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你很幸福，我還記得當時小舟你看了漆姬帆好幾眼，笑的時候滿眼都是光……”

那次是在譚凈寺，剛開始白宸舟沒反應過來被扣在耳朵上的手嚇了一跳，愣愣的看著身邊的人，聽完漆姬帆解釋之后，她心底釋放的情緒十分地溫暖柔和，然后很乖巧可愛的抿嘴笑著。

用言辭羞辱她的是一個陌生男人，漆姬帆安撫好她之后立刻去教訓對方，因此錯過了女孩那一刻的眼神，無害的琥珀色眼眸，盛滿了信賴和喜愛，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還是因為羞澀錯過了想要表達的話，不自在的踮了踮腳。

他以為她從不愛他，其實只是她不會表達。

忽然間想起這段回憶，聽到樊橫的話白宸舟眼眶驟然紅了一下，但很快又平靜下來，整個人有些頹唐，心中思緒萬千。

已經這樣太久到傷心也沒心力哭一會兒，她現在整個人的狀態很不對勁，在人前的冷漠和從前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冷漠不同，更像是迷路的旅人跌跌撞撞的跑，然后摔倒在地，融入黑夜中的人群低下頭慢慢走，殺死曾經的她，自行摸索著怎么走出這片虛無。

她定定的看向別人就能叫人心軟，那是很美麗的一雙眼，可惜眼神已經死了。

沉默了片刻，察覺到樊橫似乎在審視著什么的目光，白宸舟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瞇起，透露著倦怠和隱隱的警惕，待看清樊橫臉上復雜的表情，她忽然笑了，很慢很慢地彎起嘴角。

“樊橫，你會不會……”她的語氣有些莫名，也有些沮喪，“也會想起曾經的家呢？”

——那個唯一封閉起來，只有細碎片段出現在白宸舟夢中的、屬于他過去的記憶。

樊橫頓了一頓，平靜的灰色眼眸中出現一點細微的波瀾，語氣淡漠：“我只想要毀了那個地方。”

毀滅？

“為什么，因為你生活的不快樂？”白宸舟聲音很輕情緒很淡：“我只知道你很小的時候放火燒光了自幼生長的地方，走到哪，哪里就帶去戰火。”

聞言，樊橫力氣像是被陡然抽走，他走近直接躺在她身邊頭枕著胳膊，微微側開頭，注視著白宸舟的眼睛，緩緩開口：“當然不快樂。那個時候我什么都沒有，爛命一條誰看了我都想打死，可怕又好欺負。”

“和你截然相反。”

“你出生就什么都擁有了，我很羨慕……”樊橫遲疑了一會，語調下沉：“在我的想象中，你應該是這個世上最幸福的小姑娘，可最初就是你的痛苦吸引了我。”

“不應該是美貌嗎？”她的語氣漫不經心，仿佛是不把之前的傷疤放在心上，也不是全然不在意，眼神有種說不上來的疏離感，如果只聽聲音而不去看她的眼睛的話，大概會誤以為她真這么覺得。

“你要這么講的話倒也沒錯。”樊橫原本復雜的表情又松快起來。

白宸舟伸手摸向對方的臉，只是把手放在他下顎處的骨骼，輕輕揉了揉那片有點肉的皮膚，毫無旖旎的意思，想逗逗他，就這么習慣的去做了。

沒有人可以這么對待樊橫，除了她，因為樊橫對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孩子有足夠多的疼愛與縱容。

時間是令人抓不住的東西。

最開始他們只有特殊時刻能進行交流，到后來能夠進行隨時隨地的溝通，一年前她還是只能觸碰到一團黑霧，沒有溫度，沒有觸碰的感覺，逐漸地它凝成實體，承載著樊橫的記憶與化身。

一道熟悉的氣息不緊不慢地靠近。

白宸舟拍了拍樊橫的肩膀，本來正休憩的男人睜開了灰黑色的雙眸，無辜憂郁的下垂眼顯出幾分不耐來，眨眼之間，兩人融為一體。

一切很正常，又仿佛很不正常。

明河站在白宸舟房門口，沉默許久。

屋子里的人似乎耐心不夠，察覺到他在外面，沒過多久就出現響動，很快燈光亮起，腳步聲慢慢迫近，心一點點繃緊，明河忽然有些不安，與此同時夾雜著恐慌和隱忍。

……

……

夜色沉沉，靜謐深邃。

四周靜悄悄的，絕大多數人已經在房間里整肅休憩為明日備戰，他取來用作畫符紙的材料，眉眼干凈柔和，像是清凌凌的山間溪流。

洛憐辭在白天時取了一些，但是被人破壞掉了部分要用的東西，按理來說符師都會準備備用的符紙安置在身邊，然而這件說起來有點可憐的小事竟然發生在他的身上。

這是默然無聲的霸凌，因為他曾經是赫赫有名的離國太子，當年洛憐辭輸慘了在權利斗爭中的生死之局，茍且偷生的在蒼穹門中活著，他不后悔自己做的那些決定。

雖然放棄捷徑之后，他會面對諸多困境。

類似白天的場景屢見不鮮，洛憐辭臉皮漸厚也不覺得多么難堪，精致清冷的桃花眼平靜無波，唯獨想起少女再而三的告白而收緊手指。

她難道認為逃得遠遠的，就能遠離那些骯臟污穢的事情嗎？還邀請自己一起走。

很抱歉，我連自己都護不住，怕是要連累你為我涉險。

他們成長過程中遇到的麻煩何其相似，因為外貌被惡意詆毀糾纏，因為出身被卷入斗爭成為小小的棋子，骨子里都是那樣的倔強驕傲，絕不會為任何人磨滅掉人格尊嚴。

洛憐辭拋開雜念，加快了步伐。

可想要自我救贖的人往往會被已經腐爛的家伙拽著身體拖下去，如果能把曾經高高在上，不可攀折的人上人踩下去，那種快感是會讓他們瘋狂的。

在底層待久了會享受這種感覺，看著別人從云端墜落在變成由自己俯視的東西。

尤其是，背后的勢力給了他們利益和機會，激發了本就暗藏已久的惡意。

洛憐辭往回走的路上眼神微微一凝，心想：都這個時候了，這些人又想著搞什么鬼？就非要治他于死地不可嗎？

他留意著背后的動向，雙手隱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