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重慶:我的1949(“城市紅色記憶”叢書)
- 劉未鳴 韓淑芳主編
- 6872字
- 2022-06-23 11:12:19
盛國玉
:從渣滓洞死里逃生
正當中國人民解放軍以秋風掃落葉之勢解放全中國的時候,國民黨特務也加緊了對國民黨統治區的共產黨人和進步人士瘋狂迫害。殺人魔窟——渣滓洞、白公館,就關進了不少的優秀共產黨員和人民群眾,他們遭受了特務慘無人道的酷刑和殺害。
意外被捕
我從墊江簡易師范畢業后,在沙河鄉教了一學期書,因無社會關系,失業在農村居住。經親戚介紹,與在重慶讀書的余梓成結婚,由于找不到工作,長期在農村做家務,思想很苦悶。丈夫從重慶回到墊江后在墊江中學教書,于1948年4月,把我從鄉下接到縣城南門外李家棧房暫住,介紹我認識了偽裝成夫婦的中共地下黨員龔大野、龔芷楊(當時不知道是黨員)。龔芷楊和我接觸了幾天,便給我講了許多革命道理。她說,婦女要奮斗,要擺脫封建枷鎖,要沖出廚房,現在社會黑暗,要爭取自己解放自己;特別講了我們婦女不能參政,社會地位低下,常受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帝國主義、大男子主義四種壓迫的道理。她還叫我宣傳、動員婦女起來,爭取自己解放自己。
同年暑假,我和老余回到他的老家高峰鄉,他曾派我到縣城西門外的農推所(現農機廠處)去找陳鼎華送取材料。同時,老余又找關系托人情,于9月在縣城桂陽小學為我謀得半席課,并要求我在桂陽小學做好女教師工作。這個學校的女教師多數是國民黨黨政人員的官太太,工作很不好做。
9月初,大竹后山區游擊隊負責人胡正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曾任長虹電器廠黨委書記)裝成農民模樣,在桂陽小學門口和我會面。說是龔芷楊叫他來的,告訴我現在時局緊張,活動要注意。隔壁女中有個傅伯雍(當時我不認識),有事可找他。然后他就走了。
1948年10月初,一陣槍聲震驚了墊江縣城,大竹縣張家場共產黨游擊隊派游中象來到墊江縣城,在北門外莊家灣剛住下,被特務張俊(曾在張家場參加農民暴動后被捕叛變墮落成為特務)盯梢抓捕了,特務在游中象身上搜出的筆記本上記有共產黨員墊江女中教師傅伯雍、共產黨員墊江中學教師陳鼎華和我的名字。
緊接著的又一個晚上11時左右,在墊江縣城西門城墻腳下一家普通的民房處,一陣急促的“嘭嘭嘭……”打門聲后,聽到門外大聲喊叫“盛國玉,盛國玉在家嗎?”開門后,西南長官公署二處的兩個特務沖進屋里就兇狠地問:“盛國玉在哪里?”“我就是。”我回答說。我感到很驚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由分說,兩個特務就把我押到國民黨縣政府內,分別由田光輝、蔣樹發、羅凱封三個特務對我審問。他們說:“現在‘共匪’活動猖狂,你參加了哪些活動?參加了哪些會?哪些是共產黨?”當時我只有21歲,也不知道我丈夫是共產黨員,我回答特務說:“我是農家婦女,不知道什么是共產黨員,不知道參加什么會,也無什么活動。”特務又用電線捆在我手上,用電刑逼問我,因我確實不是黨員,也未參加什么活動和會議,說不出特務想知道的東西。當晚,特務就把我關進了縣城的女牢里。第二天,特務又請來神父宣傳耶穌,說什么人的命運是注定的。后來,又給那些女犯人說我造反,要女犯人來喝我的血。
