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平洋戰爭三部曲(套裝共3冊)
- (美)伊恩·托爾
- 19288字
- 2022-06-10 14:22:17
序章
哦,東是東,西是西,二者絕不會相遇,
除非天和地一起出現在上帝偉大的審判席;
但是當兩個強壯的男人面對面站在一起,
沒有方向,沒有邊界,沒有種族,也沒有出生地,雖然他們來自大地的兩極。
——約瑟夫·拉迪亞德·吉卜林,《東西方民謠》
如果一名船員在1850年進入時光機,被隨機送往不同的歷史時期,那么他在1588年與英國打了一場海戰的西班牙無敵艦隊上當一名前桅海員會很自在,要比去往距離他時間更近的1900年的任何大型鋼鐵戰列艦上感覺更熟悉。在19世紀后半段——這段時間足以涵蓋一個人的職業生涯——工業革命極大地破壞并重塑了海戰的硬件和技術。即便如此,變化也沒有停歇,沒有一息暫緩。在19、20世紀之交,世界各國的海軍在船只設計、發動機設計、武器系統、通信和軍事原則等方面都處于平行革命的邊緣;渦輪發動機將取代效率低下的往復式發動機;石油將取代煤炭;火力指揮儀系統使得一個士兵就能將戰列艦上所有的火炮瞄準目標,并且在射擊時糾正船只的俯仰與側傾;自行魚雷可以在吃水線的高度攻擊敵船,其射程和可靠性也在一步步提高;無線電通信把海洋中航行的船只與岸上的指揮部聯系在一起;多個國家成功試制出潛艇。1903年,萊特兄弟駕駛飛機在美國北卡羅來納州的基蒂霍克進行了歷史性的首飛,具有遠見卓識的軍官預想到,這些新的“飛行機器”在未來將大有可為。1906年,大不列顛下水了一艘新的戰列艦——“無畏號”戰列艦。“無畏號”配有12英寸[1]口徑大炮,巡航速度達21節,從它下水那一刻起,世界上其他戰列艦就都過時了。
二戰中所有美國海軍將領的海軍生涯都開始于那個技術發生巨變的時代。大約1900年至1910年間,還是青少年的他們首次離開家鄉,進入位于馬里蘭安納波利斯的美國海軍學院。為了獲得錄取資格,他們通過了嚴格的入學考試,并且要經過殘酷的選拔過程。他們是新教徒和中產階級,即將成年。他們里面沒有黑人、猶太人,天主教徒的數量也很少。有一些是“海軍后代”,追隨父親或者祖父的腳步加入海軍。他們來自美國各地,但是在一兩年內,他們的口音和方言都會消失,改說流利的標準英語,讓人聽不出地方口音。這些變化,會讓他們家鄉的親人和朋友感到不可思議,驚訝于海軍給他們帶來的改變竟會如此之大。“現在他屬于國家。”人們這樣告訴他們的父母,其中的意思很清楚——父母對于他的所有影響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他已經邁入了新生活的門檻,除非他失敗或被開除,否則他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
在安納波利斯,他們過著一種樸素的生活,不關心外界的事情,并且遵循著嚴格的等級秩序;這與他們從小到大所經歷的雜亂的平民社會迥然不同。他們早上6時30分起床,晚上9時30分熄燈,一天的時間被準確劃分成精確的小份,全都有安排。在訓練場上,無論天氣如何他們都訓練和行軍好幾個小時;他們還在切薩皮克的敞艙船里進行極其消耗體能的水陸兩棲訓練。這些平民學員學習“快步進入走廊,成直角轉彎,筆直地坐在椅子沿上”。[2]他們的一切任性行為都會受到嚴格的紀律和社會壓力的雙重限制。士兵們違反紀律就會被記錄下來,而很多行為會被視作違紀——遲到、在隊伍中說話、抽煙、房間不整齊或者偷偷進城逛酒吧。他們學習基本的海員技能,先是在訓練大廳豎起來的索具和帆桅上練習,之后在塞文河的舊縱帆船和快艇上練習。
他們接受的專業課培訓側重于駕船、導航、射擊、戰術和工程。要想拿到好的分數,就必須把課堂講座中和課本里的資料死記硬背下來,還要奉命背誦出來。需要動腦分析或者獨立思考的時候很少,學校也不鼓勵學生們過度鉆研當時海軍技術理論方面的主要問題。學校主要培養的是學生們的性格。關于西點軍校和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西奧多·羅斯福總統向國會說過:“我們不需要這些學校培養出更多的學者。相反,我們絕不應該忘記這樣一個事實:這兩所學校的目標是將人首先培養成戰士……這里的教育的最好之處在于高標準的性格和隨之而來的職業軍人的品行。”[3]在海軍生涯初期最重要的就是培養合宜的態度、正確的氣質,練就完美的體形,以得體的方式穿上藍白軍裝,戴上船形的海軍帽、潔白的手套,腰佩禮儀用劍。簡而言之,要讓人們喜歡,要符合人們的期望。
過去的永遠不會陳舊。他們永遠都不能忘記,自己是驕傲的戰士的后裔,他們每個人以及他們作為一個整體都要維護星條旗的榮譽。安納波利斯的大廳里裝飾著破爛的軍艦旗和褪色的油畫,畫上描繪著1812年美英戰爭的場面,那是一個“木船和鐵人”的時代,往昔的英雄們——瓊斯[4]、佩里[5]、迪凱特[6]、普雷布爾[7]和斯圖爾特[8]——在海洋上打敗敵人,捍衛了這個國家的獨立。學校極其重視社交禮儀。年輕的學員們要通過學習培養良好的禮儀:在客廳里擺茶杯;練習書法,這樣寫出的信不會讓送信人或者收信人因為字跡而難堪;還學習跳華爾茲,不踩到女士的腳。學校鼓勵他們說一點法語,并且至少要對歐洲的典籍略知一二。作為海軍軍官,他們在世界各地的停靠港扮演類似于外交官的角色,所以他們必須在每一個社交場合都舉止優雅、自信,不能被任何人看不起,無論這個人是男人還是女人,是平民還是軍人,是外國人還是美國同胞。
最重要的一點,安納波利斯有一種同化作用。那些不愿意融入或者不能融入的人會被開除。留下來和堅持下來的那些人會互相團結,忠于海軍,他們有一種深深的集體感,這種感覺十分強烈而且伴其一生。
至于艦隊該采取何種戰略的重大原則問題,那時阿爾弗雷德·塞耶·馬漢的思想在海軍中極其盛行。馬漢是美國海軍軍官,也是海軍史學家、戰略大師,世界上每一個大國的海軍都奉行他的原則,并將其運用到實戰中。1890年和1892年,馬漢最初的重要作品《海權對歷史的影響》出版,由此他享譽整個世界。在這本書和后續的書籍及文章中,他提出了“馬漢信條”,該信條在二戰爆發前一直影響著海軍戰略家的思想,它倡導使用大艦巨炮,將集中優勢兵力奉為鐵律,主張斃敵于一役,以一場決戰徹底消滅敵軍艦隊。
