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李立陽提出兩人暫時分開一段的建議,已經過去了一個禮拜。這一個禮拜,喬小橋照吃照喝,照常工作,可李韻韻還是敏銳地感覺到,這丫頭什么地方有點兒不對勁兒。從前的小太陽,如今成了電量不足的電燈泡,暖是暖,可那熱量電量明顯差著事呢!
中午吃飯,兩人坐在星輝娛樂的辦公室里,李韻韻見她盡顧埋頭吃飯,話也不說一句,而且還只扒拉飯,最喜歡的酸辣小炒肉都沒怎么動。借著給她倒茶的工夫,李韻韻試探著開口問了句:“小橋,出什么事了?”
喬小橋又扒了一口飯,搖了搖頭。
李韻韻看了眼一邊的時鐘,又說:“再過四十分鐘方航就過來了,那首歌的歌詞你背熟沒有?”
喬小橋咽下一口飯,把筷子往里一順,扣上飯盒,端起水杯喝了兩口。然后說:“背熟了。”
“這首歌可是方航的得意之作,上個禮拜,聽說無量傳媒的老總找他談,想把這首歌拿給他們公司的藝人唱,估計十有八九又是那個江梓蕙。方航愣是不答應,說當初寫這首歌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你。”
說到這兒,李韻韻又放慢了語速,語氣里頗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這么好的機會,小橋你可千萬不能錯過了。方航是出了名的才子傲氣,眼高于頂,能讓他開口贊個‘好’字,還主動提出想讓你唱,這是多少人跪著求都求不來的。”
李韻韻平常很少這么多話,而且明顯是有所顧忌,說話的語調都溫溫柔柔的。喬小橋知道她是擔心自己,才話里話外地勸著,想讓自己心情好點兒。
想明白這些,又看到李韻韻掛著淡淡憂愁的眉眼,喬小橋笑了笑,說:“放心吧,韻韻,我沒事的,工作方面,絕對不會讓你和公司失望。”
李韻韻看著她這一個禮拜明顯消瘦下去的臉頰和下巴,心里泛起一陣心疼。或許當初幫她跟公司達成協議,不干涉她跟圈外人談戀愛,并不全然是一個明智的決定。至少,以喬小橋的敬業和專業,如果當初公司態度明確地禁止她談戀愛,她當初也不會為了一個李立陽,毫無防備之心地一頭栽進去,現在更不會為了一個男人,茶飯不思,形容消瘦了。
李立陽跟喬小橋提出分手的第二天,李韻韻就接到了對方的電話。電話里李立陽依舊沒有說明理由,只是說了好幾遍,是他對不住小橋,另外就是囑咐李韻韻,一定要照顧好喬小橋,千萬別因為跟他分手的事耽誤工作。李韻韻雖然為人冷淡,卻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碰上李立陽這樣分手之后還能對前女友關懷備至、體貼入微的,她作為旁觀者,還能說什么苛責的話?
只是,和喬小橋一樣,對于李立陽突然提出分手這件事,李韻韻亦感到十分不解。
下午,錄音房外。
李韻韻看著方航逐漸暗淡下去的臉色,嘴上什么都沒說,心里卻已經急得火燒火燎。玻璃窗那面的錄音室里,喬小橋雙手扶著耳機,第一遍還沒有唱完。
剛過完春節那幾天,方航就找到李韻韻,讓她跟喬小橋還有公司說,手頭有一首歌,詞曲都寫好了,就等喬小橋檔期排出來,直接錄,然后發demo。公司對此自然求之不得,不僅因為方航的才氣和口碑,而且因為這樣安排下來,最遲四月初,怎么也能發單曲,炒作一陣,再加上各種準備工作,正好今年九、十月,推出喬小橋的第四張個人專輯。
方航也不是第一次為星輝娛樂的藝人填詞寫曲,之前兩首在業界備受矚目的《驕傲》《低調》,都是方航創作詞曲,喬小橋演唱。唱片發行的當年,不僅銷量可觀,喬小橋也榮獲“最佳新人歌手”“年度最受歡迎女歌手”“年度最佳專輯”等幾大獎項。而方航則借此一舉囊括數個創作大獎。
所以方航屬意喬小橋,不光因為人情,或者其他。兩度合作,喬小橋不僅在演繹歌曲方面深得他心;而且之前兩支單曲的迅速飄紅,也讓他在業界大放異彩,頗得好評。與喬小橋的強強聯手,讓方航嘗到甜頭的同時,也非常欣賞喬小橋的唱功和領悟力。可今天……
李韻韻一看到方航皺眉頭,就覺不妙。果然,喬小橋摘下耳機和話筒,剛走出錄音室,方航已經幾步沖到跟前,劈頭就問:“最近感情方面有問題?”
