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九峰的喜訊如春風般傳遍各峰。練劍的弟子們?nèi)齼蓛删墼谑A旁，連素日清修的長老們都忍不住捻須議論——那位清冷如霜的九峰主，竟要娶自己親手帶大的徒弟。

云瑯桓的寢殿外，云鳳盈第三次撞見玉藍錦端著湯藥在廊下徘徊。少年眼下的青黑比藥汁還濃，卻固執(zhí)地不肯離去。

“帝君又沒合眼？“云鳳盈掀開珠簾，只見云瑯桓依舊保持著昨夜的姿勢——一手輕按在越青腕間渡著靈力，另一手還攥著本翻到一半的雙修典籍。燭淚堆滿了青銅燭臺，在他白衣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換我來守吧。“云鳳盈奪過他手中的書冊，“您這副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新娘子是株毒草，碰一下就能要人命。“

玉藍錦趁機端著藥進來：“師父，師姐這幾日氣息平穩(wěn)多了...“

“不行。“云瑯桓聲音沙啞得像磨過砂紙，指尖卻穩(wěn)穩(wěn)抵在越青眉心，“大婚在即，不能出半點差池。“

窗外，喜鵲在掛滿紅綢的枝頭喳喳叫著。殿內(nèi)三人卻都沉默下來，看著那個固執(zhí)的背影——他寬大的喜袍空蕩蕩掛在身上，仿佛這一個月消瘦的不只是榻上昏睡的姑娘。

大婚當日，霞光滿天。

掌門殿前，云瑯桓一襲朱紅喜袍，金線繡的九鳳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越青鳳冠上的明珠隨著步伐輕顫，蓋頭下若隱若現(xiàn)的輪廓讓圍觀弟子們驚嘆連連。

“當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九師叔這般人物，也就越青師姐配得上...“

云端之上，小金龍盤繞在玉柱旁，龍須輕擺：“等了十萬年輪回，大哥總算...“

“噓——“小狐貍用尾巴捂住他的嘴，琉璃般的眼瞳映著下方紅綢翻飛，“這一世，定要圓滿才好。“

——————

洞房內(nèi)，龍鳳喜燭燒得正旺。云瑯桓執(zhí)起金秤的手竟有些發(fā)抖，蓋頭掀開的剎那，越青含羞帶怯的眉眼讓他呼吸一滯。交杯酒過喉，燙得心口發(fā)疼。

滿室紅妝中，兩人并坐床沿，衣擺相觸又飛快分開。越青絞著喜帕的指尖泛白，云瑯桓的喉結滾動了幾次，終是先開口：“夜...夜深了。“

錦被下，越青僵硬地貼著里側。云瑯桓聽著她急促的呼吸，忽然支起身。越青立刻緊閉雙眼，羽睫亂顫如受驚的蝶。卻只覺額間落下羽毛般的輕觸，隨即是云瑯桓克制的聲音：“睡吧。“

他替她掖好被角，指尖在碰到她發(fā)絲時微微發(fā)顫：“從今往后，有我守著，再不會讓你害怕...“話音戛然而止，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越青在黑暗中悄悄睜開眼，看見喜燭映照下，云瑯桓仰面而臥的身影，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清冷的松香，又遠得...讓她心頭莫名發(fā)空。

夜半三更，玉藍錦在榻上輾轉難眠。

朦朧間，他看見越青一襲素衣立在梧桐樹下，朝他盈盈一笑。那笑容比月光還溫柔，纖纖玉指輕輕一勾，他便如提線木偶般走了過去。

“師姐...“他聽見自己聲音發(fā)顫。

越青的指尖撫上他的臉頰，帶著熟悉的藥草香。她踮起腳尖，在他耳邊呵氣如蘭：“藍錦，你心里...是不是一直...“

“轟隆——“

一道驚雷炸響，玉藍錦猛地坐起，冷汗浸透中衣。窗外暴雨如注，“該死！“他狠狠捶了下床板，指尖掐進掌心。

后山寒潭邊，玉藍錦褪盡衣衫，縱身躍入刺骨的水中。冰冷的潭水漫過胸膛，卻澆不滅心頭那簇邪火。他發(fā)狠似的搓洗身子，直到皮膚泛紅。

“那是師娘...那是師娘...“他一遍遍默念，卻抹不去腦海中那個旖旎的笑靨。

暴雨中，無人看見這個素來穩(wěn)重的弟子，正把臉埋進水里發(fā)出困獸般的低吼。

月色如水，玉藍錦渾身濕透地從寒潭回來，正撞見倚在梧桐樹下的云鳳盈。金翅少年挑眉打量著他滴水的衣袍：“喲，大半夜的泡冷水澡，莫不是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夢？“