從外表上看,馬漢酷似人們喜歡嘲諷的書呆子學者形象——高挑瘦削,身子筆挺;面色灰黃,神情憂郁,一雙淡藍色眼睛,后縮的下巴上留著灰色的胡須,前額突出,大腦袋上已脫發變禿。他節儉,自制力強,不茍言笑,甚至有些害羞。1859年他從安納波利斯畢業(那時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剛建立14年),然后進入了海軍。當時的海軍用的還是木船,總統是林肯,南方已經脫離聯邦。內戰期間他在南方叛軍的海岸實施封鎖,四年中沒有經歷什么大事。內戰結束后,他被派往世界各地,乘坐著不同的船經過了歐洲、中東、拉丁美洲和亞洲。到1884年,馬漢已經在海軍光榮服役25年,不過也沒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成就。他是一名將近45歲的上校,但幾乎無望升到將軍一級。沒有什么能阻止他再這樣混20年,然后領著可觀的退休金休息。但是他已經厭倦了大海。他在海上度過了大部分的職業生涯,迫切地想要換一個方向。所以,當他有機會到羅得島紐波特新建立的美國海軍戰爭學院擔任歷史講師時,他立刻同意了。
馬漢認為自己完全不能勝任這項工作——“超級無知”,他這樣說自己。但是他渴求知識,而且他有一種苦行僧般的氣質,這很適合長時間獨處做研究。他到書店買了很多書,經常去圖書館,鉆研數百年的歷史——古希臘和古羅馬,英國、荷蘭和西班牙的殖民競爭,以及拿破侖的崛起和衰落。“我對待這項工作就像是在野外開荒的移民一樣,并不為先砍倒哪棵樹而躊躇,”他后來寫道,“看到什么我就讀什么,我在讀書時注意力特別集中。”[9]在1885年秋的一個下午,在秘魯(他的船被派往這里)利馬的英國俱樂部的圖書室工作時,馬漢被公元前3世紀和公元前2世紀的羅馬和迦太基之間的布匿戰爭歷史吸引了。他腦中出現一個問題,讓他得到了啟發。如果漢尼拔當年入侵意大利時,從大海上進軍,而不是通過西班牙和阿爾卑斯山脈的漫長陸地,那么結果會怎樣?羅馬會不會滅亡,整個西方歷史會不會被改寫?“我第一次在內心有了發現,”他寫道,“對于海洋的控制是一種從未被系統地重視過或者解釋過的歷史因素。”他抓緊這一想法不放松,并且很快開始動筆。由于時間緊迫,他在1886年秋天結束了海軍戰爭學院的授課工作;由于需要把想法用文字寫下來,他不得不厘清主要的觀點。隨著頁數越來越多,他回憶說,“我擁有的每一種能力都被調動起來投入使用”。1886年這些講義都寫成了文字,后來由利特爾&布朗出版社出版,這就是著名的《海權對歷史的影響》。
這本書出版的時間再合適不過了。工業化和技術革新使得許多國家開始整飭艦隊。各國之間的競爭以及以歐洲列強為代表的帝國的野心,有可能導致所有國家展開軍備競賽。整個世界對于制海權有了一個更好的理解。什么是制海權?制海權的價值是什么?如何取得制海權?如何運用制海權?之前也有人問過這些問題,但是馬漢最先以令人信服的巧妙方式將這些問題組織到一起,并且用系統的方法回答這些問題,還附上了歷史上海戰的例子。
最重要的是,馬漢宣揚“主力艦”的重要性。主力艦就是配備重型武器的最高級戰列艦。護衛艦、巡洋艦和驅逐艦可以執行必要的輔助任務,例如偵察或者護航,但是一個國家若沒有配備重炮的巨艦,那么充其量只能算是有個二流海軍。馬漢堅持認為,戰列艦構成的艦隊每次都必須作為統一集中的整體,進行聯合作戰。將戰艦分開,或是戰艦過度分散,是造成海軍悲劇的典型錯誤,也是在整個海戰史上再三犯的錯誤;聯合在一起的艦隊總是能夠追擊并且消滅分散的艦隊。馬漢還加上第三條箴言:強調進攻。艦隊不應該部署在海岸線附近,在靠近海港的地方進行防御。他宣稱,海軍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航行于各大洋,有必要時可以使用安全的海外基地;要追擊并且消滅敵軍艦隊。“一旦宣戰,就必須主動出擊,積極制敵。不是抵御敵人,而是要打垮它們。”[10]必須在一次“決定性戰役”中迎擊并且摧毀敵人,就像薩拉米斯海戰、亞克興之戰、勒班陀戰役、尼羅河戰役、特拉法爾加戰役那樣;在決定性戰役中獲勝一方要擊沉或者俘獲全部(或者絕大部分)敵艦,使敵人沒有能力再次進行海戰。配備大炮之巨艦集中編入單一的聯合艦隊,以讓敵艦在大海上徹底消失為目的,這就是馬漢海權的準則。
他的這一準則很快在全球獲得了認可。贊美聲一片,表達仰慕的信件從世界各地如雪花般寄來。《海權對歷史的影響》以及馬漢隨后的作品被迅速翻譯成法語、德語、日語、俄語和西班牙語。該書出版兩年后,馬漢已經被公認為是最有影響力的海權方面的學者,還被奉為外交大師,他的論述像是從奧林匹斯山傳下來的神諭一樣被人們解釋、分析、思索。“從1892年開始,每個人都會引用馬漢的主張,”一名崇拜馬漢學說的法國人寫道,“討論海權的人努力證明他們和馬漢的觀點一致。”[11]據說,在英國,皇家海軍的每一個軍官都讀過馬漢的書或者假裝讀過他的書。威廉·格萊斯頓首相說《海權對歷史的影響》是“當代最優秀的書”。在議會,只要提到馬漢的名字,所有的爭論都會停止。1894年,馬漢獲得了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的榮譽學位。在皇家海軍俱樂部晚宴上,曾有這樣一個祝酒詞:“剛剛投票通過用于擴充海軍的300萬英鎊,是我們欠[馬漢上校]的債。”[12]在德國,德皇威廉二世跟友人說:“現在我并非只是隨手翻閱馬漢的書,而是在狼吞虎咽一般地閱讀,而且努力把書背下來。在每個方面,這都是一本一流的書,一本經典之作。”[13]這位德國皇帝命令海軍大臣阿爾弗雷德·馮·蒂爾皮茨把《海權對歷史的影響》的譯本放到德國海軍每一艘軍艦上,并且公開表示,每個軍官都應該閱讀這本書。在馬漢思想的深深影響下,“一戰”前英德之間展開了海軍軍備競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一戰”就是由此引發的)。
但是受到馬漢的文字影響最深、最久遠的國家是日本。馬漢自己也這樣認為。他評論說“我的作品被翻譯成日語的最多,比其他任何語言都要多”,而且說沒有其他國家“比日本更關心和在意這一領域”。[14] 1894年,《海權對歷史的影響》被日本海軍軍官合力翻譯成日語并相互傳閱。日本陸海軍大學校都將其作為課本。該書還被呈送給了明治天皇和嘉仁皇太子。日本海軍大學校還曾試圖請馬漢執教(不過沒成功)。馬漢“決定性戰役”的理念與宮本武藏的理念遙相呼應。宮本是16世紀偉大的武道家和劍術家,他宣揚“全神貫注,一擊制敵”。[15]海軍大將東鄉平八郎曾有書法作品贊頌他:“所有國家的海軍戰略家都認為馬漢的作品將永遠在軍事科學研究領域占據最高點,是全世界的權威。對于馬漢廣博的知識和敏銳的判斷力,我表達深深的、真誠的尊敬。”[16]
