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讓喬小橋和李韻韻懸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也不知道那個姓卞的女人從哪兒找來的渠道。當天下午,也就是劇組暫停拍攝的這段時間,她已經摟著8歲半大的兒子,對著某幾家B市娛樂圈最為臭名昭著的八卦媒體,痛哭流涕,幾度昏厥,大罵喬小橋是不要臉的狐貍精,成心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兒”,仗著自己年輕漂亮,又是影視圈的大明星,誘惑大學教授婚內出軌,教唆其拋棄糟糠和親生兒子……
諸如此類的話說了足有一火車。再加上旁邊幾個娛樂記者煽風點火,各種引導性提問,假設性猜想,不到半小時的時間,喬小橋已經被貼上“道德淪喪”“嬌縱跋扈”“本年度最不要臉小三兒”“星輝娛樂歷史上最勁爆丑聞”等頗具暗黑格調的標簽。
而李韻韻給展鋒撥通電話的同時,楓國酒店的門口,早已聚集了大群娛樂記者。展鋒很快下達指令,酒店前后三個入口一律大門緊閉,禁止任何人員進出,并且從城南的酒店調派人手過來,預防個別好奇心旺盛的人士冒險攀爬墻壁等行徑的發生。
半個小時后,不久前被喬小橋爆出潛規則丑聞的那位導演,首度接受電視臺某檔節目訪問,鄭重宣布不久前的所謂現場錄音純屬不實報道,其真實內幕是某新晉藝人爭取角色不成,故意自導自演、意圖抹黑他人為自己炒作。采訪最后,該導演語重心長告誡,現今娛樂圈的年輕藝人,不要太急功近利,心術不正的人再紅也只是曇花一現,終究要被人民群眾揭發其丑陋的真面目。
彼時,李韻韻垂眸站在唐清和辦公室,身后是電視臺直播的背景音,面前是唐清和說不上是陰是陽的清俊面容。緊握著手機,一語不發,聆聽教誨。喬小橋則端著展鋒讓酒店大廚特地準備的意式海鮮飯,吃得滿嘴油光。呷了一口清甜溫熱的米酒,一手舉筷子一手拿勺,以常人幾乎無法聽清的語速,惡狠狠地詛咒電視機上那個道貌岸然的老男人,干脆一輩子不舉算了……
展鋒在外面打了幾個電話,料理好李韻韻拜托的相關事宜。剛一推開門,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正好聽到最后那句,對任何男人來講,都惡毒得讓人不忍卒聞的咒罵,不禁“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下達禁足令后,李韻韻和展鋒背著她通過電話,狼狽為奸達成協議。喬小橋的活動范圍,由不能出酒店大門,上升為不能出酒店頂樓房門。劇組拍攝推遲到晚上9點,屆時會有展鋒親自陪同她下樓,晚間拍攝也由展鋒全程監督。
之前展鋒親自到樓下,幫她取來存放私人衣物和日用品的行李包。反正哪兒都去不了,又難得半日清閑,喬小橋干脆把假發和戲服統統換掉,洗了個熱騰騰的泡泡浴,而后頂著一頭微濕的短發,換上質地柔軟的毛衫休閑褲,盤腿坐在沙發上,對著電視上那些人的丑陋嘴臉,就著酒店一級大廚烹制的多國風味大餐,大塊吃肉,小口品酒,吃喝罵人,好不快意!
展鋒走到客廳,見到的就是這幅情景。雪綠色的寬大毛衫搭配白色棉麻長褲,整個人看起來清爽肆意,毛衣領口微微傾斜,路出一小塊雪白肌膚。棕黑色的短發濕漉漉的,略微有些凌亂,卻難得真實又隨性。也不知是因為酒意還是情緒激動,臉頰紅撲撲的,一雙大眼溪水般清澈,小嘴也不閑著,邊吃邊罵都不帶結巴的。
“他都那個歲數了,不用你咒,估計早不頂什么用了。”展鋒邊說,邊低沉地笑出了聲。
見到喬小橋投來頗為懷疑的目光,不禁笑聲更大,舉起右手做宣誓狀:“別這樣看我,我注意飲食、每天鍛煉,定期做身體檢查,會在那種人渣身上發生的事,等我到了同樣年齡,可不一定呢!”
