你為什么問這？

馬里亞娜　（茫然）

不為什么。

費爾南多　街上的人是很多。

馬里亞娜　（不耐煩）

你說什么？

費爾南多　我走過比巴蘭伯拉廣場

看到兩三群人

往斗篷里一縮

忍受著冷風吹過，

堅定地觀察

這場風波。

馬里亞娜　（急于知道）

什么風波？

費爾南多　你指的是懷疑什么？

馬里亞娜　共濟會的事情？

費爾南多　有個上尉叫作……

［馬里亞娜像懸在空中。

我已不記得……自由黨，

一個重要的囚犯

從法院的監獄里逃脫。

（看著馬里亞娜）

你怎么了？

馬里亞娜　我為他祈求上帝。

可知道會不會搜尋他？

費爾南多　在我來這里之前

一隊士兵已經出發

奔向赫尼爾河4和各座橋頭

看能不能找到他，

在通往阿爾布哈拉5的路上

很容易將他捉拿。

這是多么悲哀！

馬里亞娜　（極痛苦地）

我的上帝呀！

費爾南多　人們在怎樣忍耐。

先生們，太過分了。

那個囚犯，已經逃走，

像個幽靈；可佩德羅薩

將找到他的喉嚨。

佩德羅薩知道

哪里的血管最粗，

哪里噴出的血最濃。

簡直是豺狼！你認識他嗎？

馬里亞娜　從他到格拉納達的時候。

費爾南多　（微笑）

馬里亞妮塔，你有個兇狠的朋友！

馬里亞娜　認識他是我的不幸。

他對我倒是脈脈溫情

甚至登門造訪

想避免全都不成。

他要進來誰能阻擋？

費爾南多　小心，他可是個老色狼！

馬里亞娜　他是個可怕的男人。

費爾南多　多么偉大的劊子手市長。

馬里亞娜　我不敢看他！

費爾南多　他非常可怕？

馬里亞娜　可怕極了！

昨天下午我去薩卡丁。

路上多么安靜，

可突然與他相逢。

他走近我，后面

有兩個法院的隨從，

在一群吉卜賽人當中。

那種神奇，那份寧靜！

他看出我顫抖不停！

［舞臺籠罩在柔和的昏暗中。

費爾南多　當派他來格拉納達時

國王清楚這里的事情！

馬里亞娜　（站起）

天黑了。石竹，點燈！

費爾南多　現在西班牙的河流

已變成長長的鎖鏈，

而不再是河流。

馬里亞娜　所以要高高地昂起頭。

石　　竹　［拿著兩個燭臺上場。

夫人，蠟燭！

馬里亞娜　（十分蒼白，窺視）

放下！

［有人大聲叫門。

石　　竹　有人叫門！

（放下蠟燭）

費爾南多　（看到馬里亞娜手足無措）

馬里亞娜！

你為何抖成這樣？

馬里亞娜　（對石竹，低聲叫喊）

快開門，上帝呀，快去！

［石竹離去。馬里亞娜在門口佇望，費爾南多站著。

第六場

費爾南多　我心中感到自己會令人厭煩……

馬里亞妮塔，你為何這樣？

馬里亞娜　（痛苦而又不失高雅）

在等候

時間一秒一秒

不可抗拒地延長。

費爾南多　要我下去么？

馬里亞娜　一匹馬

正從街上走遠。你可聽見？

費爾南多　正奔向平原。

（停頓）

馬里亞娜　石竹已經關上側門。

費爾南多　會是何人？

馬里亞娜　（茫然無措，可知內心的痛苦）

我說不上

（旁白）

連想都不敢想！

石　　竹　（進來）

一封信，夫人。

［馬里亞娜貪婪地接過信。

費爾南多　（旁白）

會是誰？

石　　竹　一位騎手給我的。

他一直遮蓋到眼睛。