喬小橋一愣,繼而有些尷尬。畢竟當著屋子里一堆工作人員,方航這個問題,實在問得不合時宜。
可方航本來就是個不通人情世故的主,一見喬小橋的臉色,立刻篤定地一拍手:“我就說嘛,這首《如果》本來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要不是情緒的問題,你絕對不可能唱成剛才那副德性。”
李韻韻來不及阻止,方航已經竹筒倒豆子,稀里嘩啦全都說了。錄音房內,已經有工作人員發出驚訝的噓聲,以及竊竊私語的議論聲。
方航立刻眼一瞪,眉毛倒豎,抱起手臂開罵:“噓什么噓!議論的人大點兒聲,我聽著呢!少見多怪沒見識,誰活這么多年還沒失過個把戀啊!小家子氣沒公德,背地議論人算什么本事!”說著一扭頭,看向不遠處一個年輕女孩,“再瞪,再瞪我讓你們唐總第一個開了你!這輩子都別想在唱片圈混!”
方航本來長了張斯文白凈的書生臉,要是不張嘴,還挺有異性緣的。可通常方航一張嘴,后果都是慘不忍睹。這不,不到一分鐘的工夫,先讓喬小橋當著眾人的面下不來臺,緊接著,就把屋子里除了喬、李二人,劈頭蓋臉罵了個遍。那個氣哼哼瞪過來的年輕女生,更是被方航一嗓子吼得眼泛淚光,低頭蹲下去擺弄器械去了。
喬小橋反倒被這人數年如一日的一根筋逗笑了:“方航……”
方航轉過臉看她,一改之前罵人時的橫眉冷目,眉眼溫溫地說:“小橋,我給你一個禮拜的時間。一個禮拜之后,如果你還唱不出我要的感覺,那么換人。”
三度合作,喬小橋早習慣了這人一下熱一下冷的說話方式,鄭重點頭答應下來:“好。”
楓國酒店宣傳片的第一個場景,選在日落之后開始拍攝。
遠景的取景是酒店后園一處八角涼亭。拍攝近景時,四周是半卷的竹簾,棗紅色矮桌,桌上擺著一整套顏色清潤的古代茶具,真正拍攝的時候,四周都會打開吹風機,力圖營造出初夏傍晚,蟬聲鳴鳴、晚風拂面的意境。
喬小橋穿著那身宋代女子的服飾,身上月白色的宋代裙襦還算輕盈,鞋子因為露不到,所以干脆就穿了雙合腳的白色帆布鞋。只是頭上的假發和釵環首飾,加在一塊足有三四斤重,喬小橋知道,眼下這身行頭還不是最沉的。要想把這幾天的戲份順利完成,自己最好早點兒適應。還有最重要的也是眼下最不容易做到的,就是情緒的調整……
喬小橋按照導演的要求,微微垂眸,單手撫著茶杯,在桌邊坐了一下。很快又被叫起來。大概是自己的身高和道具不太匹配,導演叫來負責道具的小吳,指著亭子里的擺設語速飛快地指揮著。見喬小橋就在一邊站著,導演朝旁邊一揚下巴:“小橋,去那邊屋里等吧,這邊且得等會兒呢,你衣裳薄,別凍著。”
喬小橋答應了一聲,披上助手遞過來的羊絨披肩,往花園外走去。她們今天來得比預計的時間要早,現場人手不夠,李韻韻也留了下來,幫忙做著調度。
酒店還沒有正式營業,走出拍攝場地,天地間一片靜謐,甚至能聽到風拂過耳畔的幽微聲響。夕陽剛落下不久,天黑得并不純粹,站在一片竹林外,喬小橋猶豫著,是徑直回酒店安排好的休息室,好好歇上一會兒,還是進這片竹林散散心。
“還沒開始拍攝嗎?”
