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 幕阜山雜事
- 大雨中的小貓
- 2662字
- 2023-05-22 09:20:00
冷溪在這個特別的日子,遇上了他一生中第二個重要的男人——洪劍。洪劍是堂弟冷山邀請來的,他是擔秋洪村的退伍軍人。正當冷山去逗陌生姑娘時,洪劍旁邊的凳子空了出來。冷溪對著電影不感興趣,但她喜歡這樣的場合。她坐在洪劍旁邊純粹是偶然,但洪劍卻早就認識了這朵孤獨的玫瑰。
“你是冷溪吧?”
“對啊。”冷溪轉過臉來,看著身旁這個皮膚黝黑,但長得還算周正的男人。
“你今天做姑姑了。”洪劍說。他留著一頭中等偏長的頭發,這是當下流行的冠杰式。
冷溪沒料到這一句,只是不喜不怒地點點頭。
洪劍對這個明顯失敗的開場白不太滿意,正打算嘗試第二番,扭過頭,目光碰上冷溪,后者問他,“你是和李子一樣去參軍的那個?”
“對,對。李子的事,真是太可惜了。“既然冷溪提到李子,洪劍只好接著說下去。
”有什么可惜的,既然去打仗了,總有人犧牲的。“
洪劍對《天仙配》是沒什么興趣的,打冷溪坐在旁邊后,《平原游擊隊》突然變得不那么引人入勝了。他不時用余光看著冷溪,她倒是饒有興致地看得入迷。
冷山從人群中擠了過來,看見冷溪,喊了一聲姐,又看了看洪劍,見他屁股動也不動,只好又擠了出去。不一會兒,他手里拎了個板凳,非要坐在洪劍和冷溪中間,還對冷溪說:”你這本來是我的位置。“
冷溪白了她一眼,”寫你名字了?你有票啊!”
冷山最吃她這一套,這個鎮上人見人恨的狂小子,從小沒少挨過冷溪的“栗子”,用手勾成鷹鉤狀,然后用指外關節敲打別人的頭,那清脆的響聲,就像是熟透裂開的板栗掉在地上。
冷溪又看了一眼洪劍,他長得和李子有幾分相像。不禁又開始想起李子來,要是他還在得話,得有28歲了,因為自己今年也已經26歲了。
青春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偉大力量。它催發著青年人的軀體,啟迪著他們的智慧。同時它也灌輸著熱烈的感情和堅強的理智。青春是公平的。她把她的乳汁不光滴在放著豬排的盤子里,同時也擠在煮著野菜湯的鐵鍋里。她可能更偏袒后者,以致使我們這些窮孩子們變得如此純潔、善良和多情。
自從那次之后,洪劍來找冷山的次數變多了,可他絕大部分時候都是見不著冷溪的。
洪劍的出身有些尷尬,他的爺爺是一個叫洪之泉的地主,在土改的時候被重點整治,后來父親覺得他唯一的出路是當兵,用榮譽洗刷一切。而洪劍也確實爭氣,進了昆明軍區,后期還參加了兩山戰役,他沒有負傷,卻立了功。當時和李子五年前參加的對越反擊戰情況大有改善,我軍已經鮮有傷亡,能牢牢的控制住戰場的局勢。他起初并不認識李子,但退伍后在一次烈士追悼會里,他才對這個軍功顯赫的名字有了認識。而且,在那次活動里,他居然看見了自己的小學師姐冷溪。當時冷溪站在默哀的人群里,因為身材高挑,格外顯眼。她的頭發微微有些卷,眼睛紅腫,胳膊上還纏著一段黑紗。和別的家屬不同,她手里拿著一塊石頭,那不是普通的鵝卵石或者什么石頭,而是一塊在陽光下暗暗發出晶光的云石。洪劍仔細地回想,幕阜鎮并沒有人參軍,唯一報名的除了自己只有兩個人,董武和冷山。董武身體沒過關,油耳朵爛牙齒一堆問題,冷山沒到年齡,瞞報被發現了,兩人都被刷了下來,只有自己一個人進了部隊,那必定不是幕阜鎮的人了。之后洪劍的視線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冷溪,他看見冷溪將石頭放在一個烈士銘牌下面——李子。
洪劍想從冷山嘴里打聽些關于冷溪的事情,卻被冷山警惕地朝自己的鼻梁揮了一拳。但他還是想辦法弄明白了冷溪回幕阜鎮的規律,也知道了她在隘城縣城里上班的地方。
“你好,冷溪。”
“是你,怎么在這?”