我心里很害怕。

他縱馬馳騁。

直奔廣場的黑暗中。

費爾南多　我們在這里都有感覺。

馬里亞娜　你和他可曾說話？

石　　竹　我們誰也沒說。

這種情況下最好是沉默。

［費爾南多用袖子擦禮帽；神色不安。

馬里亞娜　（拿著信）

真不想打開！

啊，在這種現實中，誰還會做夢！

主啊！別讓我最愛的人喪生！

（將信撕開，閱讀）

費爾南多　（對石竹，滿懷渴望）

我不清楚。真是莫名其妙！

你知道內幕。發生了什么事情？

石　　竹　我說過了，我不知道。

費爾南多　（謹慎地）

我保持沉默。

不過……

石　　竹　（接著說）

我可憐的堂娜馬里亞娜！

馬里亞娜　（激動地）過來，石竹，蠟燭！

［石竹跑過來。費爾南多慢慢地將斗篷披在馬里亞娜身上。

石　　竹　（對馬里亞娜）

上帝保佑我們，我要命的夫人！

費爾南多　（驚惶不安）

請允許……

馬里亞娜　（欲保持平靜）

你要走嗎？

費爾南多　我走了。

我去明星咖啡館。

馬里亞娜　（溫柔并乞求地）

請原諒

我這樣焦躁不安……

費爾南多　（有尊嚴地）

你需要什么？

馬里亞娜　（克制地）

謝謝……這純屬家庭事宜，

要由我自己處理。

費爾南多　我愿看到你高興。

我會叫妹妹來你這里，

但愿我能幫你。

再見，愿你好好休息。

（和馬里亞娜握手）

馬里亞娜　再見。

費爾南多　（對石竹）

晚安。

石　　竹　走好，我送送您。

［兩人下場。

馬里亞娜　（費爾南多一離開，她任憑自己的痛苦宣泄出來）

佩德羅，我的命根子！可誰又能去？

苦澀的日子已將我家包圍。

這顆心，會將我帶到哪里？

我連自己的孩子都已忘記。

過不了多久，就剩我孤身一人！

我自己也奇怪，對他竟愛得這樣深！

倘若對他說，他會不會理解？

主啊！為了他肋上6的傷痕！

（哭泣）

為了他碧血上的石竹花，

請把士兵的黑夜攪渾。

（在一陣沖動中，看到時鐘）

必須這樣！我要敢作敢當！

（跑向門口）

費爾南多！

石　　竹　（雙手交叉）

哎，堂娜馬里亞娜，

您在怎樣失去健康！

自從您把美麗的雙手

放在自由黨人的旗幟上，

那石榴花的色彩

就已不在您的臉上閃光。

馬里亞娜　（恢復常態）

將門打開，

對我的刺繡要尊重和熱愛。

石　　竹　（向外走）

上帝會說：時間會帶來變幻的風云。

上帝會說：耐心，耐心！

（下場）

馬里亞娜　然而我必須冷靜，十分冷靜

盡管我內心充滿顫抖和哭聲。

第七場

費爾南多出現在門口，戴著手套的雙手拿著裝飾著飄帶的高高的禮帽。他跟在石竹后面。

費爾南多　（走近，充滿激情）

你要什么？

馬里亞娜　（堅定地）

和你談一談。

（對石竹）

你可以走了。

石　　竹　（走開，克制地）

明天見！

（茫然地離去，溫柔而又傷心地看著自己的女主人）

費爾南多　快說吧。

馬里亞娜　你是我的朋友嗎？

費爾南多　你為什么問呢，馬里亞娜？

［馬里亞娜坐在一把椅子上，側對觀眾，費爾南多在旁邊，并非完全面對面，構成一幅當年的古典畫面。

你知道我一向是你的朋友。

馬里亞娜　全心全意？

