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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軍隊這種組織而言,并不存在所謂非工作時間。

敵國的攻擊、災害并不會在人有準備的時候來,因此軍隊必須全天二十四小時準備著應對危機。與R國的冷戰還在持續,洲際彈道導彈令距離與時間的概念逐漸失去意義,在這樣的現狀下,不如說夜晚才是最需要提高警惕的時間段。

總之,沒有經歷過夜間出勤的軍人極為少見。

隸屬于第十二航空隊第八百三十六航空師的特里·拉特利奇中士在那一天——一九八三年五月十二日,已經是第十幾次執行夜間巡邏任務了。

位于A州T市郊外的空軍基地有個很不像空軍風格的別名,叫作“飛機埋骨場”。

說是埋骨場,其實并沒有埋著被擊落的戰斗機。這里保管著大量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而不再使用的軍用機:發生故障的,超過使用年限的,被新型機取代的,等等?!帮w機埋骨場”的別名即由此而來。

軍用機單價十分高昂,從幾百萬美元到幾億美元不等,遠非轎車可比,不能草率地拆成廢銅爛鐵。有的要在維修后重新投入使用,也有的需要像器官移植一樣拆下零部件用于修理其他飛機。飛機埋骨場的職責便是保管歷代軍用機,以備不時之需。

特里打著燈光照亮前方,在埋骨場巡行。二十三點半進入基地,午夜零點換班,一點半和警衛兵打著招呼出發去巡邏。之后又過了有三十分鐘吧。干燥的空氣摩挲著皮膚。

沒有月光。今夜是新月,群星璀璨,地上卻一反常態地昏暗。絕不能大意。

在有大片沙漠地區的A州南部,頻繁有蝎子出沒。空軍基地雖以不容一只老鼠通過的嚴防態勢著稱,但要阻止野生動物的入侵卻近乎不可能。

特里自己就在基地里遇到過幾次蝎子。他甚至聽說蝎子在人不注意的時候順著鞋爬上去,趴在人的背上,就這么進入汽車里的傳言。對第一線的士兵來說,比起R國的彈道導彈和傲慢的入侵者,蝎子離自己近得多,也危險得多。

特里再次眺望飛機埋骨場。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視野之中影影綽綽地浮現出白色遮光布覆蓋著的無數機體。

這個地區空氣干燥,金屬不易生銹,是在室外長期保存航空器的絕佳場所。戰后,U國全境的退役飛機都被集中到T市的空軍基地保管,數量超過四千架。這里是世界上屈指可數的飛機埋骨場。

一架架軍用機結束了使命,就此陷入沉睡。

埋骨場很廣闊,共約十平方千米,容納住宅街的一個小區綽綽有余。結束使命的飛機在這塊巨大的地皮上靜靜排列成行,這景象與其說是埋骨場,倒更像是廢棄鬼城。如此光景或許會讓平民中的軍用機愛好者感慨落淚,但夜間在此巡邏的人只會感到格外陰森。

在埋骨場的極遠處并排矗立的幾個巨影,更加劇了陰森程度。

那是氣囊式飛艇,俗稱水母船。

是六七年前剛配備的現役飛艇。高二十米,長寬各四十米的白色龐然大物緊挨著地平線,在從建筑物窗戶透出的微弱光線的映照下,現出模糊的輪廓。

特里也曾聽過“水母船飄浮于藍天的樣子很美”這類評價,然而深夜在埋骨場巡邏時看到這些東西,總感覺它們宛如恐怖小說里的怪物,正監視著自己。

跟平常一樣早點完事為妙。不,要不干脆抄個近道吧。就在特里腦海中閃過這個歪點子時——

在燈光的正中央,有什么東西顯露了出來。

在靠里的戰斗機行列附近的地面上,橫陳著一個明顯不是飛機零件的東西。

長度將近兩米——似乎是個人影。

心臟怦怦直跳。

特里舉著手電筒奔跑起來。趕到那團影子跟前時,他意識到,最壞的猜想應驗了。

是一個年輕男人。

男人穿著迷彩服和長筒靴,仰著身子,表情痛苦。

特里雙腿顫抖著,將手背貼在男人的脖頸上——沒有脈搏。

他強忍著沒有發出悲鳴。男人的藍色眼眸,還有那微微泛著茶色的金發,他都有印象。

那是他訓練兵時代的摯友,與他同屆的馬克·吉布森中士的尸體。

“推測死亡時間是?”

