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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切皆為自然

  • 三生有幸
  • 北喬
  • 3931字
  • 2022-06-16 14:44:47

我是在農(nóng)村長大的。當年的村莊還在,我?guī)缀趺磕甓家厝タ匆豢矗呐轮皇窃诖謇镒呱蠋撞健>薮蟮淖兓瑫r常試圖涂改我的記憶,這些年來,村名都變了數(shù)次。我在堅守有關這座鄉(xiāng)村的往昔,就連名字我也一直喚“江蘇東臺三倉鄉(xiāng)朱灣村”。這地名,也成為我詩歌、小說和散文里的故鄉(xiāng)所在地。時而真切存在,時而呈虛構之象,但我生命的鄉(xiāng)村血色,從沒有被稀釋。在心靈里鄉(xiāng)村的回憶有許多,最為顯著,或者說最易浮現(xiàn)的,是村里的老槐樹,開闊的莊稼地,門前的那條河。是的,大自然中的萬物如此的鮮亮。鄉(xiāng)村人常把孩子稱為“泥猴子”,這在我們小時候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每天把自己扔進田間地頭、草垛里、小河邊,總之,但凡回憶里的角角落落,沒有我們不想去的,沒有我們沒去過的,一天下來,渾身泥,活靈活現(xiàn)的“泥猴子”。

不知道是不是從小與大自然親密相處的緣故,在我的人生之路上,每逢重要轉(zhuǎn)折時,我都會走進大自然,做沉默的交流。

1986年的4月,我到縣城參加體育高考預考,卻因意外受傷而折斷了夢想的翅膀。當天,我離開了縣城,只是沒回家,而來到距我家并不遠的海邊,在那兒坐了一夜。那一夜,我聽著海浪聲和穿過茅草的風聲。天亮后,當我起身離開海邊時,我知道了,從此無論什么樣的挫折,我也不會當回事兒了。

2001年底,我第一次到達北京以北的地方,真正的北方哈爾濱。那是一段人情比天氣更為寒冷的生活。那時,我心情不好就會在一片荒地上溜達,踏冰雪,嗅草香,看野花,把玩落葉。某一天,我對自己說,沒關系,有了這段經(jīng)歷,從此,在什么樣的人群里,我都能安然。

到了2016年10月,我前往甘肅甘南藏族自治州臨潭縣掛職。在高原上的三年,但凡心里不舒暢時,我就會爬上住處附近一座不高的山,站上半個多小時。

在臨潭時,我寫下了如下文字。

臨潭所在的高原,絕大多數(shù)地方,群山簇擁,但都不太高。當然,這些山已經(jīng)站在高原這個巨人的肩膀上,絕對高度還是很厲害的。不高的這些山,敦實,仁慈,幾乎沒有樹木,像一個禿頂、富態(tài)的中年男人。身處其中,曠野之感撲面而來,在身體里鼓蕩。高原以一種溫和的表情,讓你自發(fā)地生出渺小的感覺。一個人來到這里,你就是高原的主人。遼闊的高原,靜若處子。群山無言,神情憨厚。它讓你孤獨中有感動,渺小中有堅韌,靜寂中有溫暖。

到臨潭掛職是我人生的意外,開始習詩是我寫作的意外。意外總是在事前,一旦經(jīng)歷之后,我發(fā)現(xiàn)人生并沒有意外,一切都是有緣由的。我與高原沒有約定。此前,盡情舒展想象,我再怎么著,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會走上高原,走進高原。某一天,或者是現(xiàn)在,我才意識到,高原一直坐在我的心頭。

