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慶:我的1949(“城市紅色記憶”叢書)
- 劉未鳴 韓淑芳主編
- 5036字
- 2022-06-23 11:12:19
盧光特
:解放前夕的護廠斗爭
1949年秋,劉兆豐、蔣仁風和我根據(jù)錢瑛指示,研究決定:全黨動手護廠護校。我們工運系統(tǒng)立即研究了護廠的布置,我與各“股頭”的同志分析上層動態(tài)和群眾思想,由于有的單位已經(jīng)開始解雇遣散職工,群眾害怕失業(yè),要求維持生產(chǎn)和保護工廠的情緒很強烈,說:“工廠、機器是我們的飯碗,丟了就挨餓”, “工廠是我們的家,刀槍來趕也不走”。我們的同志就針對這種情緒,宣傳鼓動群眾,收到很好的效果,連家屬也積極響應。感到困難的是上層工作,我們在工廠的黨員,多半在下層(過去還力求在下層),最高的不過技術(shù)員、副工程師,平時不接觸上層,直到11月間,才打開上層的門路。
護廠斗爭的領導也有變化,9、10月我們沒有估計到重慶會在11月解放。仍由黃友尚、彭吉安、王堯弼等分別傳達南方局指示,與各“股頭”聯(lián)系,研究工作。
11月初,敵人方面顯得緊張了,我們也加快工作。為加強上層工作的領導,我們決定由王堯弼、劉家彝、黃友尚組成一個護廠領導小組,王堯弼負責。王在抗戰(zhàn)初期入黨,后來考進交通銀行做練習生,長期在職業(yè)青年中工作,社會經(jīng)驗較多,適于應付上層人士。劉家彝也是抗戰(zhàn)初期的黨員,長期在工業(yè)界工作,是二十九廠的老職員,副工程師。兩人都比黃友尚年長,三人集體研究工作處理問題要周到穩(wěn)妥些。
保護兵工廠,談判與斗爭相結(jié)合
蔣介石的幾個老兵工廠,多在抗戰(zhàn)時期遷渝。重慶是他們的兵工基地,二十一廠(即長安廠)及其分廠(今建設廠)造步槍、手槍、輕重機槍;二十四廠(今二鋼廠)煉電爐鋼;二十五廠造82炮;二十九廠(今重鋼)煉鐵和普通鋼;濟南、鞏縣兩兵工廠合并為三十廠,造手榴彈。漢陽兵工廠遷渝后分為五十廠(今望江廠)和十廠(今江陵廠),前者造炮,后者造炮彈。銅元局(今長江廠)是劉湘辦起來的,造子彈。二十一、二十四、二十九、五十廠都自備發(fā)電廠(所)。
兵工系統(tǒng)一直是我們黨工作的重點,有好些黨員為此犧牲,如王丕欽烈士,是個老共產(chǎn)黨員,南方局調(diào)來打入第十兵工廠,被捕犧牲;周成民烈士,在十廠正作,被捕犧牲。但革命總是后繼有人的,直到護廠斗爭時,許多廠仍有我們的組織和同志。
(一)二十一廠
黨支部的主要成員有賴宗瑜、蔣金土、郭恒、謝廷良等。二十一廠附設一個技工學校,畢業(yè)生實際上分在兵工各廠。支部在該校工作較有成效,培養(yǎng)大批進步學生與職工。蔣金土、謝廷良便通過我們鼓動青年工人,在二十一廠組成二百來人的自衛(wèi)隊。賴宗瑜發(fā)起的“職工聯(lián)誼會”則主要在職員中活動。家屬在村子里以防盜為名組織起來,實際上是防特。在上層方面賴宗瑜等同志通過技校校長蔣某與廠長余濯之發(fā)生聯(lián)系,余曾做李承干的秘書主任。李是國民黨的兵工權(quán)威,二十一廠的老廠長,后調(diào)兵工署,兵工系統(tǒng)許多廠級官員,曾是李的部下。1949年10月左右,李承干已去北京,為第一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賴用這件事使余濯之相信黨的政策。余表示愿意為護廠出力,暗示要見到共產(chǎn)黨的代表才放心。以前賴沒亮身份,這時他不得不承認他可以找到共產(chǎn)黨。
