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手鐲......”梅傾突然抬起右腕,銀鐲在光線中流轉著奇異的光暈,“德爺爺知道它的來歷嗎?”
老人布滿皺紋的手指微微一顫。他避開梅傾探究的目光,聲音卻穩如古鐘:“祖傳之物,歷來只傳給守宅人。”
“可我阿爸從未戴過。”梅傾逼近一步,“阿婆的遺囑里特別注明,若我三十歲前婚配,這鐲子就要隨她下葬。為什么?”
德爺爺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他想起三十年前那個雨夜,梅雨晴將銀鐲鎖進檀木匣時說的話:“這物件太邪性,不能讓它再害人了......”
“心丫頭,”老人從懷中掏出一枚烏黑的云母珠,“這是你阿婆留給我的護身符,現在給你。”他故意岔開話題,“往事如煙,何必執著?”
梅傾接過那枚黑珠。她轉身從柜子里取出一個生銹的鐵盒,“啪”地掀開蓋子。
“二十五年前我埋下的,卻毫無印象。”她取出里面泛黃的紙條,“德爺爺,我五歲前的記憶都很清晰,唯獨回老宅見阿婆那幾天,一片空白。”
老人的目光掃過紙條上稚嫩的筆跡,喉結滾動了一下。當年那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也是這樣執拗地拽著他的衣角問:“德爺爺,阿婆為什么在哭?”
那時的他沒能回答,如今的他仍然無法開口。
“記憶......”他嗓音沙啞,像是被歲月磨礪過的粗糲樹皮,“有時候是種保護。”
話音落下,他緩緩轉身,背影在夕陽下顯得格外蒼老。梅傾張了張嘴,想叫住他,可最終只是攥緊了那張紙條,任由老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院門外。
當視頻通話的藍光映在梅傾臉上時,她迅速抹去了眼角的濕潤。
“小傾姐姐!”屏幕里蹦出個虎頭虎腦的男孩,手里舉著存錢罐,“我的壓歲錢都給你!”
梅傾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孩子純真的笑臉像束陽光,暫時驅散了她心頭的陰霾。她看著小師侄被黃凌希抱走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阿希姐,師兄最近在查的案子......”
“他知道你會問。”黃凌希壓低聲音,“那個浩子確實會易容術,但技術來源還在查。”
夜深人靜,梅傾摩挲著香囊上細密的針腳——這是方心凝生前最后繡給她的。竹風鈴在檐下輕響,像首遙遠的安魂曲。
當她墜入夢境時,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灰色的霧靄中。遠處隱約傳來呼喚:
“心心......”
這聲音讓她的心臟狠狠抽搐。迷霧漸漸散開,兩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光暈里——梅涼霖還穿著那件靛藍布衫,方心凝腕間的珍珠手鏈泛著柔光。
“阿爸!阿媽!”梅傾想要奔跑,卻發現雙腳陷入泥沼般的霧氣中。她拼命伸手,卻只抓住一縷飄散的煙......
“心心,怎么哭了?”方心凝的聲音像穿過時光長河,帶著記憶里熟悉的溫度。梅傾怔怔地望著眼前鮮活的面容,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梅涼霖粗糙的手掌撫上她的臉頰:“誰欺負我們家心心了?”那掌心的繭子刮過皮膚的真實觸感,讓梅傾的眼淚決堤而下。
“阿爸...阿媽...”她死死攥住兩人的衣角,生怕一松手就會煙消云散。淚水模糊了視線,卻讓觸感更加清晰——阿媽發間淡淡的桂花油香氣,阿爸袖口洗得發白的棉布紋理。
場景倏忽轉換,千年桃樹的花瓣如雨紛飛。梅涼霖站在樹下,身后是逐漸碎裂的天空。
“天亮了,夢該醒了。”他的聲音帶著回響。
梅傾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父母的身影漸漸透明。“不要走...”她嘶啞的哀求混著淚水滾落,“求求你們...”
方心凝走近為她拭淚,指尖的溫度燙得人心頭發顫:“傻孩子,我們一直都在你心里啊。”她將梅傾的一縷碎發別到耳后,這個動作做了三十年,熟稔得令人心碎。
“要好好吃飯,別總熬夜。”梅涼霖的聲音已經開始飄遠,“記得去祠堂給祖先上柱香...”
