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回到魔界后，魔宮的小妖立刻前來稟報：“魔尊，前些日子有幾個昆侖使者擅闖魔界，已被屬下們誅殺。“

她斜倚在王座上，指尖輕叩扶手：“哦？“聲音里帶著幾分慵懶，“我倒要看看，是哪位上仙這么急著送死。“

小妖戰戰兢兢地補充：“其中...似乎有從前伺候您的那個兔妖...“

越青眼神微動，卻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屬下們一路追查，“小妖繼續道，“發現那兔妖投靠了昆侖使者，所以才會...“

“知道了。“越青揮袖打斷，“你們守好魔界。“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改日本尊親自去昆侖山，看看這小叛徒過得如何。“

待小妖退下，越青取出玉笛準備加固結界。可當她運轉法力時，體內金丹突然劇烈震顫，仿佛要破體而出。劇痛瞬間席卷全身，她悶哼一聲，玉笛“當啷“落地。

接下來的三日，越青蜷縮在錦被中，冷汗浸透了床褥。金丹的疼痛如萬蟻噬心，讓她連呼喊的力氣都沒有。蒼白的唇瓣被咬出血痕，指甲在床柱上留下道道抓痕。

第四日黎明，當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欞時，寢殿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個熟悉的身影逆光而立，手中捧著的藥碗冒著熱氣。

“青青...“云瑯桓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我來了。你怎樣？我說了我不能離開你。“

越青的疼痛稍稍緩和，她強撐著支起身子，蒼白的指尖凝聚起一點微弱的靈光：“你來得正好...“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這金丹...我還給你...“

云瑯桓手中的藥碗“啪“地摔碎在地上。他一把抓住她施法的手：“你瘋了？！“聲音因驚恐而變調，“還給我？那你怎么辦？！“

越青扯出一個慘淡的笑：“我本就是彼岸花...“她喘息著，冷汗順著下巴滴落，“去黃泉待上八百年，吸足鬼氣...照樣能重生...“

“不行！“云瑯桓突然將她緊緊摟進懷里，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揉碎，“我不要你做鬼，不要你做妖...“他的聲音哽咽，“就這樣...就這樣就好...“

越青在他懷中掙扎，拳頭無力地捶打他胸口：“誰要你救！“淚水終于決堤，“你好好當你的神仙不行嗎？讓我死...讓我死啊！“

云瑯桓任由她捶打，只是更用力地抱緊她：“我會走的...“他貼著她汗濕的發絲輕聲道，“等金丹與你完全融合...不用三百年...“他的眼淚落在她頸間，“再忍忍...求你了...“

寢殿外，晨光漸漸明亮。一縷陽光穿透窗紗，照在相擁的兩人身上——一個哭得發抖，一個抱得死緊，仿佛這樣就能對抗全世界的惡意。

越青聽完云瑯桓的話，終于不再掙扎。她安靜地靠在他懷中，眼中卻閃過一絲決然——她不能再承受一次看著他死去的痛苦了。一萬年的懺悔已經足夠，她必須想個辦法讓他離開。

幾日后，當金丹的疼痛稍緩，越青便差人往青丘遞了拜帖。沒想到小狐貍收到帖子后，竟擺出全副帝君儀仗，浩浩蕩蕩親赴魔界。

魔宮前，兩隊儀仗相對而立。青丘的九尾狐旗與魔界的玄色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小狐貍一襲華服，頭戴青丘玉冠，端莊地走在紅毯上；越青則玄衣墨發，腰間斬龍劍寒光凜凜。兩人一絲不茍地行完繁瑣的禮節，才終于得以私下交談。

“呼——“小狐貍一進內殿就癱在軟榻上，“好久沒這么端著了，累死我了。“

越青忍俊不禁：“你這陣仗，是生怕三界不知道青丘與魔界交好？“

小狐貍歪著頭，九條尾巴在身后舒展：“我就是要讓那些想害你的人知道——“她突然正色，“青丘永遠站在你這邊。“頓了頓又補充，“雖然你現在這副模樣，半點沒有守護神的樣子。“