喬小橋驀地轉身,就見展鋒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走到自己身后。
依舊是鉛灰色的三件套正裝,頭發自前向后梳,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三顆西裝扣子全部解開,黑色真絲襯衫領口微敞,露出肌理光潔的麥色胸膛。換作旁人可能會顯得古板無趣的一套正裝,偏偏讓這人穿出幾分正邪難辨的落拓來。那雙英俊眉眼宛如刀刻,唇角彎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看著喬小橋道:“你還是穿紅色好看。”
剛剛往花園這邊走,老遠就看到竹林邊一抹窈窕身影。纖腰楚楚,身姿亭亭,宛若一株娉婷翠竹,讓人見之忘俗。而肩頭那抹鮮艷的紅,明麗似火,大老遠的,一片幽暗夜色中,第一眼就瞧見了她。
其實今晚上沒展鋒什么事。雖然決定采納喬小橋的建議,由他自己來做這個宣傳片的男主角,但前后只有幾個鏡頭。劇組為了照顧他大老板公事繁忙,特意把需要展鋒出場的場次統一挪到最后。也就是說,不出意外的話,展鋒只需在拍攝最后一天來就可以了。
而且這座新開辟的分店位于城東,而展鋒平常的工作地點主要在城南,為了在劇組開拍前趕到這邊,展鋒特意讓秘書把今晚5點以后的安排統統往后挪,晚餐也吃得非常簡單。至于原因,簡單直白得都有點兒說不出口。不過過程倒比他想象得還要順利,這不,才剛走進花園,第一眼就見著人了!
喬小橋實在沒有興致跟人聊天,攏了攏柔軟的羊絨披肩,嗓音淡淡地說:“展總過獎了。導演他們在那邊安排布景。”
展鋒并沒有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深邃的目光從見面起就沒有挪開分毫:“不著急。喬小姐剛剛是想進竹林散心嗎?要是有興致,我可以陪你在這四處逛逛。”
喬小橋原本心情就夠糟糕了,李立陽連分手的原因都不肯說,還說什么要自己給他十天時間。十天后,如果真的不行,兩人就正式分手。饒是大度開朗如喬小橋,也很難接受這種不盡合理的突兀請求。中午吃飯的時候,她還信誓旦旦地跟李韻韻保證,絕對不會因為私人感情而影響工作,可結果呢?別說方航不滿意,今天下午試錄的那遍她后來也聽了,連她自己這關都過不了!
這會兒原本是想一個人好好靜一靜,梳理好情緒,盡快進入拍攝狀態,避免再發生下午錄音房那樣的事情。可眼前這人也不知道是忒沒眼力見兒,還是成心不想讓自己消停,跟釘子一樣釘在原地不走了!
心里一陣光火,唇邊的笑容愈見甜美,喬小橋一攬肩上的披肩,眉眼微涼,施施然側過身:“不打擾展總散步,我先回去了。”
展鋒依舊站在原地沒動,語氣卻含著幾分笑意:“喬小姐就這么討厭跟我說話?”
展鋒這句話問得直白,反倒激得喬小橋心中一松。停下腳步,喬小橋恍然意識到,自己剛剛情緒又失控了。人家原本是好心邀請,自己卻有點兒無理取鬧,朝人亂發脾氣。更何況眼前這個還不是一般人,是日后簽約公司的大老板,以及一起拍攝宣傳片的男主角。
這是怎么了……難道真要為了個男人,把自己多年來苦心經營的事業全都毀了才甘心?下午在錄音房被方航當眾指責,就已經夠跌份了,韻韻雖然事后沒說什么,可眉眼間隱隱的擔心,自己并不是沒有覺察。就像來的路上韻韻囑咐的,《如果》的錄制還有一個禮拜的期限,情勢并不樂觀;但楓國這邊的拍攝,絕對不應該再因為情緒問題再出什么岔子了。
緩緩松開緊緊咬合的唇齒,喬小橋搖了搖頭,說話的嗓音也不像剛才那么緊繃:“我今天心情不太好,剛才說話的口吻也沖了點兒。展總,對不起。”
展鋒望著她有些黯然的眉眼,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會。也是我剛才說話沒個分寸。”
彎月當空,佳人在畔,刻意排出時間爭取到的第二次見面,又出乎意料地順利,展鋒也一時嘴快,才說出那句邀請。隨后不等喬小橋回答,就很快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容易讓人誤會。畢竟兩人在此之前并無深交,彼此間的感情幾乎僅限于他單方面的欣賞和喜歡。竹林里景色雖然不錯,可這黑燈瞎火的,若不是心術不正有意勾引,哪個女人也不會傻乎乎的跟一個才見面兩次的陌生男人往林子里鉆。
