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知了漸弱的嘶鳴,秋天來到了幕阜鎮(zhèn)。那山頭又開始斑禿起來,青翠的灌木,蒿草,茅根開始轉(zhuǎn)黃。只剩下那柏樹,四季都勸不變那青色。斑鳩鳥從一個山頭飛到另一個山頭,尋找著棲息的良枝。北面的幕阜山上又開始盤繞著云霧,偶爾露出的山巔反射著夕陽的余暉。
”夢龍哥?!?
那人沒有一點動靜。甚至他手里的鐮刀也沒有一絲慢下來的跡象。
”夢龍哥,我知道是你。你瞞得過別人,瞞不過我?!崩湫呛幼诤拥躺希硨χ鴦⑹??!澳銢]死真是好,我一直以為你死了。咱村的人也都這么想,部隊的人也這么說。我不然不會相信,但之前戴小姐的弟弟來過,他也這么說,我就信了。“劉蜀停下鐮刀,回過頭看著冷星河。
”他說他親手把你的尸體搬到車上,我能不信嗎?他邊說邊哭,在我們家飯也沒吃,就坐車走了。好家伙,他那吉普車漂亮?!崩湫呛踊仡^看了一眼劉蜀,他半邊爛臉在太陽光下,眉毛鼻子嘴巴模糊不清。
“后來,后來就土改了。別的村鬧一鬧大家討個熱鬧,看個解恨,圖個幸災(zāi)樂禍。咱這邊,是沒人想要劉家遭罪的。陳覺哥拿著手槍攔著,被架了下去。我姐說,全國都在搞,怕是躲不過去,她保得住嬸子和叔的性命,但苦頭免不了。家里的宅院被火燒了,我親眼看著的,火燒了兩天兩夜。第三天早上,人都散了,我就去看看。結(jié)果半路上看見峰端著一碗黑黑的東西往家里跑,我問他是什么,狗崽子說是銀元,袁柳姑婆給的,我想定是他偷的,幾巴掌打過去,孩子哭著扯著我的衣服走到劉家村,我看見嬸子蹲在地上撥弄來撥弄去,就去扶她起來,她卻笑著喊:‘星河,你再去拿個碗,這邊還有幾個銀元,去裝起來?!?,我一看還真是,連忙找了個鐵桶,把沒燒干凈的拾掇起來。銀元是好東西,但是花不出去,嬸子也不要,她說這個東西沾了就遭罪。”冷星河面無表情地說,他的手指不斷地?fù)钢粋€竹根。“又過了幾年,嬸子走了。你哥后來再也沒回來過,他現(xiàn)在在湖北安家了。嬸子死的時候好歹他回來守孝的。夢龍哥,你也別太傷心,我雖然沒出過門,但也知道這附近遭罪的確實挺多,剛開始還真是地主,后來就變富農(nóng)遭罪了,再后來誰瞧誰不順眼,眼紅別人家了也去告。亂套了,整得人人不得安生。我問我姐,她也變得不愛跟我說了。她后來去了柴桑就不怎么回來了,倒是陳覺哥一直來。你見過他了,是他領(lǐng)你來李家莊的。夢龍哥,你那房子住得還舒坦嗎?哪里漏,我去幫你蓋蓋?!?
冷星河看著劉蜀,劉蜀也看著他,他又覺得不太像。
“我問陳覺哥你是不是夢龍哥,他搖搖頭,我就懶得去問我爸了,樟叔也說不是。你是不是怕背成分?你是對的,前幾年查的緊,這兩年好些了。你放心吧,我也就跟你聊聊。你是也好,不是也好,都行。我這個人不跟別人說話,只干活??傊?,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如今啊,我家只有三口人,這年景再不好,不至于餓死。”
從那之后,冷星河又終于有了個朋友,他隔三岔五的,到李家莊角落里的新磚房,為的是看看劉蜀有沒有從水庫回來。但劉蜀不怎么回來,因為當(dāng)時工地分布的廣,最遠(yuǎn)的離幕阜鎮(zhèn)有近30公里,而作為守炸藥倉庫的,他更不會輕易離開崗位。這樣冷星河幾乎很少見到他,也就沒機(jī)會提及冷峰的事。更何況,他更少見到冷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