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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歸園田居

  • 滄浪游
  • 珞珈
  • 4335字
  • 2022-08-04 17:48:13

越近晚暮,湖煙越濃。太湖上,漁民們奮力地拉著網(wǎng)繩,這一網(wǎng)的感覺拖沓沉重,想必收獲頗豐。拖拽變得艱難,船老大叫個水性好的跳入湖中查看。過了很久那人才從水面上浮出,喘著氣說:“被塊大石纏住了。”

船老大說:“搬開就是了。”

“可我連底都沒摸到……”

冬去春來,汴京城用一場國喪和一場登基大典完成了新舊朝的交接。垂拱殿坐上了年僅八歲的小皇帝趙卓,不變的仍是由劉太后垂簾攝政。齊宋朝堂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太后監(jiān)朝幾乎成了定例,已連續(xù)三朝如此。劉太后是其中佼佼者,從仁宗皇帝身體欠安算起,她在簾子后坐了十五年。祖制定例成了她的護身符,十五年里提拔的大小官員成了她的擁躉,很難有人挑戰(zhàn)她的權(quán)威。

新朝落定后,表面上朝堂秩序井然,暗地里卻波濤涌動。眾人雖閉口不提,但“金匣遺詔”之謎卻縈繞在眾人心頭。而新君活不過一年的恐怖預(yù)言也為新朝蒙上了一層陰影。

今日早朝,裕王遲到了一炷香的時間。大臣們在討論北疆軍費和南漢增幣,他眼皮耷拉著,注視著小皇帝趙卓的一舉一動。趙卓實在太小了,像顆被華服包著的土豆放在鎏金寶座上,不停打著哈欠。

在裕王眼里,垂拱殿上皆是佞臣。趙卓和他背后的石家不消說,宰相丁謂也暴露了和劉太后結(jié)盟的關(guān)系。按說劉太后支持趙卓登基,石家應(yīng)投桃報李。事實卻是,新帝甫一登基,就傳出石家要劉太后撤簾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

劉太后一連好些時日沒露面,今日上朝就不似以往用心,捋著懷里的映雪,應(yīng)答頗為敷衍。無論是北疆軍費還是南漢增幣,都叫再議。諫官劉承恩出列,放了一大通古屁,無外乎“皇帝親政”四個字。大臣們雖早就聞聽風(fēng)言風(fēng)語,此時也要表現(xiàn)出驚駭之色。裕王站在前列,以極小幅度轉(zhuǎn)了下身,看樞密使[10]石述安不吭氣,他兒子禁軍統(tǒng)領(lǐng)石凱南也不吭氣,而丁謂則歪著腦袋,幞頭都倒向了一邊。

每到關(guān)鍵時候,丁謂就打瞌睡。這寶座上一個打哈欠的小土豆,寶座下一個打瞌睡的老冬瓜,一上一下,還呼應(yīng)起來了。盧謹(jǐn)咳嗽了一聲,才把丁謂驚醒。

裕王不好強出頭,又轉(zhuǎn)向黃羅簾后的那個女人。劉太后打斷仍在引經(jīng)據(jù)典的劉承恩,問:“還有多少?”

劉承恩趕緊翻了翻札子,說還有一半。

“別說了,你看看天家。”劉太后說。只見趙卓睡倒在了寶座上。皇帝上朝在卯時[11],對于小孩子來說的確痛苦了點。

“以后上奏話短點。說來說去不就一個意思嗎?是要哀家撤簾吧?”劉太后言語透著耐心的不耐煩。

劉承恩支吾說是。劉太后沉吟了一下,問諸位大臣的意見。

朝政議事在垂拱殿,單檐九脊頂、五間十二架,算不得寬敞。春日的陽光尚不能照進殿里,只在大門外徘徊。大臣們低頭弓腰,曲領(lǐng)大袖的公服撐起的眾多背影更加深了殿中陰影。

丁謂出列,豎起了紫玉笏板。他的笏板是先帝御賜,跟別人的白玉笏板都不一樣。豎起來的時候不多,但凡豎起來所言必重、所言必行。丁謂直言反對太后撤簾,他說小皇帝什么時候不會在早朝上睡著了,太后才可撤簾。

劉太后不搭腔,但大臣們終于有了開口的時機。一半人支持晚撤簾,一半人支持早撤簾。說來說去,所有人都默認(rèn)了太后遲早要撤簾。

但有一人堅決反對撤簾,是回京述職的河西路安撫使韓項。韓項是裕王妃的叔父,是頗有威望的封疆大吏,此行回京是為了給北疆增加軍費,添置三十門火炮。他的理由是北疆局勢未定,朝堂不要輕易興變動,大顯是看在劉太后的面上,近年來才沒有大舉侵犯北疆。現(xiàn)在南疆又不太平,九年前南漢就有吞并齊宋之心,現(xiàn)在南漢吞并了南海諸國,實力更甚,不能給他們一個再興風(fēng)波的時機。