走在高原的山路上,我們會把自己的心情和思想拋給身邊的大山。然后,我們以為看到了大山的一切。其實,我們看到的不是山,而是我們自己。

世界有多豐富,我們的心就有多豐富。說不清,是世界大,還是我們的心大。

我們的心裝下了整個世界,還有世界以外的那些世界。

世界將我們攬在懷里,我們無法掙脫,心飛走了,沒有肉身的相隨,心是孤獨的。沒有心的肉身,只能是一堆肉。

我從沒有在高原的漆黑中走過,因為再黑暗,我可以是自己的一盞燈、一束光。

大大小小的雪,已經(jīng)下過幾場。樹以堅韌和執(zhí)著,努力不邁入冬的門檻。陽光從深邃的藍色中傾瀉而下,仿佛要珍惜分分秒秒與樹葉傾訴話別。枝頭的葉子,顯得有些沉重。這里有生命的記憶,也有時光的重量。一枚葉子,經(jīng)受過雨水的浸潤,陽光的私語,風的擁抱,還有時光的行走。它從時光深處而來,感受時光的力量,最終又將回到時光的深處。葉子,是時光河流中的一條船,載著我們的生活,駛向我們無法預知的碼頭。葉子這樣一片羽毛,離開枝頭,作最后的飛翔,在大地上腐爛、消失,走向另一種存在。只是,不知道來年的新葉,有沒有帶著舊葉的記憶。

時間是連續(xù)的、完整的,只是被我們碾碎了。鐘表的指針,在向我們展示時光腳步的同時,也在切割時光。那秒針、分針與時針,在嘀嗒聲中,一次又一次用剪刀剪斷時間。我們無法留住時光,而逝去的時光,從沒有消失。更何況,消失,本就是另一種存在。時光的無形之手推著萬物向前走,然后它隱藏在風中、河流里,在我們額前刻下皺紋。記憶上沾滿時光的碎片,一片落葉、一根蘆葦、一聲嘆息里,都有時光的印跡。即使在黑暗中,時光依然閃爍光芒。我們把時光之鏡打翻在地,無數(shù)的碎片,或含著太陽的光澤,或潛入大地。某一天,時光又將我們打回原形。

時光無處不在。無形的時光,總是借助有形的物體現(xiàn)身。事實上,我們在想念虛幻的同時,也總是以具象的事物留住時光的痕跡。虛幻與具象,在我們不經(jīng)意間合為一體。一封信,熟悉的文字早已與血液流在一起。那些文字以外的想象,站在文字之上,鮮活而清晰。這些文字只是時光的守門人,在文字的背后,在那些空白處,我們的記憶像莊稼一樣茂盛。

時光的步伐是恒定的,一如它的永恒。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時光似乎也是急匆匆的;一條堅硬的水泥路,仿佛凝固了時光。當人潮流動在水泥路上時,時光一下子提速了。如果我們的心情是悲傷的、失意的,完全可以讓眼前的一切靜止。那一刻,時光已經(jīng)不在。快或慢,是我們心境一廂情愿的扭曲。我們的感覺,很難與時光精確同步。

河流以流動的方式儲存時光,深藏眾生的生死悲歡,從不會主動向世人講述歲月的故事。河水越深,之于我們的神秘和敬畏越多。河底以及淤泥里,是一部動靜合一的歷史。我們只有打開自己的靈魂,從浪花中讀懂河流的秘語,才有可能進入它記憶的內(nèi)部。河流,是生命莫測、人世無常的象征。面對河流,從詩人到不識字的農(nóng)夫,都能頓生許多感慨和體悟。涌動的河流,如此。一旦水面平靜如鏡,更會增加神秘感。尤其是我們面對一條陌生的河流,它越安靜,我們的恐懼感會越強烈。

來年,這片土地上,青稞又會泛綠,土墻會更加蒼老。以前,土墻目睹一批批人站起來,倒下去,而今,注視青稞的生生不息。看來,土墻注定了如此的命運。我的到來,是我一次生命的意外。之于土墻,總是遇見這樣的意外。它在這里,似乎就是為了見證無數(shù)的意外。只是,沒人可以知道它內(nèi)心的那些秘密。這些秘密來自大地,也終究會回歸大地。

在漫長的時光面前,我們每個人也只是一截從土里站起來的土墻,走過一段與土墻類似的經(jīng)歷。然后,與土墻一樣倒下,倒進那來處之所。唯一不同的是,我們一生在奔跑,而土墻經(jīng)年靜靜地站立。

不,誰能說土墻靜而不動?或許,真正一步未動的是我們,土墻一直在行走。只是,在我們的視線之外,在我們的理解之外。畢竟,我們對世界的認識少之又少。世界巨大的部分,在我們的目光和意識之外。