“哦？“越青挑眉，“那我像什么？“

小狐貍上下打量她，突然笑出聲：“像個天生的魔尊。“她指尖輕點越青眉心，“特別是這抹魔紋，比當年在九重天時順眼多了。“

越青垂眸淺笑，指尖輕撫茶盞。小狐貍歪著頭道：“我可沒誆你。那日青城山上你號令魔界時，連太白金星都在九重天驚出了冷汗。“她壓低聲音，“三界諸神最忌憚的，就是你召請魔界。“

“我從未真正屠戮。“越青搖頭，茶湯映出他微蹙的眉，“不知他們懼從何來。“

小狐貍識趣地轉了話頭：“今日喚我來為何事？“

“聽聞青丘狐族皮相甚佳。“越青忽然抬眼，“替我尋個男狐來作伴，自有厚報。“

“噗——“小狐貍慌忙按住茶盞，“云瑯桓不就在魔界？何必舍近求遠？“

“他是上神。“越青指尖在案上輕叩，“不般配。“

小狐貍眼珠一轉：“若您真要選寵，只怕魔界結界都要被求親者踏破。“

越青看著她，“你這是什么意思？”

小狐貍撇了撇嘴，眼中閃過一絲促狹：“你少裝糊涂！萬年前那場浩劫，你以真身硬撼八十一道混沌天雷，血色花瓣漫天紛飛，生生扛下了足以毀滅三界的劫數。云家兄弟祭劍斬龍時，你的元神幾乎散盡，可偏偏就在最危急的那一刻——”她聲音微顫，仿佛仍能看見當時的景象，“你周身燃起赤金色的業火，每一片花瓣都化作利刃，硬生生劈開了天道降下的滅世雷劫。”

她托著腮，眼中映著越青衣擺上暗繡的彼岸花紋：“自那以后，誰不知道彼岸花執掌生死、逆轉陰陽的威能？更別說……”她忽然壓低聲音，“你蘇醒那日，九重天的云霞染血三日不散，你赤足踏過的忘川兩岸，瞬間開滿紅艷如火的彼岸花。鳳凰族那位冷傲的太子妃，見到你第一眼就落了淚——據說是因為你的眼睛比她的涅槃火還要灼人。”

越青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縮，茶盞里倒映出他眼尾那抹天生的紅痕，像是永遠擦不盡的朱砂。小狐貍忽然湊近：“你可知如今四海是怎么傳的？說看彼岸花一眼，勝過千年修行。你要是真放出選婿的風聲……”她故意拖長語調，“怕是連那些閉關萬年的老家伙都要破關而出了。”

越青忽然輕笑出聲，抬手時寬袖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猙獰的雷紋——那是八十一道天雷留下的最后一道印記。他漫不經心地摩挲著那道疤：“那就勞煩你，先把那些沖著‘逆轉陰陽’本事來的，篩出去。”

小狐貍點點頭，狐尾輕輕擺動：“你這是要去九重天選啊，不然哪里有這種品級的？“

越青垂眸，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我想...只有用這種辦法，才能讓云瑯桓徹底對我死心。“

小狐貍的笑容瞬間凝固，耳朵警覺地豎起：“你是為了他？“她聲音陡然提高，“你這樣做，又何苦？若是真尋來一個對你死心塌地的，你又對得起那個人嗎？“

“若尋來的人真心待我，“越青抬眼，眸中血色暗涌，“我自當以真心相報。“

“那云瑯桓呢？“小狐貍急得在案幾上轉了個圈，“你以為他真會如你所愿就此離去？你可曾想過，他此后千萬年要如何度過？“

“我不管！“越青突然拍案而起，茶盞震得叮當作響，“我只要他死心，只要他放下這執念！屆時我自會抽身離去——不追究那些暗算我的上神，不回魔界，便是歸了佛前或是永鎮黃泉，我也甘愿！“

小狐貍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意驚得后退半步，但仍倔強地追問：“為什么就不能與他相守？為什么非要兩敗俱傷？為什么...非要這樣折磨他？“

越青身形一晃，緩緩坐回席上。良久，他輕聲道：“我也想啊...“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只是...你不明白。去吧。“

小狐貍見他這般模樣，終究不忍再問。她輕輕躍下案幾：“好...我這就去辦。“轉身時，她分明看見一滴殷紅落在越青衣擺上繡著的彼岸花上，將那暗紋染得愈發鮮艷。

小狐貍走后，越青將自己鎖在寢殿內，一壇接一壇地灌著烈酒。她何嘗想折磨誰？不過是想要云瑯桓歸位罷了。就像當年的云浚，唯有斬斷情絲方能成佛。可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她的重生是云浚用那份未了的情愫換來的，而非她以為的徹底放下。