日本政治精英們無不嘆服馬漢的思想,所以日本海軍不停要求增加海軍在國防開支中的份額的改革運動有了動力和支持者。將軍們稱:日本和英國一樣是個島國,日本和英國一樣只會受到來自海洋的外敵入侵。除非陸軍能夠被安全運到亞洲大陸,否則即便有雄心壯志,也將一事無成。他們堅稱,日本海軍的地位應該和英國皇家海軍一致——海軍應該成為日本的主要軍事力量,國家在制定政策和撥款時應首先考慮海軍。
在美國本土,馬漢最熱烈的擁護者是泰迪·羅斯福[17]。1890年5月剛剛閱讀完《海權對歷史的影響》的第一卷,他就給馬漢寫去了祝賀信:“過去兩天雖然很忙,但是我有一半的時間都在閱讀閣下的書,我一拿起書便無法放下,直至讀完,說明內容引人入勝。”[18]羅斯福在《大西洋月刊》中發表了一份充滿贊賞的評論,[19]他特別贊揚了馬漢的一個結論:美國應該打造一支由重型戰列艦組成的新艦隊。1897年至1898年,在羅斯福擔任助理海軍部長期間,羅斯福和馬漢的交情加深,兩人合作規劃戰艦的部署,幫助美國后來在與西班牙的戰爭中迅速取勝。在羅斯福任總統(1901—1909年)期間,馬漢是羅斯福的核心集團中的一員,與海約翰、伊萊休·魯特和來自馬薩諸塞州的參議員亨利·卡波特·洛奇等人同為總統的顧問和盟友,而且他們都抱有大國思想。羅斯福有時候直接從馬漢的書里摘出幾段,然后幾乎一字不差地用在他的演講中。對于自己的文字被這樣使用,馬漢感到“榮幸之至”。[20]他跟總統說:“我們關系如此緊密,所謂的文字所有權一點也不重要。”
羅斯福是一個聰明、言辭激烈、容易激動的人,這樣的人按說不容易當上總統。他的職業生涯如旋風一般,從大學畢業后他只花了不到二十年時間就入主白宮。他有過多重身份:歷史學家、律師、鳥類學家、紐約州議會少數黨領袖、拳擊手、農場主、紐約市警察局局長、博物學家、獵人、行政機構改革家、多產的作家、忠誠的丈夫和父親、酷愛閱讀的讀者、助理海軍部長、戰爭英雄、帝國建設者、身體鍛煉的積極倡導者、紐約州州長、美國副總統。他身材高大,有寬闊的肩膀和結實的胸膛,他的皮膚粗糙,帶著日曬色。他的頭發剪得很短,是棕紅色的,太陽穴處的毛發開始發白;他的脖子粗壯,看上去就像是要把衣領撐破似的。他戴著夾鼻眼鏡,眼鏡鏈耷拉在左側臉上。他在笑或者說話時會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略微發棕的臉龐顯得他的牙齒更加潔白。
自約翰·亞當斯以后,沒有哪個總統像羅斯福這樣積極地擴大美國海軍。1903年,他對5 000名芝加哥聽眾大聲演講:“有一句老話說,‘溫言在口,大棒在手’,這樣才能走得遠。如果美國愿意說話溫和,但同時擁有保持最高訓練水準和勇敢高效的海軍,那么門羅主義就會走得很遠。”[21]門羅主義承諾阻止歐洲入侵西半球,這種主張“和美國海軍一樣強大,無出其右者”。[22]美國曾經只是面對一個大洋,現在面對著兩個大洋。美國在太平洋一側海岸線很長,人口稀疏,這既是機遇又是挑戰。“在新世紀到來之際,”羅斯福那年跟舊金山的聽眾說,“太平洋地區的商業和控制情況將對世界史造成無法估量的影響。”[23]羅斯福總統下定決心在中美洲地峽開鑿一條運河,哪怕引發巴拿馬脫離哥倫比亞的革命他也毫不動搖。在羅斯福心里,巴拿馬運河首先是軍事上的需要,它可以使美國在大西洋和太平洋之間迅速調集海軍。到1906年,大范圍的挖掘工作正在進行。
美西戰爭結束后,美國在海外有大量分散的殖民地。自從1776年以來,美國人就沉浸在反帝國主義的革命傳統氛圍中,所以美國取得這些殖民地并沒有使美國民眾欣喜。但是隨后的現實問題不容忽視——古巴、菲律賓、夏威夷以及加勒比海和太平洋地區的其他落入美國手中的島嶼都只能派海軍去保護。“我們的潛在敵人會從海上發動攻擊,”羅斯福對海軍軍官們說,“他們可能來自歐洲,或者是亞洲。”[24]德國想在南美洲開拓殖民地,羅斯福將德國視為美國在大西洋和加勒比海的危險競爭對手。但是德國的威脅被世界上最強大的英國皇家海軍遏制住了,在可預見的將來,英德對峙有利于維持大西洋地區的平衡。而日本剛剛贏得了日俄戰爭,在西太平洋地區既有懾人的海軍實力又有巨大的地緣政治優勢。羅斯福在1905年預測說:“英國、美國和德國現在將彼此視為太平洋地區的貿易對手,但是幾十年后,這三個國家更懼怕的會是日本。”[25]
在第一個任期,羅斯福利用總統這個“天字一號講壇”(羅斯福創造的一個術語)說服國會建造了10艘戰列艦、4艘裝甲巡洋艦和17艘小型船只。海軍開支增加了將近40%,超過一億美元。這是美國歷史上在和平時期最大的海軍開支。到1906年,美國擁有的戰列艦數量僅次于英國,占世界第二。
擴大后的艦隊需要人手操作,因此急需數千名新的軍官。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是羅斯福的海軍未來成敗的關鍵,他對這個學院特別重視。在他的推動下,學院經歷了徹底的翻新,校園成了一個龐大的施工場所。錘子、鋸子和大喊大叫的施工人員打破了這里的寧靜,只有周末一天休息。舊的、破爛的木頭建筑和磚制建筑被推倒,取而代之的是用花崗巖、大理石和灰磚建立起來的古典主義風格的大廈。1908年這里將建成一個新的禮拜堂,里面有恢宏的棕紅色穹頂和巨大的青銅門。羅斯福總統經常從華盛頓坐早班的火車,到這里演講、剪彩或者為橄欖球隊加油。總統還出現在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的畢業典禮上,他會注視每一名畢業的海軍學員,用堅實的右手和他們握手,給他們頒發證書。
對于海軍學院的管理層來說,羅斯福對于學院這么感興趣是一把雙刃劍。羅斯福這位總司令好管閑事。由于橄欖球隊員荒廢了學業,學校把學員的橄欖球隊解散了;可是總統插手,要求恢復橄欖球隊,并且堅持陸軍和海軍每年舉行一次橄欖球賽。“我特別喜歡橄欖球,”他解釋說,“我喜歡狂野的、男人的運動。”[26] 1906年2月,羅斯福赦免了一個海軍學院的學生,該學生被指控將橄欖球詆毀為“一種過于動物性的運動”。[27]羅斯福安排在學院里教授柔道,他說柔道“不僅僅是鍛煉身體,更是一種自我防御和訓練敏捷性和決斷力的極為有效的方式”。[28]柔道項目后來被取消,羅斯福責備學院老一輩的這一決定,說“學院的那些老家伙總是有這種尋常思維”。
那些年間美國海軍將校級的上層軍官都是在內戰前就開始服役的老人。他們通過一步一個臺階的升職慢慢爬到了高層,在退休前最后的幾年寧靜日子里,他們可不想因為指揮層那些年輕有活力的官員帶來的改變而影響自己的心情。華盛頓的海軍機構就是一個堡壘,里面都是些服役時間很長、思想保守的高層軍官。他們一直干涉技術變革,僅僅是因為技術對他們而言是新的、不熟悉的事物。創造家、改革者和攻擊傳統觀念的人被孤立,直到他們心灰意冷地辭職。讓老軍官們提前退休的議案被指責為“過河拆橋”,引起了這些人激烈的反抗。甚至到了1906年,那時海軍擴張事業已經如火如荼地開展,美國海軍仍然是老人的海軍。[29]美國海軍中最年輕的上校要比英國海軍中最年輕的上校大二十歲。英國海軍中有好幾位軍官被破格提拔,但是在更加推崇平等主義、機會均沾的美國海軍中卻沒有一個這樣的例子。[30]