經(jīng)黨支部研究,擬定了談判的條件和方式,認為需要一個廠外人出面才好。便由黃友尚到余的公館談判。余的態(tài)度比較真誠,介紹了兵工系統(tǒng)的情況。我們提出三條:余本人不離開廠并號召職工嚴守崗位;必要時打開倉庫,把槍發(fā)給工人自衛(wèi)隊;命令工廠的警衛(wèi)隊倒戈。余同意前兩條,第三條他說辦不到。后來,賴又通過別的關系,把廠警隊隊長李××策反過來。這樣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廠內(nèi)唯一的破壞力量就只有稽查處。由于停產(chǎn),各車間關門,門禁封閉,任何人不準通行,稽查處特務的威風大滅,紛紛作逃跑準備。
到11月28日,敵人派交通警備旅(特務武裝)包圍工廠,強行運進數(shù)百包炸藥,放在發(fā)電所和工具所、步槍所(所即車間)。交警剛撤離,工人群眾就開始拆除炸藥,工具、步槍兩所尚未引爆就拆完了,發(fā)電所的兩部發(fā)電機(容量1500千瓦),一部炸了透平,另一部炸了機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迅速合成一部,恢復供電。損失最大的是劉家臺藥庫的爆炸,聲震市區(qū),附近民房倒塌,傷亡了不少居民。
二十一廠工人在護廠斗爭中的英勇氣概,育成了自己的代表人物。萬東康烈士,當特務圍廠,準備爆破時,他擔任修機所看守。敵人令他離開,他堅持不走,令他抬炸藥,又毅然拒絕,被特務用槍托打成重傷,搶救無效,為人民而犧牲。吳坤山同志,當時已60歲了,他在拆除炸藥時,下定以身護廠的決心,甘冒觸發(fā)引信的危險,第一個上前搶出炸藥,群眾一擁而上,趕在引爆時刻前拆除了全部炸藥。他深受黨和工人的尊敬,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公推為該廠第一任工會主席。
(二)二十九廠
我們在該廠的下層力量少,不能組織工人自衛(wèi)隊。劉家彝職務不高,只能在中層人士中活動,他便以戰(zhàn)亂期間保護家產(chǎn),保家就必須保廠的道理,去鼓動中層,造成輿論,影響上層,推動一些中上層職員出面要求廠方采取措施。廠方同意成立一個“應變委員會”,基本上由各職能部門和車間負責人組成。劉家彝爭取參加了“應變委員會”。它雖只是一般地要求各單位加強戒備,卻為下面采取行動提供了依據(jù)。
簡國治烈士,原是發(fā)電所技術(shù)員,他以保護設備為由,在該所架上電網(wǎng),走出了護廠的第一步。同時為彌補下層力量不足,劉家彝提議我們的護廠領導小組準備一點外援力量,我們通過潘友湘(二十一廠黨員)、陶德寬策動駐二十九廠對岸的一支國民黨部隊,計三四百人,派辛常嘉作該部與劉家彝的聯(lián)絡,因該部未能在事前渡江,沒有起到作用。
11月29日,敵人用“同心”“同德”兩只登陸艇裝來炸藥,由臺灣調(diào)來的技術(shù)爆破隊強行裝在發(fā)電所、平爐、鋼軌等車間,裝上定時引信。當天,劉家彝、簡國治即帶領群眾前往拆除。因數(shù)量太多,拆到中途即行爆炸,劉、簡及黎勛文、古傳賢、曹仲良、應文宇、田玉清、陳建銘、任安炳、董定盛、胥良、柳傳、王吉之、王昌、呂治平、張金山、羅萬忠、張國梁等18個同志,光榮犧牲。其他車間的炸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由人民解放軍派工兵部隊拆除。
二十九廠還發(fā)生過一場挽留技術(shù)專家的斗爭。總工程師王懷琛是德國留學生,冶煉技術(shù)權(quán)威,國民黨要把他綁架到臺灣,經(jīng)過劉家彝等多方面做工作,最終留下來了。