“砰”的一聲撞門聲驚醒了梅傾。她猛地坐起,胸口還殘留著夢中的絞痛。枕上一片冰涼,是淚水的海洋。
地板上靜靜躺著一枚烏黑的云母珠,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光澤。梅傾顫抖著拾起它——昨夜明明收在匣中的護身符,此刻卻莫名出現在床上。
“心心?”梅煜端著溫水進來,看到梅傾紅腫的眼睛和失語的模樣,喉結動了動。他假裝沒注意到地上的淚痕,只是默默遞上冰敷袋:“敷敷眼睛。”
小黃蹭到梅傾腳邊,濕潤的鼻頭輕觸她冰涼的指尖。梅傾低頭看它,恍惚間想起夢中那陣撕心裂肺的犬吠——莫非是這小家伙把她從夢境邊緣拽了回來?
梅傾將黑珠卡進銀鐲的缺口,嚴絲合縫的觸感讓她心頭一跳。這枚來歷不明的護身符,與家傳銀鐲竟像是一套。她摩挲著鐲身上殘缺的桃花紋路,突然想起德爺爺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出去買菜。”梅煜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刻意輕松的語調里藏著擔憂。梅傾抬頭,看見他逆光中的輪廓——不知何時,那個總是嬉皮笑臉的小堂哥,肩背已經變得如此可靠。
辭職那天,林局的茶杯在桌上留下深深的水漬。“真的不再考慮?”他第八次問道。梅傾只是搖搖頭,將工牌輕輕放在桌上。
陸明凡和黎綺夢的擁抱溫暖而用力。“我們會想你的。”綺夢的聲音悶在她肩頭。明凡的眼圈發紅,卻笑著說:“記得常聯系。”
走出警局大門時,六月的陽光灼人眼目。梅傾瞇起眼,看見一只麻雀掠過藍天——那么自由,那么輕盈。
多樂寵物醫院的玻璃門映出她的身影。梅傾理了理衣領,手腕上的銀鐲與黑珠在夕陽下交相輝映。推門時風鈴清脆作響,柜臺后的檀愛喜驀然抬頭。
四目相對的瞬間,時光仿佛靜止。梅傾看見愛喜眼中倒映的自己——不再是那個雷厲風行的警官,只是一個風塵仆仆的歸人。
“我回來了。”她說。
“你好!”寵物醫院門口的黃色小鸚鵡歡快地撲騰著翅膀。梅傾推門而入,熟悉的鈴鐺聲讓她心頭一暖。
“歡迎光臨!”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梅傾這才注意到黃色小鸚鵡身邊多了一只灰綠色的小家伙。
“老子,這是你的新朋友?”梅傾笑著問道。
黃色小鸚鵡歪著頭,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轉著:“媳婦!媳婦!”它興奮地蹦跳著往灰綠色鸚鵡身邊湊。
“傻X!傻X!”灰綠色鸚鵡敏捷地跳到另一邊,昂著頭叫道。
前臺阿蘭急忙解釋:“梅小姐別介意,它叫'老娘',最近學了些不好的話。”她無奈地搖頭,“前天有對情侶吵架,它就記住了這句。”
梅傾忍俊不禁:“老娘和老子?倒是天生一對。”
“天生一對!”黃色小鸚鵡立刻學舌,還得意地轉了個圈,惹得兩人笑出聲來。
阿蘭將梅傾引到檀愛喜的就診室:“檀醫生正在做手術,可能要等一個小時。”
“沒關系。”梅傾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墻上的照片上——那是她和愛喜去年在寵物嘉年華的合影。
等待中,梅傾不知不覺睡著了。朦朧中,她聞到一陣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著梔子花香——是愛喜特有的氣息。
“心心?”輕柔的呼喚將她喚醒。梅傾睜開眼,看見檀愛喜正俯身為她蓋毯子,睫毛在燈光下投下一片陰影。
“你瘦了。”檀愛喜的手指輕輕拂過梅傾的臉頰,又像觸電般縮回。
梅傾握住她的手:“我沒事了。”她看了眼手表,“餓了嗎?我們去吃陳記的生滾粥吧?我想念他們家的紫蘇炒田螺了。”
兩人說笑著走向門口,卻被夜班前臺小雷攔住。他舉著手機,屏幕上暫停的視頻正是梅傾制服狂犬病患者的畫面。
“這位小姐,視頻里的人是你嗎?”小雷熱切地問。
檀愛喜立刻擋在梅傾身前,語氣冷了幾分:“不是。我們走吧,心心。”
走出醫院,夜風拂面。梅傾深吸一口氣,突然問道:“愛喜,明天有空嗎?”
“為了你,我隨時都有空。”檀愛喜不假思索地回答,耳根卻悄悄紅了。
梅傾笑著夾起一塊蟹肉放到她碗里:“那明天帶你去見識下,什么是真正的科技世界。”
檀愛喜看著梅傾眼中重燃的光彩,忽然覺得,漫長的等待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