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本書讀懂30部人文社科經典
- 郭澤德 宋義平等
- 5711字
- 2022-07-28 18:38:14
05 《悲劇的誕生》:浪漫還是癲狂,這是個問題
西方現代哲學的開創者——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尼采(1844—1900)是西方現代哲學的開創者,也是卓越的詩人和散文家。他是一位兼有哲學家的深刻思想和詩人、藝術家的浪漫氣息的現代最偉大的思想家和哲學家。著有《悲劇的誕生》《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權力意志》等。這三部書被譽為“尼采三書”,是了解尼采思想及歐洲近現代哲學發展流脈的必讀書目。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一、作者生平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1844年10月15日出生于臨近萊比錫的洛肯小鎮。尼采的父親是路德教派的牧師和教師,因腦軟化癥在1849年去世。1850年,尼采全家搬遷到薩勒河畔的瑙堡,與尼采的祖母和父親的兩名未婚姊妹共同生活,由于他母親終身未改嫁,因此尼采幾乎在一個充滿女性的環境中成長。
14歲時他進入普夫達中學,課程以古典教育為主,且以訓練嚴格出名,這一開始讓尼采很不適應。在普夫達中學里,尼采接受了希臘和羅馬古文學的訓練,這也是他首次接觸到與家中基督教教育完全不同的教育環境。
1865年,他敬愛的古典語言學老師李謝爾思(F. W. Ritschls)到萊比錫大學任教,尼采也隨之到了那里。當時尼采雖然年紀不大,但已經開始哲學沉思了。那時,叔本華是這個青年心中的偶像,此外他還從朗格、施皮爾、泰希米勒、杜林、哈特曼那里汲取了傳統的抽象概念。
在尼采去世后的一個世紀中,他的思想深深地影響了雅斯貝爾斯、海德格爾、里爾克、赫塞、托瑪斯·曼、斯蒂芬·喬治、蕭伯納、紀德、薩特和馬爾盧等思想家。他的著作不僅在德、法語區域聞名遐邇,而且還流傳于北美、南美、亞洲、大洋洲、非洲。
二、為什么要寫這本書
《悲劇的誕生》是尼采1870—1871年在瑞士巴塞爾大學當教授時的作品,這是他的處女作,也是他的美學代表作。在這本書里,尼采的唯意志論、超人哲學、非理性主義等思想初見端倪,并顯露了后來尼采哲學理念中許多關鍵性的主題和傾向,因而具有特殊的地位。尼采寫這本書,受到了叔本華的直接影響,其中有他對痛苦的永恒思考。
1856年10月,年輕的尼采在一家舊書店里無意間看到了一本名為《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的書,作者是叔本華。尼采隨手翻看了幾頁,便被這位偉大的哲學家深深折服。他后來回憶說,當時就像有圣靈感召奧古斯丁讀圣經一樣,自己瞬間就陷入了叔本華的精神境界。尼采曾在《不合時宜的沉思》這部著作中,表示叔本華就是他要尋找的引路人。
在叔本華看來,這個世界由兩面組成,一面自始至終都是表象,另一面自始至終都是意志。我們存在的世界并沒有神權統治,有的只是服從于個體化原理的自然萬物。然而,無論是表象的一面還是意志的一面,世界都處在一種痛苦掙扎、永不滿足的混沌狀態。與傳統形而上學所謳歌的真善美世界相比,叔本華眼中的世界充滿了惡臭和腐朽,并且毫無理性和秩序可言。在尼采看來,叔本華始終在關注最樸素也最普遍的真理,那就是“提出了存在的價值問題”。
遺憾的是,盡管叔本華提出了存在價值論,但是他并沒有把這個問題很好地解決。在尼采看來,叔本華對“存在的價值問題”的解答不僅糟糕而且草率,甚至有點悲觀,所以尼采開始自己構想拯救存在意義的思想道路。