待她酒醒時，招婿的消息已傳遍三界。云瑯桓強壓著滔天怒意，故作平靜地守在她榻前：“睡了很久呢，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帶你去人間可好？“

越青慵懶地搖頭：“人間的吃食，早就膩了。“

“那你想吃什么？“云瑯桓耐心問道。

越青伸了個懶腰，紅紗滑落露出雪白的手臂：“突然想念昆侖山的神果了。“

“那個千年一結果的神果？“云瑯桓眉頭微蹙，“你已是永生之軀，要它何用？“

越青指尖輕點朱唇：“哪個女子不貪戀美貌？傳我的話，誰能取得神果，我便納他為魔界寵臣。“

“啪“的一聲，云瑯桓手中的玉盞應聲而碎：“你想要，我自會為你取來，何須假手他人？“

越青輕笑著搖頭：“神果有朱雀守護，你怕是連昆侖山都上不去。“她本想讓他知難而退，卻見云瑯桓轉身便走。

越青心頭一緊，急忙追加詔令：“傳令三界，誰能帶回神果，本尊便立他為魔后！“

小狐貍聞訊，立即將精心挑選的求親者都遣往昆侖山。可當眾人趕到時，只見一個白衣男子已與朱雀鏖戰半月有余。那焚天滅地的南明離火嚇得眾人紛紛退卻——再美的佳人，終究不及性命重要。

唯有兩個身影逆流而上。一個是鳳凰族的鳳靈，羽衣華美；一個是人魚族的錦蔚，藍發飄逸。這對同父異母的兄弟自太子隕落后便天各一方，今日卻為同一個目的重聚昆侖山巔。

鳳靈與錦蔚在昆侖山腳下狹路相逢，彼此眼中都閃過一絲譏誚。

“大哥這把年紀，不在鳳凰族開枝散葉，倒來與小弟爭搶魔尊？“錦蔚把玩著手中的鮫珠，藍發在風中輕揚。

鳳靈冷哼一聲，赤金羽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二弟正值韶華，天宮多少仙子任君挑選，何必來湊這個熱鬧？“

二人唇槍舌劍間已至朱雀峰頂。只見云瑯桓白衣染血，正與朱雀做最后纏斗。兄弟二人順勢出手，那朱雀的金丹竟化作流光沒入鳳靈體內。

云瑯桓單膝跪地，劍鋒拄地才勉強穩住身形：“金丹...歸你們...神果給我...“

鳳靈指尖燃起涅槃火，冷笑道：“誰稀罕這金丹？我們要的是神果。“

“取神果作甚？“云瑯桓又咳出一口鮮血。

錦蔚輕撫腰間玉帶，笑得溫潤：“自然是...獻給魔尊大人。“

“趁人之危...偽君子...“云瑯桓目眥欲裂，卻見鳳靈已摘下神果。錦蔚似有不忍：“罷了，看你修為盡耗，這金丹歸你，我們取走神果，也算公平。“

云瑯桓眼睜睜看著二人駕云而去，只得吞下金丹調息。待氣息稍穩，便不顧滿身傷痕追往魔界。

誰知剛到魔宮，三人皆是一怔——越青正斜倚在軟榻上，與小狐貍對酌賞舞。琉璃盞中瓊漿搖曳，映得她眼尾那抹彼岸花愈發妖冶。見他們來了，越青懶懶抬眼：“喲，這么熱鬧？“

鳳靈與錦蔚并肩踏入殿中，手中神果泛著瑩潤光澤。越青與小狐貍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紅唇輕啟：“小狐貍，可瞧見了？這三界總有癡心人愿為我赴湯蹈火。“