押送渣滓洞
在縣監獄里關了六七天后,特務把游中象、傅伯雍、陳鼎華和我四人叫到一起說:“西南長官公署來電話,要押送你們到重慶去,每人要把路費錢帶起走。”
從墊江到重慶時,除特務外,縣警察局還派了一班人押送我們。當時墊江到長壽公路未修通,步行到長壽的云臺或者是石堰的一個鄉場住了一晚。起初把我們四人一起關在一個房間里,他們三個共產黨員關心地對我說:“等一會,特務可能單獨喊你出去,為了防止特務對你的傷害,你就不要出去。”
果然不久,特務來叫我出去,我就堅持不出去,三個黨員也跟特務進行說理,不同意我出去,特務沒法,只好讓我們四人住在一起。第二天又被押送到長壽的河街住下,第三天坐船才把我們押到重慶,上岸后特務的武裝警車把我們四人押送到西南長官公署二處(特務機關)。
到重慶的當晚,特務又對我審問,我說:“我是農村婦女,什么都不知道。”特務說:“你還要造反!”我說:“我不知道造什么反。”特務又恫嚇說:“不說把你吊起來!”特務因審問不出什么,當晚讓我在特務的值班室坐了一夜。在西南長官公署二處關押審問了八九天后,就把我關進了殺害共產黨和人民群眾的魔窟——中美合作所的渣滓洞女牢二室。
“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在西南長官公署二處受審的當天晚上,特務審問我后,我坐在特務值班室里。一個30多歲身穿列寧服的婦女(楊漢秀烈士,四川軍閥楊森的侄女,“11·27”大屠殺前被特務拉出去暗殺了)從值班室樓下上來,叫我到廁所里去,她告訴我說:“我們都是一樣的人。”當時因不知道她的情況未和她說什么。我被關進渣滓洞監獄女牢二室,二室除了有江姐、胡芳玉、左紹英、彭燦璧等優秀共產黨員外,還有跟我經歷差不多的羅娟華等。我被關進去,大家對我非常熱情,問長問短,胡芳玉對我說:“我們都是一樣的人。”
這是我第二次聽到這樣溫暖關心的話,心里感到熱乎乎的,好像親姐妹一樣,頓時解除了我思想上的痛苦。我從小就在墊江,從未出過遠門,這次出來見到這么多兄弟姐妹,為人民謀利益,為共同的理想英勇奮斗,不怕酷刑拷打,不怕流血犧牲,身居囚室,坦然自得,對我思想震動很大,我很受教育,胸懷也開闊了。特別是在獄中我每次看到楊漢秀同志,都是那么坦然,常帶微笑,把生死置之度外。
我就想,她是一個大軍閥的侄女,是一個有13000多擔良田的巨富楊懋修的女兒,有錢又有文化,完全可以過豪華舒適的生活,但她卻拋家別子,選擇坐牢殺頭這條道路,為的是什么呢?不是為了一個嶄新的世界誕生嗎?不是為了更多的人不受壓迫嗎?我雖然沒有為黨和人民做多少工作,但把自己的生命獻給一個光明的社會,也是萬分值得的。
監獄里的斗爭
我在渣滓洞監獄關押的這段時間里,親身經歷的、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事實,給我的教育和鼓勵不少,簡直像是讀大學一樣,增加了很多知識和力量。獄中斗爭的事經常浮現在我的眼前。
新四軍戰士龍光章被捕入獄后,因受刑太重,監獄醫藥缺乏,于1948年11月30日去世。為了抗議特務們的暴行和紀念龍光章堅貞不屈的精神,獄中的難友們強烈要求開追悼會。敵人不同意。