和叔本華一樣,尼采也承認“存在”有永恒的痛苦,但他并不回避痛苦,而是把痛苦當作激發人類尊嚴和生命活力的重要手段。尼采熱愛生命,而痛苦伴隨生命的始終,所以痛苦也就成為尼采眼中無法逾越的人性高峰。那么,有哪個民族、哪類人曾這樣嚴肅而又認真地對待過痛苦呢?尼采認為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希臘人。
在尼采看來,希臘人的生存簡直是個奇跡,這個民族非常敏感,他們欲望也非常強烈,所以特別容易痛苦,然而,他們卻生活得那么壯麗和美好,足以令整個現代文明都自慚形穢。“向希臘人學習”,這是尼采發自心底的呼喊,也是尼采一輩子都矢志不移的行動準則。尼采認為,應該學習由希臘人創造出的偉大悲劇作品中所誕生出來的悲劇精神。
寫作《悲劇的誕生》,就是尼采向希臘人討教存在意義的初步嘗試。尼采認為,希臘是人類精神文明的家園,現代人由于背離希臘的根本精神,也就是悲劇精神,才導致無家可歸。
三、研究的核心:什么才是悲劇精神
《悲劇的誕生》要解決的核心問題,就是悲劇精神到底是什么。尼采認為,古希臘人民對于死亡的恐懼促使藝術家們需要構造一個玄幻又美好的神靈世界來慰藉他們的心靈。在荷馬的創造下,奧林匹斯諸神世界應運而生。這些帶有人性的神靈讓希臘邦民看到了人生的希望,連偉大神靈都和自己一樣,那自己還有什么理由不快樂呢?在這些神靈當中,日神和酒神是最為重要的兩個客體,他們所代表的兩種精神,促成了希臘悲劇精神的誕生。
首先,古希臘人民對于死亡的恐懼促使藝術家們需要構造一個玄幻又美好的神靈世界來慰藉他們的心靈。
尼采在《悲劇的誕生》里曾反復敘述希臘民間的一則神話,其大致內容是彌達斯國王在樹林里久久找尋酒神的伙伴——智慧的西勒諾斯。當他落入國王手里的時候,國王問他:對人來說,最好、最出色的東西是什么?西勒諾斯一動不動,什么也不說。直到最后,他尖聲大笑著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可憐的蜉蝣啊,無常與苦難所生的孩子,最好的東西對你來說是根本達不到的,即不要降生、不要存在,處于虛無的狀態,不過對你來說還有次好的東西——那就是立刻去死!”西勒諾斯要傳達的,就是規避痛苦的最佳方式是不要出生,如果再找一個次一點的方式,那就是結束生命,總之只要你活著就會痛苦。
希臘主要由五大島組成,耕地的缺失讓他們無法滿足正常的糧食需求,只能出海闖蕩,靠經商等活動換取糧食和日用產品。但海上的狂風和海嘯時有發生,加之戰爭頻發,所以希臘人對于死亡的認知要遠遠大于其他民族。也就是說,希臘社會的悲劇迷霧籠罩在每一個希臘人頭上,如果不想面對苦難,那就只有去死。面對這一可怕又荒謬的民間智慧,希臘人該怎么應對呢?為了能夠活下去,他們必須在死亡面前構造一個純粹而又玄幻的神靈世界來慰藉心靈。因此,希臘人荷馬便被尼采推向了藝術前臺。
其次,希臘的悲劇精神,源于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結合,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是幫助人們在不同情境下規避痛苦的兩種方式,是一種極獨特的審美現象。
在尼采眼中,荷馬可以被看作是“一個做夢的希臘人”,他用極其靈敏的筆觸描繪了虛幻世界里的神、英雄和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每一個事件,然后又通過藝術加工,讓他們的故事變成了富有人文色彩的史詩和神話,為希臘人提供了一個可供心靈棲息的藝術世界,并靠這個世界的旋律和邏輯來解釋他們現實的存在。于是,天上的神就變得富有人格,和人一樣具有七情六欲,貪嗔癡念,并成為人性欲望的辯護者,因為他們和希臘百姓一樣過著衣食住行的普通生活。在這些神靈和英雄的光輝照耀下,希臘人感覺到了寄居在自己身上的神性與美好,渴望生存的欲望便打敗了久居于心中的悲嘆。這種以夢和追求外觀為己任的藝術形式,被尼采總結為希臘藝術中的“日神精神”,正是靠了它,希臘人才沒有被現實打倒,反而更加堅強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然而,夢終有醒來的一天,人不能永遠活在美妙的夢境中,還需要面對現實,這時,酒神的“醉”就開始發揮作用,從而幫助希臘人逃避現實。