“時間不早了,那一起過去吧。”展鋒主動開口相邀,喬小橋這次沒有拒絕。
“正好我也開開眼,長這么大,還沒正經看過人拍戲呢!”展鋒有意想要彌補剛才的失禮,故意挑一些與喬小橋工作相關的話題來說。
喬小橋微微一笑,有些昏暗的光線下,側臉的輪廓明媚姣好,輕輕扇動的眼睫,好像隨風舞動的梨花雪蕊:“怎么會……”
展鋒借機凝視著美人側臉,一邊笑著說:“是真的。‘藍鉆’那邊平常倒常拍廣告,不過我沒跟著去過現場。”
“對了,你剛剛去那個八角亭后面看了嗎,那里種了很大一片木芍藥,花籽是我去年托人從故宮御花園踅摸來的……”
夜晚春風微寒,頭頂星辰璀璨,不遠處有小橋流水,一切都那么靜謐而美好。順著展鋒的話頭,兩人一邊走著,一邊不疾不徐地聊著閑話。多數時候都是展鋒在說,問一問拍攝相關的問題,或者介紹酒店里的景致特色。喬小橋不須去思考什么問題,只需要仔細聆聽,或者順著他指的方向或者景物,觀摩打量,隨便說說自己的見解就好。大概是兩人閑聊,總比一個人冥思苦想、刻意而為的效果要好。又或者是展鋒的有意疏導,不著痕跡地幫她轉移了注意力。漸漸地,喬小橋感覺著心頭那陣苦悶浮躁,逐漸沉淀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已經走失了長達一周之久的寧靜和自信。
兩人一起走回八角亭邊,喬小橋轉過身,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展鋒唇角微揚,俊朗的眉眼間笑意滿盈,一雙黑眸寧靜晶亮,仿若子夜星辰:“心情好多了?”
微怔的同時,心里悄悄滑過一股暖流,喬小橋紅唇微彎,這次掛在唇角的笑自然流露,真實而溫甜:“謝謝。”
第二天拍攝間隙,喬小橋用手機上網刷了會兒微博,翻到最上面有位粉絲留言,詢問她拍攝現場的風景如何。喬小橋一時興起,握著手機在附近轉了兩圈,見一樹初抽苞的桃花,個個青澀粉嫩,煞是可愛,便調出拍照功能,選了個角度,對著幾朵開得最盛的花骨朵兒先拍了張近景。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這個鈴聲……喬小橋翻過手機,望著屏幕上顯示的“李立陽”三字,心里又是煩躁,又是驚訝。當初他說的時間是十天,十天后,如果還是不行,兩人就正式分手。喬小橋當時也追問他,什么“行不行”?李立陽卻怎么都不肯說,只是告訴自己“給他十天時間,他會盡快把事情解決”。
雖然還不到十天……喬小橋猶豫片刻,到底還是對男友的思念占了上風,摁下接聽鍵,輕輕“喂”了一聲。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反而傳來有些模糊的“沙沙”聲,好像有人在翻動著什么。
喬小橋覺得奇怪,又“喂”了一聲,這次,手機那頭傳來的是一陣女人的啜泣聲……
喬小橋心里“咯噔”一聲,接下來聽到的內容,仿佛都發生在夢里。
根據電話那端女人的敘述,李立陽是結過婚的。當年剛高考完,他媽媽就在村子里給他娶了個媳婦兒,對方比他要大三歲,是村長的外甥女兒,兩家人為此還擺了酒,大宴親朋。這樁婚事是全村人都知道的。只是因為李立陽當時的年齡不到法定婚齡,所以就沒領證。后來李立陽在B市念完大學,又繼續讀研究生、博士生,博士生畢業后,直接留校。這么多年,按照這個女人的說法,除了大學二年級那年的寒假,李立陽一趟都沒有回去過,更別提辦理結婚手續了。就連他親生的兒子,這么多年,兒子都8歲半了,他看都沒回去看過一眼。
是的,他還有個兒子……算一算歲數,應該就是他大二那年寒假回去,女人才懷上的。
電話那頭的女人哭著說,說著哭,最后干脆對著話筒,號啕大哭,隔著手機,在電話那頭給她“咚咚咚”地磕頭:“喬小姐,俺求求你,你是大明星,大美人,你年輕漂亮,又有正式工作,不要跟俺搶男人啊……”
“俺今年都32歲了,要是立陽不要俺,俺在俺們村子就沒臉活了……”
頭頂的天空很藍,早春三月,陽光燦爛,可喬小橋從頭到腳直冒寒氣,握著手機的手一松,手機應聲落在腳邊的青石板上。“嘭”的一聲,連電池都摔了出來。
而手機那頭的女人,在電話被掛斷之后,漸漸停息了哭泣,抹了把臉上的淚,朝站在臥室門口,不知所措的小男孩一揮手:“小暉,進屋去!”