石凱南剛要反駁,被石述安咳嗽一聲止住了。原來裕王已經(jīng)出列了。韓項好歹還算他王妃的叔父,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裕王說:“帥司早上喝粥還是吃湯餅是不是都得問問大顯和南漢的意思?帥司可別搞混了,這還沒輪到外國干涉齊宋內(nèi)政……”

劉太后懶洋洋道:“眾卿不用爭了。哀家要是再不退,下一次刀子就怕扎心窩上了。”

劉太后的不避諱倒讓眾人避諱了起來。見無人說話,她笑道:“你們呀,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皇家有哪件事瞞得住諸公?慈寧宮的消息還沒走到崇政殿,桑家瓦舍的說書本子都編好了。齊宋要靠你們,天家也要靠你們,哀家更要靠你們,因此不會瞞你們的。”

諸位大臣沉默不語,劉太后這話頭不知引向何處去。她說話輕輕巧巧,三言兩語卻能把人撂倒。

劉太后指了指座下,說:“你們以為這位子好坐嗎?這幾年刺客猖獗,哀家這顆心一直懸著,遲早要被嚇?biāo)馈0Γ迥炅耍Ъ乙怖哿耍瑳]別的奔頭,就想修修哀家的菜園子去了。”

裕王問:“太后娘娘是要撤簾了?”

劉太后嗯了一聲。像怕她反悔,有兩位大臣說要個準(zhǔn)的時間,明眼人一看,就知分別在替裕王和石家問的。她算了算時間,下月是太廟祭祀,早了點。半年后是她的壽辰,看上去是個好日子,等壽辰一過她就撤簾。

劉承恩面露喜色,贊頌太后顧全大局,又啰啰嗦嗦一番。大多數(shù)人意外又驚喜,無人計較六個月的長短。

劉承恩最為高興。回到在下橋四壁簡陋的賃居后,前后腳來了兩撥人。一撥是三司使[12]何閔文府上,一撥是替石家來的,都送了銀兩絲帛。他為官以來,大小文章寫了不少,是文官里公認(rèn)的好筆頭。可是為官八年,只拿著月俸十千文。汴京城居大不易,這點俸祿連一座茅房都買不起。他把所有銀子壘在一起,仿佛已經(jīng)堆出了一座榆林巷的方宅……

下了朝,丁謂心中隱隱被一根琴弦牽著,走著走著便去了樊樓。

汴京城的下橋南、北兩斜街是妓館一條街。珠簾繡匾,蓮燈彩帛,不論寒暑晝夜,皆駢闐如此。風(fēng)一吹過,櫻雪滿天,街上和主樓槏面上皆是鶯鶯裊裊,粉面柳身。唯獨一家名為“樊樓”的妓館卻是大門緊閉,冷冷清清。這里是官辦妓館外最奢華的私營妓館,來客皆是低調(diào)神秘的巨賈富商。

丁謂坐到了屏紗跟前,屏紗之后的人以一曲《梅花三弄》開場。丁謂煮酒慢飲,渾然有些忘了朝堂上的不快。他沒叫停下,箏曲也未曾斷過。他喝得有些醉了,手撫上了屏風(fēng),躊躇了一會,卻還是沒有將這一面掀開。

屏后是樊樓的話事人、曾經(jīng)的汴京名妓顧媚。

三十年前丁謂與顧媚初遇時,也像今日這般隔屏聽琴。那時丁謂還是一個貢士,身邊坐著“天下第一才子”王冼。齊宋律令,官員不得狎妓。丁謂顧慮將來的仕途,不敢挪動那塊帶著警戒意味的屏風(fēng)。王冼卻根本不管,一曲一詞后,就掀開了屏風(fēng)。

那一年,顧媚剛過金釵之年,雙瞳若水,頰面如堇。

那一年,丁謂和王冼未及弱冠,意氣風(fēng)發(fā),前程似錦。

曲停了,門開了,顧媚出去又回來。再進來時撤了屏風(fēng),開了窗戶,她不再是名妓,而是與丁謂相識三十年的友人。

顧媚與丁謂隔案而坐,在丁謂開口抱怨朝堂事之前,她先問丁謂可想出了運石的好法子?這是最近宮里的趣事。劉太后重金懸賞,要人把一塊太湖巨石從千里之外運到汴京。

要說石頭得先從劉太后的“菜園子”說起,那可不是種韭菜的菜園子,而是皇家園林臻園。幾年前,一個道士同樣算得皇家人丁稀少,就因為東北角太低了需要墊高一點。直接造座山有點說不過去,劉太后建議修座皇家園林。仁宗賜名“臻園”,取至臻至美之意,也算給她四十壽辰的禮物。

也正是同一個道士斷言了那個恐怖預(yù)言。劉太后大怒斬了他,反而讓預(yù)言擴散得更廣了。裕王和石家反倒覺得是對方指使道士編造謠言,好阻止對方爭奪皇位,反而爭得更甚了。