羅斯福看不起那些“老一派的海軍軍官,他們稀里糊涂地混進了華盛頓”,[31]他宣布打算“鼓勵最優秀的軍官,使他們與最差的軍官形成鮮明對比”。[32]海軍從建立起就有論資排輩這種做法,每一級的軍官都強烈反對把年輕人提拔到他們上頭。但是在羅斯福的海軍中,海員可以根據功績晉升,這樣有功的年輕軍官就可以早早地快速晉升。[33]懶惰、自滿或者無能的人不能再在中層職位上賴上幾十年——“非升即走”的原則要求他們憑借軍功升職或者被迫退役。軍艦指揮官總是看不起低級的工程兵——但現在所有人都被融入一個隊伍中,職級平等,軍裝一樣,起居室和鋪位也都一樣。
令高級軍官甚至羅斯福的海軍部長氣憤的是,羅斯福和“少壯派”直接通信。所謂“少壯派”,指的是支持軍中職級改革的中層軍官。在羅斯福掌權期間,那些自從1812年戰爭以后就沒有出頭之日的軍官現在大膽地相信,自己的觀點會付諸實施,出眾的才華會換來晉升。不過羅斯福有些忘乎所以:他直接插手海軍的指揮,干涉海軍的正常課程,鼓勵發明和新技術,還命令給予測試潛艇的士兵額外的撫恤金,因為他們的工作極其危險。在戰列艦上,以前過分注意整潔和秩序的做法——注重戰艦的壯觀場面、隆重儀式以及外表展示——現在都被簡化了,省下來的時間用于射擊訓練。炮手練習射擊目標,結果都會被仔細記錄下來。艦艇之間開展的射擊比賽中,成績未達標的戰艦上的軍官需要為其表現做出解釋。關于海軍軍官必需的品質,羅斯福說得很直白:“他們必須善于控制船只,精通戰術和戰略……有頑強的能力接受懲罰,也愿意接受懲罰,有膽識,有決心,愿意冒風險也愿意承擔責任——這些是所有時期偉大的船長們都擁有的品質,沒有這些品質就不可能成為一名軍隊領導。”[34]
在1905年5月27日的下午和晚上,在日本海對馬海峽灰暗的水域中,日本海軍的主力遇到并且打敗了俄國由海軍上將齊諾維·羅杰斯特文斯基(Zinovy Rozhestvensky)指揮的艦隊。對馬海戰在西方被認為是海軍戰爭史上最一邊倒的戰役之一。人們不禁將其與正好一個世紀前發生的英國大破拿破侖海軍的特拉法爾加之戰相比較。俄國參戰的12艘戰列艦無一幸存,4艘被日本俘虜,其他8艘全部被擊沉。超過4 000名俄國官兵喪生,將近6 000人被俘虜。日本艦隊在海軍大將東鄉平八郎(在西方媒體中被贊為“日本的納爾遜”)的指揮下僅僅損失了3艘小魚雷艇,117人喪生,583人受傷。
對馬海戰結束了日俄戰爭,這場戰爭是兩國在朝鮮、中國東北和附近海域進行的長達兩年的血腥沖突。當時,日俄戰爭是有史以來規模最大、最有破壞力的戰爭之一,幾十萬名陸軍士兵參戰。那是20世紀的首次大戰,在戰爭中陸軍首次配備了先進的機槍和現代的火炮,士兵們挖了長長的壕溝,大批軍需通過鐵路運進來。在所有方面日俄戰爭都預示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情景。
沒有人想到,日本竟然贏得了這場戰爭的勝利。沙皇尼古拉二世領導下的俄國是一個很大的帝國,人口是日本的3倍,國土面積是日本的50倍。日本只是東亞一個遙遠、神秘的島國,19世紀50年代以前一直與整個世界沒有聯系。日本的步兵在體型上要比俄國步兵小得多,裝備也不足;但是日本步兵打起仗來有技術有韌性,可以自給自足而且積極主動,他們行軍速度更快,更能忍受惡劣的環境,而且讓人驚訝的是他們似乎什么都不怕。1905年3月在奉天會戰中,日軍對俄軍壕溝發起了一輪又一輪的沖鋒,俄軍吃驚地看著日軍挺著刺刀、面帶幸福的微笑在原野上沖鋒,似乎能夠光榮地死去是讓他們高興的事。在近代史上,東方第一次打敗了西方。
日本用了兩代人的時間就從封建和前工業化狀態轉變為一個經濟強國和軍事強國,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成就,在當時是(現在仍然是)整個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成就。“明治維新”這種說法其實有一點誤導[35],因為在明治維新之前,日本皇室穩定地延續著,不曾中斷,在那之后也沒有喪失至高無上的權力。但是,日本能回過頭去,上溯本國的源頭,尋找民族根本性的東西,而不是僅僅依照西方的方式治理——這一點耐人尋味。政治權力轉移到了城市商人階級和來自日本西南部薩摩藩和長州藩的強大武士手中。管理精英出自這些階層,他們(很有遠見地)認為如果日本建立不起來能夠抵御西方侵略的民族國家的機構和產業,那么日本就會慢慢失去獨立地位。明治時期的武士領袖棄武從文,毫無障礙地當起了管理者、官員、政治領導人和理想主義者;他們開始自上而下地進行變革,建立了強大、集權的政府機構以實施他們的計劃。他們用巨款收買了封建貴族,讓傳統的等級制度在很大程度上保持了原樣。政黨出現了,但各黨派經常要反抗那些想限制它們實力和影響力的政策。日本人民投票選出了帝國議會的議員,但是立法部門的權力一直不夠,不足以應對強大的官僚政治。在任何意義上講,日本文官都從未能控制軍隊,軍隊在名義上和事實上都保持著無上的權力,并且與天皇有特殊的關系,可以直接向天皇建言。
令西方國家最震驚的是,在日俄戰爭中,日本陸軍和海軍的行為仁慈寬厚,讓俄軍顏面盡失。1882年明治天皇頒布的《軍人敕諭》強制規定禁止對平民或者犯人施暴。“如果你們無所畏懼,實施暴行,”明治天皇警告說,“那么最終世界會厭惡你們并且視你們為野獸,鄙視你們。你們應該注意這一點。”[36]敕諭頒布20年后,日本陸軍和海軍依然注意這一點。西方國家有關這場戰爭的報道里有很多日軍善待俄國俘虜的例子,他們給俘虜充足的食物,給他們看病,給他們衣服、香煙、俄語書籍和報紙,甚至還有酒。在海上,遇到俄國將軍陣亡,日本艦隊會讓軍艦下半旗。[37]東鄉平八郎大將親自去探望受傷的俄國戰俘,乃木希典將軍則在旅順港的俄國陣亡將士的紀念碑前表示了敬意。俄國俘虜中只有大約1%死于囚禁期間,而且日本大費周章,用軍人的禮節埋葬了他們。日本紅十字會在戰區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為幾萬名無家可歸的朝鮮和中國平民提供食物和醫療救助。許多人逃離了之前俄國人占領的地區,俄國人占領時那里經常發生肆無忌憚的搶劫、強奸、謀殺和傷人事件。與之相對比,日本軍隊毫不縱容這類罪行,用最嚴厲的手段懲罰罪犯。