玉藍錦腳步一頓，臉色瞬間煞白。

“怎么？被我說中了？“云鳳盈指尖燃起一簇金色火焰，“要不要本君幫你探探夢？“

“滾開！“玉藍錦突然暴起，一把將云鳳盈按在樹干上，梧桐葉簌簌落下，“你最好別來招惹我！“

云鳳盈金瞳微瞇：“吃錯藥了？“

“都是你的餿主意！“玉藍錦指節(jié)發(fā)白，“憑什么擅自決定師姐的婚事？“

“呵，“云鳳盈一掌震開他的桎梏，金翅在月光下熠熠生輝，“不嫁帝君，難道嫁給你這個毛頭小子？“他輕蔑地撣了撣衣襟，“就算越青清醒著選——“

“你懂什么！“玉藍錦眼中血絲密布，聲音嘶啞，“是我陪她熬過每個雷雨夜，是我在她哭暈在雪地里時背她回房！師父？“他突然冷笑，“掌門用誅妖陣折磨她時，師父在哪？她絕望到墮入妖道時，師父又在哪？“

云鳳盈眸中金焰跳動：“那你可知道，當年是誰——“

“夠了！“玉藍錦一劍劈斷身旁的石燈，火星四濺，“你們誰問過她愿不愿意？！“

梧桐葉無聲飄落，云鳳盈終是轉身：“有些緣分，強求不得。“他留下一片金羽，“你好自為之。“

玉藍錦盯著地上那抹金色，突然抬腳狠狠碾碎。他不會信，絕不信——師姐望著他時眼里的光，明明比星辰還要亮。

晨光透過紗窗，在床榻上灑下斑駁的光影。云瑯桓輕輕撥開越青額前的碎發(fā)，看著她恬靜的睡顏，唇角不自覺揚起。這樣安寧的清晨，他等了十萬年。

“師父，早膳備好了。“紫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廳堂里，玉藍錦繃著臉擺碗筷，瓷器碰撞聲格外清脆。云鳳盈打著哈欠入座：“師娘還沒起？“

“我去叫師姐。“玉藍錦轉身就要走。

“不必。“云瑯桓抬手制止，“讓她多睡會兒。“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茶盞邊緣。

用過早膳，玉藍錦突然捧出個青玉小瓶：“師父，這是宮里秘制的活血化瘀的藥膏...“他耳根通紅，“給師姐用。“

云瑯桓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沒受傷...“話到一半突然頓住，白玉般的耳尖瞬間染上薄紅。

“師姐年紀小，初經(jīng)人事，怕是受不住..“玉藍錦聲音越來越低，“您...多體諒。“說完逃也似地跑了，留下云瑯桓端著食盒站在原地，莫名生出幾分罪惡感。

“師父。“越青揉著眼睛坐起，中衣領口歪斜，露出鎖骨處一點紅痕——那是昨夜翻身時不小心磕到的。

云瑯桓慌忙移開視線：“先用膳吧。“

越青好奇地把玩著那個青玉瓶：“好精致的瓶子。“

“...

...你師弟給的。“云瑯桓輕咳一聲，“說是...活血化瘀。“

“謝謝師父！“越青甜甜一笑，將小瓶塞進袖袋。蹦跳著去練功時，完全沒注意到身后師父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及遠處玉藍錦復雜的目光。

云鳳盈倚在梧桐樹下，看著這一幕，金瞳中閃過一絲玩味。這出戲，倒是越來越有趣了。

玉藍錦的劍影如游龍穿梭，劍氣激起滿地落英。越青倚在廊柱旁拍手：“師弟的劍法愈發(fā)精進了！“

紫兒提著竹籃小跑過來：“師娘，您來啦？“

“噓——“越青豎起食指抵在唇邊，眼波流轉，“師父不在時，還是喚我?guī)熃恪！八蝗煌熳∽蟽旱氖直郏芭阄胰ゲ尚┥交珊茫课堇锾淝辶恕！?