約翰·尼森俯視著燈光映照下的尸體問道。

他并不困。在南部有國境線的A州,軍方常會派出直升機、水母船來追蹤偷渡入境者。與R國的冷戰仍在持續,他被叫起來緊急起飛迎擊也不止一次兩次了。只因為睡不成覺就滿腹牢騷的人,無法勝任軍隊的指揮官一職。

不過,深夜的基地里發生死亡事故,而且死者還和自己不在同一指揮體系內,就連約翰也是初次經歷這種事故的現場檢驗。

“估算一下的話……尸斑較淺,尸僵輕微,據此推測,死亡時間應該是兩三個小時之前。”

中年軍醫打著哈欠回答。與約翰不同,他毫不掩飾困意。“不解剖就沒法知道準確的死亡時間?!?/p>

約翰看了眼手表。剛過凌晨三點,距離收到特里·拉特利奇中士的緊急聯絡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如果軍醫的判斷沒錯,被害人——馬克·吉布森中士是在深夜零點至一點之間喪命的。

約翰并不了解生前的吉布森。論原因,級別的差距都還排不上號,單從指揮體系的角度來看,他們就根本沒有碰面的機會。

U國的軍隊頻頻進行改組,結果有很多基地成了指揮體系與任務都不一樣的多個部隊混編的組織。T市的空軍基地也不例外,執行軍務的組織目前主要有三個:

一是負責全軍后勤補給的空軍后勤司令部的下屬組織——軍用飛機存儲與再部署中心(Military Aircraft Storage and Redistribution Center,MASRC);二是掌控戰略導彈的第十五航空隊第十二航空師;三是約翰所屬的第十二航空隊第八百三十六航空師。

對埋骨場的管理與運用,由這三個組織之中的MASRC負責。死去的吉布森也隸屬于這個組織。

也就是說,隸屬于第十二航空隊的約翰插手在MASRC的地盤埋骨場中發生的死亡事故,本來是越權行為。但這次情況有所不同。

一個基地要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各部隊間的協作必不可少?;貎鹊囊归g巡邏任務也是根據各部隊人數比例定下排班,由各部隊輪流執行的。

第一發現人拉特利奇與約翰同屬第十二航空隊。

這起死亡事故也已經通知了MASRC,但負責人正在出差,最早也要早上才能趕到這里。約翰算是代理,或者說得難聽點,是倒了八輩子霉才得來處理這攤事。

“死因是?”

“看不出明顯的外傷。劃傷、勒痕、槍傷……尸體上均不可見。推測此人是從機體上摔落后,頭部受到了強烈撞擊。至于摔落的原因……恐怕是這個。”

軍醫用戴著白手套的手翻開尸體所穿迷彩服的領口。

尸體左側鎖骨附近的皮膚腫得厲害,中央可見一個小小的,像是用針扎了一下的紅色痕跡。

“是蝎子啊?!?/p>

蝎子的種類超過一千種,其中毒性強到能殺死人類的蝎子只有不到三十種。棲息于A州的蝎子,正是那不到三十種的毒蝎中的一種。被這種蝎子蜇了,人會出現麻痹、痙攣等癥狀,嚴重者會喪命。

約翰環視周圍的地面。有可能奪走了吉布森生命的毒蟲,此時已不見蹤影。土壤又干又硬,別說蟲子的痕跡了,就連人的腳印也不明顯。

雖然詳情尚不清楚,但大致情況已然浮出水面。

吉布森出于某種理由深夜去往飛機埋骨場,不幸殞命。目前還無法斷言他是否真的被蝎子蜇了,也有可能是偶然被別的蟲子咬了。

不過,無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都不能把他的死簡單歸結為事故。

約翰抬頭望去,幾十架戰斗機整整齊齊地排列成行。若從正上方俯瞰,可以看到戰斗機的排列方式是這樣的:兩排朝向相反的戰斗機機頭對著機頭排列,將其中一排橫向錯開半個機身,然后讓兩排戰斗機相互嚙合在一起。

兩排一組的鐵疙瘩宛若墻壁一般配置在埋骨場各處,其間的空隙就成了路和路口。

順著巡邏路線的視角來看,吉布森的尸體橫躺在右側靠里的行列中的一架戰斗機附近。(見圖一)

那是丁字路口跟前,差不多在行列中間的一架戰斗機。雖然有遮光布包裹,但從形狀能大體判斷出機型,是UFA社制造的戰斗轟炸機。UFA社首次制造出這種戰斗轟炸機已是二十年前的事,該社毫不吝惜地在它身上用上了可變翼、地形跟蹤雷達等當時的前沿技術,其后也不斷加以改良,后繼機型的生產從未間斷。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個機型可以說是現在U國軍隊戰斗機的原型。而就在它旁邊,一名士兵死去了。

深更半夜他在這種地方做什么?

據速報稱,吉布森當天值的應該是白班。再說,飛機埋骨場也不是人在大晚上散步時會去的地方。

該不會……

軍醫和幾名搜查官正在尸體周圍做現場檢驗。

這些人不是轄區的警官。U國軍隊的基地本身就是一個生活圈,里面有住宅、商店、醫院,有的基地甚至還有教堂。

同理,空軍內部發生事故或案件時,負責調查的也不是轄區的警署,而是獨立的搜查機構——空軍特別搜查局。

尤其是T市的空軍基地,這里保管著大量相當于高度機密集合體的軍用機,絕不能貿然招外人進來。

一名搜查官抬頭問道:“基地這邊是什么看法?”他大概和約翰抱有同樣的擔憂,語氣里透著嚴肅。

“眼下先不要向媒體透露此事?!奔s翰做出決定,“聯系死者家屬和相關人士的工作由我們這邊來做。還請各位配合,不要泄露多余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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