日軍在陸地上大敗歐洲軍隊這一事實已經足以讓世人驚訝,其在海上殲滅歐洲國家的海軍則更令世人震驚。西方還驚訝地發現日軍比俄軍更加仁慈,之前歐洲一直認為東方是一個住著野蠻人的野蠻之地。就像《倫敦新聞畫報》的編輯們在1905年1月14日寫的那樣:“日本竟然是這樣一個偉大的民族,歐洲還沒有從這個令人吃驚的事實中緩過勁來。”[38]
日本的勝利讓羅斯福很高興。多年來他對于日本和與日本有關的東西都很著迷。“我對日本人很感興趣,我喜歡日本人。”他跟他的密友、英國外交官塞西爾·斯普林-賴斯說。[39]在自傳中,羅斯福寫道:“我相信日本人,我敬佩他們偉大的品質,我希望我們美國人民也擁有這些品質。”[40]在任職期間,羅斯福深入閱讀了日本歷史、文學和哲學方面的書籍。他尤其推崇《武士道:日本的靈魂》一書,這本書的作者是日本教育家和外交家新渡戶稻造。羅斯福買了六本,送給了朋友和同事。當他讀到對馬海戰獲勝后東鄉平八郎大將對日本艦隊的演講時,羅斯福感動得流下眼淚,然后命令把演講稿發給美國海軍的每一艘船和每一個基地。他與哈佛校友金子堅太郎一直關系緊密且互通信件。金子堅太郎可以說流利的英語,一直致力于在美國傳播日本文化,并在日本傳播美國文化。1904年,羅斯福開始在大師山下義韶的指導下練習柔道。他選了十幾名隨從和他一起學習,每周練習兩次。白宮的走廊上回蕩著男人們的低吼聲和將對方用力甩在地板上的聲音。“我的右腳踝、左腰、一個大拇指和兩個大腳趾都腫起來了,基本上不能正常動了,我身上到處都是瘀青,”羅斯福在1905年3月給兒子的信里寫道,“但是我取得了很大的進步,你離開后[山下義韶]又教了我三個新招數,簡直太棒了。”[41]
作為一名歷史學家,羅斯福認為日本驗證了他最喜歡的一個理論:某些特定的“民族”身上有高超的“戰斗能力”。這類人注定會讓周圍的人相形見絀,打敗敵人,在各個國家傳播他們的語言、宗教和文化,并且通過商業、科學和藝術方面的成就推動文明進步。古希臘和古羅馬就是這樣,后來的哥特人也是如此。后來幾個世紀的西班牙、法國、荷蘭和英國也都類似。更近一點,就是德國、美國和日本。但是羅斯福認為,沒有任何國家像日本這樣快速地、迅猛地崛起。羅斯福說,自從半個世紀前佩里準將的黑船駛入東京灣,“日本的發展確實讓人驚愕不已。在人類文明史上,沒有什么可與日本的發展相提并論,也沒有類似的成就可與之相媲美”。[42]
對于東鄉平八郎的勝利馬漢同樣震驚。他寫道,日本的勝利“極大地震撼了整個世界”。西方親自見證過日本明治維新的人統共不過十來個人,馬漢就是其中一個。1867年他首次訪問日本,那時他27歲,是美國“易洛魁人號”上的海軍少校。當船在神戶下錨時,一群武士跑到船上請求在此躲避岸上的敵人。武士們身上散發出強烈的尚武氣息,而且一看就很有力氣——他觀察到武士們“肌肉非常結實”——這讓馬漢印象深刻,但他們同時也是無助的沒出過海的人,上船之后站立不穩。[43] 38年后,一聽到對馬海戰的消息,馬漢就想起那些站在“易洛魁人號”的甲板上的無依無靠的劍客,“渾身濕透,冷得瑟瑟發抖”,此外馬漢對于日本的崛起也贊嘆不已。“那天上午顫抖的武士們,與后來參加對馬海戰的士兵和海員不是有同樣的血統、同樣的傳統,而且只相隔一代人嗎?”[44]
對馬海戰之后,日本和俄國都有了足夠的理由結束敵對狀態。俄國即將爆發革命,尼古拉二世被迫將最精銳的部隊留在圣彼得堡以鎮壓起義。日本的戰爭經費來自國外借貸,赤字多年居高不下且難以維持,倫敦和紐約的銀行家們正在停止向日本發放貸款。[45]當羅斯福提議在新罕布什爾的樸次茅斯進行協商和談時,雙方都欣然同意。經過漫長、焦慮的協商后,俄國同意簽字將旅順港轉讓給日本,割讓庫頁島(薩哈林島)南部,從中國東北退兵,默許日本對朝鮮的占領——但是俄國堅決反對戰爭賠款,而這是日本很早就提出來的必備條件。日本談判團折服于羅斯福的個人魅力,也不想談崩,所以最終放棄了賠款的要求;1905年9月5日,《樸次茅斯和約》簽署。
該和約是美國外交上的勝利,羅斯福在1906年被授予諾貝爾和平獎。但是和約簽署幾小時后,跨太平洋的電報將消息傳到東京,日本民眾出離憤怒,無法相信。[46]日本公眾此前因陸軍和海軍的大獲全勝而欣喜若狂,他們被煽動性的媒體鼓惑,期待獲得大筆戰爭賠款和兼并整個庫頁島。得知一分賠款也沒有,而且只得到了庫頁島的南部后,許多日本人認為西方列強團結起來奪走了日本人辛辛苦苦贏來的戰爭成果。在東京,美國公使館遭到襲擊,兇手是穿著黑縐紗、拿著日本國旗的暴徒,他們還在那里放了火。13座基督教教堂被破壞、搶劫,有的甚至被大火夷為平地。有人公開稱要暗殺簽署條約的日本特使。在日比谷公園,一大群人跟在銅管樂隊的后面游行示威,反復喊著:“戰爭必須繼續!”[47]拿著武器的暴徒沖擊警察的封鎖線,警察局被襲擊、占領,數百人被逮捕。[48]兩天后暴亂才結束,死傷者達一千人。[49]
公眾的暴力反應直到1941年才結束。西方外交被認為是蓄謀封鎖、壓迫和殘害日本。不僅僅是精英統治階級,就連媒體以及大批民眾都會仔細查看日本簽署的國際條約。關于日本以外的世界,日本民眾幾乎得不到真實、有用的信息。在日本國內,出現了向外交官施壓的趨向,因為外交官們周游列國、會外語而且被西方的穿衣打扮和禮儀影響——他們被認為是叛徒,他們迫于西方陰險的壓力,不再是真正的日本人。東京的報道中并沒有說俄國正在向中國東北調兵,也沒有說俄國很明顯寧愿再次開戰也不想接受協約中的條款;報紙中也沒有提日本就要破產了。關于日本窘境的真實報道很少出現在公眾視野中,這是導致二戰的另一個悲劇性因素。
和約雖然不受歡迎,但日本確實簽署了和約,整場沖突本可以就此塵埃落定,誰料想第二年就爆發了火上澆油的事件。1906年4月,加利福尼亞的舊金山發生地震和火災,造成約3 000人死亡,整個城市被燒得一片荒蕪。災難過去兩個星期后,學校董事會宣布所有的日裔學生都只能上隔離學校,這樣白種學生“就不會在青少年時期和蒙古人種的孩子接觸,受到他們的不良影響”。[50]此后,住在舊金山的日本孩子被迫穿過還在冒煙、充滿流氓的街道,前往唐人街的“專收亞洲孩子”的學校。
加利福尼亞州的日本移民長久以來一直受到迫害,這是最近的一次。這場運動的發起者是當地和聯邦的政客、工會領導和殘忍的排外媒體——最臭名昭著的就是《舊金山紀事報》,該報與其勁敵《舊金山觀察家報》的發行量不相上下,為了取得優勢,該報抓住此次事件緊緊不放。《舊金山紀事報》的社論版幾乎每天都會談到這一事件,叫囂“洪水般的日本人給美國學校帶來了危險,每一個有思想的人都能明顯感覺到”。該報提醒說:“黃種人是公立學校的魔鬼,也威脅著美國女性。”1905年3月1日的一條新聞標題這樣寫道:“不干不凈的東方人,不加限制的移民,帶來了墮落和退化。”四天后該報一篇社論寫道:“移民到美國的不是日本最好的人,而是最差的;日本國內煥然一新,卻把漂在水面上的渣滓送到了美國,那些渣滓都是日本用不上的廢物。”[51]