費爾南多　我是坦誠的！

馬里亞娜　但愿如此！

費爾南多　你是在和一位君子說話。

（把手放在自己的胸襟上）

馬里亞娜　（肯定地）

我知道。

費爾南多　你要我做什么？

馬里亞娜　或許我要求得太多

所以不敢直說。

費爾南多　請不要

將這顆年輕的心煎熬。

我高興為你效勞。

馬里亞娜　（顫抖）

費爾南多，要是……

費爾南多　（急切地）

什么？

馬里亞娜　一件危險的事情。

費爾南多　（堅定地）

我去。

滿懷堅定的信心。

馬里亞娜　我不能對你提出任何要求！

這樣做真的不成，

正如人們所說，在格拉納達

我是個瘋狂的女性！

費爾南多　（溫柔地）

馬里亞妮塔。

馬里亞娜　我不能！

費爾南多　那你為什么叫我？你說。

馬里亞娜　（一陣悲哀涌上心頭）

因為我充滿恐懼，

怕我一個人死在這里。

費爾南多　你死在這里？

馬里亞娜　（溫柔而又絕望地）

小伙子，我需要

你的幫助，為了

不停止呼吸。

費爾南多　（滿懷激情）

我的眼睛注視著你，

你不要產生懷疑。

馬里亞娜　可我的生命已不在這里，

在空中或海上，

在我不愿去的地方。

費爾南多　我的血液多么幸福

如果能慰藉你的悲傷！

馬里亞娜　不；你的血液

只會使我的枷鎖更重。

（堅定地將雙手放在胸口以將那封信掏出。費爾南多表現出期待與感動的態度）

我相信你的心靈！

（掏出書信。遲疑）

格拉納達多么寂靜！

你看，在陽臺的后面

有盯著我的眼睛。

費爾南多　（奇怪地）

你在說什么？

馬里亞娜　他在將

（站起身）

我美麗的眼睛觀望，

我全身的皮膚都在拉長。

佩德羅薩，你和我較量？

（突然地）

費爾南多，給你。

閱讀和領會，都要仔細。

救救我吧，我懷疑

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費爾南多拿起信，打開。這時，時鐘緩緩地敲了八響。蠟燭黃色和紫色的光使房間深情地顫動。馬里亞娜在舞臺上踱來踱去并注視著小伙子。費爾南多開始讀信，風度翩翩，但有所克制，表情痛苦而又沮喪。停頓，使人能聽到時鐘的聲音，能體會到馬里亞娜的痛苦。

費爾南多（讀信，突然驚奇而又傷心地注視著馬里亞娜）

“敬愛的馬里亞妮塔：

馬里亞娜　請不要中斷。

一顆心

需要他在信中的要求。

費爾南多　（朗讀，沮喪地，盡管表情自然）

“敬愛的馬里亞妮塔：感謝你如此謹慎送給我的共濟會的修士服，我混在去參加一個死刑犯判決儀式的其他修士中間，今天夜里，我必須化裝成走私者，去巴洛爾和卡迪亞爾，以期在那里得到朋友們的消息。在九點之前，我需要你手里的那本護照，找一位絕對可靠的朋友，準備一匹馬，在赫尼爾河堤上方等我，以使我能沿河進入深山。佩德羅薩會像他所擅長的那樣，縮小包圍圈，如果我今晚不啟程，就全完了。我現在去年邁的堂路易斯家里，不要讓你家里的任何人知道此事。不要做試圖來見我的努力，因為肯定有人在監視你。再見，馬里亞娜。一切都是為了我們神圣的母親——自由。上帝會拯救我。再見，馬里亞娜。獻給你我的擁抱和心靈，你的愛人佩德羅·索托馬約爾。”