喬小橋很失風度地翻了個白眼,決定不在這個話題上跟他多做糾纏。
展鋒在她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來,望著玻璃茶幾上的各色美食,幾乎每樣都有動過筷的痕跡。唇邊那抹很是愉快的笑意還沒有褪去:“胃口不錯嘛!”
喬小橋把盛壽司的碟子往他那邊推了推,端起米酒抿了一小口:“你家廚師的手藝真好,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壽司。”
展鋒取過溫米酒的酒壺,看著她手上嘴里都不停歇的模樣,失笑道:“你不用節食?”
喬小橋聳聳肩:“靠節食瘦下來的樣子很難看,還不如敞開了吃,然后多做運動來得健康。”
展鋒很是贊同地點了點頭,目光飛快逡巡過她的胸部:“確實。太瘦了也不好看。”
喬小橋忙著夾菜,沒注意到他目光短暫滯留的位置,大方地朝他一揚下巴:“你也忙半天了,去洗手,過來一起吃吧。”
展鋒聞言,笑著站起身,一點兒不覺得她這樣反客為主的態度有什么不對。去衛生間洗了手回來,先給自己倒了杯米酒,取過精巧的銀質筷子,很快加入喬小橋的行列。
吃了幾口,展鋒瞟了兩眼她的頭發,喬小橋嘴里還含著食物,后知后覺地“唔”了一聲,放下勺子,摸了摸自己的頭發,清澈又嫵媚的大眼睛睜得圓圓的,擲地有聲地命令道:“不許告訴別人!”
頭發是去年拍《都市男女》時剪的,后來反倒發現了短發的方便,而且由短養長有一段時間特別難熬,索性也就沒刻意留長。反正她經常要換造型,現在假發的質量都特別好,用著也方便,還不像用自己頭發做造型那么遭罪,就一直留短發留到現在。
展鋒摸摸鼻子,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挺好看的。”雖然沒有之前那樣大波浪卷發的嬌媚動人,也不像古裝長發那樣清雅秀麗。主要她人長得漂亮,巴掌大的小臉,明眸善睞,紅唇嫣然,留短發的樣子也別有一番味道,人也顯得容易親近許多。
喬小橋斜了他一眼:“什么時候好看我自己清楚。”
展鋒索性連飯都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單手握拳,抵在唇邊忍笑。
喬小橋以為他是在嘲笑自己的簡陋發型,面子上有點兒掛不住,俏臉微沉:“喂……”
展鋒咳了兩聲:“真挺可愛的。”說完,干脆悶著聲大笑出聲。這女人,比他之前想象的還要有趣。敢說敢做,膽兒大腦子快,嘴皮子溜,真實不造作。這年頭漂亮的女人不難找,可這么直率有趣的,他自認是很多年沒見著了。
女人終究還是愛美。即便她現在心情并沒有表面看起來那么好,即便眼前這個人,并不是她多么在意的異性,可被人當著面這樣一通大笑,喬小橋多少還是掛不住面。原本故意轉移注意力才撐出來的胃口,一時間消失殆盡,惱恨地瞪了還在大笑的男人一眼,喬小橋踩上拖鞋,“蹬蹬蹬”跑進了衛生間。
星輝娛樂頂層辦公室內,唐清和抿了口參茶,慢條斯理地說:“申辯完了?”
李韻韻繃著臉,握緊了喬小橋的手機,跟老板頂嘴:“我不是申辯,是事實本來就這樣。喬小橋為人怎么樣,您還不清楚嗎?她跟李立陽的事,這么多年,一點兒口風都沒透,外界也只是風言風語地傳,說她有個感情穩定的男友,具體是什么人,干什么的,沒一個人說得清。作為一個女藝人,她能做到這步,為公司犧牲得還不夠多嗎!”
唐清和放下茶杯,清俊的臉部輪廓在室內燈光的照映下,顯得格外柔和,一雙黑眸卻銳利得不容人有一絲置喙:“你別把事情都摻在一起說。喬小橋為人如何,我清楚沒用。關鍵在于這件事鬧這么大,那個姓卞的女人已經成為公眾同情憐憫的對象,不盡早做出抉擇,喬小橋和星輝就相當于站到了道德倫理的對立面上。”唐清和沉默片刻,又說,“當初她跟那個姓李的談戀愛,是你跟我打包票,說那個人沒問題,喬小橋也是個懂得分寸的。我信你了,現在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唐清和話說一半,突然接起手機。電話那頭的人似乎說了什么,就見唐清和緩緩綻出一個笑容,暖若春風,溫如細雨:“那么,唐某就敬候佳音了。”
電話那頭又說了兩句,唐清和微笑地答:“這是自然。”
李韻韻心里一個打突,待唐清和撂下電話,也不知是出于職業的敏感度,還是女人那看不見摸不著的第六感,一個名字異常自然地溜出嘴邊:“展鋒打來的?”