“沒事逛逛,你下班了?”
“對。”
“今天周五,回幕阜鎮嗎?”
“回。”
“那走吧。”
愛情可以讓人變得足夠深情,但不一定夠坦誠。其實冷溪今天并沒有回家的打算,但也許是她太孤單了,又也許是洪劍身上李子的影子,她鬼使神差旳答應了洪劍。而洪劍也不是因為沒事逛逛才在這里轉悠的,他是專門在這里等冷溪,而且已經等了六個來小時。從那天開始,每個周五,洪劍都會在冷溪上班的工商局門口等候。隨后冷溪會坐洪劍的一輛嘉陵摩托車從縣城到幕阜鎮。起初他開的是一輛卡車,后來卻變成了摩托車。冷溪從沒懷疑過這是洪劍精心布置的溫柔陷阱,也沒有覺得摩托車會讓二人身體太過親密。趁著這些機會,兩人接觸多了起來,冷溪知道洪劍有要做生意的打算,和他那一展宏圖的期盼。洪劍卻只知道冷溪愛看電影,不愛打扮這種瑣事,以及有人追求,但完全不想結婚的殘忍事實。
有那么幾次,洪劍看見一個穿著西裝,開著一輛轎車的男人在工商局門口,而冷溪會走過去,友好地跟那人打招呼,寒暄幾句,之后目送那人離開才徑直走向洪劍。86年的隘城,開汽車的十個手指頭就能數過來,偵察兵出身的洪劍顯然是要查清楚他身份的。洪劍家在隘城有一家店鋪賣些擔秋人制作的簡易家具,有竹制的涼床,木質的椅子,蘆葦的掃帚,藤制的躺椅。雖然不是什么高端豪華的買賣,但傳統制作的廉價家具在隘城極受歡迎,洪劍也年紀輕輕就在隘城站穩了腳跟,并有了自己的社交圈。那男人開的汽車是蘇聯產的拉達2105,不用打照面洪劍都能猜到這是縣里的董家二少爺董世恒。一個二十八歲的男人不結婚總有一些原因,而在洪劍看來,他興許和自己一樣,是被冷溪那驚鴻的眼神,淡泊的世故,隱隱的哀傷所吸引。他自然不知道董世恒早在十幾年前就認識了冷溪,更不知道董世恒在婚姻一事上抵擋了來自父親董戈的巨大壓力,拒絕了所有的提親,讓父親跟自己差點就斷絕關系,父親把茶廠,糖廠,和所有的商鋪都轉給了哥哥董世永,直接讓他哥成為隘城數一數二的富人。洪劍在自己即將離開隘城的那年,也就是愛上冷溪的第二年,再沒看見那男人來等冷溪了。他知道,董世恒已經結婚了,他的妻子是一個姓李的女人,據說來頭很大,影響力大到他再無法跟父親對抗。而后,他又聽說董世恒生了個女兒,再后來洪劍就不得而知了,他也不再擔心對方對自己雖然只屬于單相思的可悲愛情的威脅。因為他在那年底,就起身去了深圳。那個代表希望和財富的年輕城市。
洪劍是因為對隘城失去興趣了,才去的深圳,但他故意搞得好像是對冷溪失去了希望似的,這是一種不得已以退為進的戰略,亦或是面對帶刺薔薇最明智的退路。冷溪對自己的追求不曾應允,起初洪劍還以為是由于董世恒,可他很快就欣喜地發覺,董世恒在冷溪心目中的地位別說和李子比,甚至都會輸給自己。想到這里,他始終覺得自己不算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畢竟男人呢,心靈的占有才是衡量愛情戰爭的最終勝利標準。因此此后的數年,洪劍都會探望冷溪,他不知道自己是因為思念她,還是思念愛情,還是思念熱戀的那個年代,抑或是反復檢驗在與世上所有男人的斗爭中,自己是否最終敗下陣來。
而冷溪一直單身,這不是清高使然,也不是色衰愛弛讓雄性遠離了自己,她只是輸給了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