地震過后的舊金山陷入絕望和混亂中,當局無力制止哄搶、盜竊、持槍殺人和群體暴亂。舊金山的日本城在地震中被毀壞,成千上萬名無家可歸的難民被迫在周圍的街區尋找藏身處,他們與在大火中失去家園的白種人產生了沖突。[52]人們懷疑舊金山的官員和警察心照不宣地鼓勵美國人反對日本人。日本人在街上被追著打,他們的窗戶被扔進石頭,日本人經營的商店被掛滿了這樣的警示標語:“白人男女:請照顧自己人的店鋪。”
日本已經捐贈了24.6萬美元用于舊金山的災后重建,這比所有其他國家捐款的總額還要多。[53]日本一位知名地震專家從東京趕來幫助災后支援重建,卻在大街上被截住,被暴徒毆打。
舊金山針對日本人的這些做法得到了日本媒體的報道,一些較為引人注意的大報要求剛剛打了勝仗的日本海軍前去撤僑。“很容易就可以讓美國從那固執的夢中醒來,只要我們的將軍突然出現在太平洋對岸的美國就可以了,”《報知新聞》在1906年10月22日稱,“為了世界文明,我們應該做好準備,用鐵錘擊打惡魔的頭。”[54]日本政府向羅斯福政府表達了憤怒的抗議,稱加利福尼亞發生的事情違反了1894年日美協約的規定。國務卿伊萊休·魯特懷疑日本與哥倫比亞政府秘密會談,謀求在南美大陸建立軍事基地。[55]《紐約太陽報》駐東京的記者告訴編輯,日本公眾一般不會對離自己這么遠的地方發生的事情形成輿論,“但是不讓日本孩子到公立學校上學使得很愛孩子的日本人迅速做出了反應”。[56]
羅斯福總統感到憤慨,這不僅是因為加州人頑固的行為使得整個國家蒙羞,而且因為國會大部分州代表反對他的海軍擴建計劃。在羅斯福看來,各州的領導人正在愚蠢地向日本挑釁,“但同時又拒絕采取措施,使自己不受日本強大武力的傷害,他們對于日本的輕率和傲慢無禮會讓他們吃苦頭的”。[57]羅斯福派了一名內閣成員前往舊金山,希望能勸說學校董事會撤銷種族隔離的決定,結果被董事會斷然否決。《哈珀斯周刊》在其封面上刊登了一張漫畫,把舊金山市畫成一個拿著彈弓的頑皮小男孩,并且暗示日本應該為加利福尼亞白人的孩子設立一所禮儀學校。[58]“太平洋沿岸各州的看法,”羅斯福致信洛奇時寫道,“就和霍屯督人的想法一樣蠢。”[59]
在致國會的年度咨文中,羅斯福準備了1 200多字的激昂演講,他稱種族隔離令是“一小群過錯方”實施的“惡劣鬧劇”。他宣稱:“日本用一代人的時間就與最聰明的歐洲人和美國人并駕齊驅,他們通過自己的品德和努力贏得了被公平對待的權利。”他補充道:“我們能從日本身上學到很多,日本也能從我們身上學到很多;一個國家只有樂于學習才能教導別人。” [60]
總統堅定的外交斡旋促成了1908年的“君子協定”,舊金山市民同意廢除種族隔離令,而日本則答應限制移民美國的日本人數量。[61]但和談是在諸多觸目驚心的戰爭傷疤中進行的。建設運河的工作正在巴拿馬如火如荼地進行,但是直到1914年運河才完成,此前美國海軍的主力艦隊必須繞過合恩角,航行1.3萬英里[62]才可以到達舊金山。[63]而橫濱的日本艦隊就在6 500英里之外。如果日本在運河尚未通航,美國海軍無力阻止的當下就出兵該怎么辦?一時間流言四起,威廉·赫斯特的報紙尤甚[64]——有人看到一支日本艦隊駛出海港;一座日本基地在阿留申群島秘密建立;日本特使正不懷好意地與墨西哥結盟;當地的日本婦女被招來當“喂奶機器”,這是一種緩慢但是肯定會成功的人口戰爭,這樣日本人的后裔最終將吞掉整個地區。廉價雜貨店里賣的小說想象出“黃禍”的可怕畫面:亞洲部落來到美國西海岸,把白種人逼到落基山東面。
羅斯福盡最大的努力平息這場危機,他的努力也不是完全沒有效果,但是毫無疑問他內心也認為日本是一種威脅。“我一直盡量對日本人客氣,”他后來寫道,“我最后不安地意識到,關于太平洋沿岸發生的事情,日本人的新聞中有一點點隱藏起來的野蠻性;我終于明白過來,他們以為我怕他們。”[65]岌岌可危的不僅僅是加利福尼亞。夏威夷離日本要比離北美洲近,那里有大批日本移民,而且移民數量還在增加。關島沒有建防御工事,毫無防守能力;那里離美國舊金山5 800英里,但離日本只有1/4的距離。菲律賓有7 000多個島嶼,整體海岸線長度與整個美國一樣,就在日本的南大門外。日本海軍可以輕易封鎖馬尼拉,消滅駐扎在那里虛弱的美國亞洲艦隊。菲律賓的主島呂宋島上有一千個登陸地,日本可以從其中任何一個地點發動入侵。“菲律賓是我們的阿喀琉斯之踵。”[66]羅斯福在1907年8月跟戰爭部長威廉·霍華德·塔夫脫說,這一類比非常恰當:每一項真實的戰略軍事研究都表明菲律賓很快就會遭到堅定的日本海軍發動的水路兩棲進攻。
羅斯福被各種復雜和矛盾的事情弄迷惑了,而且他急于在巴拿馬運河建成之前遏制來自日本的危機,所以他想出一個計劃,要讓美國的主力艦隊做環球航行。他跟洛奇說,如果美國與日本爆發戰爭,那么海軍“就可以更便捷地將正在航行的艦隊派往太平洋地區”。[67]真實的航行可以讓海軍“在和平時代而非戰爭時代發現所有問題、錯誤和缺點”。大白艦隊(名字的由來是船只都被刷成了白色)有16艘戰列艦、大批輔助艦船和大約1.8萬名船員。這次航行對于技術和后勤的要求都很高,也是史無前例的——此前沒有哪個國家將整支海軍派出去環球航行。
1907年12月16日,大白艦隊從漢普頓錨地出發,船員們靠在欄桿上跟送行的人道別,樂隊奏起音樂,并且鳴放21響禮炮向羅斯福致敬。而羅斯福站在總統游艇“五月花號”上觀看了這一場面。“你們見過這樣的艦隊嗎?”羅斯福問道,“難道這不是了不起的成就?我們不應該感到驕傲嗎?”[68]船只排成一長串,在海面上綿延了7英里。它們繞過合恩角,到達了包括日本橫濱在內的幾處太平洋停靠港。抵達東京后,美國軍官在皇宮受到了天皇召見。在14個月的航程中,艦隊到達了六個大洲,途經蘇伊士運河和地中海回到美國。[69]在美國報紙上的一幅卡通畫里,一艘戰列艦被畫成羅斯福的樣子。羅斯福總統的臉是船首,騎兵帽的帽檐是前甲板,大張的嘴巴則在吞食大海。在羅斯福卸任之前幾天,艦隊結束了4.6萬英里的航行,回到美國。羅斯福再一次從“五月花號”的甲板上眺望,每艘船也再一次鳴放21響禮炮向他致敬。后來他在旗艦上發表了演講,祝賀軍官和士兵們:“這是第一支環球航行的作戰艦隊。以后再次實現這一壯舉的人,都是在追隨你們的足跡。”羅斯福說,大白艦隊的航行表明“太平洋和大西洋一樣,都是我們的國內水域”。[70]
1914年1月,巴拿馬運河首次通航。1914年7月,歐洲陷入第一次世界大戰。12月,阿爾弗雷德·塞耶·馬漢在床上逝世,享年74歲。
