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眼睛紅紅的，他甚至沒說待遇，這群人就這么來了。

張安怔怔的看著面前的第一個年輕人面容黝黑瘦削。頭發干枯、眼神冷漠，突然開口問道“你知道我們是去干什么嘛？”

那人一愣“不是當兵嘛？”

“是啊，當兵啊，會死人啊，你不怕死么？”張安疑惑，看向四周“你們也不怕死么？”

“怎么不怕呢”那人臉上平靜眼神毫無波動“親眼看著自己姐姐赤身裸體死在自己面前，然后被人分食，怎么會不怕？每晚做夢都是姐姐絕望的眼睛，怎么會不怕？躲了十多年了，怎么會不怕？他們欺辱我姐姐時候，我姐姐喊啞了嗓子，我想她也是怕的，可是沒有用。她死了，死不瞑目，我便不怕了。”

張安手上一抖，澀聲說道“說說你的名字吧，我做記錄”

“葉澄，字鏡明”

張安詫異“讀書人？”

葉澄冷漠道“北地漢人”

“那好，鏡明，你通過了，會寫字吧，麻煩跟我一起記錄這些人的名字，這將來是要記功的”張安盛情邀請。

“好”葉澄惜字如金。

耗費一天時間，兩人寫的是手腕酸疼終于統計完了，天色還未徹底黑透，乘著余光，張安死活拉著這個一年多快兩年時間才見到的讀書人，非要請他去家里做客。

營養充足加上平時保持鍛煉，這餓了這么多年的葉澄那里是他的對手，面無表情的被拖到張安的小院里。

“汀蘭？汀蘭？”張安一進門就輕聲喊道

“我在呢，安哥哥”一道柔柔的聲音從廚房傳來，露出個帶著紗布的小腦袋輕聲問道“怎么了？”

“哦。今天剛認識了個朋友，我請他來做客，把咱們曬得風干鹿肉炒上，在燒個骨頭湯，我去拿點猴兒酒。”張安興沖沖的安排葉澄在院中小桌坐下，給他倒上茶水，自己去屋里取酒，出來時候還隨手帶了點曬干的野果干。

張汀蘭也就是從那伙逃犯手里救出來的小女孩。因為受傷頗重臉上疤痕淤青不好處理，張安就自作主張留在自己身邊，還收作義妹。

她聽到自己哥哥吩咐，勤快的取下屋檐吊放著的風干肉，去廚房做飯去了，張安坐在葉澄面前。拱手“自我介紹一下，在下張安，字...額...就字無憂吧”

“？？”葉澄面無表情，眼中神色卻在詢問張安“你仿佛在逗我？”

“張兄的名字來的挺突然，現起的？”葉澄問道，

“額”張安尷尬撓頭“還真是現起的，有什么不妥么？我們那沒有取字的習慣，看你鏡明這字，我要是只有名，沒有字是不是挺失禮。”

“是挺失禮的”葉澄喝口茶水“不過無所謂了，禮崩樂壞，國破家亡，誰還在乎這個呢。”

張安嘆息“應該在乎的，鏡明你家哪里的？”

“河南府”

張安僵了僵，苦笑了一聲“呵呵，偌大的東京，扛不住金人20萬馬蹄。同樣是國都，同樣是皇帝。李世民帶文武官員六人就敢面斥頡利，喝退20萬突厥人，再看看你們這位皇帝陛下，還舔著臉自比他祖宗呢，可別叫他宋構了，金國的好臣子，叫完顏構得了。”

葉澄面上抽了抽，卻也沒有反駁，低頭一言不發喝茶。張安也默不作聲，突然他沒頭沒腦的說了句“三年”

葉澄疑惑看著張安。張安繼續道“三年后，咱們就在河南府品茗。”

“這中原的花花世界，讓他們糟蹋夠了。”

葉澄心里不以為然，直言道“50萬披甲可戰之士.2萬鐵浮屠，數十萬降服的各級漢人官員。金人的江山，很穩固。”

“我知道”張安淡淡道“但是我老師教會我一個道理，沒有打不贏的反侵略戰爭。欺我姐妹，占我田宅，辱我兒孫？那就團結一心打回去。十萬青年十萬兵，萬里河山萬里營。北地沒有有血性的男兒？”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你們這三千余人就是那些星星之火。”

“我等你們掀起燎原烈火”

.......

第二天，張安站在這三千余人前頭。

“現在開始考核”

“你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從這里出發，到太山山頂，全程20里，需要在一炷香的時間內完成，若是完不成的，那么抱歉，這支隊伍暫時就進不去了。”

“各位若是準備好了就聽好哨聲”

“哨聲起大家就開始出發。”

“現在。準備好了么！”

“好了！”

“嘟！！！開始！”

.......