唐清和抿唇一笑:“你剛才不是說一定會想出個萬全之策,力圖保全喬小橋和星輝的名譽不受一點兒損害嗎?有人上趕著把機會送上門了。”
李韻韻狐疑地一偏頭,唐清和慢慢地說:“從現在開始,你記住,喬小橋從頭至尾只交往過一個男人,就是‘藍鉆’和‘楓國’的展鋒,展總經理。”
另一邊,楓國酒店后園,兩人一同回到拍攝現場,喬小橋剛抬起手,要跟導演和其他工作人員打個招呼,就覺得左手一暖。手突然被人攥住,喬小橋不解地轉頭,手指被人拽著搭上對方的肩膀,腰身被人環緊,身體也落入一個堅實溫暖的懷抱。望著瞬間在眼前放大的英俊臉龐,喬小橋瞠大美目,而那個男人就這么勾唇笑著,俯首親了下來。
短暫而結實的親吻過后,唇上還殘留著對方溫暖柔軟的觸感,視線重新恢復清明之后,展鋒線條性感的唇上,口紅的印痕格外顯眼,比那抹口紅還讓人觸目驚心的,是展鋒含笑說出的話:“小橋今天身體狀況不太好,不然就先拍我們倆一起那場戲吧。拍完了就收工,大家今晚都好好休息!”
滿庭寂靜。
過了大約幾秒鐘,展鋒略微松開這個懷抱,捋了捋喬小橋耳邊的發絲,似笑非笑地瞟向眾人:“發什么愣呢,還不都趕緊的!”
導演最先反應過來,摸了摸自己的禿腦門,琢磨著應該先從哪兒說起,才顯得比較自然:“展總,您和喬小姐一起的就兩個鏡頭,一個是古裝一個是時裝,您的意思是……”
展鋒凝眸掃了眼喬小橋那一身休閑裝,又回想起那兩個鏡頭的詳細內容,古裝的有個摟抱的動作,時裝則只是幫她拉行李箱……電光石火間,已經做了抉擇,卻故作為難地問了句:“古裝的話,化妝什么的會不會很麻煩?”
導演立刻看向一旁的化妝師和造型師,兩個小女生齊刷刷搖頭,負責化妝的說:“喬小姐化妝一向很快的。”主要是喬小橋皮膚底子好,從來不用遮這兒蓋那兒的,化起妝來自然省心了。另一個負責整體造型的也跟著贊同道:“漢服好穿好脫,就是得把假發弄順溜了,另外,就是布景……”
導演連同兩個小姑娘一起看向布景師,三十出頭的男人訥訥點頭,導演知道這小子干活麻利,但看人眼色和說話對答可不敢指望他,立刻狠狠一拍劇務的肩膀,哈哈笑著說:“沒問題沒問題,三十分鐘,小張小楚,大家都麻利兒的!”
“啪啪啪”拍著巴掌,導演飛快布置下任務,整個片場再次活躍起來。只剩下負責布景的小劉黑著一張臉,站在導演背后,幽幽地說:“半個小時,趙導,您是想要我的命嗎?”
導演歲數也不小了,一著急就紅臉膛,連帶一腦門子的汗。這會兒眼角瞟到展鋒還沒走遠,立刻轉身,豎著一個手指頭跟他噓聲:“小聲點兒啊,我的小祖宗!我不要你的命,難道還等著那位要咱們所有人的命啊!”
小劉繼續幽幽地說:“您就是現在要了我的命,半個小時我也絕對弄不出來。”
導演“哎呀”一聲,看了看左右,特別小聲地交代:“你這孩子能別那么實誠嘛!沒聽說今兒下午那事,你以為展總這么著急拍這場戲是想干啥?還當著咱們這么多人的面做出那種舉動?”
透過黑框眼鏡,小劉一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導演,搖了搖頭。
導演一邊朝身后負責搬動器械的助手打手勢,一邊拽著劉布景師往新換的拍攝場地走去:“待會兒那個啊,你弄個差不多的就成。估計咱們今兒個晚上,誰也甭想早睡,就等明天一早,風云變幻嘍!”