太陽西斜,土墻、老人落在地面上的影子,就像是長出來的一樣。在夜晚的寧靜來臨之前的這個時候,另一種寧靜鋪滿天空大地。不需要用心感受,試圖讓目光穿透黑暗,這是可以清晰可見的寧靜。如果沒有惆悵,這樣的寧靜,其實是再好不過的安詳。萬物的悄無聲息,是彼此相約定的肅穆。一切就在眼前,一切又在我們視力無從抵達的地方。這一刻,我讀到了哲學的奧義,人生的所有情緒都在無聲地訴說。

在臨潭的日子里,幾乎每天我都會和一截土墻相遇。這截土墻,在高高的水泥墻面前,顯得更瘦更呆。挨著大理石貼面的門樓,土墻標準的灰頭土臉,就是邊上的紅磚墻也有些趾高氣揚的勁兒。這讓我想起了我初進城時,也就土墻這副模樣。墻根處的青草長得有些肆無忌憚,這是它們獨有的權利。磚墻下是水泥地,即使是土地,長草也會被視為不整潔。沒人和土墻邊的野草過不去,似乎野草在這里安家、生活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實上,野草與土墻在一起,畫面相當和諧。看來大自然萬物之間總是可以親密相處的,有著屬于自己的法則。我最喜歡稍稍低下身子,由墻往上看墻頭的草,草上的云朵。我喜歡看著這畫面,沒有原因。我們常常追問原因或真相,那是因為我們遭遇太多不知的原因和真相的人和事。分析原因和探求真相,恰恰說明了我們的無知以及恐懼,以少之又少的結(jié)果來遮蓋內(nèi)心的虛無。土、草和云,我看著就是舒服。某個午后,夏天的一個午后,陽光充足,我的情緒也相當飽滿。我很想坐在草地里,或者挨著土墻坐下,再或爬到墻頭,像小時候那樣晃著腿,看著遠方。沖動有了,但同樣不知為什么,我始終沒能這樣做。我渴望與土墻近些再近些,但就是做不到。土墻有土墻的故事,我也有我的故事,只是我與土墻再也沒有共同的故事了。

《臨潭的潭》中的“臨潭”,與甘南藏族自治州的臨潭縣有關。我在臨潭這片高原上生活、行走、思考,差遣文字,又毫無關系。

站在一處水潭邊,世界和靈魂都會蕩漾,那些體驗之后的呼吸,那些自然與生命的對話,那些潛伏于靈魂深處的黑與白,在某個瞬間涌動為精神之潭。一切是抽象、游離的,一切又是全真的具象。

站于潭邊,水里的身影,是屬于我們的,還是潭的一部分?

清澈的水,越清澈,越隱藏我們的未知。以為看清一切,其實這“一切”微不足道。

我們對高原,總是陌生而熟悉。高原獨特的風光和隱秘,在我們的想象之外,又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之中。

高原,充滿人生寓言。我的人生,你的人生。

我們走進高原,就是在走進我們自己。

高原的空寂,有時就是荒原的悲愴。

站在茫茫的草原上,可以是無限的自由,天地唯我。也可能是極度渺小、無力。

我思故我在。

其實,思不思,我們都在。

我們心中的水潭,也一直都在蕩漾。

之所以引用如此多的在臨潭寫下的文字,是因為我的詩路是從臨潭起步的。那里的山山水水、大地萬物,啟動了我的詩意。

再次回到北京,我會經(jīng)常用手機拍花花草草,拍大地拍天空,拍出我內(nèi)心的情緒和圖景。

寫詩,注重大自然的氣息和靈性,注重畫面感,這與我的鄉(xiāng)村生活有關,也與我愛攝影有關。但究其根本,還是得益于我對大自然的認識。我們總在說,要敬畏自然,要與自然和諧相處,要愛護我們的家園。其實,根本上,人是大自然的一分子,萬物皆有靈。詩,是神性的,但詩又是從大地里生長出來的。大自然處處有詩意,關鍵是我們能否遇見。

詩,當是自然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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