因此,獄中的全體難友們集體開展絕食斗爭,特務送來的飯,每個牢房的人都不吃,絕食斗爭三天后,特務們怕把這些政治要犯餓死了,他們不好向上司交代,不得不同意開追悼會。開追悼會時每個難友扎白花用的紙,主要是通過女牢的同志,一天天向獄中的醫官劉石仁難得要來的衛生紙(劉醫官的處方紙),然后想方設法向男牢房傳遞。龍光章追悼會是在放風的壩子開的。全體難友為失掉了這樣堅強不屈的戰士失聲痛哭。我們的這場斗爭,也感動了個別特務。后來我們回牢房時,有的特務在關牢房門時,暗地里向我們憨笑和把手悄悄抬到胸前伸出大拇指表示贊揚。
13歲的蒲小路,因在放風唱“古怪歌”,嘲諷社會黑暗和反動統治,被特務拉在壩子里打屁股,引起了難友們的強烈抗議,不管是在院壩放風的,或者在牢房的,都發出巨大的吼聲:“不準打人!不準打人!……”特務們只好把蒲小路又送回到牢房里。
1949年春節,看守所長李磊、管理組長徐貴林進城去了,獄中的難友向特務黃茂才(他值班,是獄中策反工作的對象)提出正月初一,每個牢房不關門,難友們要求聯歡。經過斗爭和談判,黃茂才同意了。正月初一這一天,女牢的難友全部出來,男牢只準每個牢房選幾位代表出來,女牢的同志把各種紅、綠色的被面拆下圍在身上扭秧歌,唱的是《鬧新春》《慰問解放軍》和民間秧歌曲。
《慰問解放軍》的歌詞是:“正月里來是新春,趕著豬羊出了門;豬呀,羊呀,送到哪里去?送給那英勇的解放軍。”男牢的難友還表演了打“鳳陽花鼓”“疊羅漢”“打蓮花鬧”等節目。我們墊江的劉德彬難友在“疊羅漢”時,利用站在最高層的時機,偵察了監獄外的地形,為今后越獄做準備。這次聯歡活動,把特務們氣得沒法。聯歡后,特務發脾氣了,他們把女牢的前門用磚塊全堵了,從女牢的后面開門,與男牢隔開。女牢當值班的出去倒尿罐,特務都要用四個兵押送。
江姐和曾紫霞兩人經常組織我們做特務黃茂才、值日班長趙正清的策反工作。教育他們懂得:我們是為大多數人辦事,他們是為少數人做事,國民黨要垮臺了,政權很快要回到人民手中,希望他們盡量給我們做點好事。通過做工作,趙正清在他回家時,給我們帶過信回墊江,黃茂才后來也在報紙上,秘密地剪下一些像解放軍解放了哪些地方,在哪些地方又打了勝仗等重要消息給我們女牢的同志看,然后,我們又想法傳遞給男牢的同志看。趙正清是墊江黃沙人,我們給他拉家鄉關系,幫他打毛衣,打襪底等,要求給我們一些方便,經過多次做工作,他卻不過情,也幫忙了。如在獄中生的“監獄之花”“蘇菲亞”缺奶吃,請他舀米湯來吃,給產婦送熱水等。
我被囚進渣滓洞時,江姐已經受過特務的各種酷刑,看到她渾身都是傷疤,手被竹筷子夾、竹簽釘后也傷殘了。但是,她用向獄醫要的紅藥做墨水和處方箋作書寫紙,整天不停地寫《新民主主義論》提綱;又與胡其芬、曾紫霞、李玉鈿、黃玉清經常一起研究對敵斗爭的問題,還組織我們學習政治經濟學。如什么是資本主義經濟,什么是社會主義經濟,還學習婦女解放的理論,學英語等;張靜芳、曾紫霞經常在下午吃了晚飯(每天只吃兩頓)教唱一些自己編寫的歌曲,如“東邊山上的電燈亮了,西邊山上的樹林黑了,……國民黨要垮臺了……”等。
《紅巖》作者之一的羅廣斌同志為什么從渣滓洞轉到白公館呢?因羅廣斌在獄中大聲高唱《古怪歌》譏諷特務的暴行和反動當局。歌詞的大意是:
“往年古怪少,今年古怪多!
板凳爬上墻喲,燈草打破了鍋;
半夜三更里呵,老虎闖進門啦,豺狼闖進了窩!
你問他:‘來干什么?’他說‘保護小綿羊呀!保護小綿羊……’
古怪多,古怪多,古怪、古怪……多!”
