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毀損和被染病的
- (美)托馬斯·里戈蒂
- 10字
- 2022-06-29 15:48:54
助興節(jié)目,及其他故事
前言
在我遇到下面這些故事的創(chuàng)作者時,我已經(jīng)遭遇了自己小說家生涯的危機點。那位紳士比我老得多,在同樣的道路上比我先走了幾步。“我總是想要逃離,”他說,“逃離演藝業(yè)的掌握。”我們見面的那個深夜,他坐在咖啡館角落的一個卡座里,隔著桌子對我說出這些話。
最先介紹我們認識的是一個值夜班的服務員,她注意到我倆都是深夜不眠者,經(jīng)常走進咖啡館,坐上幾個小時,抽煙(還是同樣的牌子),喝這里供應的味道可怕的無咖啡因咖啡,手頭都有一本筆記本,不時記上兩筆。“人類的一切神話都不過是演藝業(yè),”我倆第一次交談時,那人對我說,“據(jù)說我們生存所倚仗的以及讓我們?yōu)橹赖囊磺小徽撌亲诮探?jīng)文,還是湊合著用的口號——這一切全都是演藝業(yè)。帝國的興衰——演藝業(yè)。科學,哲學,太陽底下的一切學科,甚至太陽本身,以及其他那些在天上的黑暗中晃動的一坨坨物質(zhì)——”他指向卡座旁邊的窗外,“演藝業(yè),演藝業(yè),演藝業(yè)。”“那夢呢?”我問道,自以為擊中了他武斷的世界觀的一個例外情況,或者至少能讓他承認是例外的情況。“你說的是我們現(xiàn)在就可以在腦子里做的夢,還是我們有幸睡著的時候做的夢?”我告訴他,這回擊很有力,我收回自己一開始本來也就是馬馬虎虎提出的挑戰(zhàn)。然而,交談沿著同樣的路徑繼續(xù)前進——他似乎無可救藥地沉溺于這套另類的學說,一個接一個地提出各種演藝業(yè)現(xiàn)象,而我試著提出可靠的反例加以反駁——直到天快亮時我們各走各路。
第一次會面奠定了基調(diào),確立了接下來我們在這間咖啡館里碰頭時的主題,我逐漸將他視為我失落的文學之父。應該說,我有意地鼓勵了他的狂熱癥,竭盡全力把我們的交談聚焦于此,因為我覺得他的演藝業(yè)狂想以最隱秘的方式關聯(lián)著我自己作為一個小說作者的困惑,或危機。他說的“演藝業(yè)”是什么意思?為什么他發(fā)現(xiàn)一切現(xiàn)象“本質(zhì)上的演藝業(yè)特性”是有問題的?他作為作家的工作如何符合了(或者也許是反對了)他所謂的“演藝業(yè)世界”?
“我對自己的寫作毫無所求,對利用它來逃離演藝業(yè)的掌控也不抱任何希望,”他說,“寫作僅僅是我恰好在這個時候表演的另一個行動。要來這杯可怕的咖啡,是因為我在一家二流咖啡館里。再抽一支煙,是因為我的身體告訴我該這么做了。同樣,我寫作是因為我收到要我寫作的提示,沒有別的原因。”
這話給我開了道口子,讓我切入同我自己迫切的利益、困惑或危機有著更多關聯(lián)的主題,我問起他的寫作,并且特別問到他寫作的焦點是什么,我的原話是“興趣中心”。
“我的焦點,或者說興趣中心,”他說,“一直是我自己生活的悲慘的演藝性——一種自傳性的悲慘,甚至不具有第一等的演藝性,而更像是系列助興節(jié)目,無意義的片段,沒有延續(xù)性,不具有連貫性——只除開,我利用自己作為這個悲慘的助興馬戲團節(jié)目指揮的身份,以最虛假最浮夸的方式分配給它的延續(xù)性和連貫性,當然,那根本就無法維持任何真正的延續(xù)與連貫的效果,注定會失敗。但我發(fā)現(xiàn),這正是演藝業(yè)的本質(zhì)——它的一切其實都不過是助興表演事務。無法預料的突變,生存那徹底的無根無由,事物的易變……我們不得不生活在一個助興節(jié)目的世界,其中一切都有著終極的特異,與終極的荒謬。”
“按照什么標準呢?”他的話已經(jīng)深深地扎進了我作為小說作者之存在的危機、困惑以及令人窒息的絕境,在他還沒來得及跳開話題時,我就忍不住插嘴了。“我想問的是,你按照什么標準,”我重復道,“把一切都視為特異與荒謬?”
他瞪著我,眼神流露出他并非僅僅在思考我的問題,而是在對我和我的整個世界做出評估,然后回答道:“按照并非演藝業(yè)的那個不可名、不可知并且無疑并不存在的秩序的標準。”
再沒說別的,他溜出卡座,在柜臺收銀機上買單,然后走出咖啡館。
那是我最后一次同這位紳士兼同行說話。下一次去咖啡館,坐到那個角落的卡座,值夜班的服務員遞給我一扎紙:“他讓我給你,說他不會再回來拿了。”
“他就說了這么多?”我問道。
“是的。”她回答。
我表示感謝,點了一杯無咖啡因咖啡,點起一支煙,開始讀下面這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