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場

〔莉波奇卡和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上）好嘛，沒羞沒臊的死丫頭！我早料到啦：一大清早，不吃不喝，馬上就跳起舞來了！

莉波奇卡 怎么啦，媽？我茶也喝了，奶渣餅也吃了。您瞧，我跳得好嗎？一，二，三……一……二……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追她）你吃了又怎么樣？我才不高興看你荒唐呢！……跟你說，別轉了！

莉波奇卡 這怎么是荒唐呢！眼下，大家都興玩這個嘛。一……二……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你把腦門干脆撞到桌上就好了，別那么活蹦亂跳的！（追她）你倒是怎么啦，怎么就不聽話呢！

莉波奇卡 怎么不聽話，誰跟您說的！別攪和了，讓人家好好跳完嘛！一，二，三……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我這么大歲數了，緊跑慢趕地追你，倒是有個完沒有！咳，可累死我了，死丫頭！聽見沒有，別跳啦！我告訴你爸去！

莉波奇卡 這就完了，這就完了，媽！最后一圈！您就會告狀。我才不把您放在眼里呢！一，二……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怎么，你還跳，還罵人！馬上給我站住！要不然沒你的好：我抓住裙子，把那條尾巴全扯下來。

莉波奇卡 嗯，您扯吧，請便！您扯下來，還得給我縫上！好了，跳夠了！（坐下）呼……呼……累得我滿身大汗，跟拉過大車似的！嗬！媽，給我手絹擦擦汗。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等等，我自己還擦哩！看把你累的！人家硬逼你跳還好說。就算你不把你媽放在眼里吧，那你看著這四堵墻也該害臊呀。你那可憐的爸挪挪腿都得費老大的勁兒，可你在這兒蹦蹦跳跳，像只陀螺似的！

莉波奇卡 您就別廢話了！依您，我該怎么辦！難道叫我也生病嗎？假如我是個醫生，那是另一回事。嗬！您這種看法多叫人討厭！哎呀！媽，您算什么呀，真是的！我有時候看見您那蠢勁兒，真的，都替您臉紅！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這寶貝孩子有多孝順呀！你看，她是怎么罵她媽的！哎呀，你這個就會瞎嘮叨的混賬丫頭！難道能用這種話來糟蹋爹媽嗎？難道我把你生到世上來，教育你，疼你，頂在頭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為的這個嗎？

莉波奇卡 不是您教的，是旁人；得了吧，您呀，老實說吧，簡直沒一點兒教養。哼，怎么著？您把我生下來——我那時是什么德行？不過是個小孩，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罷了，并不懂得交際。后來我長大了，看到上流社會的氣派，這才發現我比旁人有教養多了。您說我該怎么辦，由著您那蠢勁兒胡來！想得倒美！多稀罕。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閉嘴，哎呀，閉嘴，不要臉的死丫頭！你要把我惹火了，我干脆找你爸去，撲通一聲跪在他腳下，就說：閨女逼得我沒法活了，薩姆松努什卡！

莉波奇卡 對，您沒法活了！可不是嘛！可是您讓我活嗎？您為什么要回掉那門親事？我們怎么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他哪點算不上美少年？您發現他身上有哪點不正經？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他愛拿人逗樂，就是不正經！來了，扭扭捏捏，裝腔作勢，凈說些繞脖子的話。有啥稀罕！

莉波奇卡 是呀，您懂得可多啦！明擺著他是個貴族子弟，因此才那么彬彬有禮。在他們那圈子里一向都這么做嘛。這些人您根本不了解，怎么能糟蹋人家？他又不是什么做小買賣的。（低聲旁白）心肝兒，我的情郎！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是呀，這心肝兒可好啦！多了不起呀！可惜沒把你嫁給一個穿得花花綠綠的小丑。真有你的，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你這是嘟嘟囔囔地成心氣你媽。

莉波奇卡 明擺著的道理：你們不愿意我幸福嘛。您跟爹就會沒碴找碴，折磨人。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你愛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上帝會審判你的！誰也比不上為娘的關心自己的孩子！你剛才在這兒神氣活現的，說了一大堆混賬話，可是我和你爹白天黑夜都在操心，怎么給你找個好主兒，快點兒把你的婚事辦了。