(三)其他各廠
五十廠分兩方面進行:彭祥、董凌云兩同志在該廠子弟校任職,他們通過家長做上層的工作;蔣金土通過二十一廠技校學生在工人群眾中開展活動,解放時,該廠只有工具所被炸。
十廠由劉天倫、林道新負責進行,未受損失。
三十廠由于黨員侯旭東早已打入該廠上層,當了所長,并打進了“防共保密小組”,早有準備,做了安排,加之形勢發(fā)展很快,工作比較順利,沒有損失。
根據(jù)我們調(diào)查了解的情況,與其他兵工廠的廠長寫了信,寄去“約法八章”,動員他們護廠立功,余濯之直接對他熟識的廠長們做過工作,也起到一定作用。總計兵工廠9個,除二十九廠電廠、二十一廠電廠、五十廠工具所和劉家臺藥庫等4處被特務武裝全部或部分破壞外,其余基本完整地回到人民手中。
鼓動工人拆車,以防散兵搶劫
天星橋、新橋、上橋地區(qū)是汽車停放、修理場站,我們有兩個支部在這里活動。石平、薛棠榮、羅健明等同志,以天星橋四川糧食儲運局車場為據(jù)點,該場有十多輛十輪大卡車,由于我們力量較強,早就借口報修,拆下若干部件,只留下羅健明同志的一部不拆,因為局長硬要一部車子留作緊急使用,聲稱是為某要人準備的。我們就派羅開車,準備在路途制造故障,連人帶車一齊擺下,讓解放軍活捉這個要人。到11月27、28日局長還未要車,羅才把車拆了,以防散兵搶走。該場場長朱岳君企圖逃跑,被這個支部軟禁起來。剛一解放,全場車輛便又裝配起來,參加支前工作。第一部開往渣滓洞收斂烈士遺體的便是薛棠榮駕的車。此外,支部還設法要蔣軍輜重汽車六團的司機留下,向他們宣傳:跟長官逃跑很危險,守著車子有出路。果有一些司機留下來了。這個支部還搞了兩三次停運糧食的斗爭。同時還起過交通站的作用,劉隆華、談劍嘯等十多位同志,都曾由他們送往外地。
五區(qū)公路局系統(tǒng)由許匡時、魏云寬、張開舉、羅健明(護廠時離開)組成一個支部。上層由魏云寬(打入工會)通過工會提出保障工人生活,反對搶劫車輛,下面就鼓動工人拆車以防散兵搶劫。結(jié)果只有鳳鳴山倉庫的汽油被散兵搶走了一部分,車輛大都留下來了。魏云寬他們還通過關系,爭取甘肅油礦局車場(歌樂山)負責人廖超保護車輛,結(jié)果留下了30多輛新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立即投入支援成都戰(zhàn)役的運輸工作。
紡織廠的護廠斗爭,進展順利
裕華紗廠的林萍蘭和慶新紗廠的鐘永玉負責聯(lián)系彈子石地區(qū),她們原來正醞釀罷工,9月后便轉(zhuǎn)入護廠。豫豐紗廠陳淑貞、鄧文碧、陳素英、胡敏政、任××等同志,他們沒有并為一個組織,互相也沒有橫的關系,而是由我和黃友尚分別聯(lián)系,圍繞護廠開展活動。新裕紗廠有羅育賢、龔大芳。磁器口毛紡廠有李金榮。當時每個廠的黨員都很少,因為南方局指示我們暫停發(fā)展黨員,放手依靠積極分子,每個黨員都團結(jié)了一批積極分子,因此我們的力量,比我們黨員的人數(shù)要大得多。紡織廠以私營居多,上下層容易結(jié)合,又不是敵人破壞的重點,護廠斗爭較為順利,這場斗爭所涌現(xiàn)的積極分子,成為恢復生產(chǎn)的骨干力量。
電信局設備保存完好
保護電信局的斗爭另具特點。它可以說是1946年罷工的直接繼續(xù)。賴衛(wèi)民領導的1946年罷工運動,在保護電信設備的斗爭中發(fā)揮著作用。經(jīng)過罷工考驗的積極分子,除邱光瑾、魏善倫、林敏被調(diào)往外地外,留渝的石岱云、張伯衡、張明德、金在云等5人,始終團結(jié)在鐘鼎銘周圍,患難與共。1948年由鐘鼎銘、彭吉安介紹入黨,組成一個支部。1949年9月,彭吉安及時向他們傳達了上級黨的指示,布置他們調(diào)查設備、物資、組織機構(gòu)、人員傾向。他們都是普通工人,但工作出色。劉光潔另成一股頭,在小龍坎保護無線電發(fā)射臺。
