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平:我的1949(“城市紅色記憶”叢書)
- 劉未鳴 韓淑芳主編
- 3489字
- 2022-06-23 11:10:43
王甦
:北平地下敵工斗爭片斷
北平解放前夕,敵我雙方都在緊張活動。是和?是戰?傅作義猶豫觀望,舉棋不定。我方也做了兩手準備:一方面,通過各種渠道盡量做傅作義的工作,促使傅作義起義,免得北平古城遭受戰火破壞;另一方面,也準備武力解放,如果傅作義不投誠的話。
策反鐵甲車總隊
那時,國民黨軍隊在北平有個鐵甲車總隊,下分三個大隊(一、二、四大隊),擔任前門、永定門、廣安門、西直門一帶的守衛工作。一大隊的大隊長叫于維哲,是東北講武堂第八期畢業生。紅軍長征勝利到達陜北時,于維哲在東北軍五十七軍(軍長何柱國)一〇九師通訊連任連長。在1935年冬直羅鎮戰役中,一〇九師被紅軍消滅,于維哲被紅軍俘虜。1936年初,于被送到瓦窯堡紅軍辦的“白軍軍官訓練班”學習。在學習中,他提高了覺悟,參加了共產黨,并被派回東北軍工作。于維哲在國民黨軍隊里做了不少秘密工作,后來和黨失去聯系。北平解放前夕,他到處找黨的關系,好不容易才同地下黨的魏焉同志聯系上了。解放軍開始圍城時,崔月犁同志讓我跟于維哲聯系。我和魏焉一起到沙灘(現在的五四大街)于家。我和于談妥,一旦解放軍攻城,發出信號,鐵甲車一大隊就從前門車站攻向永定門,突破缺口,內外夾攻,里應外合地迎接解放軍進城。他這個大隊火力強,還可以封鎖臨時建成的東單機場,防止達官貴人逃跑。于維哲還告訴我們:四大隊和二大隊的一個中隊,也準備參加起義。為了加強聯絡,我讓“交通”馬驥同志到裝甲車一大隊工作。當時真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要城外解放軍發出聯絡信號,鐵甲車就會從后方出其不意地攻向拒不投降的敵人。
于維哲同志在1951年又重新參加了黨的隊伍。
另外,1949年1月中旬,崔月犁同志又介紹我認識一個清華大學地下民聯的盟員,姓唐,廣東人,名字忘了。他說,他叔叔是青年軍某師的軍需官,師長的親信,想見見地下黨的同志。我們約定在王府大街一家廣東飯館見了面。這位中校軍需官請我吃豬肝炒飯,還有幾個酒菜。說了幾句客套話,他就開門見山地說:“我是師長的親戚,他委托我和地下黨聯系,如果起義,能否保證生命財產安全?”我說:“能!”他問:“愿意見見我們師長嗎?”我說:“可以。”于是,他打電話,不一會兒,他的師長派汽車來,把我們接到沙灘附近的師長公館。這位師長的姓名我也忘了,只記得是中等個子,廣東口音,約四十歲。我單刀直入地問他:“你打算怎么辦?”他說:“如果找不到地下黨,就打。”我說:“打,行嗎?”他吹噓說,還有多少人馬,多少槍炮,多少糧秣,工事多么堅固,能守一二年。我懂得,他這是想要價。我把從趙龍韜先生那里知道的國民黨軍隊軍需供應短缺的真實情況約略講了一點,說:“你們支持不了幾天,干嗎還吹?”他大吃一驚,只好改口說:“佩服!佩服!”他最后說:“我是蔣(介石)先生的學生,不能對不起他。但我也不想抵抗。你們能保證我們的生命財產安全嗎?”我鄭重表示:“我們共產黨的政策是一貫的,只要投誠起義,可以保證生命財產安全。”最后達成協議:解放軍發起總攻時,他把所有軍官召集到一起開會,實際上就是不抵抗,以便讓解放軍和平通過他的防區進入北平城。
解放后我常想:傅作義將軍是聰明的、識時務的,他走了起義的光榮的道路。如果他不走這條路,他手下的許多官兵也會走這條路。北平一定要解放,這是任何人也阻攔不住的。
軍統北平站站長
1948年12月,北平、天津已經被解放軍分割包圍,幾十萬國民黨軍隊成了甕中之鱉。蔣介石集團在北平的頭目們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找出路。12月中旬的一天,崔月犁同志通知我,“華北剿總”中將參議池峰城告訴學委的李霄路同志,軍統北平站少將站長徐宗堯希望找到中共地下黨的關系,你出面跟他聯系。為此,我跟李霄路同志見面(第一次見面),確定在池峰城先生家中見徐宗堯,用“王博生”的化名,身份是中共地下黨代表。
12月18日,我按約到北長街81號池峰城家。他親自開門,把我讓進一間相當闊氣的客廳。他身材中等偏矮,40多歲。據了解,池峰城過去是西北軍馮玉祥的老部下,抗戰初期任國民黨第三十軍軍長時,參加過臺兒莊戰役,有過一點名氣。1945年底,池峰城曾任河北省保定市(省會)的警備司令,徐宗堯任警察局局長,二人有過一段舊關系、舊交情。我坐下后,池峰城先向我介紹徐宗堯的情況:在解放軍兵臨城下的危險情況下,軍統頭子毛人鳳下令親信王蒲臣把軍統北平站站長的職務移交給徐宗堯,大概想讓徐做個“替死鬼”。現在徐宗堯正等待接收,并急于同地下黨聯系,打算投誠。他問我:“你愿意見見他嗎?”我回答:“可以。”他出客廳,不一會兒,就把徐宗堯帶來見我。然后,池峰城很知趣地出去,留下我們兩人單獨談。
