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阿爸,”梅傾輕輕搖頭,“單位有專門的心理醫生,過兩天我去看看?!?
梅涼霖欲言又止,最終只是嘆了口氣:“一定要去,不然阿爸放心不下?!?
“我保證。”梅傾靠在父親肩頭,像小時候那樣蹭了蹭,“很晚了,我們去睡吧?!?
“心心,”梅涼霖突然握住女兒的手,“記住,無論發生什么,阿爸阿媽永遠是你的避風港?!?
月光下,梅傾的眼眶微微發熱:“阿爸,其實...我也是你們的后盾。”她晃了晃右手腕上的銀鐲,那抹冷光似乎在回應著什么。
清晨的陽光穿透窗簾時,敲門聲驚擾了一室靜謐。
“心爺,愛喜姐,早餐好了——”黎綺夢的聲音戛然而止。開門的檀愛喜食指抵唇,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
“心心剛睡著,”她壓低聲音,“傷口疼了一夜。”
黎綺夢的目光越過檀愛喜肩頭,看見梅傾蜷縮在床上的身影,右手臂的繃帶在晨光中格外刺眼。
“我去跟叔叔說,”她突然放輕腳步,“讓心爺多睡會兒。”
午后,梅傾醒來帶著檀愛喜來到老宅后的小園。那株千年桃樹正值盛放,粉白的花瓣隨風飄落,在地上鋪成柔軟的地毯。
“等我們老了,”梅傾接住一片花瓣,“你可以來這兒養老,我給你打五折。”
“五十塊一天?”梅煜的聲音從身后炸響,“我可是你親堂哥!”
梅涼霖提著茶壺走來,看見三個年輕人站在桃花雨中,恍惚間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他的目光落在女兒手腕的銀鐲上,若有所思。
離別的清晨,薄霧籠罩著村口。檀愛喜站在槐樹下,看著梅傾的背影漸行漸遠。那句“只能做好閨蜜”的話像把鈍刀,日夜研磨著她的心臟。
她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最終只是將攥在手心的桃花瓣撒向風中。
A省的辦公室燈火通明。梅傾剛把父母的留言聽完,嘴角還掛著無奈的笑——那些催婚的話簡直比連環案還讓人頭疼。
“心爺!”黎綺夢擦著頭發走出浴室,卻看見梅傾突然僵住的背影。
手機從指間滑落,屏幕上檀愛喜的來電顯示還在閃爍。新聞頁面自動彈出,那張打撈上岸的照片里,梅涼霖懷中緊抱的包裹露出一角——那是她這些年所有的榮譽證書。
“南岸大橋...三人喪生...”機械的播報聲中,梅傾的世界轟然崩塌。
黎綺夢只來得及看見一道殘影掠過,防盜門在風中來回晃蕩,發出空洞的回響。
電梯門開啟的瞬間,梅煜踉蹌著迎上前。他右臉頰青紫一片,嘴角結著血痂,走路時左腳明顯使不上力。
“他們在哪?”梅傾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五號......”梅煜剛開口,那道身影已經掠過他沖向走廊深處。他艱難轉身,昨夜酒吧外的混戰畫面在腦海中閃回——那個猥瑣男最后踹向他膝蓋的狠勁,此刻正化作鉆心的疼痛。
五號停尸房的白熾燈冷得刺眼。梅傾推門而入時,聽見法醫助理正在驚嘆:“這人皮面具居然能完全貼合......”
聲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轉頭看向這個突然闖入的女子。
劉斌最先反應過來:“小傾?”他注意到她慘白的臉色和發抖的指尖,“你認識這個司機?”
梅傾的視線穿過人群,落在解剖臺上那張陌生的臉上。當她看清死者耳后那道熟悉的疤痕時,瞳孔驟然收縮。
“浩子......”這個在追查名單上躺了半年的名字,此刻從她齒間擠出,帶著血腥氣,“另外兩具尸體呢?!”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劉斌的手臂,后者吃痛地皺眉:“三號房......”
三號停尸房的寒氣瞬間浸透骨髓。梅傾站在兩張并排的推床前,整個世界在她眼前分崩離析。
梅涼霖的雙手仍保持著環抱的姿勢,仿佛那個裝滿女兒榮譽的包裹是他最后的鎧甲。方心凝的珍珠手鏈在冷光下泛著柔和的色澤,就像她生前溫柔的微笑。
“小傾,節哀——”劉斌的話音未落,就看見那個在槍林彈雨中都不曾退縮的身影,像斷線的木偶般栽倒在地。
昏迷中,往昔的碎片如潮水般涌來:
“無論發生什么,阿爸阿媽永遠是你的避風港。”父親緊握她的手。......
“心心,在外面呢,我和你阿爸都允許你是個大人。但回家了,你就是我們的孩子。”母親為她梳頭時,珍珠手鏈擦過發絲的觸感;
“老天爺正在迎接你阿婆的靈魂......”母親指著雨前烏云上的光洞,說那是通往天堂的門。
梅傾猛地睜開眼,暴雨正拍打著靈堂的屋檐。她沖出屋外,任由冰涼的雨水沖刷臉龐。
“心心,你才剛剛退燒!你不要命了?你手臂上的傷還沒完全好!”梅煜舉著黑傘追來。
傘被狠狠打落在地。梅傾仰起頭,讓雨水和淚水在臉上肆意橫流。這一刻,她終于懂得父親當年在祖母葬禮上為何痛哭——原來至親離去的感覺,就像被生生剜去一半心臟。
半月后,門鈴驚醒了沉思的梅傾。她走進中堂,看見冠東大爺拉著蕊蕊跪在地上,老人一夜白頭的模樣讓她心頭一震。
“是我把照片給阿民看的......”冠東大爺的額頭重重磕在地上,“我沒想到他會......”
蕊蕊的哭聲撕心裂肺:“心心姐姐,蕊蕊把糖果都給你......”
梅傾蹲下身,扶住老人顫抖的肩膀。她想起監控里那輛沖向父母的汽車,想起浩子——不,是梅浩民那張扭曲的臉。仇恨的火苗在胸中竄起,又在對上小女孩淚眼的瞬間熄滅。
“不是您的錯?!彼龑⑷锶飺нM懷里,聞到她發間淡淡的奶香,“就像不是我的錯一樣?!?
梅煜剛送走祖孫二人,院門又被叩響。守祠人德爺爺拄著桃木杖站在臺階上,身后跟著四個抬著樟木箱的年輕人。
“德爺爺?”梅煜驚訝地迎上前。
德爺爺的目光越過他,直直看向站在桃花樹下的梅傾。千年古樹的花瓣在風中紛飛,有幾片落在她肩頭,像無聲的撫慰。
“祠堂里找到了些東西,”老人的聲音蒼勁有力,“你父母留給你的?!?
德爺爺拄著桃木杖走進中堂,杖頭雕刻的梅枝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他先是對著靈位恭敬上香,三縷青煙在供桌前裊裊升起。
“心丫頭,”老人轉身時,梅傾注意到他布衣上細密的針腳——那是守祠人特有的素麻長衫,“人死如燈滅,活著的人要往前看。”
梅傾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右手腕上的銀鐲:“我知道?!?
德爺爺從布袋里取出一本靛藍色封皮的族譜,羊皮紙的書脊已經泛黃。當他翻開記載著“梅涼霖”名字的那頁時,一縷陳年的墨香飄散開來。
“二十五世,守宅人?!泵穬A輕聲念出自己要簽的字樣,鋼筆在紙上洇開一小片墨跡。那個“守”字像把鈍刀,緩緩割開她尚未愈合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