紫兒瞪圓了眼睛：“師姐從前最嫌這些花啊草啊的礙事...“

“那怎么一樣？“越青歪著頭，鬢邊碎發(fā)隨風輕揚，“如今我可是...“她突然紅了臉，聲音細如蚊吶，“是人家的妻子了嘛。“

——————

正午時分，廚房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正在修訂仙法古籍的云瑯桓趕到時，只見煙塵中鉆出個灰頭土臉的金翅少年。

“帝君...“云鳳盈抹了把臉，露出兩個無辜的金瞳，“我按玉藍錦說的生火，誰知...“

云瑯桓望著炸塌的灶臺，額角青筋直跳：“鳳凰真火是這么用的？“

“誰讓那小子非要我去做飯！“云鳳盈委屈地甩著焦黑的袖子，“我可是神君，哪會...“

話音未落，云瑯桓突然掐訣望氣：“越青扭傷腳了。“

“那您還不快去？“云鳳盈急得金翅直抖。

云瑯桓卻轉身整理起散落的瓦礫：“玉藍錦既已前去...“

“榆木腦袋！“云鳳盈脫口而出，隨即渾身一僵——云瑯桓的定身訣已到眼前。

“帝君我錯了！“只剩眼珠能轉的鳳凰哀嚎，“我再也不敢了！您快去看看師娘吧，她那小徒弟的眼神...唔唔！“最后的尾音被徹底封在了禁言訣里。

遠處山道上，玉藍錦正背著越青緩緩而行。少女伏在他背上，手中野花撒了一路，而少年耳尖的紅暈，比晚霞還要艷上三分。

“師父——“

玉藍錦抱著越青匆匆踏入院門，云瑯桓衣袖一揮解開云鳳盈的禁制，箭步上前接過越青：“傷著哪了？“

紫兒提著沾滿泥土的裙角跟進來：“我們碰著條青花蛇，師姐躲閃時崴了腳...“

云瑯桓指尖泛起瑩白光芒，輕輕托住越青的足踝：“無妨，為師看看。“

屋內(nèi)，越青疼得眼眶泛紅，卻還攥著那束沾露的野花：“師父你看...“她突然倒吸一口冷氣，“疼！“

“接好了。“云瑯桓抬頭，正對上她從花叢后探出的笑臉。晨光透過窗欞，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金影，美得讓他呼吸一滯。

“好看嗎？“越青晃了晃花束。

“好看...“云瑯桓不自覺地撫上她鬢邊落花，“但不及你萬分之一。“

越青突然湊近，帶著山花的清香：“真的？“

兩人呼吸交融的瞬間，門外傳來玉藍錦的聲音：“師父！廚房全塌了，午飯...“少年推門而入，聲音戛然而止。

云瑯桓猛地后撤，耳根發(fā)燙：“知道了。“

“師娘需要靜養(yǎng)。“玉藍錦站在門口，影子長長地拖進屋內(nèi)。

“為師明白，你去吧。“

待腳步聲遠去，越青“噗嗤“笑出聲：“師父把廚房炸了？“

“是鳳盈那小子...“云瑯桓無奈搖頭，“鳳凰真火豈是凡灶受得住的？“

越青揉著肚子：“那我豈不是要餓肚子？“

“去掌門師兄那用膳可好？“

“師弟們呢？“

云瑯桓望著她關切的眼神，終是妥協(xié)：“...同去。“

他俯身要抱她，越青卻紅著臉躲開：“我、我能走...“話音未落就被打橫抱起。

“別動。“云瑯桓在她耳邊輕聲道，“就當...全了為師的私心。“

院門外，玉藍錦默默收回想要攙扶的手，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將那片被捏碎的梧桐葉撒進了風中。