在尼采看來,日神和酒神就像是一男一女,彼此交合才能孕育出偉大的藝術境界,也正是在前者的攻和后者的守之間相互碰撞、摩擦和交融,才造就了古希臘燦爛輝煌的藝術文明。正因為希臘人懂得藝術是生命的最高使命,所以他們才在日神和酒神的不斷激蕩與促進中締結出了阿提卡悲劇。所謂的阿提卡,就是希臘首都雅典所在的地理位置。雅典悲劇又稱“阿提卡悲劇”,是古希臘悲劇的精華所在。
四、研究的視角:阿波羅與狄奧尼索斯的天神形象
在《悲劇的誕生》中,尼采是站在阿波羅與狄奧尼索斯的天神形象的視角來看待問題的。
尼采首先考慮到的是古希臘悲劇產生的內在機制。他認為,這種悲劇是由兩種力量構成的,一種是太陽神阿波羅所帶有的日神精神,另一種是酒神狄奧尼索斯所帶有的酒神精神。
在古希臘神話中,太陽神是阿波羅,他是宙斯和勒托之子,也是古希臘神話中光明、預言、音樂、醫藥之神和消災解難之神,同時也是人類文明、遷徙和航海者的保護神,他象征著理想和希望。酒神是狄奧尼索斯,他母親是凡間女子,宙斯愛上了她,娶她做妻子。狄奧尼索斯出生后,受到宙斯妻子赫拉的迫害,卻得到祖母大地之神的庇護,長大后他教人類種植葡萄、釀制葡萄酒,成了有名的酒神。同時,他還是農業之神,是豐收、享樂和放縱的象征。
尼采認為,阿波羅精神,代表著一種夢幻精神,這種精神有兩個特征:其一,夢中的一切景象都是以形象的方式直接呈現給我們的。其二,夢境是由虛幻事物形成的虛幻世界,里面的一切形象都不是真實的形象。尼采進一步指出,夢中的景象似乎總是美好的,所以他提出夢境具有“美麗的外觀”特性,這種外觀是藝術創造的前提。
日神的精神實質就是享受和把玩美麗的夢中幻境,它的目的是從幻想中獲得生活的樂趣,進而忘卻人生的痛苦。日神是給希臘民眾以“強心劑”與“壯骨粉”。酒神能給希臘人帶來一種形而上的復歸感,一種醉到極致后的癲狂感、舒適感,這是每個喝醉酒的人都有過的切身體驗。和夢境中冷靜看待一切現象的日神不同,“醉酒”的狀態表現為自我意識的喪失和消極情緒的遺棄。尼采指出,這種精神來源于古希臘的酒神祭奠,這種節慶所做的主要事情差不多都是肉欲的極度放縱,在這個時候,人類最原始的沖動都得到了解放。在藝術上,狄奧尼索斯精神集中表現在音樂、舞蹈和某些抒情詩歌上,因為這些藝術形式表現的都是人類最本真、最初始的愿望。當人們面臨痛苦時,除了到阿波羅的夢幻世界里去尋求慰藉之外,還能到狄奧尼索斯的狂醉世界里去“完全忘了自己”,通過放縱來逃避現實的苦痛,從而達到人性的解脫。
尼采把悲劇精神看作是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結合體。從實質上看,他更喜歡狄奧尼索斯的酒神精神,因為狄奧尼索斯精神也代表著音樂精神。
尼采認為,在所有藝術中,音樂處于最高地位。瓦格納是尼采從小就仰慕的人,他對瓦格納旋律的向往超越了世間的一切欲望。尼采曾一度把瓦格納的音樂視為叔本華哲學的化身,并把德國精神的復興寄托在瓦格納身上。《悲劇的誕生》就是獻給瓦格納的,書的序言就叫作《致理查德·瓦格納》。他接受了叔本華的命題:“音樂是意志的表現”,同時還接受了他另一個觀點,那就是“人都是利己主義者,但是人們利己的生活意志在現實中很難得到滿足,故而人生充滿痛苦”。所以,尼采斷定,古希臘人的意志就是用美感來對抗痛苦。究竟該怎么才能對抗痛苦呢?如果用阿波羅的日神精神來對抗,那也只是幻想中的幻想,根本沒有什么實質上的改變,同時由于阿波羅是“道德之神”,富有理性,他對人的意志自由有所限制,所以并不能讓人完全地脫離痛苦。