（癡情地）

馬里亞娜！

馬里亞娜　（敏捷地，把一只手放到眼睛上）

我已經想象到了！

不過，費爾南多，別做聲。

費爾南多　（動人地）

你怎么切斷了

我夢寐以求的路徑！

［馬里亞娜用動作表示抗議。

這不是你的過錯，不；

現在我必須幫助

一個我開始仇恨的人，

而愛你的人就是我。

本人從小就愛你

滿懷著痛苦的激情。

那時堂佩德羅

還遠未贏得你的心。

可是此時此刻

誰使你如此悲戚！

而轉變我的感情，

啊，要付出多么大的努力！

馬里亞娜　（驕傲地）

要么我自己去！

（卑微地）

我的上帝啊，

必須馬上動身！

費爾南多　我將沿著河岸

去找你的情人。

馬里亞娜　（驕傲地糾正費爾南多在說“情人”時表現出的膽怯和憂傷）

告訴你多么愛他

我不會臉紅。

他的愛在我心中燃燒

一切都放射光明。

他對自由充滿熱愛，

我的愛比他更濃。

他的話正是我酸楚的真理，

可我卻覺得它甘甜如蜜。

即便使白晝與黑夜融為一體

我也在所不惜，

靠他的精神的光輝

我照樣能生活下去。

這真正的愛情

在吞噬我純樸的心靈

為了愛，我的臉色

黃得像迷迭香的花朵。

費爾南多　（堅強地）

馬里亞娜，我讓你

盡情發泄你的怨言。

但難道你聽不見

我受傷的心聲——

這創傷令我痛苦不堪？

馬里亞娜　（平易近人）

倘若我的心

像透明的水晶玻璃

你可以探進身去

看它在淌著血淚哭泣。

費爾南多　行了！把護照給我！

［馬里亞娜敏捷地走向一個柜子。

還有馬呢？

馬里亞娜　（取出文件）

在花園里。

如果你要去

千萬別錯過時機。

費爾南多　（迅速而又緊張）

馬上就去。

［馬里亞娜將文件交給他。

就這些嗎？

馬里亞娜　（悶悶不樂）

是的。

費爾南多　（將護照收在衣袋內）

好吧！

馬里亞娜　朋友，請原諒！

愿主與你同在。

祝福你。

費爾南多　（自然、尊嚴、溫柔，慢慢披上斗篷）

但愿如此。

夜幕已經降臨。

沒有月光，即使有月光，

河岸濃密的山楊

也會將它遮擋。

再見。

［馬里亞娜揮手。

擦干淚水，

不過要牢記在心

任何人對你的愛

也沒有我這樣深。

我去完成這項使命

是為了解除你的苦痛，

我在扭曲自己

心中深厚的感情。

［開始退場。

馬里亞娜　要躲開看守和士兵……

費爾南多　（溫情脈脈地注視著她）

那個地方荒無人跡

我可以放心地前去。

（痛苦并富有諷刺意味地）

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馬里亞娜　（茫然、口齒不清）

要小心。

費爾南多　（在門口，戴上禮帽）

我的靈魂已被俘虜；

它會排除一切恐懼。

我已成為愛情的奴隸，

今生難逃這種境遇。

馬里亞娜　再見。

（拿起蠟燭）

費爾南多　不用送，馬里亞娜。

時間在向前，

我愿先于堂佩德羅

過橋，明天見。

［二人離去。

第八場

空場半秒鐘。馬里亞娜和費爾南多剛一出門，堂娜安古斯蒂亞斯就拿著一個大燭臺出現在正門，秋天的榅桲果散發著清香。

安　　蒂　（手持大燭臺進來）

姑娘，你在哪兒？姑娘！

主啊，這是怎么了？

你在什么地方？

馬里亞娜　我和費爾南多

出去了……

安　　蒂　（放下燭臺）

孩子們發明的

是什么把戲？

你要教訓他們一頓。

馬里亞娜　他們干什么了？

安　　蒂　馬里亞娜，你秘密

繡的那面旗……

馬里亞娜　（打斷她，鄭重地）

你說什么？

安　　蒂　他們在那個舊柜里

找到了它，

兩個人就在上面

裝死躺下！

丁零當啷，外婆呀，

快叫我們的神父

拿來小旗子

和迷迭香的花。

主教們已經來了，

口中不住地祈禱“安息吧”，

他們閉著眼睛

一本正經。

這是孩子們的把戲，

好吧，可我

心里著實擔驚！

那面討厭的旗幟

使我怕得不行！

馬里亞娜　（恐懼地）

可他們怎么會發現？

那面旗藏得很嚴！

安　　蒂　馬里亞娜，悲慘的時間

降臨到這古老的家里，

我看它步入了歧途

沒有男人，無靠無依，

四周一片靜寂！

此外，你……

馬里亞娜　（亂了方寸，神色悲哀）

上帝啊！

安　　蒂　馬里亞娜，你做了什么？

密探們包圍了這里。

馬里亞娜　我的心已經發瘋，

要做什么我也說不清。

安　　蒂　忘掉它吧，馬里亞娜！

馬里亞娜　（滿懷激情）

將它忘掉，我做不到！

［響起孩子們的笑聲。

安　　蒂　（做手勢，叫馬里亞娜別出聲）

孩子們。

馬里亞娜　我們快去吧。

他們怎么會那樣？

安　　蒂　事情就會這樣。

馬里亞娜，你要為他們著想！

馬里亞娜　是，是，你說得對。

你說得對。我沒為他們著想！

［二人出去。

幕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