唱得特務很不好受。所長李磊(外號猩猩)在放風院壩大喊大叫“不準唱!不準唱!你們高興什么?哪間牢房唱,就全天鎖起來,不準放風!”大家不聽李磊的吼叫,仍然唱,只是聲音小些罷了。歌聲給難友們帶來了歡樂。李磊并下令在羅廣斌腳上上鐐銬。放風時,他有意用力在樓房的地板上和在院壩里行走,同時嘴上也跟著腳銬的鐵鐐聲大喊著:嘩!嘩!嘩……這堅強有力的喊聲和腳鐐聲,表現了革命者的意志是打不垮、壓不倒的,也激怒了色厲內荏的特務。貓頭鷹徐貴林還對羅廣斌大聲吼:“不怕你是羅廣文的兄弟,老子照樣要槍斃你!”(羅廣文系四川軍閥,蔣介石嫡系部隊)。特務們為了減少羅廣斌在渣滓洞的影響,1949年春節之后,只好把他轉移到白公館。
在1949年“11·27”大屠殺時,白公館監獄囚禁的人是分批提去槍殺的,最后有16人集中樓下平二室未殺。此時,特務們集中所有的力量來殺害渣滓洞的同志,只留了少許特務看守白公館。當聽到渣滓洞殺害同志們的罪惡槍聲時,羅廣斌同志以共產黨員身份站出來,向他平時策反的對象特務楊欽典做工作,要來了鑰匙,打開牢門沖出來16人,并到樓上把關女同志的牢門也打開,讓郭德賢帶著她的兩個小孩(小波四歲、小可五歲)也逃出來與大伙一齊沖出白公館。所以白公館有19人(包括兩小孩)脫險。
死里逃生,重見天日
我在渣滓洞被關了一年多。
解放軍突破長江天塹后,以摧枯拉朽之勢,解放了華南,向大西南進攻,國民黨政府在中國大陸上快要徹底滅亡了,獄中的同志感到萬分的高興。對敵人的大屠殺我們當時既有思想準備,也未有思想準備。國民黨一方面進行假和談釋放了少數同志,如我們女牢的曾紫霞、張坤碧、李玉鈿同志被釋放了;另一方面卻又對監獄加緊了看守。
1949年的11月14日下午,江姐和李青林被提出牢房,敵人說把她們轉移到其他地方去,后來才知道她們出去在電臺嵐埡被殺害了。這以后,監獄里不準再放風了,每天早上只準兩人出來倒尿罐時才開牢房門,整個監獄就緊張起來了。
11月27日,是我最難忘的日子。白天監獄內風平浪靜的未出現異常現象。晚飯后,住在二樓上的男牢房的同志觀察到,監獄前院特務辦公室里換上了大燈泡和閃現燒材料的火光,人員進出比往常頻繁。有的同志根據前幾天得到的消息,解放軍24日已下令總攻重慶,推測特務可能撤退,可是沒想到敵人的大屠殺就迫在眉睫了。到了晚上下著細雨,吃了晚飯后,大家唱一陣歌,有的扭了一會秧歌,因天氣寒冷,就早睡了。睡了不久,聽到特務喊提人,不到一小時就提了兩批,我們女牢的鄧惠中、陳繼賢也被提出去了。這時大家根本就沒有什么睡意了,過了沒有多久,聽到特務用鑰匙開門的響聲,特務李福祥、余相柏走進女牢里頭大聲喊:“起來,起來,辦移交了。”聽到喊聲大家默默地迅速穿上衣服走出牢門外,有人問道:“把我們交給誰?”“交給重慶警備司令部楊森。”特務回答。“女的全部到男牢的樓下八室集中,動作快點!”特務吼叫著。前文說過,1949年春節聯歡后,敵人怕女牢的同志與男牢同志通消息,聯系密謀破監突圍的活動,已把女牢的門改朝后開,因此到男牢樓下第八室還有一段距離,要穿過小院,進院門,還要通過放風的院壩,我們排成單行,特務在兩邊押送。這時已把男牢的同志也從樓上的一至七室相對合并到樓下一至七室里,樓上樓下八室的同志分別合在樓下一至七室里。敵人的這一行動來得太突然,沒有人說話,整個院壩只有腳步的走動聲。我們女牢的同志集中到樓下八室后,特務馬上關門上鎖。沒有多久,就聽到一陣腳步聲,一群特務持槍沖進院壩的走廊上,站在牢門口,隨著一聲尖利的口笛聲,敵人的機槍“噠噠噠,噠噠……”地響了,罪惡的子彈和火舌向每個牢房噴吐出來。