素手輕揚，神果便落入她掌心。越青把玩著晶瑩剔透的果實，眼波流轉：“二位想要什么賞賜？“

錦蔚上前一步，藍發間鮫珠輕晃：“小仙仰慕魔尊已久，今日得見仙顏，只求能與魔尊結為道侶。“他說得真摯，眼底卻藏著難以察覺的探究。

鳳靈輕撫羽衣，語氣溫柔似水：“小仙別無他求，只愿常伴魔尊左右。“涅槃火在他指尖躍動，映得眉間鳳紋愈發鮮明。

小狐貍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們兩個毛頭小子，非要來纏著我家魔尊？“

鳳靈不慌不忙：“魔尊乃三界守護神，我等自然心生敬仰。“話音未落，殿門突然被撞開。云瑯桓踉蹌而入，白衣上血跡斑駁：“青青！他們趁我...“

“本尊已經決定了。“越青慵懶地打斷他，指尖劃過神果表面，“既然神果已獻，今晚...“她眼尾微挑，“就由二位小仙作陪。“

云瑯桓指節捏得發白，強忍怒意告退。小狐貍見狀連忙清場，故作好奇道：“還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鳳凰族，鳳靈。“

“蛟龍族，錦蔚。“

越青眸光微動，似有漣漪泛起又很快平息。萬年光陰，當年那兩個蹣跚學步的孩童，竟已長成這般模樣。她冷聲道：“先去沐浴更衣吧，今夜本尊自會赴約。“

待二人退出大殿，錦蔚忽然壓低聲音：“大哥當真看上她了？“

鳳靈羽衣上的金紋在廊下忽明忽暗：“二弟這般急切，倒不像你的性子。“

“那大哥為何而來？“

“尋一段良緣罷了。“鳳靈輕撫腰間玉佩，那里暗藏著一縷萬年不散的執念。

錦蔚輕笑，海藍眸中暗潮涌動：“既如此，我們各憑本事。“他轉身時，袖中鮫綃掠過鳳靈手腕，帶起一絲涼意。

鳳靈望著弟弟遠去的背影，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方才被觸碰的位置。他此行本是奉族中之命探查魔尊虛實，卻不知這一面之緣，將在往后千年歲月里，將那些刻骨仇恨都化作繞指柔情。廊外彼岸花開得正艷，恰似他此刻心頭那抹猝不及防的悸動。

云瑯桓剛系好衣帶，小狐貍就急匆匆闖了進來。

“你來了。“他頭也不抬，慢條斯理地整理著袖口。

小狐貍反手關緊房門，指尖掐訣布下隔音結界：“云瑯桓，你是不是吞了朱雀金丹？“

他指尖一頓，輕輕“嗯“了一聲。

“好，既然功力已復，你現在立刻離開魔界。“小狐貍的尾巴焦躁地掃著地面。

“為何要走？“云瑯桓終于抬頭，眼底暗芒浮動。

小狐貍氣得跺腳：“難道你要親眼看著越青今晚召幸那兩個毛頭小子？“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他語氣平靜，卻讓結界內的燭火猛地一顫。

“你——“小狐貍尾巴炸毛，“人家自己愿意，你憑什么攔著？“

“我......“

“你是不是愛上她了？“

云瑯桓喉結滾動，半晌才道：“我......“

“說不出口就跟我走！“小狐貍拽住他的衣袖，“我帶你走，眼不見為凈！“

云瑯桓卻紋絲不動：“我想...我是真的愛上她了。“

小狐貍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她都要一夜御二夫了，你還愛？你確定要留下來看這場荒唐戲？“

“我不會讓任何人碰她。“云瑯桓眸中金光乍現，“哪怕拼上這條命。“

“造孽啊......“小狐貍仰天長嘆，九條尾巴全都炸開了花。

云瑯桓不解地看著她：“你這是何意？“

小狐貍頹然松手：“罷了罷了，你們愛怎么折騰怎么折騰！“她撤去結界摔門而出，卻在轉身瞬間，狐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悲憫。

是夜，越青換上一襲緋色紗衣，金線繡的彼岸花紋在燭火下若隱若現。她故意在云瑯桓面前招搖而過，眼尾的朱砂痣紅得刺目。

云瑯桓追到殿外時，正見她推門而入。他伸手去攔，卻被一道血色結界彈開。

“云瑯桓，“越青頭也不回，聲音冷得像淬了冰，“別打擾本尊快活，滾遠些。“

“青青！“云瑯桓掌心拍在結界上，震得殿外花樹簌簌作響，“你不能這樣......“

越青充耳不聞，轉身對殿內二人嫣然一笑：“二位小仙，我們是直接開始，還是先來些助興的？“

錦蔚眼中精光一閃：“直接開始吧。“

鳳靈卻撫著琴弦：“不如先聽支曲子？“

越青赤足踏過地毯，紗衣滑落肩頭。她停在錦蔚面前，指尖挑起他下巴：“這樣吧，鳳靈小仙先撫琴，我與錦蔚小仙......“她故意提高聲音，“先辦正事。“

門外傳來云瑯桓撕心裂肺的喊聲。越青背對著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錦蔚化出古琴推給鳳靈，自己已迫不及待攬住越青的腰：“魔尊，讓在下伺候您寬衣？“