六年里北疆戰(zhàn)事不斷,南方也有水災(zāi)地震,流民千里,臻園的工程卻從未耽擱。臻園是順王為劉太后設(shè)計建造的。劉太后答應(yīng)撤簾后,更是把心思都用在了“至臻至美”上。盧謹(jǐn)懂她心思,在民間要找些增光添彩的物件添進臻園。就在這時,兩浙路報來喜訊,說是發(fā)現(xiàn)了一塊奇石。

據(jù)說,但凡見過的人都會被它的巨大震驚。一張張報喜和邀功的札子已經(jīng)替劉太后做了決定,要把這塊石頭放到臻園的靈岳峰上,成為山尖尖。仿佛有了這塊石頭的護佑,不僅皇家會再添男丁,北疆戰(zhàn)事、南漢欺辱都將不值一提。但石頭在千里遠(yuǎn)的太湖里,怎么運到汴京是個難題。于是便有了劉太后的重金懸賞。

丁謂悻悻地對顧媚說:“一塊石頭這么厲害,不如宰相讓它來做吧。”

顧媚笑道:“兄長沒聽說嗎,太后已下令伐巨木、造大船了,還賜了個‘磐石候’的名字給巨石,據(jù)說主意都是裕王門客出的。可這造船的錢要從哪來呢?”

丁謂嘆息道:“呵,佛祖要是真慈悲,該下場錢雨,要不錢從何而來?還不得靠搜刮百姓?聽說盧謹(jǐn)?shù)教幩压蚊耖g的寶貝,搞得民間怨聲載道,都到了賣兒鬻女的地步了!”

說著說著就說到了丁謂要抱怨的地方。朝堂上下,一半人在關(guān)心太后撤簾,另一半諸如三司使何閔文之流,關(guān)心如何從運送巨石上揩點油,唯有丁謂苦苦支撐,才勉強維持得了朝廷大局。丁謂心里明鏡似的,要說這造船、運石頭,明面上都是花錢的事,其實還是個賺錢的事。現(xiàn)在造船的是軍器監(jiān)[13],運送的是盧謹(jǐn),前者的好處流進何閔文和裕王口袋里,后者要分成好幾段,至少一段要給劉太后,最大頭肯定流到盧謹(jǐn)口袋里。別看這些人都是天潢貴胄,爭搶起利益來就像雞把嘴拱到食槽里,有的人甚至把爪子也伸了進去,顧不得吃相了。

何閔文惦記著要把盧謹(jǐn)搞倒,拿到他這一段。何閔文甚至攛掇丁謂去他的臨淵芙蕖閣吃河豚,想拉他下水。臨淵芙蕖閣可是個進得去出不來的地方,丁謂不想摻和,只提醒何閔文別忘了在“磐石候”上揩點灰,給韓項的三十門火炮留點富余。

北疆軍費看似解決了,南漢增幣卻依舊是個難題。南漢一直打著齊宋的主意,侵占不成就要把他們的貨物傾銷到齊宋來。增幣是施壓,無非是想齊宋多開幾個榷場做生意,應(yīng)是南漢太子劉玢的主意。齊宋九年間就開了良州一個榷場,南漢還嫌不夠。丁謂想,最壞的打算,就是把荊南路也開個口子。

“唉,‘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但愿南漢不會貪得無厭,得寸進尺。”丁謂嘆氣道。

“兄長莫憂,南漢不是強秦,齊宋也不是六國,還不至于到割地的地步。有勞兄長費心周旋了。”

丁謂望著顧媚,心中一暖道:“廟堂冷清,都是愁事,有時真羨慕江湖的熱鬧啊!”

“廟堂熱鬧,才有江湖的熱鬧。廟堂酒香,才有江湖的盡歡。”

丁謂苦笑一下道:“廟堂聲赫門庭冷,江湖無名百樂生。唉,也只有你懂我。”他一時不忍,伸出手去幾乎要碰到顧媚的手了。

顧媚卻抽手起身,欣喜地走到窗邊——一只鴿子落在了闌干上。

就在新帝于太廟祭祀的同一天,數(shù)百個征夫身綁粗繩跳入了太湖,石頭被數(shù)百駕牛車?yán)隽怂妗烧懵氛{(diào)來上千個工匠,清理石頭上的孔洞。幾十座巨木在森林里倒下了,太湖的岸邊搭起了臨時船塢,建造堪比南漢龍戰(zhàn)船的巨船。只不過這船不是用來打仗的,而是運塊石頭。

與此同時,小皇帝在祭拜了列祖列宗后,被一個不識字的小黃門[14]領(lǐng)進太廟寢殿的夾層小間。小間里只立了一塊石碑,小黃門伺候趙卓焚香、祭拜、默誦。石碑上有三句話,一是要皇帝善待皇族宗室,二是不得殺士大夫和諫官,三是如果違背了前兩條,必會遭天譴。趙卓念完,問小黃門這些話是什么意思。兩個黃口小兒你看我我看你,都搖了搖頭。

石太妃在門外焦躁地擦著汗,劉太后安慰著她,給了她一條帕子。就在眾人期盼地等待時,卻聽一人發(fā)出了“呃呃”兩聲。大家回頭一看,盧謹(jǐn)竟口吐白沫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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