造型師做了最后一遍檢查,又把發簪和發帶都固定好,扶著椅背望了望鏡里的人,笑得甜甜地說:“小橋姐,好了!”
喬小橋透過鏡子,望了眼不遠處正在由化妝師幫忙弄發型的展鋒,輕抿出一朵淺笑:“謝謝。”
畢竟還是小姑娘,心里藏不住話,瞧見喬小橋目光投向的方向,立刻就輕輕笑出了聲。趴在喬小橋耳邊說:“小橋姐,我就知道,你那位神秘男友的身份肯定不一般,沒想到這么厲害啊……”
這種時候,怎么說都不合適,喬小橋只能彎出一抹笑,算作回答。
“哎,小橋姐,你別不好意思啊!展總會這么做,原因我們都懂得。這下好了,正牌男友出來了,看那幫人還怎么亂說!”
喬小橋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回應,身后已經響起一道低醇若酒的嗓音:“不好意思,能給我們幾分鐘獨處時間嗎?”
這個男人總是神出鬼沒,走路都沒聲音的!喬小橋捂著心口,狠狠從鏡子里瞪了他一眼。兩個小姑娘早湊在一塊,一邊偷偷朝她擺擺手,一副“我們都了解”的八卦樣子,笑嘻嘻躲一邊去了。
展鋒拉了把椅子,在她身邊坐下來,一條手臂環過她身后的椅背,另一只手,則輕輕覆在她的手上。
喬小橋沒有動,更沒有躲,唇邊還含著笑,眼神表情跟之前比,都沒有任何變化。可展鋒看得一清二楚,打從自己當著眾人的面吻了她之后,這丫頭唇邊的笑就沒有真實過,嬌俏的小臉上好像戴了張水火不侵的面具,恐怕剛剛被他突然嚇著時,狠狠瞪他的那眼,才是唯一的真情流露。
展鋒索性將覆著她手背的手,緩緩收緊,另一只手也加入進來,將她一雙冰涼的小手,捧在自己雙手之間。上身略微前傾,微揚起一邊眉毛看她:“想說什么?”
喬小橋脾氣直率,可一點兒不笨,第一句話就直指問題的內核:“你跟唐清和通過電話了?”
展鋒點了點頭。
喬小橋微微皺起眉:“他答應給你什么好處?”
展鋒唇角微勾,緩緩綻出一抹笑容:“小橋,有一件事你沒搞清楚。電話是我打給唐清和的,不是他求的我,這個辦法,是我主動提出來的。”
遠遠近近,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瞧著。所以喬小橋并沒有做出任何不符合現在情形的表情,也沒有抽出被他包握在掌中的雙手。只是微擰著眉頭,細細打量他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辨別他這句話的真偽。
展鋒唇邊笑容微微擴大,如同投入一粒石子的湖泊,圈圈漣漪蕩起,雖然清淺,卻足夠牽動人心:“你這么聰明,難道沒看出來我對你是什么意思嗎?”
喬小橋微微張唇,因為展鋒的這句話,心跳有了短暫的停頓,他……什么意思?
展鋒似乎并不介意她此時的反應,唇邊那抹笑不改,俊朗的眉眼含著幾分柔情,凝視著她的雙眼,一字一句,慢慢說道:“我想追求你,我想你做我的女朋友,不是今天才想的,也不是一時沖動。你那位男友的事,只是給了我一個非常及時的契機。明早天一亮,全B城乃至全國的人都會知道,你是我展鋒的女人,我是你交往長達兩年半之久的正牌男友。或許這個開始在你看來不夠純粹,我也無意拿這件事要挾你必須對我有相應的回應,只是,小橋,那個人既然是有老婆孩子的,無論如何,你也不可能跟他繼續交往下去。那就借這次機會,試著和我交往看看,好嗎?”