“好啊。“越青順勢將他推倒在榻上，紅紗帳落下時恰好擋住鳳靈視線。錦蔚的手撫上她后背，指尖寒光一閃——

“魔尊小心！“鳳靈突然撲來，將越青護在身下。三人滾作一團，錦蔚的匕首“當啷“落地。

越青瞇起眼睛，還未開口，鳳靈已搶先道：“我實在等不及了......“說著作勢要吻她。

錦蔚一把扯開鳳靈：“總該講個先來后到！“

鳳靈反手格擋，將越青護在身后：“不如讓魔尊決定？“

越青看著二人假戲真做的模樣，突然輕笑出聲。她指尖一抬，兩道紅光同時定住二人。

“今晚乏了。“她慢條斯理地系好衣帶，赤足踩過錦蔚落地的匕首，“二位且住下，改日本尊再宣。“臨走時，她故意將錦蔚的匕首踢到鳳靈能看到的地方。

殿門開啟的瞬間，云瑯桓紅著眼眶撲來，卻只抓到一縷消散的彼岸花香。越青早已化作紅光遁去，只剩兩個被定住的小仙，和那把閃著寒光的兇器。

云瑯桓長舒一口氣，急忙追上越青：“青青，他們可曾傷到你？“

越青腳步一頓，紅袖輕拂：“隨我來。“

二人來到一處僻靜庭院。月光下，越青眉間的冷意稍斂：“云瑯桓，朱雀乃上古神獸，你是如何取得神果的？“

云瑯桓輕描淡寫道：“不過是以命相搏，斬了朱雀，吞其金丹罷了。“他頓了頓，“只是沒想到半路殺出那兩個小子。“

“你的傷...“越青指尖微動，似要觸碰他胸前血跡又收回，“可好些了？“

“無礙。“云瑯桓眼中泛起柔光。

越青忽然將神果塞到他手中：“吃了它。“見他怔愣，又別過臉去，“這果子能讓白骨生肌...本就是為你取的。誰料你這般蠢，非要拼命。“

云瑯桓心頭一熱，握住她冰涼的手：“青青，你心里...是有我的，對嗎？“

越青抽回手，背過身去：“那兩個小仙...“她聲音冷了幾分，“其中一個是來取我性命的，另一個目的不明。你去查查。“

“好。“云瑯桓鄭重應下，“最多三日便回。這期間，你務必當心。“

月光灑在越青肩頭，她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云瑯桓深深看她一眼，化作流光消失在夜色中。

云瑯桓離去后，越青斜倚在軟榻上，指尖輕撫著酒盞邊緣，眼中閃過一絲寒芒：“既然都送上門來了...“她仰頭飲盡杯中酒，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本尊倒要看看，你們能玩出什么花樣。“

酒過三巡，越青佯裝醉倒，任由酒盞滾落在地。朦朧中，她感覺到有人靠近。

“大哥，今晚我先帶她走。“錦蔚的聲音里透著壓抑的興奮，“下次機會讓給你。“

鳳靈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二弟！她可是...“

“我知道她是什么！“錦蔚猛地甩開鳳靈的手，聲音陰冷，“我只要挖出她的心，毀了那張禍國殃民的臉...“他俯身抱起越青，手指在她臉頰上流連，“看她還怎么勾引別人的道侶。“