但是狄奧尼索斯就不同了,古希臘人一來到酒神的祭奠儀式上,就完全忘記了阿波羅定下的法則,開始自由狂歡,在迷亂中尋求真實的自我。這時,從痛苦中生長出的個體快樂便迅速占據了上風,人性深處的表達也變得更加清晰。狄奧尼索斯比阿波羅更接地氣,也更平民化。古希臘悲劇的精神實質,便是由高高在上的阿波羅和草根出身的狄奧尼索斯共同構成的,一種是夢幻的慰藉,一種是現實的放縱。前者代表的是幻想、理性、道德,在藝術上對應的是造型藝術和史詩等。后者代表的是真實、放縱、瘋狂,在藝術上對應的是音樂、舞蹈等。通俗點來說,日神精神就像穿著西服坐在西餐廳里面,被一堆“端盤子的”圍著,正襟危坐地吃著那一小塊牛排。而酒神精神,則像是大排檔里的燒烤攤,你穿啥都沒人管,甚至你還能大聲跟老板吆喝“我的腰子要烤老點”。作為普通人來講,肯定是喜歡酒神精神,畢竟他更平民化一點兒。所以尼采認為酒神精神更為重要,并進一步提煉說“悲劇誕生于酒神精神中的音樂精神”。
五、研究的核心思想:悲劇為何會滅亡
尼采討論古希臘悲劇并非純粹地討論悲劇藝術,而是想由此產生出哲學思想。他關注的是,悲劇為何會滅亡,并且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在探討古希臘悲劇的滅亡原因時,尼采把矛頭直接指向了蘇格拉底,斷言導致悲劇衰亡的哲學原因是蘇格拉底精神的泛濫。
尼采認為,古希臘悲劇是突然消亡的,歐里庇得斯是造成悲劇消亡的罪魁禍首,因為他對悲劇的改革,導致原始的酒神因素從悲劇的創作中被永久地剔除出去,伴隨而來的是把悲劇建立在非酒神藝術的風俗和世界觀之上。失去酒神因素的悲劇變得平庸和世俗,最終演變為阿里斯托芬式的喜劇了。尼采指出,歐里庇得斯對悲劇的改革所遵循的正是蘇格拉底的教導,因為他是蘇格拉底的絕對粉絲,對他的哲學思想更是堅定不移地貫徹始終。所以,希臘悲劇等于是被一個完全不懂悲劇的蘇格拉底毀掉的。
按照尼采的說法,蘇格拉底是一個典型的理性主義者,蘇格拉底精神的實質就是理性主義,即廣義的“科學精神”。這種理性主義不同于日神精神也不同于酒神精神,它是一種新的生存態度,具有蘇格拉底精神的人需要借助無盡的知識來獲得解脫,從而克服“悲觀主義”,走向“樂觀主義”。
尼采肯定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但蘇格拉底稱它為淺薄的樂觀主義。蘇格拉底精神大行其道將會造成文化的墮落,而悲劇的消亡正是這種墮落的標志。他開始對歐里庇得斯大加批判,認為他響應蘇格拉底“知識即美德”的口號從而主張“理解而后美”是十分愚蠢的行為,并提出歐里庇得斯毀滅悲劇的行為實際上也就是毀滅藝術的真正行為。歐里庇得斯之后的藝術創作由于被蘇格拉底精神所支配,已經墮落為偽藝術,就差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任后人唾罵了。
尼采雖然對古希臘悲劇因蘇格拉底精神的崛起而消亡感到惋惜,但他并未死心。他認為古希臘悲劇是可以復生的,而復生的國度,就是生他養他的德國。一方面,蘇格拉底精神經過長時間的狂飆突進后,已經到達了自己的邊界。德國哲學對于理性認知界限的揭示則是產生新悲劇的前提條件,而這種新的悲劇將是古希臘悲劇精神的復興。另一方面,尼采認為瓦格納音樂劇的產生也預示著悲劇將要勃興。因為瓦格納音樂具有兩種特性,一種是音樂,一種是神話。音樂的精神即酒神的精神,神話的精神即日神的精神,而希臘悲劇則是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的完美融合,所以德國悲劇的復興指日可待。
六、拓展閱讀
(1)《權力意志》/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著
(2)《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著
(3)《瓦格納事件》/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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