徐宗堯客套了幾句,就說,“保密局局長毛人鳳派我繼任軍統北平站站長,并命令我布置軍統潛伏組,您看我到任不到任?”我說:“你愿棄暗投明,我們黨是歡迎的。你既然決定投誠當然可以到任。不過你要把情況不斷向我方匯報,爭取主動。生命財產的安全,我們可以負責。”徐宗堯又提出想去解放區。我答復他:“這事要請示上級。不過我個人意見,你要立功,最好的地方還是在北平。”當天,我就把這個情況通過崔月犁同志向劉仁同志做了匯報。第二天,劉仁同志就通過地下電臺發來指示,可以和徐宗堯繼續聯系,并命令徐做好三件事,即保護檔案,保護政治犯,留在北平當站長。
12月19日,我又同徐見面,告以已經請示上級,囑其努力做好三件事,在北平立功。徐表示自己不是軍統嫡系,早就向往共產黨和解放區,這次蒙黨允其投誠,雖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此后,我和徐又見過幾次面,北平就和平解放了。在這期間,他大致上完成了我們黨命令他做的三件事,并把北平站及軍統內部的情況向我方做了詳細的交代。解放后,北京市公安部門比較順利地進行了反特斗爭,徐宗堯是有一份功勞的。
在北平和平解放的頭天晚上,也就是1949年1月30日晚上,我和徐宗堯約好在池峰城家碰頭。我坐趙龍韜先生的小汽車去,他坐自己的小汽車去,見面后,我們各坐各的車,一同來到東四弓弦胡同四號軍統北平站機關。那天晚上,夜黑風緊,院內空無一人,軍統分子已作鳥獸散。我們到后院一個地窖內,把軍統存在里面的一批槍支彈藥、電訊器材搬出來,運到趙龍韜家。記得這批東西中,有美制全新左輪五箱(每箱十二支),美制新式收發報機四部,零散雜牌手槍半麻袋,子彈若干。北平解放后,市委行政處派梁化等幾個同志坐一輛汽車到趙龍韜家,把這批東西全部運走處理了。
1949年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我到林葆駱大夫家見到了劉仁同志。他首先談徐宗堯的事,說:你趕緊把徐的關系轉給市公安局。劉仁同志當即寫了一封信,要我交給市公安局局長譚政文同志。我到市公安局,等了半個多鐘頭,才出來一位劉秘書長(名已忘記)接見我。他說:“王甦同志,真對不起,讓你久等了。譚政文同志到中央開會去了。我這幾天忙得不得了,已經兩夜沒睡。”我把劉仁同志的信和徐宗堯的關系交給了劉秘書長。此后,我和徐宗堯就斷了關系,再也沒有見過面。
真實的潛伏與犧牲
最近看了電影《保密局的槍聲》,覺得很吸引人。但在實際地下工作中,像電影里那樣驚險的情節并不多。不過,做地下工作,特別是敵軍工作,確實有犧牲,這在電影和現實生活里都是一樣的。
我在敵偽北京宣導訓練所工作時,有個第二期學生,名叫王朝瑞。這個青年有頭腦,有正義感。抗戰勝利后,他在保定孫連仲第十一戰區司令部當中校作戰參謀。1945年冬天,他聽說我在解放區,就跑到張家口找我,我不在,劉仁同志接見了他。他提出要參加革命。劉仁同志讓他馬上去保定,并告訴他,以后會派王甦同他聯系。后來,我幾次去保定同他聯系,他把孫連仲的“剿匪計劃”和作戰計劃交給我。可惜,他不大懂得怎么搞地下工作,露了一些痕跡。1946年冬,解放軍包圍保定時,孫連仲把他和其他十幾個嫌疑犯抓起來,活活用繩子勒死了。
還有一個同志名叫張濤,是北京宣導訓練所第三期畢業生。他要求進步,1945年冬去了解放區,在聯大學習。1946年夏,由于工作需要,黨組織決定,讓他利用舊關系設法打入國民黨二十四軍(軍長高德林,原偽綏靖軍一〇二集團軍改編),由我和他聯系。他打入二十四軍工作后,不慎暴露,于1946年8月被高德林活埋。
這兩個同志當時都尚未入黨。但是,他們表現都很好,一直到犧牲都沒有暴露關系,沒有給我帶來任何“麻煩”。每當想起這些烈士,我就心潮起伏,思緒萬千。無數革命先烈拋頭顱、灑熱血,就是為了把落后的舊中國改造成為繁榮富強的社會主義新中國。實現四個現代化,建設光輝燦爛的新中國,這是全國人民的共同心愿,也是無數革命先烈遺留下來的未竟事業。
(本文節選自《敵穴戰斗的風風雨雨——在北平地下從事敵工工作的回憶片斷》, 《文史資料選輯》第5輯,北京出版社1979年版,標題為本書編者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