那時,參與未來太平洋戰爭的將軍們年紀在二十八九歲或者三十出頭。他們已經被提升為上尉或者少校。他們已經被視為未來的高官,被送往紐波特的海軍戰爭學院學習;在那里他們研究、討論并規劃未來海戰的前景。他們利用兵棋推演戰斗場景,用模型代表奮勇爭先的艦隊,通過扔骰子決定戰爭的走向。據說馬漢的幽靈仍徘徊在學院當中,而且根據推演估計,在即將到來的戰爭中,高潮將是戰列艦在西太平洋的對決,那會是一場典型的馬漢式“決定性戰役”。
《橙色戰爭計劃》是美國太平洋戰爭的計劃書,該計劃書預計“橙色”(日本的代稱)會突然襲擊并取得壓倒性勝利,侵占菲律賓、關島,此外可能還有夏威夷。[71]駐扎在菲律賓蘇比克灣的小型美國亞洲艦隊將破壞岸上的設備和所有無法帶走的軍需,然后逃離到安全的水域。戰爭爆發一周之內,美國海軍主力艦隊(可能駐扎在東海岸)將開足馬力,駛向大海,開啟漫長的征服和解放的旅程。通過巴拿馬運河后,美國海軍將進一步穿過中太平洋地區廣闊無邊的水域,襲擊并且占領日軍控制的環礁。到達西太平洋之后的幾個月,艦隊將追捕并且殲滅日本海軍的主力艦隊。勝利的美國艦隊將封鎖日本本土,扼制日本的貿易,迫使日本投降。
這個計劃的缺陷十分明顯。羅斯福的大白艦隊僅僅證明,在和平時期本著良好的愿望,這些戰列艦組成的艦隊可以環球航行。在戰爭時期重復這一壯舉,并指望在日本的本土水域打敗令人畏懼的日本艦隊,就是另一回事了。在最佳狀況下,那個時代的戰列艦在長途航行時可以維持10節或者12節的速度。航行沿線必須有儲油充足且防御嚴密的補給站。在海上航行數周后,船員的身體和精神狀況都會變差,他們的工作效率和士氣也會受損。離交戰區越近,艦隊越要警惕突襲。在任何時刻,官兵都可能要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集結并投入戰斗,在經過這么遠距離的航行后去打贏一場決定一切的戰役。他們要面對的是敵人以逸待勞的艦隊,這些艦艇可以很容易地抵達重要基地,軍官和士兵們精力充沛,嚴陣以待,艦船也都受到了良好的維護。《橙色戰爭計劃》似乎重述了1905年齊諾維·羅杰斯特文斯基上將指揮的俄國艦隊的悲慘結局,誰又敢說結局會不一樣呢?
只有少數敢于突破傳統的人猜到,飛機和潛艇將改寫海戰的所有規則,到20世紀30年代末的時候,戰列艦不僅毫無用處,甚至有還不如沒有(因為戰列艦需要大量的資金和人力),而馬漢的海戰三原則也將迅速變得過時。“一戰”已經透露出一絲未來的端倪。德國海軍的U型潛艇證明潛艇可以威脅海運的補給線。歐洲的戰爭表明航空兵可能會成為一支獨立的力量,而且到“一戰”結束時英國已經證明,飛機可以在船上起降。“一戰”中,發生在日德蘭半島附近的最大規模的海戰,既沒有證實也沒有全盤否定馬漢的學說。但是“一戰”所帶來的任何教訓,都無法打破人們對于戰列艦的崇拜,一直到二戰爆發前,世界各國的海軍高官都是戰列艦的追隨者。
泰迪·羅斯福在1912年沒有通過第三黨進步黨獲得足夠的選票,所以未能連任總統;結束政治生涯后,他出書,做演講,從事一些自己喜歡的改革事業。和往常一樣,他倡導與日本保持友好、和平的關系,這是“我們的外交政策中必須遵循的一個重要原則”。[72]他又搬出了1906年加利福尼亞學校危機時他開出的那味藥——對待日本人要很有禮節,要贊美,這樣才能撫平日本敏感的國家榮譽感;在加利福尼亞州和亞洲都要避免無意義的挑釁;要嚴陣以待,隨時準備好將美國海軍的主力派往西太平洋地區。羅斯福仍然懷疑日本“一心要成為太平洋地區的主要力量”。[73]戰爭可能無法避免,但是美國的外交政策要盡可能推遲開戰的時間。菲律賓在很大程度上沒辦法守護,除非國會能夠同意給海軍幾千萬美元的經費。制止日本侵略的唯一希望就是打造一支可靠、強大的海軍。羅斯福一次又一次地回到“海軍準備狀態”(naval preparedness)這個話題上,態度堅定到近乎頑固的地步。這是他最喜歡的口號之一,“準備狀態”(preparedness)這個詞是他自創的,他在演講、書信和文章中反復使用,以示強調。海軍就是國家的右臂,他在《紐約時報》上寫道,還說“如果我們讓這只右臂無力甚至癱瘓,那么我們的國家就會遭殃”。[74]美國人如果沒有做好戰爭準備,就會經歷一次“痛苦的蘇醒;如果那痛苦的蘇醒當真到來,我相信我們的民眾會想起那些愚蠢的博愛者、膽小的國會議員和其他政府人員,他們應該為美國的悲劇負責”。[75]
伍德羅·威爾遜1913年上臺,他提名31歲的前紐約州州議會參議員富蘭克林·德拉諾·羅斯福擔任助理海軍部長。富蘭克林是西奧多·羅斯福的遠房親戚,后來娶了西奧多·羅斯福的侄女。(西奧多·羅斯福1905年參加了他們的婚禮。)盡管富蘭克林是一名民主黨人士,而且要為剛剛在大選中擊敗了西奧多·羅斯福的新任總統工作,但他也是一名堅定的海軍至上主義者和馬漢思想的推崇者。實際上,在富蘭克林15歲生日時,西奧多·羅斯福送給富蘭克林的禮物就是《海權對歷史的影響》。富蘭克林的母親說,富蘭克林“完全能背下那本書”。[76]在擔任助理海軍部長期間,富蘭克林每天都對海軍進行訓練,就像西奧多·羅斯福在麥金萊總統任期內擔任相同職務時所做的那樣。
1913年5月,西奧多·羅斯福寫信祝賀富蘭克林擔任此工作,也主動提供了一些指導。他提醒富蘭克林千萬不要讓艦隊被太平洋和大西洋分開,還說:“我不想和日本產生沖突,但是這有可能會發生,而且一旦發生,必然是突然而至的。”[77]
他的這番話預見到了未來,不過是28年后才應驗。在1941年一個晴朗的早晨,“痛苦的蘇醒”在夏威夷來臨,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速度之快甚至超過了最悲觀的人的想象。富蘭克林在擔任助理海軍部長和紐約州州長時一直追隨著西奧多·羅斯福的腳步,而到了1941年,這將是他出任美國總統的第9年。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為了滿足馬漢的集中兵力的理論,太平洋艦隊的戰列艦排成兩列停泊在珍珠港東湖(East Loch),船首靠著船尾,橫梁挨著橫梁,就像驛站馬車的馬隊一樣整齊。但是這些戰列艦沒有做好準備。

注:書中地圖均系原書地圖
兵者,詭道也。
故能而示之不能,
用而示之不用,
近而示之遠,
遠而示之近。
……
實而備之,
強而避之,
怒而撓之,
卑而驕之,
佚而勞之,
……
攻其無備,
出其不意。
——孫武,《孫子兵法》
[1] 1英寸=2.54厘米。——編者注
[2] Potter, Halsey, p. 28.
[3] TR’s 1906 Annual Message to the Congress; online at www.millercenter.org/scripps/archive/speeches.