男孩年紀不大,卻特別懂事,和李立陽肖似的一雙大眼,可憐巴巴地望著一夜未眠、頭發蓬亂的婦女:“媽媽……”
女人從地上站起來,把散亂的頭發解開,用手指捋了捋,重新梳好。又左右抹了兩把臉,最后朝男孩擠出一縷笑:“小暉,媽媽出去一趟。待會兒爸爸要是回來了,記得要怎么說嗎?”
男孩重重點頭:“記得。手機是我從爸爸兜兒里拿的,媽媽不知道,我沒見過,覺得好玩才拿的。”
女人點了點頭,拿起手機塞進男孩手里,又摸了摸他的頭。
剛轉身,棉服的衣角就被孩子拉住,男孩怯生生地問:“媽媽,你要去哪兒?”
女人笑了笑,眼中閃過一抹決絕,慢聲細氣地說:“媽媽去找上次請你吃漢堡的那位漂亮姐姐。媽媽去給你把爸爸搶回來。”
說完,女人攥緊了兜兒里的那張寫著手機號碼的小紙條,一陣風一樣沖了出去。
接下來要拍的第一個鏡頭,正好需要喬小橋以袖拭淚。導演剛一喊“Action”,攝像機前,喬小橋執起一籠袖角,黑白分明的大眼,斜斜對著鏡頭,眼睫一扇,一串清淚順著眼角滑落。
“咔!”導演興奮地直拍巴掌,“一條過!”
換下一個布景。
喬小橋走下石階,其他工作人員來來往往,忙著搬道具的,換布景的,幾乎沒人注意到她有什么不對。李韻韻大老遠就看到她臉頰上的晶瑩淚水,拿著披肩快步走到跟前,將人裹得暖暖的,扶住喬小橋的肩膀問:“小橋,怎么了?”
喬小橋張口說話的時候,嗓音沙啞得不像樣子:“沒事。”
李韻韻一聽她說話的嗓音就急了,扶著人走到一處影壁后頭:“怎么會沒事呢!你怎么搞的,剛剛不還好好的嗎?嗓子哭成這樣,你過兩天怎么錄歌?你還想不想唱《如果》了?方航那家伙可是出了名的說一不二,一個禮拜之內你恢復不到最佳狀態,他真能拿著歌走人!”
喬小橋不說話,只是眼淚珠子跟不要錢似的,成串地往下掉。
李韻韻原本也是一心為了她打算,才心急火燎地說了那么一長串話。眼瞅著她哭成這個樣子,真是什么責備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喬小橋是什么脾氣她還不知道嗎?過去出了天大的事,也沒見她哭成這樣。一來是她向來性格開朗,無論遇到什么困難,也都先琢磨著怎么把事情解決掉,掉眼淚什么的反而排到第二位了。等事情解決,自然也就沒必要再哭。第二,也是只有喬小橋本人和李韻韻知道的一個小秘密,就是她只要情緒一激動,大哭大笑,或者著急上個火什么的,一準嗓子會先腫起來!
所以兩人一起打拼這么多年,喬小橋哭的次數,李韻韻一只手數得過來,甚至能清晰說出她哭的原因。比如上一次把喬小橋急哭了,就是喬爸爸被車撞壞了腿住院,可趕巧喬小橋要在X館舉辦個人演唱會,根本不可能飛過去看人。那天剛接到消息,就把喬小橋給急哭了。現在……李韻韻緊皺著眉頭,腦中靈光一閃:“是不是李立陽?”
“剛剛你手機電池摔出來了,是不是他給你打電話來著?”
喬小橋幾次哽咽,才把話說出來:“他有老婆了,還有兒子,他老婆打電話給我磕頭,求我放過她老公……”
李韻韻乍一聽這個消息,也如五雷轟頂。下一個反應,就是白著臉捂住喬小橋的嘴:“小橋!”