九峰一行人浩浩蕩蕩出現(xiàn)在掌門殿前時，老掌門正端著飯碗。

“九師弟？“他筷子上的紅燒肉“啪嗒“掉回碗里，“這是...“

“叨擾師兄了。“云瑯桓拱手行禮，身后三個徒弟齊刷刷跟著作揖。

得知九峰廚房被鳳凰真火炸飛的經(jīng)過，掌門笑得胡須亂顫，茶盞都端不穩(wěn)：“云鳳盈那小子...咳咳...不愧是神君手筆！“

自此，九峰師徒成了掌門殿的常客。每日用膳時分，總能看見云瑯桓小心翼翼為越青布菜，而玉藍錦總“恰好“備著她愛吃的糕點。

這日飯后，掌門拉著云瑯桓在回廊下棋。

“越青這丫頭，倒是恢復得不錯？“掌門落下一枚黑子。

云瑯桓執(zhí)白子的手頓了頓：“妖氣雖退，記憶卻...“

“要我說，“掌門突然壓低聲音，“既已拜堂成親，不如將錯就錯。“他意有所指地瞟向遠處——玉藍錦正為越青系上被山風吹散的披風帶。

“師兄！“云瑯桓手中棋子“咔“地裂成兩半，“你...“

“咳咳，為兄這不是心疼你...“掌門訕笑著抹汗，“你那二徒弟，可比你這'夫君'殷勤多了。“

云瑯桓望向庭院。越青不知聽了什么笑話，正倚著玉藍錦的肩膀笑得花枝亂顫。他眸色一沉，棋盤上突然結起薄霜。

“師兄多慮了。“云瑯桓拂袖起身，聲音比霜還冷，“青青眼里，從來都只有我。“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越青的驚呼：“師父！快來看我編的花環(huán)！“

云瑯桓唇角微揚，霜雪盡消。只留下掌門搖頭苦笑，收拾著被凍裂的棋盤。

回了九峰，越青陪著他修訂書籍。他伸手去拿書的時候，正好握住了越青的手。突然間他想到了掌門師兄的那句話。他想試試，越青對自己的態(tài)度。于是就握緊了她的手，越青正打算問他什么事。他欺身過去，一只手將她摟住，一只手抓住她的左手，與她親近：“青青，我想……”

越青伸出右手，放在身后，撐住自己不要倒下去：“你想干什么？”

云瑯桓逼近了一些：“我想跟你做一回真正的夫妻。”

越青臉紅了：“我還沒準備好。”

“那給我親一下可以嗎？”

越青支支吾吾，“我，我……”

云瑯桓等不及，就吻了上去，越青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卻又被他抓住逃不開。云瑯桓很溫柔，可也讓她快要窒息，整個人就倒在了地上。云瑯桓順勢壓住了她，越青已經(jīng)無力反抗了。云瑯桓原本握住她左手的那只手已經(jīng)開始從她寬大的袖子里伸到了她的肩膀處，好像在試圖拉開她的衣服。這讓她有些緊張。雖然已經(jīng)成親，但還是很突然。她既想拒絕，又想他深入。既害怕自己失身，又期望能真正做他的妻子。

“青青，摟住我的腰。”

越青很聽話地摟住了他的腰，只聽得他深長的呼吸：“青青，今晚我們圓房吧。我會守護你永遠的。好不好？”

越青已經(jīng)沒有理智了，只感覺到他溫潤的唇在自己脖頸處游走，他的手，似乎已經(jīng)拉開了自己左邊的衣服，肩膀傳來一絲絲涼意。她該怎么回答？還是拒絕？

就在兩人都快失去理智的時候，玉藍錦闖了進來：“師父，廚房修好了。”