[4] 威廉·瓊斯(William Jones,1760—1831),美國第4任海軍部長(1813—1814),在沿海布防和打擊對手航運方面相當成功,是美國贏下1812年戰爭的功臣之一。——編者注
[5] 奧利弗·哈澤德·佩里(Oliver Hazard Perry,1785—1819),美國海軍軍官,1813年在伊利湖戰役中率領艦隊擊敗英軍,扭轉了1812年戰爭的走勢,因而被譽為英雄。——編者注
[6] 斯蒂芬·迪凱特(Stephen Decatur,1779—1820),美國海軍軍官,1804年與巴巴里諸國交戰時因率領敢死隊發動夜襲并燒毀被俘艦“費城號”而一戰成名,1812年戰爭期間指揮“美國號”巡航艦在單挑中俘獲同級別敵艦,1820年與另一名軍官決斗時身亡。——編者注
[7] 愛德華·普雷布爾(Edward Preble,1761—1807),美國海軍軍官,1804年的黎波里戰爭中任地中海特遣艦隊總指揮,戰果頗豐。在他手下成長起來的軍官在1812年戰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編者注
[8] 查爾斯·斯圖爾特(Charles Stewart,1778—1869),美國海軍軍官,1812年戰爭中曾指揮“憲法號”巡航艦在以一敵二的情況下擒獲兩艘敵艦。——編者注
[9] Mahan, From Sail to Steam, pp. 278, 276.
[10] Asada, From Mahan to Pearl Harbor, p. 8.
[11] Livezey, Mahan on Sea Power, pp. 72, 59.
[12] Beach, The United States Navy: A 200-Year History, p. 332.
[13] Asada, From Mahan to Pearl Harbor, p. 3.
[14] Mahan, From Sail to Steam, p. 303.
[15] Cleary, The Japanese Art of War, p. 79.
[16] Tribute reproduced in Taylor, The Life of Admiral Mahan, p. 115.
[17] 泰迪·羅斯福,即西奧多·羅斯福,人稱老羅斯福,泰迪是他的昵稱。——譯者注
[18] TR to Alfred Thayer Mahan, Washington, May 12, 1890, in Auchincloss, ed., Theodore Roosevelt: Letters and Speeches, pp. 45–46.
[19] TR’s review in Atlantic Monthly (October 1890), in Works, Vol. 14, pp. 306–16.
[20] Mahan to TR, October 24, 1906, quoted in Turk, The Ambiguous Relationship: Theodore Roosevelt and Alfred Thayer Mahan, p. 149.
[21] Speech given in Chicago, April 2, 1903, in TR, Presidential Addresses and State Papers, Vol. 1,pp. 265–66.
[22] TR (1916), Mem. Ed. XX, 261; Nat. Ed. XVIII, 225, reproduced in TR Cyclopedia, p. 352.
[23] TR, “Address at Mechanics’ Pavilion,” San Francisco, May 13, 1903; “America’s Destiny on the Pacific,” New York Times, May 14, 1903.
[24] “Washington’s Forgotten Maxim,” Address by TR, U.S. Naval War College, June 2, 1897. Naval Institute Proceedings 23, p. 456.
[25] TR to Cecil Spring-Rice, June 16, 1905, in Auchincloss, ed., Theodore Roosevelt: Letters and Speeches, pp. 391–92.
[26] TR to Theodore Roosevelt, Jr., October 4, 1903, in ibid., pp. 296–99.
[27] Brands, T.R.: The Last Romantic, p. 554.
[28] TR to Charles Joseph Bonaparte, February 17, 1906, in Auchincloss, ed., Theodore Roosevelt: Letters and Speeches, pp. 448–49.
[29] Karsten, The Naval Aristocracy, p. 360.
[30] Ibid., p. 13.
[31] TR to Secretary of the Navy, August 28, 1905, in Auchincloss, ed., Theodore Roosevelt: Letters and Speeches , p. 402.
[32] Roosevelt, America and the World War, p. 167.
[33] Karsten, The Naval Aristocracy, p. 69.
[34] “Washington’s Forgotten Maxim,” Address by TR, U.S. Naval War College, June 2, 1897.
[35] “明治維新”的英文譯名是Meiji Restoration,restoration的另一含義是“復辟”。——編者注
[36] Dower, War Without Mercy, p. 61.
[37] Edgerton, Warriors of the Rising Sun, p. 137.
[38] Illustrated London News, quoted in ibid., p. 223.
[39] TR to Cecil Spring-Rice, June 13, 1904, in Auchincloss, ed., Theodore Roosevelt: Letters and Speeches, p. 336.
[40] TR, Autobiography, p. 378.
[41] TR to Theodore Roosevelt, Jr., April 9, 1904, in Letters to His Children, p. 31.
[42] TR’s 1906 Annual Message to the Congress.
[43] Asada, From Mahan to Pearl Harbor, pp. 13, 6.
[44] Mahan, From Sail to Steam, pp. 233, 244.
[45] Edgerton, Warriors of the Rising Sun, pp. 215–16.
[46] Ibid., p. 219.
[47] Buruma, Inventing Japan, p. 69.
[48] Wheeler, Dragon in the Dust, p. 54.
[49] Edgerton, Warriors of the Rising Sun, p. 219.
[50] Bailey, Theodore Roosevelt and the Japanese-American Crisis, p. 14.
[51] “Japanese a Menace to American Women,” “Whole State Stirred by Menace of the Invasion,”and “Brown Men an Evil in the Public Schools,” San Francisco Chronicle, Feb. 27, 1905,March 1, 1905, and March 5, 1905.
[52] Bailey, Theodore Roosevelt and the Japanese-American Crisis, p. 23.
[53] Ibid., p. 17.
[54] Ibid., p. 50.
[55] Neu, An Uncertain Friendship, p. 137.
[56] Bailey, Theodore Roosevelt and the Japanese-American Crisis, p. 54.
[57] TR to Henry Cabot Lodge, May 15, 1905, in Morison, The Letters of Theodore Roosevelt, Vol. 4,p. 1181.
[58] Harper’s Weekly, Nov. 10, 1906, cover art by William A. Rogers. Captioned: “For Heaven’s Sake Do Not Embarrass the Administration.”
[59] TR to Henry Cabot Lodge, June 5, 1905, quoted in Neu, An Uncertain Friendship, p. 24.
[60] TR’s 1906 Annual Message to the Congress.
[61] Starr, Embattled Dreams, p. 44.
[62] 1英里≈1.6千米。——編者注
[63] Sprout and Sprout, The Rise of American Naval Power: 1776–1918, p. 250.
[64] Starr, Embattled Dreams, p. 53.
[65] TR to Sir George Otto Trevelyan, Oct. 1, 1911, in TR Cyclopedia, p. 36.
[66] TR to Taft, August 21, 1907, quoted in Neu, An Uncertain Friendship, p. 142.
[67] TR to Henry Cabot Lodge, July 10, 1907, in TR Cyclopedia, p. 35.
[68] Brands, T.R.: The Last Romantic, p. 613.
[69] Ibid., pp. 636–37.
[70] Zimmermann, First Great Triumph, p. 6.
[71] Miller, War Plan Orange, pp. 43–46, 53–55, and 66–67.
[72] TR, “Japan’s Part,” Japan Society, New York, 1919, p. 13; TR Cyclopedia, p. 275.
[73] TR to Eugene Hale, October 27, 1906, in Auchincloss, ed., Theodore Roosevelt: Letters and Speeches, p. 505.
[74] TR, “The Navy as a Peacemaker,” New York Times, Nov. 22, 1914, Magazine section, p. 5.
[75] TR, “Problems of Power,” New Outlook 104, May 31, 1913.
[76] Toland, The Rising Sun, p. 53.
[77] TR to FDR, May 10, 1913, in Auchincloss, ed., Theodore Roosevelt: Letters and Speeches, p.6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