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飚沒想過造反,這些日子走遍了這里的山山水水,越發對此地感到留戀。
這里沒有部族仇殺,沒有后金八旗馬隊,官府衙役甚至衛所官兵,遠遠看到土匪馬隊,跑的比兔子還快。
自己原先是東江鎮永興島屯田營千戶官,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能打下如此家業,現在讓他領兵回東江,再去過那種擔驚受怕的日子,除非腦袋被門擠了。
可若是不回去,就成了逃兵,朝廷若知道自己盤踞此地后,保不齊就發兵緝拿,自己這點兵馬除了鉆山溝又能去哪里?
思來想去決定讓郭家和紀家各出一千戶佃農,送到登州上船,種田嘛,哪里種不一樣。
第二天巳時許,兩頂花轎抬進鄔堡內修繕一新的兩棟宅子,鞭炮聲中,大街上的百十桌宴席開始上菜。
馬隊中所有騎兵都匯聚在此,光著膀子大呼小叫,猜拳行令高聲斗酒。
從忍饑挨餓到天天吃肉,一切都如夢中,這些各操東南西北方言,來自遼東各個部落的漢子,長這么大從沒像今天這般快活。
抓來的婦人端著盆子上菜,不時被伸過來的大手摳捏的吱哇亂叫,拉著酒壇子的佃戶漢子低著頭,弓著腰匆匆而過,就怕亂看一眼被砍死。
一個破衣邋遢的道士,扛著占卜招幡,背著補滿補丁的褡褳,走進永興堡城門。
許是聞到酒肉味,這臟兮兮的中年道士一路來到擺著酒席的大街。
說是酒席,桌上沒有盤子全是陶盆,兩盆肉,兩盆魚,還有一盆瓜果點心,簡單的燉肉,是多少佃戶辛苦一年也吃不到的美味。
道士沿著酒桌詢問:“三個大錢算一卦,升官發財,福祿壽運,”說著搖動手中銅鈴示意。
喝酒的漢子大多不理會,偶爾有幾個靺鞨人朝鮮人會拿根帶肉的骨頭賞給道士,道士接過來很快啃干凈,把骨頭放進破舊褡褳里。
走一路也沒生意,這道士也混的肚飽酒足,晃悠著來到耿飚的大宅院門口。
轉過照壁,院子里搭著密密麻麻的布棚,布棚底下至少有十桌酒席,總旗以上的兵將和家丁監工們都在此處,有眼尖的看見邋遢道士進門,扯著嗓子喊道:“到外面去,坑蒙拐騙的跑院子里干嘛,瞎眼啦。”
道士銅鈴一搖說:“天文地理,命運前程皆有定數,爾怎能口出不遜,沒得削弱福份。”
“得,我不跟你貧,今天是大當家和二當家娶親,到街上找空擋坐下吃酒,這里邊不是你進的地方。”
說著上前向門外推這道士,道士轉身高吟:“鳥入牢籠不自由,命得此卦難出頭,謀望求財不到手,是非口舌犯憂愁,命也。”
剛到照壁處,中堂石階上有個粗獷聲音傳來:“那道士留步,近前答話。”
院子里喝酒的眾人都起身,亂紛紛拱手說:“大當家,二當家,三當家。”
道士挺直腰板,來到石階下,仰臉看了三個首領一番,銅鈴一搖說:“過了山嶺,再蹚天河,大當家貴不可言,只是眼下頗多掣肘,處理不慎就會藤麻纏身。”
耿飚背著手看看道士,片刻后說:“可有化解之法?”
道士說:“貧道法力淺薄,難窺天機,需請師父下山方可化解。”
耿超在一旁笑道:“大哥,沒的掃了酒興,給他二兩銀子圖個樂子,走,回去喝酒。”
眾人哄堂大笑,耿飚轉身進了正堂內,那道士臉上掛不住,嘆息道:“金玉良言棄之草履,命也,”說著轉身出了院門。
看見門房內堆積著皮甲馬鞍,這道士解下腰間水壺,將水嘩啦啦灑到皮甲上,扔了水壺。
旁邊正悶頭喝酒的門子罵道:“這道士忒小心眼,攆出來怎的連水壺都扔了?”