燭火猛地一跳，映出三人僵立的身影。

云瑯桓一把將越青拉起，寬大的袖袍迅速掩住她半褪的衣衫。越青耳尖紅得滴血，整個人縮在師父背后，指尖死死揪住他的腰帶。

玉藍錦杵在門口，目光掃過地上散落的書卷，又落在那盤打翻的桂花糕上：“師父...弟子是不是...“

“你先出去。“云瑯桓聲音里帶著罕見的狼狽，指尖掐訣，一陣風“砰“地合上門扉。

門外卻傳來玉藍錦不死心的聲音：“師父，青石地寒，師姐的...“

“滾！“

一道金光閃過，門外終于安靜了。云瑯桓轉身，正對上越青水光瀲滟的眸子。她唇上的口脂花了，衣帶還松垮垮地掛著，露出小片雪白的肩頭。

“我...“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沉默。

最終是越青“噗嗤“笑出聲，指著云瑯桓衣領上的胭脂印：“師父這樣出去，怕是要坐實'色令智昏'的名聲了。“

云瑯桓低頭看她，忽然伸手抹去她唇角銀絲：“那青青可要替為師...好生遮掩。“

越青指尖無意識地絞著散亂的衣帶，聲音細若蚊吶：“方才...我是不是太不知羞了？“

云瑯桓抬起她的下巴，望進那雙小鹿般慌亂的眼睛：“是為師唐突了。“拇指輕輕擦過她微腫的唇瓣，“你很好。“

“我...我去換件衣裳。“越青轉身欲逃，卻被一把扣住手腕。

“青青，“云瑯桓將她拉回身前，“你還沒答我。“他聲音低啞，帶著蠱惑，“今夜...讓我做你真正的夫君可好？“

越青耳尖紅得透明，垂眸盯著他衣襟上自己留下的胭脂印：“我...我沒聽清...“

“那為師再說一次。“云瑯桓俯身，氣息拂過她滾燙的耳垂，“與我圓房，許我護你余生。“

廂房里，越青將臉埋進冷水浸濕的帕子。銅鏡中的少女云鬢散亂，脖頸間還留著曖昧的紅痕。她伸手觸碰鏡面，指尖微微發(fā)抖。

師父的懷抱很暖，唇舌也溫柔，可心底那份悸動...為何總像是晚輩對長輩的依戀？越青茫然地解開衣帶，肩上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

“夫妻...“她輕聲呢喃，這個稱呼在舌尖轉了一圈，卻品不出該有的甜蜜。窗外暮色漸沉，就像她理不清的心緒。

廚房里飄出陣陣飯香，幾個男人圍著新砌的灶臺評頭論足。紫兒在炊煙中忙碌，時不時瞥向院中發(fā)呆的越青——那碗飯幾乎沒動過。

“怪事，“云鳳盈捅了捅玉藍錦，“你師姐平日最厭油煙，今日怎的搶著洗碗？“

玉藍錦沉默地磨著劍，刃面映出越青魂不守舍的側臉。劍穗上那顆明珠，是去年她送的生辰禮。

——————

月色浸透窗紙時，紫兒的房門被輕輕叩響。

“師姐...“紫兒推了推蜷在床角的越青，“師父來了。“

越青咬著唇拉開門，月光下云瑯桓的長發(fā)如瀑垂落，衣襟還帶著沐浴后的松木香：“夫君...“

“夜深露重，“他伸手拂去她肩頭的落花，“我們回去可好？“

紅燭高燒的喜房里，越青攥著被角縮在床沿。云瑯桓忽然輕笑一聲，掀被躺在她身側——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青青不愿，我豈會勉強？“他抬手，像多年前哄那個做噩夢的小女孩般，輕拍她肩膀，“只是...“指尖在她發(fā)梢流連，“我對你的心意，從無虛假。“

越青突然轉身埋進他懷里，聲音悶悶的：“對不起...“

“噓——“云瑯桓收攏手臂，哼起她幼時最愛的安神曲。窗外梧桐沙沙，掩住了那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枕畔，那瓶祛瘀膏靜靜躺著，蓋子都沒來得及打開。

十六歲的越青，有整整十年都是蜷在云瑯桓臂彎里入睡的。那份對長輩的依賴早已刻進骨血，如今突然要轉換成夫妻之情...莫說她記憶全失，便是記得前塵往事，只怕也轉不過這個彎來。

此刻她睡得正熟，纖長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細碎的陰影。云瑯桓指尖凝出一縷金光，輕輕點在她眉心。

夢境中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云瑯桓的神識在其中行走多時，竟連半片記憶碎片都尋不見。這不對勁——便是初生嬰孩的夢境，也該有零星光亮。

“如何？“云鳳盈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

云瑯桓猛地睜眼，發(fā)現(xiàn)金翅少年不知何時已蹲在窗欞上，眼中閃著八卦的光芒。

“你！“云瑯桓袖中飛出一道禁制，“竟敢窺探...“

“冤枉啊祖爺爺！“云鳳盈靈活地躲開，金翅“嘩“地展開，“我就是來問問...“他促狹地壓低聲音，“神與半神的洞房花燭成了嗎？“

“閉嘴！“云瑯桓耳根發(fā)燙，“她沒應允。“

云鳳盈夸張地嘆氣：“堂堂上神，連個小姑娘都哄不好...“

“說正事。“云瑯桓沉下臉，“她的夢境一片虛無。“

“這倒奇了。“云鳳盈收起玩笑之色，“封印妖識不該影響凡人夢境...“他忽然金瞳驟縮，“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的凡人意識本就不全。“云鳳盈指尖燃起金焰，“您不覺得奇怪嗎？她雖失憶，性情卻與從前一般無二...“