鳳靈瞳孔驟縮：“你瘋了！她可是彼岸花...“

“放心，我不會殺她。“錦蔚獰笑著，袖中滑出一柄泛著藍光的匕首，“只是讓她...生不如死罷了。“

越青在他懷中“醉意朦朧“地動了動，紅唇微啟，呼出的酒氣噴灑在錦蔚頸間。無人看見，她藏在袖中的指尖，正凝聚著一縷血色光芒。

鳳靈終究還是跟了上去。這一路走來，他的腳步比思緒更沉重。

萬年光陰，足夠讓仇恨沉淀，也足夠讓真相浮出水面。他曾經那樣痛恨越青——恨她令父親拋下母親與九重天，恨她輪回轉世卻讓母親涅槃受阻。那些年，他與紫鳶聯手布下殺局，誓要將彼岸花斬于劍下。

直到那日誅仙陣中，八十一道混沌天雷劈落時，他親眼目睹天君以身為盾，看見越青渾身浴血卻仍死死護住三界的模樣。鳳凰頂的萬年孤寂里，他漸漸明白：原來這世上真有人，值得以命相護。

“上神，你可有恨？“

靈山腳下，云浚的衣袂不染纖塵：“恨是因為得不到。“

這句話如同晨鐘暮鼓，在鳳靈心頭回蕩千年。他終于明白，自己怨恨的從來不是越青，而是那個永遠得不到父愛的自己。母親的歸來更讓他看清真相——“這世間沒有仇恨才是最美好的“，太子妃撫摸著新生羽衣時，眼中的平和是作不得假的。

可紫鳶始終不肯放手。她派錦蔚屢次游說，要再誅彼岸花。鳳靈卻已接下天帝密令：守護越青周全。

而今重見越青，他竟在紅衣翩躚間恍了神。是受了她重生之力的影響？還是因為母親那句：“我能回來，大抵也是借了她的重生之力“？

鳳靈不知道。他只知道，當錦蔚抱著醉酒的越青走向偏殿時，自己跟上去的腳步，比想象中更為急切。

錦蔚將越青輕放在床榻上，紗幔如水波般晃動。越青醉眼迷蒙地輕笑：“小仙...這是要陪我共度良宵么？“

“自然要好好陪您。“錦蔚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意，指尖突然泛起幽藍光芒，數道水紋般的禁錮咒瞬間纏上越青的四肢。

越青眼中醉意頓時消散三分，卻依舊從容：“這是何意？“

錦蔚手中寒光一閃，一柄泛著龍息的匕首已抵在她心口：“劃了這張禍國殃民的臉，看你還如何迷惑眾生。挖了這顆七竅玲瓏的心，看你還怎么蠱惑人心。“鋒利的刀尖在她臉頰上輕輕游走，映出他眼底的瘋狂。

越青突然輕聲道：“你是龍魚族的后裔？“

錦蔚手腕一顫：“你...怎會知曉？“

“雖不識你，卻認得你父親的氣息——前太子云舒汻。“

錦蔚瞳孔驟然收縮，匕首猛地壓下：“那你更該死了！“

“住手！“鳳靈破門而入，涅槃真火將錦蔚逼退三步。

“大哥也要護著這個妖女？“錦蔚聲音嘶啞如裂帛，“父親慘死，母親郁郁而終，這些血債你都忘了？“

越青身形一晃，已立在錦蔚面前，紅衣無風自動：“太子的債，我早已用血肉償還。那八十一道天雷，每一道都烙在神魂上——“

錦蔚雙目赤紅：“可我父親死了！母親也死了！若不是你將云浚的殘魂寄養在父親體內，他怎會在云浚歸位時暴斃？若不是你水性楊花，父親怎會冷落母親至死？而你——“他聲音嘶啞，“卻還能重生歸來！“

“荒唐！“越青突然厲喝，殿中燭火為之一顫，“若太子真無情意，你們兄弟怎能一個化鳳，一個成龍？“她指尖泛起紅光，在空中勾勒出神族古老的契約符文，“神族結合，若非兩情相悅，只會誕下妖魔。你們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證明。“

錦蔚踉蹌后退，仍固執道：“巧言令色！你永遠是我的仇人！“

越青收起法力，疲憊地擺手：“罷了。我給你報仇的機會。“她轉身時衣袂翻飛，“只要不傷及無辜，隨時可取我性命。現在，回去歇著吧。“

鳳靈強拉著錦蔚退出寢殿。回廊上，他低聲道：“你看她……或許我們聽到的傳言，未必都是真的。“

夜風卷著殘紅掠過回廊，錦蔚的拳頭在袖中攥得發顫，卻終究無言以對。自那夜起，他便如影隨形地尋找誅殺越青的機會，可區區上仙的修為，在彼岸花面前不過蚍蜉撼樹。倒是鳳靈處處相護，引得越青心生疑惑。