無論展鋒的話里有幾分真實情意,至少有一點,他說得沒錯,李立陽已經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即便他沒和那個女人領證,即便兩人從來沒有過哪怕一天真正實在的夫妻生活,仍舊無法抹去他有家室這個事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喬小橋深諳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也并不是那種眼里不容沙子的女人,但那也要分是什么事、具體什么情況。哪怕她不是現在的身份,不是什么明星或者公眾人物,只是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她也不可能放任自己去跟另外一個女人搶男人,尤其是已經有了妻兒的男人。
踏足演藝圈這么多年,她之所以能坦蕩無畏、敢說敢做,就因為心中總秉承著父親從小教導她的那個道理,無論到什么時候,做人都要有三分傲骨。有些界限,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去觸碰,比如圈子里那些所謂的“潛規則”;有些人,再怎么喜歡也不能去招惹,就比如今后的李立陽。
她是喜歡李立陽,從小長這么大,所喜歡的種種異性特質,在他身上幾乎統統能夠找到。說句不怕人笑話的,在發生這件事以前,李立陽就是她心里那個“對的人”,是她從小到大夢中的那個白馬王子。可再怎么喜歡,她也不會去當什么“小三兒”,更不會不要尊嚴不要臉面的去跟另一個女人做出無謂的爭搶。
如果一個男人需要她去搶去奪才能得到,那她寧可不要。
更何況,因為他的一己私心,幾乎毀了自己幾年來兢兢業業、辛苦打拼來的事業版圖,她辜負了韻韻的信任和維護,也險些讓公司因為她而遭受名譽危機。人生中并不只有愛情才最可貴。事業、朋友,甚至是她現有的生活,她不會為了一個害她險些失去所有這些東西的男人,而哭天搶地、要死要活。即便現在心痛得已經整個人都麻木掉了,她也不會轉頭,她不需要那個男人的解釋,不需要別人憐憫或者鄙夷的目光。她現在想要的,只是把除了感情以外,其他所有都回歸到正軌上,然后好好拍戲、好好唱歌,不辜負韻韻還有公司對她的栽培,不辜負她自己這些年來努力的成果。
而展鋒,就是這個幫她把所有東西都撥亂反正,幫助她重新回歸到正軌上的人。于情于理,她都應該跟他說聲“謝謝”。過了許久,展鋒才等到她的回答。喬小橋輕輕從他的掌中,抽回自己的手,然后對上他的目光,輕聲說:“謝謝你。”她輕輕吸了口氣,輕聲說,“你說得對,我不可能再跟他繼續。但是我確實非常喜歡他,讓我在分手后這么快接受一段新感情……展鋒,我不想利用你對我的好感,也不想拿你當什么彌補空虛的創可貼……”
展鋒不急不怒,莞爾一笑,重新捉回她的手:“你能這么說,我很高興。我剛才說試著交往看看,也是要給你時間的意思。答應我,好嗎?”
彼時春寒料峭,晚風微涼,天邊那鉤彎月的光淺而薄涼,雖然精巧如初,卻遠不若此時屋里的燈光和暖照人。就好像,眼前的這個男人,恰能給予她的那份觸手可及的溫暖。展鋒拉著她的手,上身前傾,微微仰臉,是非常誠懇的談話姿勢。英挺的眉輕揚,黢黑的眼眸定定鎖住她的目光,褪去平日成熟圓滑的一面。此時的他,一雙眼亮得仿佛天邊星辰,目光懇切,語氣真摯,唇邊凝結的那抹淡笑,自信之中透著淡淡的焦慮和緊張。
前后僅三面之緣,卻是第一次,讓喬小橋覺得終于能夠看透這個男人的真實情緒。一抹溫甜流淌過心頭,喬小橋緩緩點頭,輕聲允諾了一個“好”字。
短短半個小時以后,喬小橋就后悔了。
仰面躺倒在那張拔步床上,喬小橋氣喘吁吁,臉頰微紅,白皙前額沁出一層細密的汗滴,后腰某處被人多次攬抱的地方,還殘留著某種曖昧難言的余溫,甚至依稀存留著對方手指以及手掌的觸覺形狀。拍攝的屋子采用地暖,熱且悶,為了營造出恰當的氛圍,距離床幾步之遙的位置,又多放了兩盞內置白熾燈泡的古典宮燈。鏡頭看著還好,可苦了他們這些身處鏡頭內的人。拜某人之前的難以入戲、笨手笨腳所賜,這樣一拉一扯的動作已經重復了十幾回,四周紅晃晃黃澄澄的一片,晃得人眼暈。喬小橋現在是又熱又燥又煩又渴,剛拍完的那條又沒過,挫敗地呻吟一聲,索性耍賴地朝后一仰,倒在床榻上不起來,懶得再看那人的可惡嘴臉。
眼前遞過來一只麥色的寬厚手掌,某人低沉微醇的嗓音蘊含著深濃笑意:“小橋,起來,不然頭發又弄亂了。”
一聽到他這種仿佛飽含著無數柔情蜜意的語調,喬小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狠狠拍了一把那只伸過來的大手,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顧不得一屋子的劇組人員,沖著展鋒大喊:“只是抱一下啊,抱一下!我從來沒見過你這么笨的人,一個摟抱的動作居然拍了七條還不過!”