兩人同時望向床榻。越青正無意識地蹭著云瑯桓的枕頭，唇邊還掛著甜甜的笑渦，全然不知自己正成為三界最大的謎團。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映得云瑯桓眉間陰影更深。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越青枕邊的一縷青絲：“那妖物或者那妖識...還在她體內(nèi)。“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么，“不過是忌憚我，暫時蟄伏罷了。“

云鳳盈金瞳驟縮，翅膀“嘩“地展開半幅：“你的意思是——“他猛地壓低聲音，“若它蠱惑越青對你下殺手，你豈不是很危險..“

“能誅殺本君的，“云瑯桓忽然輕笑，指腹撫過越青安睡的眉眼，“確實只有她。“

窗外驚雷炸響，暴雨驟至。云鳳盈的羽毛根根豎起：“你少說這些喪氣話！要是真有那天...“他聲音突然哽住。

“帶紫兒和藍錦歸位。“云瑯桓望向漆黑的天幕，“如今神界凋零，他們需要回去重振神威，壯大神族...“

“閉嘴！“云鳳盈一把揪住他衣領，金焰在瞳中燃燒，“彼岸花既已轉世，神界就有希望！你不要悲觀啊，師父...“他突然松開手，狡黠一笑，“不過我倒有個法子。“

云鳳盈的金翅不安地抖動著，半晌突然拍手：“我想起來了！奶奶說過，越青乃上古神...“他眼睛一亮，“若與我父親那樣的金翅鳳凰結合...“

“放肆！“云瑯桓袖中罡風驟起，案上茶盞“咔嚓“碎裂，“你父親也配？！“

“哎呀別急！“云鳳盈靈活地躲到屏風后，探出個腦袋，“我是說，您也是上古神尊啊！若與越青誕下麟兒...“他做了個沖天的手勢，“那必是橫掃三界的戰(zhàn)神！什么妖啊魔的，都不在話下...“

云瑯桓手中玉骨扇“唰“地展開，正好遮住泛紅的耳尖：“她如今不愿，若強行...“扇面下聲音漸低，“只怕孕育的不是神胎，而是孽障。“

“所以您得哄啊！“云鳳盈恨鐵不成鋼地跺腳，“甜言蜜語會不會？送花贈釵懂不懂？“突然壓低聲音，“等情到濃時...務必一擊即中...“

云瑯桓震驚地合攏扇子：“你...你怎懂得這些？“

云鳳盈突然扭捏起來，金翅收攏成斗篷狀：“那個...雖然沒成親...“他耳羽突然炸開，“但我們鳳凰族...成年時要觀摩...呃...交尾儀式...“

一片梧桐葉適時飄落，蓋住了云瑯桓抽搐的嘴角。

燭淚堆滿了青銅燭臺，云瑯桓在書房枯坐整夜。指尖撥過琴弦時，眼前盡是越青安睡的容顏。他忽然按住震顫的琴弦——若此刻用強...這個念頭剛起就被碾碎。數(shù)萬年來，他何曾強迫過她分毫？

晨光透過窗紗時，琴案上已積了層薄灰。

“師父呢？“越青攪著碗里的粥，第三遍問道。

云鳳盈偷瞄她頸間未消的紅痕，金翅不安地扇動：“師...師父一早就出門散心了。“

玉藍錦默默將腌好的脆梅推到她面前：“師父修為通天，不會有事。“他聲音放柔，“師姐先用膳，一會兒我陪你練新劍譜。“

越青盯著粥面漂浮的桂花，突然放下筷子。昨夜朦朧間，似乎有人在她枕邊嘆息，那氣息熟悉得讓人心尖發(fā)疼。

“我飽了。“她起身時衣袖帶翻了茶盞，卻渾然不覺。

院外梧桐樹下，那架古琴的第七根弦——屬姻緣的那根，不知何時已斷成兩截。

連日來，云瑯桓都在撫琴，琴音如流水般傾瀉而出，卻在觸及越青夢境邊緣時戛然而止。云瑯桓修長的手指懸在琴弦上方，眉間微蹙。那夢境仿佛被無形的結界籠罩，連他最精妙的琴音都無法穿透分毫。