“你手機擱哪兒了?她用什么打給你的?座機還是手機?”
喬小橋一聽她問的這些問題,也立刻反應過來,拽下李韻韻的手:“韻韻……”
李韻韻從大衣口袋掏出紙巾,幫她擦干凈臉上的淚水:“小橋,咱們先不琢磨別的。待會兒還有兩個鏡頭,你把戲拍好。剩下的事交給我解決。”
喬小橋這會兒腦子也清楚不少。如果眼下這件事沒解決好,被有心人士利用,惡意編排她是什么“小三兒”“破壞別人家庭”等,那么她和公司的聲譽都要受損。眼下她跟楓國這邊簽了合同,如果順利的話,馬上還要發單曲、灌唱片,與蘇艾和周子安合作的電影也排在日程上……如果真在這個節骨眼上鬧出什么事來,那她可就全毀了!公司雖然沒要求她走什么清純玉女的傳統路線,但至少她從前的形象一直都是健康向上的。要是被人家老婆指著鼻子罵“小三兒”,或者被指控借由自己女明星的優勢,公然破壞人家家庭婚姻,附帶引起的一系列惡劣影響和后果,根本不是她一個人能夠預計和承受的。
把整件事捋順明白,喬小橋反倒冷靜下來,接過紙巾自己擦著眼角,狠狠吸了口氣:“韻韻,你去把麗麗叫過來,補妝用的東西都拿過來,她嘴巴嚴,不會亂說話。”
李韻韻點點頭,喬小橋咬緊牙根,眼白因為硬生生壓下那陣淚意,憋得微微發紅:“我手機就放在大衣口袋里,剛剛她用李立陽手機給我撥的電話。我估計李立陽這會兒沒在她身邊,你盡快聯系他,這件事,必須壓下來!”
李韻韻攥了攥她的手,低聲說:“放心吧,一切有我。你好好拍戲,別的都不用想。”
轉身繞過影壁,李韻韻腳步微滯,就見展鋒不知什么時候來的片場,一身三件套黑色西裝,淺咖色襯衫的扣子解開到第二顆,一只手虛握成拳,豎著小擋在胸前,另一只手狀似隨意地把玩著這只手腕處的虎睛石袖扣。其他人都距離這里有段距離,可唯獨他……
短短十數秒,李韻韻的臉色已經由白轉青,展鋒卻淡淡一笑,表情極為閑適:“不是說要去叫化妝師過來嗎?”
李韻韻向來伶牙俐齒,此時竟然也不知道該怎么應對才好。
喬小橋卻及時的從影壁后探了個頭,鼻子尖微紅,一雙大眼也有點兒腫:“展總……”
展鋒的目光瞬間被那張嬌弱淚顏吸引,看都未看李韻韻,說:“告訴劇組,暫時停止拍攝,兩小時后再繼續。”
李韻韻投給喬小橋一個“萬事小心”的眼神,快步朝劇組方向走去。
望著喬小橋血色盡失的臉,微紅的眼圈和挺翹鼻尖,卻故作鎮靜的模樣,展鋒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氣,臉上卻繃得一臉淡然。垂下雙手,越過影壁,經過她的身邊,腳步也沒停:“不想讓別人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跟我走。”
酒店頂層一間套房內,展鋒從小圓桶里撈出兩塊將融的冰塊,包在厚實的毛巾里,單手握緊,一攥,冰塊的棱角瞬間碎裂,又很快融化成水滴,被毛巾吸收。
這樣來回攥了幾攥,展鋒才將裹著冰塊的毛巾遞了過去:“慢點兒敷,很涼。”
喬小橋剛剛已經徹底洗了個臉,此時素顏坐在軟綿綿的沙發墊上,頭頂卻還頂著假發,身上又是廣袖漢服的裝扮,讓她頗有些無所適從。
輕輕用冰塊壓了壓眼底,喬小橋剛要說話,展鋒已經遞過來一杯剛沏好的花茶:“薰衣草茶,舒緩情緒的。喝完茶你可以在這邊小睡片刻。”
喬小橋接過微燙的玻璃杯,輕輕說了聲“謝謝”。