展鋒還是常穿的那身西裝,只是加了條石青色的領帶。頭發噴了不少定型劑,且整個往后梳,昏黃的光線下,露出飽滿的額頭,鼻梁高挺,目若晨星,薄厚適中的唇瓣含著淡淡笑意,好像從古典油畫走下來的歐洲貴族。
當著一眾工作人員的面,被心愛的女友大罵笨蛋,甩開手掌,展鋒依舊面帶淺笑,不急不怒。眼中剎那間流露出的淡淡笑意和不經意的寵溺,就連喬小橋這個久經戲場的老手都看得有點兒臉熱。
展鋒再次伸出手,好脾氣地扶著她站好:“是我不好,你別生氣。”
麗麗拿著紙巾和粉撲過來,一邊幫喬小橋補妝,一邊小聲勸解:“小橋姐你別著急啊,展總這是頭一回拍戲,都說隔行如隔山,這方面你得多教教展總,總得讓他慢慢適應。”一邊說著,一邊用細齒的篦子把喬小喬那一頭烏發梳好。
后面導演喝了一大口參茶,強壓下沖到嘴邊的笑,咳嗽了兩聲說:“是啊,小橋,咱們時間充裕得很,不急,不急啊!”
一群人整理器械的埋頭整理,收拾床鋪床帳的低頭收拾,喝水的喝水,綁鞋帶的綁鞋帶,所有人唇邊都隱含著笑意,卻沒一個人敢真正笑出聲來。沒辦法,大老板成心裝傻,故意借拍戲制造親密接觸;適逢喬美人趕上下午那樁糟心事,拿男朋友當撒氣桶,情侶嘛,這些都是再正常不過的。大家都是過來人,能夠理解,能夠理解!
展鋒抬手正了正領帶,側臉瞟過一眼,目光溫而不暖,一本正經地致謝:“多謝趙導體諒。”
趙導演滿面紅光,連連擺手:“應該的,應該的。”所謂與人方面,與己方便嘛!反正拍攝時間的長短不還是展鋒說了算?這多一天少一天的,大家伙兒樂得輕松,還能免費看八卦,長夜漫漫時光悠悠,俊男美女耳鬢廝磨,人生多美好!
心情激蕩之余,趙導腦中靈光一閃,招呼喬小橋:“小橋啊,這樣,咱們歇五到十分鐘,你給展總說說戲,啊!咱們慢慢來,這天干物燥的,別為這點兒小事著急上火,不值當!”
那邊趙導悉心安排,這邊展鋒已經拿過喬小橋慣用的保溫杯,倒了杯薰衣草茶出來:“喝點兒水再說。”
全體人員陣前倒戈,眼前這個又眉眼脈脈,喬小橋心里再搓火,這會兒也發不出脾氣了。況且,趙導和麗麗的話也沒有錯。想當初她第一次和前輩演對手戲,也是全身僵硬精神緊張,簡簡單單一個握手的動作,拍了十幾條才過。人家那位前輩可比她脾氣好多了,當時什么責備的話都沒說。其實喬小橋自己也知道,這是多少天積攢下來的怒氣和委屈,尤其今天這一半天兒發生的事太多了。不平、憤懣、難過、茫然,所有情緒都堵在心口,急需一個宣泄的途徑。如果今天跟她對手戲的不是展鋒,或許她還能夠繼續撐下去;可面對展鋒,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次兩次都讓她情緒失控,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面暴露人前。
接過茶杯,慢慢喝了幾口,喬小橋一邊自我反省,心緒也平靜不少。拽著人站到床腳,捺下性子給展鋒講戲:“拍戲的時候,一定要放松,讓自己整個人進入當下的情景。想象一下,就你日常工作的時候,推開酒店某個房間門,突然發現床上躺著個穿古裝的美女,你會怎么做?”
展鋒摸了摸下巴:“打電話報警吧。”
喬小橋瞪大了眼:“你報警做什么?”