“你為何不殺我？“越青在月下攔住鳳靈。

鳳靈沉默良久，羽衣映著月光泛起漣漪：“正如你所言，萬年前的債...早已還清了。“

越青心頭驀地一疼。她突然伸手撫上鳳靈眉心，彼岸花紋在掌心若隱若現：“鳳靈，你可知自己少了什么？“

“什么？“鳳靈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后退半步。

越青收回手，眼底泛起千年未見的柔和：“帶你二弟回九重天吧。我要出趟遠門。“

“去哪？“

“待我歸來...“她轉身時紅衣翻飛，似一朵盛放的彼岸花，“自會去尋你。“

記憶如潮水涌來——萬年前，她從混沌中重生，隨太子云舒汻游戲人間，招惹了那帝王鳳靈。帝王為情所困，苦修數百載，重見她的時候守護守護青城山殞于妖邪之手。天道感其赤誠，許他天族太子嫡子的尊位轉世，卻因殘魂不全，始終難登神位。后來那縷帶著執念的殘魂輾轉成為云翊的人間化身，再遇越青時，越青將他種在了自己的心頭，最終隨著越青金丹碎裂，散落黃泉...

眼前的鳳靈眸清似水，恰似當年那個在誅仙陣外觀戰的少年。越青終于明白，為何萬年過去他仍是上仙——原來缺的那一魄，正是當年她種在心頭而散的情魄。此去黃泉，不僅要尋回故人殘魂，更要還他一個完整的神格。夜風驟起，吹散滿地落花，也帶走了那道緋色身影。

錦蔚回到花界時，滿庭的瓊花都染上了他一身戾氣。他狠狠將佩劍擲在案上，對正在修剪花枝的紫鳶抱怨道：“大哥不知中了什么邪，屢次阻我誅殺那妖女！“

紫鳶指尖輕撫過一朵將綻的優曇花，眼底閃過一絲譏誚。她心知肚明，就憑這兩個毛頭小子，如何殺得了歷經萬劫的彼岸花神？錦蔚雖已晉位初階神君，鳳靈卻連上仙都未修滿，而越青...那可是真正執掌生死的神祇。

“莫急。“紫鳶遞過一盞清心茶，腕間玉鐲碰出清脆聲響，“來日方長。“她嘴上這般說著，眼神卻飄向窗外那株永不凋零的彼岸花——那是越青當年贈予花界的“禮物“。

翌日清晨，一道鎏金請帖伴著霞光落在紫鳶案頭。展開時，蟠桃紋樣的燙金印鑒泛起神光，竟是天帝壽宴的邀帖。紫鳶指尖一頓，忽然輕笑出聲。這場蟠桃盛宴，怕是要將三界的恩怨情仇都聚在一處了。