大概是覺察到對方的拘謹,憶及自己剛剛在影壁處顯然過分生硬的口吻,展鋒吐出一口氣,忽略心頭那陣小小騷亂,放軟口吻說:“你放心,我不會因為這件事就取消跟星輝的合作。拍攝進度已經超過一半了,臨時換演員,不好找人,時間上也來不及。”
其實后面這句話,完全沒有必要說,或者,完全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以這種方式和口吻說。展鋒承認,在影壁前聽到她跟李韻韻說的那些話,讓他有點兒惱火。
他不是沒跟女人交往過的毛頭小子,更不是禁欲主義者,甚至有時來了興致,兩人一拍即合,會玩得很瘋。不過,距離上一次認認真真地跟自己喜歡的女人談戀愛,已經是好些年前的事了。這次罕見的對一個只有幾面之緣的女人動了心,對方還是娛樂圈里的當紅女星,這些展鋒都不介意。哪怕她曾經交往過不止一個男朋友,哪怕她現在對自己一點兒興趣都沒有,這些都不重要。
讓展鋒郁悶的,是他居然只顧著自己喜歡,就一頭扎了進去,甚至都忘了最基本的,追求一個女人之前,應該先查一查對方的背景和經歷,比如,她現在是否單身……更讓展鋒感到不快的,聽剛才那意思,對方居然是個腳踏兩條船的渾蛋,老婆孩子都有了,還出來瞎胡混。而喬小橋這個女人,原來也只是看著精明,被人蒙在鼓里玩了個轉,到今天人家老婆找上門了才知道!
說不清自己心里那點兒郁悶,是因為氣這個女人傻,連帶侮辱了自己挑人的眼光;還是單純心疼她,不忿自己喜歡的女人,竟然曾經被人這樣玩弄于股掌之間;又或者多種情緒兼而有之……一句話,展大少現在心情異常不爽。連帶跟人說話的時候,都帶了脾氣,成心不想讓喬小橋心里踏實了!
喬小橋聽完展鋒的話,抿了抿嘴角,坐直了身體看向展鋒:“展總,因為我個人的感情問題,導致今天的拍攝進度被迫放緩,是我不對。但請您相信我的專業,接下來的拍攝,我保證以最高質量完成。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展鋒蹺著二郎腿,坐在她斜對面的沙發上,“嘖”了一聲,眼神帶謔:“機會我上次就給過你了。十天之內,喬小姐兩次跟我索要機會,不覺得你自己的信譽度實在低了點兒嗎?”
喬小橋干脆把手里的杯子連同裹冰塊的毛巾往桌上一撂,“騰”地站了起來,雙手交握在身前,實實成成給展鋒鞠了九十度躬:“對不起!”
展鋒看得直嘬牙花子,心說這丫頭夠狠!
原本自己那樣說,也不是非要她怎么著。只是借著這事,自己撒撒火氣,順便也讓喬小橋長長記性,多跟自己說兩句軟和話。這不挺簡單一個事嗎?上次跟江梓蕙競爭時那口才魄力哪兒去了?這回可好,嘴巴跟個蚌殼似的,閉得那叫一個嚴實,愣頭青似的給自己鞠躬干嗎?無論公司還是酒店,手底下員工沒一千也八百,自己缺她給那九十度鞠躬嗎?
火沒發出來,展大少心里更憋屈了,沉著嗓音說:“喬小姐這是干什么,我又沒說不讓你接著拍?”
喬小橋站直身體,一雙大眼經過淚水的浸潤,黑白分明,眼神清澤,看人的時候仿佛能直接看進人心里去:“我知道。”展鋒微瞇起眼看她,就聽喬小橋干脆利落地解釋:“我知道展總心里不痛快。這事擱在哪位經理老板身上,都不會高興。所以我給展總鞠躬道歉,希望展總大人大量,原諒我這次的過錯。”
展鋒因為她的解釋,微微愣了一愣,大概也就那么幾秒鐘的工夫。等回過神,展鋒已經揚起嘴角,挑著一邊眉毛看她:“喬小姐倒是很懂得揣測人心嘛!”