進入八室后一直站在牢門口觀察情況的胡其芬同志,在機槍響的同時首先呼喊:“打倒國民黨反動派!”中彈的姐妹們東倒西歪地倒下后,有的同志還用最后力氣呼喊:“共產黨萬歲!”有的還狠狠地咒罵敵人。左紹英和彭燦璧忙把兩個孩子往右邊床下死角里藏,她們和其他同志用自己的身體遮壓在孩子身上,企圖保護這兩個幼小的生命。當時左紹英的孩子“監獄之花”還不到一歲,彭燦璧的孩子才七個月。機槍掃射完后,我從昏死中恍惚感到有幾個特務走進來補槍,對倒在血泊中的姐妹一陣亂打。突然在床下死角的孩子哇哇哭叫起來,大門外的特務(后來才知道是監獄所長李磊——殺人魔王猩猩)聽到孩子哭叫聲,惡狠狠地吼道:“斬草除根!”于是敵人從床下把孩子拉出來打了一梭子彈,孩子就再也沒有聲音了,這兩個孩子也慘死在這群豺狼的手中。
敵人開槍屠殺時,我同羅娟華在牢房靠后窗的地方站著,槍一響我們同時倒下,我們撲倒在后窗左角的一張床上,敵人的子彈在我的周圍嗖嗖作響,打得墻壁上的泥土四處飛濺,機槍先在門前掃射一陣后,又轉到后窗進行掃射。我從昏死狀態中醒過來,牢房里姐妹們的口號聲、詛咒聲逐漸平息了。
照一般常情,我是必死無疑的。我的床正對牢門,敵人從門前打了那么多子彈,在掃射時隨時都有可能打死我。后來特務進來補槍時,特務還用槍托在我的腰部打了幾下,我沒有動,敵人以為我被打死了,沒有給我補槍。敵人補槍后,又把牢門鎖起來,開始放火燒毀整個監獄。這時女牢里只有我和胡玉芳還活著,我想試坐起來,小胡聽到床響,以為我是張靜芳,叫了幾聲“張大、張大、走啊!”(張大是張靜芳的別名)她歷來就性急,未等我回答,就走到門前,門口的火光搖晃,還未撤走的敵人看見了門前的她,就“砰”的給她一槍,胡玉芳就倒下去再也爬不起來了。
我看到這種情況,在大火燃燒著的牢房里不敢行動,過了好一會,火越燒越旺,牢門被大火燒掉了,樓板也燒起來快要掉下來了,我實在忍受不住火煙的熏烤,心想反正是死,不如沖出去被子彈打死還好受些。于是沖出燒掉的牢門,門前又燃燒著兩堆大火,鼓起勇氣跳躍過大火堆,從一米多高的臺階上跳到了院壩里,腳上的鞋也跳掉了。當我跳入院壩時,感到奇怪的是既聽不到槍聲,也看不到敵人,后來才知道敵人已全部撤走,在驚慌中,我躲進了離八室最近的男廁所,一頭趴到尿槽里躺下,這時才有一線求生的希望。
晚上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天已蒙蒙亮了,住在渣滓洞不遠的二十一兵工廠的家屬宋臻祥、徐超的母親等人,跑到渣滓洞來看出了什么事,她們發現了我,冒著風險把我救到她們的家里。
兵工廠在敵人警戒范圍內,時常有人去查問,宋臻祥她們讓我脫掉了身上穿的前后有“×”的囚服,給我換上了一身平常女人打扮的衣服,她們把我脫的囚服埋在自家院壩前的樹根下,把我送出警戒區。當時重慶還未解放,在這里又舉目無親,一個熟人也沒有,連路也不知道往哪里走,只好裝成逃難的,隨當地群眾為了躲避國民黨軍隊抓兵、抓夫,在山上亂跑了兩天,晚上和逃難的群眾露宿在山上。
直到11月30日,聽說重慶解放了,我才慢慢問路往磁器口一帶走去。當時,我兩天一點東西也沒有吃,身體極度虛弱,又發高燒,在磁器口去沙坪壩的路邊,幸運地碰上了一群宣傳隊的學生,我說我是從渣滓洞逃難出來的,他們知道我的情況后,就把我接到學校去住,并與重慶軍管會設立的脫險同志登記處取得聯系,及時把我送到高灘巖醫院治療。在高灘巖醫院發高燒時,我囈語:“胡其芬、胡其芬!”這時身邊的護士喊來了主治醫生胡永芬,由于我是渣滓洞脫險的,胡永芬想起了她在渣滓洞已犧牲的妹妹其芬,便來問我其芬的獄中情況,我告訴了胡醫生。她精心地給我治療,特別關心我,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才脫離險境。我終于獲得新生,回到了黨和人民的懷抱。
(本文選自《四川文史資料集粹》第2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