“也好。“她撫平請帖上并不存在的褶皺，自言自語道，“就讓天帝親眼看看，他苦心維持的太平盛世下，究竟藏著多少暗流。“窗外，那株彼岸花無風自動，灑落一地猩紅花瓣。

小狐貍收到蟠桃宴請帖時，正巧金龍的私信也到了。她展開信箋，龍息墨香撲面而來——竟是求婚之約，要在天帝壽辰當眾宣布與她定親。

“這老龍...“小狐貍的爪子無意識地揪住了尾巴尖，九條狐尾頓時亂作一團。她急匆匆趕往魔界，卻只見到留守的魔將：“尊主三日前便出門了，歸期未定。“

無奈之下，她只得轉道九重天尋云瑯桓。此時云瑯桓正在查閱鳳靈的古籍記載，見小狐貍慌慌張張闖進來，不由蹙眉：“何事這般著急？“

“越青不見了！“小狐貍爪子拍在案幾上，震得茶盞一跳，“我去魔界尋她，說是出了遠門。“

云瑯桓手中竹簡“啪“地落地：“她未曾告知我要遠行...“話音未落，臉色已變。

小狐貍見狀更急：“該不會出事了吧？“

云瑯桓當即化作流光直奔凌霄殿。金龍天帝正在批閱奏章，見他匆匆而來，不由擱下朱筆：“何事驚慌？“

“求陛下用天地鏡一觀越青蹤跡。“

鏡光流轉三界，人間無影，九重無蹤，最終停在冥界入口處那片血色迷霧前。云瑯桓心頭猛地一揪：“臣請往冥界一行。“

金龍微微頷首：“準。“待云瑯桓離去，他轉身拉住正要溜走的小狐貍：“蕓晴，婚事你可應允？“

活了萬年的九尾狐此刻竟羞得耳朵尖都紅了，低頭擺弄著衣帶：“我們這把年紀...全憑陛下做主...“

金龍眉間陰云頓散：“那日記得早些來。“望著小狐貍化作白光遁往青丘，他指尖輕撫過案上并蒂蓮燈，燈芯“啪“地爆出個雙喜花火。

越青踏入冥界時，周身魔氣與幽冥的陰冷格格不入。冥王高坐骨玉王座，眼中鬼火明滅：“幽冥之花，你既已歸魔界，又來冥府作甚？“

“尋一物罷了。“越青紅衣拂過森森白骨，語氣卻溫和。

冥王指尖敲擊著骷髏扶手：“魔尊的物件，怎會落在冥界？“

越青抬眸，眼底彼岸花紋若隱若現：“當年金丹碎裂時，有一縷仙者殘魂流落至此。“她袖中滑落半塊玉玨，“還望行個方便。“

冥王接過玉玨，只見上面鳳凰紋路已黯淡無光。他沉吟道：“殘魂都在弱水彼岸。“忽然冷笑，“不過弱水鴻毛不浮，上神怕是...“

話未說完，越青已走向那血浪翻涌的河岸。她將素白手帕拋入水中，頃刻化作黑煙消散。冥王的聲音幽幽傳來：“魔尊還是請回吧。“

越青卻閉目掐訣，周身泛起血色光華。在冥王驚駭的目光中，她竟化作一朵赤色彼岸花，輕輕飄落在弱水之上——花瓣不沉，花蕊不濕，順著血浪緩緩漂向對岸。

“原來如此...“冥王攥碎王座扶手，想起母神隕落前的預言，“能渡弱水者，當為冥界真主。“他望著那漸遠的紅影，眼中鬼火劇烈跳動，“終究...是母神最疼愛的孩子啊。“

這一念，如毒芽扎根。待越青身影消失在水霧中，冥王突然揮手閉合鬼門，將半塊玉玨碾成齏粉。從此，冥府深處多了個日夜磨刀的身影。

越青渡過弱水后，在彼岸的混沌之地搜尋數日。那里游魂如潮，每一縷殘魂都承載著未了的執念。她與萬千惡鬼爭奪，衣衫破碎，發絲凌亂，終于將那散落的魂魄碎片一一尋回。

云瑯桓在弱水岸邊守候多時，見她歸來時立即迎上前：“青青！“他伸手欲扶，卻在看到她蒼白臉色時僵住，“你...“

越青望著他焦急的神情，心頭驀地一痛。她想起自己萬年來的逃避與傷害，想起那些刻意疏遠的日日夜夜。此刻她終于明白，自己不是在追求什么永生，而是在害怕——害怕再次經歷失去。

“你怎會在此？“她輕聲問。

云瑯桓眼中映著冥界的幽光：“我查完鳳靈兄弟的底細，回來便尋不見你。“他頓了頓，“是天帝用天地鏡...“

越青點點頭，轉身去向冥王辭行。兩人表面客套寒暄，暗里卻各懷心思。離開冥府后，她徑直往羽族方向去。

“你要找鳳靈？“云瑯桓追上前，“今日恰逢天帝壽辰，他應當...“

“蟠桃宴。“越青恍然，腳步一頓，“我該去賀壽。“

云瑯桓卻拉住她：“魔尊豈能這般赴宴？“他指尖輕點，紫色華服如水般流淌而下，裙擺上星辰閃爍；發間魔鈴釵叮咚作響，與星月髻相映生輝。

“完美。“云瑯桓退后一步，眼中滿是驚艷。越青低頭看著煥然一新的裝束，忽然想起十萬年前初化人形時，他也曾這樣為她整理過衣冠。只是那時，她未曾明了自己的心意，就那么辜負了他十萬年的情意，后來呢？越青晃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