喬小橋抿著唇,一雙眼特別坦率地回視著展鋒。
正是午后2點來鐘的光景,大片明媚逼人的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展鋒坐的位置有點兒逆光,可他偏不轉臉,就這樣瞇著眼,一寸一寸地把人從頭打量到腳。
雖然是在求人,可這丫頭脊背挺得比誰都直,跟初見她那天一樣,即便她此時身上沒有一片紅色。就這樣兩手空空站著,卻坦蕩干凈,舉手投足落落大方,骨子里沁著一股子仿佛要讓世人皆臣服于腳下的氣勢。
她穿著廣袖漢服,頭上頂著三千如黛青絲,白凈的臉上妝容盡褪,卻一點兒都不矛盾。他這才發現,她皮膚是真的好,被陽光這么照著,愈發顯得剔透如玉。一雙大眼黑白分明,不用化妝都分外勾人,還有那紅潤潤的唇,盡管她試圖緊抿著嘴,可那嘴角還是微微上翹的,是那種讓人看了一眼,就想一親芳澤的唇形。
展鋒故意透出點兒審視味道的,把人好一番打量,末了視線又回到喬小橋的臉上,悠悠一笑道:“那喬小姐覺得,以我現在的心情,最希望喬小姐怎么做呢?”
這問題問得足夠刁鉆。
喬小橋臉上繃得淡定,心里早被這男人惹得一石驚起千層浪,層層浪花落下來恨不得能活生生拍死他!展鋒一點點細致打量她的時候,要不是看出來他眼神里沒有那種意思,估計喬小橋早忍不住拿起桌子上那個裹冰塊的毛巾,照準他那張笑的礙眼又變態的俊臉扔過去了!
明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想讓自己為難,讓自己難堪,讓自己忍不住了,最后開口求他……現在又提出這種明顯讓人進退兩難的問題,喬小橋在心里連罵三聲“變態”,故作為難的皺了皺眉頭,柔聲細氣地說:“展總這么說可就太高看我了。作為星輝旗下的藝人,遵守和楓國合同上的條款,我必須把戲拍完,拍好;作為日后展總拍戲時的搭檔,我有義務在犯錯以后及時道歉,盡快讓展總恢復愉快心情。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到還能做些什么……”
言下之意,展總您暗示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是留給您自己琢磨吧!
展鋒等著她進退維谷,落進自己挖的陷阱,沒想到這女人夠聰明,話鋒一轉,輕巧地繞過陷阱,完好無損地又蹦跶到自己跟前了。眉峰微揚,眼中也透出淡淡笑意,展鋒故作深沉地咳嗽一聲,說:“那么,提前切磋一下演技,如何?”
短暫的怔愣過后,喬小橋心里熨帖,重新在沙發上坐下來,嫣然一笑:“演技方面,不能說切磋,是指導。”
展鋒樂于看她眉眼鮮活的帶笑模樣,故意做出一個驚訝的表情:“是喬小姐太有自信,還是實在瞧不上我對劇情的領悟?”
喬小橋端起溫溫的薰衣草茶,喝了一口:“跟劇情領悟無關。”
展鋒挑起一邊眉毛,做洗耳恭聽狀。
喬小橋笑得格外爽朗,掰著手指數給他聽:“比如,展總您知道什么是走位嗎?做表情的時候,應該對著幾號攝像機?還有,其實很多鏡頭都是后期拼接,其實您跟我出現在同一個鏡頭的,只有兩個場次。”
展鋒饒富興趣地聽著,到最后一條,微微皺了皺眉毛:“兩個場次?”
喬小橋笑得更開心了:“是啊,除非您拍個七八十條還不過,要是順利的話,一兩個小時就能搞定了。”
展鋒默默地點了點頭,微垂的黑眸里,一抹精光一閃而過。
因為說到拍戲,喬小橋一掃之前的抑郁,眉飛色舞地給展鋒講起了拍戲時的種種注意事項。其實她說的這些,展鋒何嘗一點兒不懂,更何況,就算他確實需要多了解一些這方面的事,他人脈廣,朋友多,手底下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尋常時候,又哪里輪得到喬小橋在他面前指點江山。
好容易才在他面前見了笑臉的丫頭,說起這些事情來,眼中那種光芒,讓他幾乎挪不開視線。所以展鋒也就懂裝不懂,虛心求教,一任喬小橋輕快愉悅地講了下去。
大約又過了二十分鐘左右,手機鈴聲響起,展鋒從西裝口袋里掏出手機,掃了眼屏幕上的號碼,接了起來。很快,他又把手機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投給喬小橋一個別有深意的目光,打開揚聲器。
電話那頭,傳來李韻韻清冷中含著焦慮的嗓音:“展總,有件事求您幫忙。小橋,從現在開始,直到這次拍攝宣傳片結束,你必須跟展總待在一起,絕對不能出酒店大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