那些從逃犯窩里救出來的一眾女子，經過這一段時間的開導修養，也逐個走出陰霾，在張安簡單培訓下，現在在終點擔任護士，沿途每隔一里路就有四個戴著麻布口罩的護士。幾十個身著麻衣的苗條身影，看的一眾青壯面紅耳赤。

張汀蘭也在終點等著，因為他的哥哥張安就是帶頭起跑的那個，山林地形復雜，雖然這條路被牛家村的偵察隊突擊隊當做訓練場，清掃了一年多時間，但是保不齊還是有毒蟲猛獸出沒，張汀蘭也好號召那些跟自己遭遇相似的姐姐們，在終點準備蜂蜜鹽水、跌打損傷藥、鋪好藤蔓席，撒上驅蟲粉，慢慢等著那道身影出現在自己面前。

張安打頭領跑，剛開始得益于平日鍛煉，能在第一梯隊，倒也不顯疲累，慢慢的就跟不上了，跟這些在山林里與天爭活路還爭了十數年的幾千人相比，顯得有些不太行了。但是張安不以為意，此舉只為做個表率，也是當個鍛煉身體的環節。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啊。

保持著均勻的步速，始終墜在第一梯隊后邊。行程過半，差距開始逐漸體現。人群當中，葉澄在末尾氣喘吁吁，他們這些人統一一個造型，面色蠟黃身體瘦削頭發干枯。張安時刻注意著葉澄，他對這個身負血仇的讀書人寄予厚望，當然不希望他受傷，不然后邊活只能自己干了。

放緩腳步回頭看向隊伍末端，張安看著情況不對，最后幾人明顯身體有問題，有個都開始咳血了，張安趕忙朝著他們往回跑，同時示意讓周邊保障的幾個年輕人射出鳴鏑，讓沿途的護士趕過來，趕到跟前看著葉澄在內氣喘吁吁的十數人。張安走過去，攔下這些明顯已經體力不支的人。剛攔住，這群人就像連鎖反應一樣一個個癱倒在地，張大嘴竭力呼吸。

這些人一看就營養不良，面色黝黑瘦削，但是沒有光澤，還沒從事過重活累活，手上倒是有些繭子和傷疤，但是那明顯是處理肉類時候自己留下的，不禁皺眉，鄭重道“你們幾個先停下，這場考核你們不用參加了，葉澄你也一樣”

“為....為什么？”葉澄面無表情掙扎起身“我還能跑，我還有余力”

“你們特么是拿命跑？我跟我帶過的人說過，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身體不行一切休談，現在等護士小組把你們攙回去，不需要你們質疑我，我也是醫生。還有這個咳血的，你是不是肺上有傷？”

那人點點頭苦笑，費力扯開胸膛衣服，露出一道跨過半個身子的猙獰刀痕“先生好眼力，金狗砍得，甲衣擋破了才保住一條命，但是傷了肺腑，所以........”

“哎！你們先歇著，我保證你們每個人都能進入我們的隊伍。”張安鄭重的對著眾人說道。

回頭看到葉澄，張安禁不住眉頭緊鎖，這小子真倔啊。看著慢慢調整呼吸，時刻準備起身繼續往終點的葉澄。

攔住葉澄掙扎起身的葉澄，張安一個頭兩個大，“我保證你能進去，現在聽我命令，先去休息”

“好意心領了，但是我們這些人，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閑人，國朝安寧還能安然終老，如今？呵呵...”葉澄冷笑“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這書.....不讀了。”

“.......”張安無語“咱們要干的事，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能干成的，方方面面都需要謹慎，你這樣去了也是拖后腿。”

“我知道，無妨，報仇而已，何惜此身”葉澄惜字如金。“說來還要謝謝你，給了我這個機會”

張安擺手反對“這個機會不要也罷，金人日薄西山，趙國茍延殘喘，報仇不過是時間問題。你急什么，好了閉嘴吧，護士來了，配合他們會自己家休息去，明天還是這里集合。”

葉澄頓時喪氣癱坐在地。

招呼護士把他們送走，張安攔下了那個咳血的年輕人，直言不諱道“你可能打不了金人了，我想你知道為什么”

那人苦澀一笑“知道啊，我現在這樣去了戰場也是部曲的累贅，那么先生。告辭了，盼望先生早日實現胸中計劃了。”

張安打住“打不了金人沒說不能加入啊，做個教官怎么樣，教教這些人戰場生存的手段，壓箱底的經驗”

“我？我怕教不好。”那人躊躇片刻，拒絕道。

“會教好的，一定會的”張安真誠的看著“他們都會是你的弟子，也不會是僅有的弟子。未來北地的可戰之兵都會在你手里過一遍。在戰場上受了這么重的傷還活下來，這就是你要教給他們的，唯一科目。”

那人聽完愣了下，堅定道“定不辱使命”

張安拱手致謝“有勞了，那就先去休息吧”

回頭看向葉澄，張安突然有了一個想法，便問道“你還要繼續參加考核么？要報仇，并不全是提著刀往他們身上招呼，亡其國、滅其族、毀其苗裔。如何？”

葉澄諸人頓時神色狂熱，面色潮紅，掙扎起身激動道“請先生示下。”

張安笑了笑不做聲，又面色異樣的問道“你們幾個是識字的，葉澄更是有功名在身，你們的戰場不在那些拼殺中。你們所學所謂的忠君愛國，如今看來也是忠了個昏君，有什么想法么？反正已經是棄民了，大膽說說，尤其是你葉澄，你在東京考的功名，如今人臨安那邊認不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