在重慶的電信機構(gòu)為第四區(qū)管理局(川、康、藏)和重慶市局,前者是空架子,設備都在市局,張驤(張群的弟弟)兼兩局局長。張是個公子哥兒,只知吃喝玩樂,實際工作是副局長陳策驤管。陳是工程技術(shù)人員,不太熱衷政治,但有事業(yè)心。上次罷工后成立了工會,平時徒有一張牌子。理事王飛天是當年以中間態(tài)度出任的,隨時局的發(fā)展,王的態(tài)度有積極的變化,又是電報科長,在局內(nèi)有發(fā)言權(quán),便設法推動王帶頭為職工謀利益。此時,職工最關心是戰(zhàn)亂中的生活與安全,支部便鼓動群眾和工會要求當局采取措施,并支持當時比較傾向為工人說話的幾個科長蔣開、王飛天、王學友等參加應變委員會。
第一步,要求發(fā)給應變費,給每個伙食單位買米買煤,以備亂時用。隨后,又給每人發(fā)7個銀圓,5錢黃金。通過這些福利的掙得,職工更加意識到電信機器設備是自己的飯碗。“要是損壞了設備,報、話不通,誰來管我們?”由于群眾情緒高漲,10月中旬開始,就在機務部門——上清寺(電報)、純陽洞(長途和自動電話)、黃家埡口(無線電報房)等處安上電網(wǎng),11月下旬,支部成員和大家一起,日夜值班,完好地保護了設備。11月30日,剛一解放,就能向北京發(fā)報。重慶發(fā)出的第一個電報,就是由支部起草,以全體職工名義向毛主席、朱總司令的報喜電。
敵人的破壞計劃前功盡棄
當時重慶自來水廠只有一個,系私營企業(yè)。電力三個廠——大溪溝、彈子石、鵝公巖(容量1500千瓦的電機兩部),也是私營。水電公司的黨組織均在1948年遭受破壞。但劉兆豐從統(tǒng)戰(zhàn)方面做了工作,水電職工也自覺地保護設備。除鵝公巖被特務爆炸外,其余都沒損失。破壞鵝公巖電廠的也是破壞二十九廠發(fā)電所的那幫特務,他們強迫工人離開,裝進炸藥。值班工人拒不從命。特務立即引爆,工人盧樹清、蒲心國、彭子清、高元臣、李小豐、彭桂林等同志以身殉職。
煤礦系統(tǒng)的情況,我不很清楚。周子成在天府,他的關系已轉(zhuǎn)到北碚。合川華安煤礦是胡德普、張××在那里,他們做了很多工作。
川江航運,主要是私營的民生公司。日本投降,國民黨得到幾艘美國登陸艇,作為川江運兵主力。由于黨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私營輪船公司把輪船大都停泊在外地,只剩下幾條輪渡在渝。11月下旬,特務們只有“同心”和“同德”兩艘軍艦可供使用了。
整個來說,敵人的破壞計劃是失敗了。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得到的材料,敵人破壞的目標是使重慶在三年內(nèi)不能恢復生產(chǎn)。我們保護工廠、企業(yè)的斗爭是勝利了,重慶這個敵人重點破壞的工業(yè)城市基本完整地被人民接管了。為此而犧牲的烈士們將永遠受到人民的懷念。我們勝利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全國的勝利局面,解放軍進軍神速,人民群眾痛恨國民黨,盼望得到解放,等等。這是基本的決定因素。就護廠工作而言,根據(jù)上級黨的指示,川東特委所屬組織都在為護廠而工作,工運組織所做的僅是其中一部分。
(本文選自《重慶的解放》,重慶出版社1989年版,原標題為《護廠斗爭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