他抬眸望向遠處山巒，山間靈脈本該如常流轉，此刻卻似被某種力量阻隔，令他無法感知。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琴弦，他忽然想起彼岸花——那開在黃泉路上的幽冥之花，每一世都會隨弱水漂流而下。

“看來，只能再去一趟冥界了。“他低聲自語，琴音余韻在空氣中消散。

冥王殿內(nèi)，幽藍的鬼火映照下，冥王見到來人立即躬身行禮：“神尊駕臨，有失遠迎。“

云瑯桓衣袖輕拂，開門見山：“近日幽冥地府可有異動？“

冥王沉吟片刻，額間冥紋若隱若現(xiàn)：“表面一切如常。只是...“他頓了頓，“十八層地獄的噬魂獸近來異常安靜，連往日的嘶吼都不曾聽聞。“

“本尊要去看看。“云瑯桓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

冥王面露難色：“神尊明鑒，十八層地獄兇險萬分，就連魔尊上次深入探查，歸來時也...“他聲音漸低，“七竅流血，險些魂飛魄散。“

云瑯桓眸光一凜，袖中手指微微收緊：“冥王莫非忘了，本尊乃母神嫡子，上古神尊之軀。“

冥王額角滲出冷汗，連忙俯首：“是小神失言。殿下請隨我來。“他抬手召出冥界通道，幽暗的漩渦中隱約傳來凄厲哀嚎。

幽暗的十八層地獄深處，陰風呼嘯，煞氣翻涌，可本該兇戾狂暴的噬魂獸，此刻卻安靜得近乎詭異。它蜷伏在血池中央，巨大的身軀微微起伏，猩紅的眸子半闔著，竟對兩人的到來毫無反應。

云瑯桓緩步走近，每踏一步，腳下煞氣便如潮水般退散。他凝視著噬魂獸，那股異常的沉寂讓他心頭微動——這感覺，竟莫名熟悉。

“神尊，小心！“冥王低聲提醒，神色驚疑不定，“噬魂獸從未如此溫順，這不對勁……“

然而，云瑯桓尚未回應，胸腔驟然一痛，一口鮮血猛地嗆出！冥王大驚，連忙扶住他：“神尊！您怎樣？“

云瑯桓抬手拭去唇角血跡，眸光沉沉：“無妨……只是這噬魂獸，未免安靜得過分了。“

“是啊，可屬下查遍冥府，也找不出緣由。“

“除了你我，還有誰能安然出入此地？“

“唯有魔尊。“冥王頓了頓，聲音壓低，“其余擅闖者，輕則修為盡毀，重則……魂飛魄散。“

云瑯桓微微頷首：“明白了。“

話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強撐著化作一道流光，直往青城山而去。然而，還未抵達山門，體內(nèi)靈力驟然潰散，他眼前一黑，竟從云端直墜而下！

風聲呼嘯間，意識逐漸模糊。恍惚中，似有一道雪白身影掠過，將他穩(wěn)穩(wěn)接住。

——是一只通體瑩白的獨角獸，正踏著流云，將他送往花界。

花界無主，自上一任花神隕落后，便由牡丹、芙蓉、水仙三大花主共掌權柄。

牡丹仙子剛剛沐浴完畢，青絲未干，水珠順著發(fā)梢滴落，在花瓣鋪就的玉階上暈開點點晶瑩。她赤足踏過花徑，忽見自己的坐騎——那只通體雪白的獨角獸踏云而歸，背上竟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男子。

她微微怔住，待走近細看，不由心頭一跳。

——好一個謫仙般的人物。

男子眉目如畫，即便面色蒼白、唇角染血，仍掩不住那一身清冷矜貴的氣度。他的衣袍被煞氣侵蝕，破損處隱約可見斑駁傷痕，可即便如此，他仍像是一柄出鞘的劍，鋒利而孤絕。

“他傷得不輕。“獨角獸低聲道，聲音如清泉流淌。

牡丹仙子指尖輕顫，不由自主地撫上他的眉心，一縷靈力探入，卻如泥牛入海，瞬間被吞噬殆盡。她心頭微驚，卻仍柔聲道：“帶他去我的花閣，好生照料。“

天上一日，人間經(jīng)年。越青這最后一世輪回，終究難逃被棄的命運。青城山巔的孤影，一等便是數(shù)十寒暑，那些故人，那些仙神，那些情愫，終究都化作了山間一縷云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