展鋒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酒店房間里不明不白地躺了個女人,還很可能是個有古裝癖的神經病,當然要打電話報警了。”
喬小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怪不得剛才動作那么僵硬,合著您老人家剛把我當神經病了是吧?”
展鋒悶笑道:“那不能……”
喬小橋沒好氣地瞪著他,就見展鋒伸手,用食指外側蹭了蹭她的臉頰,促狹道:“這么漂亮的神經病,我舍不得送警局,還是勉為其難養在家里好了。”
不遠處麗麗拿著粉撲就要往前沖,剛張開嘴要吼展鋒,就被劇務小張從后頭捂住嘴,一路拖到趙導身邊。麗麗委委屈屈地舉了舉手上的散粉盒:“趙導,我剛給小橋姐補的妝……”被展鋒那么一摸,待會兒又得重新弄。
趙導無聲地嘆了口氣,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隔行如隔山,展總不懂這些,你就擔待著點兒吧!”
顯然喬小橋也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啪”一聲拍掉展鋒的手指:“別亂摸!”
展鋒心情格外好,被她一晚上打了兩次手,心里卻一點兒不生氣。只是這次難免要裝出點兒不樂意的樣子,免得讓這丫頭以為自己是個沒脾氣的軟蛋。這以后要是成習慣了,話沒說兩句就先動手,也忒不把他當回事了。
所以展鋒曲了曲手指,“嘖”了一聲,壓低嗓音道:“你這女人,下手也忒重了吧。”
喬小橋瞥了他一眼:“你再摸兩下,待會兒麗麗能把我這張臉抹得跟城墻那么厚了!”
展鋒這才明白過來她打自己的原因,搓了搓食指,淡笑道:“你還是不化妝的樣子最漂亮。”
喬小橋白了他一眼,一臉嚴肅:“別轉移話題,我這跟你說正經的呢!”
這人自主意識太強,明明給他捋順劇情找感覺呢,沒說過三句話就被他給拐到別的話題上。喬小橋想了想,干脆把杯子往旁邊放雜物的桌上一撂,拉過展鋒的手,放在自己腰側。
展鋒挑了挑眉,不太明白她怎么會突然這么主動,手也就沒真的使力,只是順著她的手勢,虛搭在她腰側。誰知喬小橋突然松開手,足尖一翹,重心全部移向腳后跟,整個人就這樣往后倒去。展鋒被她嚇了一跳,原本擱在她腰側的手掌瞬間往她后腰挪去,另一只手也去托她的肩膀,身體自然地隨著她的重量前傾。
展鋒微皺起眉,望著被自己及時撈在臂彎里的女人,用眼神傳達著自己的不解以及淡淡不悅。喬小橋卻抬手扶上他因為用力,而肌肉噴張的肩膀,嫣然一笑道:“這不做得挺自然的。”
展鋒雙臂一收,抱著她站直了身體,喬小橋背過手摁住他將要從自己腰后撤回的手,仰頭望著他,認真仔細地給他講戲:“待會兒開拍的時候,你不要等我剛往后仰就抱,大概就是我剛剛后仰的那種角度,你再伸手。然后跟著我的腳步走,我躺倒在床上,你也順著我的動作來,就行了。記住了嗎?”
展鋒感受著掌心那肌膚相貼的柔滑觸感,微微斂眉:“嗯。”
喬小橋這才松開手,退后一步,偏著頭盯著他說:“你記仔細了啊,別再出錯了。”
展鋒眉頭輕蹙,眼中的光芒卻是不容置喙的篤定,信誓旦旦道:“你放心。”
喬小橋總覺得他看著自己的表情有點兒奇怪,可又說不上來具體是哪兒奇怪,只能點了點頭。
三分鐘后。
“Action!”
拾步上階,眼中閃過一絲驚艷,追隨著女子倒退的步伐,上前,驚慌失措之下摔倒,扶住,兩人一起向后面的床榻摔去——“嘭”的一聲,三千青絲傾倒如瀑,一黑一白的身影糾纏于床榻之上,瑩白如蓮瓣的小臉上閃過一絲惶恐,隨后是一抹難以略去的惱怒。身后很快傳來導演的喊聲,喬小橋的臉上再次染上紅暈,不過這次不是熱的,而是氣的。
幾乎在導演喊出聲的同時,喬小橋已經使盡全力,把壓在自己身上的人推了出去:“展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