這道士沖著門子一笑,露出滿嘴黃牙說:“不是小心眼,是降妖除魔,”說完袖子一甩,一團火從皮甲堆嘭的竄出,很快烈焰滔天。
這道士趁亂鉆進小巷,見無人跟蹤,便發足向城墻根兒狂奔。
耿飚和大堂內吃酒的各隊首領、紀家、郭家的家主快步走出大堂,照壁擋住視線,火焰依然竄起三丈高。
新建的門樓已經被大火包圍,噼里啪啦的響聲不絕于耳,正院沒有水井,西側月亮門里是灶間,水桶只有七八個。
眾多的人除了扎煞著倆爪子看景,根本無能為力,耿飚咬牙切齒的說:“這道士忒他娘的古怪,逮著他點天燈。”
耿超聽到‘嗖嗖’的呼嘯聲,抬頭看向天空,倆眼猛然瞪的老大。
十多個冒煙的黑蛋蛋翻滾著向院子里砸下來,最先落地的黑蛋蛋‘轟隆’聲巨響,整個院子里頓時血肉橫飛。
更多冒煙的黑鐵蛋落進院子里,酷烈的爆炸聲連綿不絕,院子里桌椅板凳棚子碟碗碎屑如利箭穿梭。
第二批冒煙的黑鐵蛋接踵而至,整個大堂垮塌下來,騰起近十丈高的塵煙。
大街上也沒能幸免,幾十個青衣蒙面人從附近房頂、樹冠,柴堆**出來,不停的點燃手里如板磚大小的飛雷仍向大街上亂跑的土匪們。
最先扔完飛雷的蒙面人快速跑向馬廊,從后背取下強弩上好箭匣,很快在四周隱藏起來,有腿快的土匪要來騎馬,剛靠近馬廊就被射翻在地。
改名沒幾天的永興堡東西兩個城門處,各有三百響馬跨馬挽弓,嚴陣以待,等候沖鋒號角。
北城墻上,包磊心里默念爆炸聲的次數,十架鋼索投石機,發射五輪,就是五十枚飛雷,就是他們將耿飚的新宅子炸成了廢墟。
沿大街潛伏了一夜的二十個小鐵匠們,每人帶了五枚飛雷,共一百枚。
一百五十響數了個大概,爆炸聲逐漸平息,包磊說:“發信號,開始總攻。”
身邊傳令兵早就準備好了沖天炮,晃火折子點燃,引線‘嘶嘶嘶’燒盡,‘嘭嘭嘭’三顆紅色信號彈在空中炸響。
兩個城門處響起銅號清脆的‘嘀嗒滴滴答’聲音,緊接著喊殺聲、戰馬嘶鳴聲、萬馬奔騰聲響徹整個城池。
同樣來自東江鎮的彪悍騎兵,手中揮舞各類兵器,如平地刮起沙塵暴一般,向大街中央殺了進去。
有驚慌失措的土匪鉆進小巷庭院,響馬們取出飛雷點燃,抖手就扔進院子里或小巷中,爬到樹上的被射成刺猬,慘叫著摔落在地。
砍殺激起悍匪的血性,三三兩兩的反抗者也給響馬們造成傷亡,有二十多人被砸落馬下,這些拼死反抗的人很快被后續跟進的響馬們剁成肉醬。
整個鄔堡一街六巷,所有能看到的人畜都被砍翻在地,包磊順著繩梯下了城墻,上馬來到西門外。
三百名戰戰兢兢威風了沒幾天的兩大家族‘家丁’,手里拿著鐵鍬,拉著大車等候在此。
兩刻鐘后,城里響起收隊的號聲,響馬們開始陸續撤出城外,有九名響馬戰死,三十一人負傷。
第一仗,又是白天,前后準備了三天,仍然有四十個傷亡,這讓包磊很不滿意。
天色漸晚,城內的近三千多具尸首基本都運出城外,馬廊內兩千多匹戰馬被分到響馬手中,每匹馬背上都裝著盛滿金銀的口袋和成捆的綾羅綢緞。
幸存的永興島來的家眷們,目光呆滯看著在火把照耀下忙碌的響馬,她們都是勝利者的財產,對男人生死早就看得麻木和平常。
敖亥和德楞泰來到包磊身邊,他倆各率三百人,從東西兩個方向對沖,各自斬首數目相當,兩人想要競的千戶職,以后還有的拼。
包磊問道:“所有人員是否到齊?確定沒留下庫房?”
敖亥回稟:“響馬營一千零八十,全在,二十名斥候,一個道士,已歸隊,經過拷問,錢糧都在城內,夾墻庫房地窖全部搜索干凈,一個銅子兒也沒拉下。”
包磊看著馬隊都托著口袋,說:“現在還不能歇息,先去郭家、紀家收拾收拾,在那里吃飯,再有一個時辰,即墨縣的衙役就該到啦。”
兩人抱拳應下,轉身回去整隊,人馬連夜撤出城外,包磊走到城門外,火把下,一個老佃戶被簇擁著來到馬前問:“英雄,殺了俺們的仇人,請受小老兒一拜。”
包磊停馬看著烏泱泱匯聚而來的幾萬佃戶說:“你們幾萬人,被幾百個地皮惡霸看管,老老實實的種地種菜,活該你們當牛做馬。
糧食布匹都給你們留在城里,地里的莊稼也該收了,今年你們都過個肥年吧。”
說完不再理會這些佃戶,率領響馬營,轟隆隆的消失在夜幕中。
佃戶們直到聽不見馬蹄聲,幾個膽大的才小心翼翼進城門觀望,很快就看見堆積如山的糧食和粗布。
當這幾個人大喊糧食的時候,幾萬人開始向城內蜂擁而入,那名和包磊說話的老者,不知何時摔倒在地,被上萬只腳踩成肉醬。
包磊連夜清理了兩大家族的莊園,看著堆積如山的糧食,不由得對響馬營的人說:“這些人家里有幾百年吃不完的糧食,外面那些佃戶,苦哈哈一年又一年種田,連頓飽飯都吃不上,這是為什么?為什么啊?”
說著聲音變得哽咽,若不是九斤,他們不也是吃不飽飯嗎,響馬們面面相覷,不知該怎么回答都統的問話,不都這樣嗎,誰管他為什么。
在郭家大院吃完飯,所有老幼的尸首抬進堂屋,木柴塞滿屋子,九斤拿著火把對響馬營的人說:“大家都看好了,為富不仁,只能被咱們響馬燒成灰。”
當夜,紀家和郭家慘遭滅門,老少婦幼無一幸免,留下了十多萬畝待收割的莊稼和堆積如山的糧食。
包磊率領著響馬營,驅趕四千多匹戰馬牲口,馱著上百萬兩金銀和綾羅綢緞古玩字畫,前往八十里外山坳里的曲家村,那什圖領著三千名鄉勇和一百輛大車正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