莉波奇卡 是啊，你們說得倒容易，可是請問，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你以為我不心疼你嗎！可是有什么法子呢！既然等了這么多年，就再忍耐會兒吧。總沒法馬上給你找個女婿來吧：又不是貓捉老鼠，抓來就是。

莉波奇卡 我管你什么貓捉老鼠不捉老鼠的！我要的是丈夫！這算什么！見到熟人多丟臉呀：這么大的莫斯科，就挑不到一個好女婿——挑來挑去，凈給別人挑去了。誰見了心里不窩火：我所有的女朋友早就有丈夫了，就我孤零零的！好容易找到一個，又給您回掉了。您聽見沒有，給我找個女婿來，一定得找來！……我把丑話說在前頭里，一定得找到，要不然，沒你們的好：我非存心氣氣你們，去偷偷摸摸養個漢子，要不就跟驃騎兵私奔，悄悄跟他成親。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什么，什么，你這不害臊的！是誰把這些見不得人的念頭塞到你腦子里去的？仁慈的主啊，簡直把我氣死啦……哎呀，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唉，沒法子！看來，只能叫你爸了。

莉波奇卡 您就會爸爸長爸爸短的；您就會當著他的面伶牙俐齒地說個沒完，您倒是試試呀！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怎么啦，難道你以為我是傻瓜嗎？你的那些驃騎兵是什么玩意兒，你這不知害臊的東西！呸，你鬼迷了心竅！你以為我就治不了你嗎？你說，你這不要臉的，為什么你見了我就眼紅？你還想比你媽能干嗎？看我不給你點兒厲害瞧瞧，我要叫你到廚房去燒火做飯。你想得倒美！你想得倒美！啊！……我的媽呀！我要給你做件粗布衣裳，往你頭上一套！讓你去喂豬，不讓你跟爹媽住在一塊兒。

莉波奇卡 可不是嗎！我就愛聽您擺布嘛！這倒是件新鮮事！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住口，住口，看你再耍貧嘴！就讓你媽占點兒上風不行嗎！真是個孽種！你再吭一聲，我就把你的舌頭縫到腳后跟上去。瞧，這就是上帝賜給我的福氣！沒羞沒臊的死丫頭！你這調皮搗蛋的假小子，你腦子里就沒一點兒女人家的東西！也許，你還恨不得像個大兵似的跳上馬跑掉吧！

莉波奇卡 我看，您非把所有的大兵警察全拉扯上了才痛快呢。既然您沒受過那份教養，還是不吭聲好。我既然壞到家了，您自己又是什么玩意兒呢！怎么，您想逼我趁早一命歸天嗎？您想一味胡來把我折磨死嗎？（哭）好嘛，我本來就心煩意亂的，一直咳嗽！（哭）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站在一邊看她）唉，得了，得了！

〔莉波奇卡哭得更兇，隨后放聲大哭。

哎，得了，得了！我說你別哭啦！算我不好還不行嗎，只要你別哭，算我不好還不行嗎？

〔莉波奇卡哭。

莉波奇卡！莉帕！行啦！唉，別哭了成不成！（含淚）好啦，你別生我的氣（哭）……我是個愚蠢的……沒有知識的女人……

（兩人一起哭）你就原諒我吧……我一定給你買副耳環。

莉波奇卡 （哽咽地）我才不稀罕您那耳環哩，我梳妝臺里都塞滿了。您給我買副鑲綠寶石的手鐲吧。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我買，我買，不過你別哭了成不成！

莉波奇卡 （眼淚汪汪地）除非嫁了人我才不哭。（哭）

阿格拉費娜·孔德拉季耶夫娜 會嫁的，會嫁的，我的寶貝兒！好啦，親親我吧！（兩人親吻）好啦，基督保佑你！來，我給你擦擦眼淚！（擦淚）今天烏斯季尼婭·納烏莫夫娜要來，咱們跟她好好談談。

莉波奇卡 （仍舊帶著哭聲）哎呀！她就快點兒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