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濃烈的黑，幾乎是絕望的顏色，沒有月光和星光，仿佛是烏云遮蓋了天幕。那遠近的樓臺高高低低的星點燭光搖曳在風中，如夢似幻。

在王離昌的率領下，這一場慘烈的攻堅戰(zhàn)一直持續(xù)到了夜晚。最終，即便是李自成不要命的催促士兵上前送死，也只是讓城墻上來來回回的多了數(shù)千具尸體，沒有能登上襄陽城墻。

“公子，今天的傷亡結果出來了，我們這邊受傷5000人，死亡3000人。不過李自成那邊的傷亡數(shù)量估計是我們的3到5倍。”

王離昌疲憊的神情中帶著笑容，他很高興，這個年齡還能再守護襄陽百姓一回，值了。

雖然襄陽守軍損失不小，但是從大戰(zhàn)略上來說，這種損失是值得的。

蔡沭只是平淡的點了點頭，這種戰(zhàn)損比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目前還不能高興，時間拖的越長，李自成的攻擊就會越瘋狂。

“王總兵還是先去休息吧，你已經(jīng)指揮了一天，今天晚上接下來我會代替你。”見到王離昌有些疲憊，想到對方已經(jīng)精神緊繃的一天，蔡沭道。

王離昌點了點頭，兩人都不擔心李自成會半夜偷襲，因為對方人數(shù)多，半夜根本沒有休息，大軍分成了兩撥在不停的攻城，現(xiàn)在外面還在廝殺。

與此同時，在城外，大順軍營里。

“早就聽說昔日入朝作戰(zhàn)時，王離昌帶著幾百人面對敵寇四千多人硬是守了兩個多月，如今一看這個老烏龜真是惡心啊。”

李自成面有慍色，似乎正強忍著心中的怒氣，不過也正常，換成誰白白丟了兩三萬人的生命，卻沒有得到任何戰(zhàn)果，都不會有好臉色。

“陛下，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們現(xiàn)在應該收拾心情，想辦法如何突破襄陽的城墻。”李巖勸道。

李自成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點了點頭道：“李先生說的是，所幸大部分犧牲的都是先前投降的明軍，死了也不心疼，只是朕煩惱該怎么攻進城墻，時間可不等人呀。”

因為人數(shù)上有優(yōu)勢，所以李自成能夠日夜不斷的攻城，消耗襄陽城守軍的精力。

但是他也有劣勢，那就是時間。想要在徐州部隊沒有完全回防之前到達南京，必須要在三天以內(nèi)拿下襄陽，這也是讓劉宗敏突襲的目的所在。

可惜呀！

劉忠敏卻是兵敗身死，反倒是讓己方原本就不多的時間，更加緊迫，他的時間所剩不多，三天要是沒有結果，這次南下作戰(zhàn)就算是失敗了。

世間最難受的事情莫過于看著千秋功業(yè)在眼前，卻無法拿到。一統(tǒng)天下的寶座在面前，卻無法坐下。載入史冊的機會在手中，卻無法奪取！

見到李自成情緒有些低落，李巖知道時機差不多到了，開口道：“陛下不必如此垂頭喪氣，當初王離昌能夠守住，是因為倭寇缺少火炮，今天在下一直在觀戰(zhàn)，發(fā)現(xiàn)了城墻上的幾處薄弱點。”

“哦，是嗎？”李自成驀然怔了怔，眼前一亮。

李巖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襄陽城墻圖，擺上桌。

“陛下請看，這幾處是我標記的城墻薄弱區(qū)域，明天只要調(diào)整火炮，往這些區(qū)域一直轟炸，估計不到半日就能摧毀城墻。”

這張襄陽城墻圖紙上面畫了幾個圈和標記，是今天李巖觀察炮火轟擊在不同段城墻上所得到的反饋，而做出的總結。

這張圖紙其實在下午他就已經(jīng)畫完，不過之前他一直沒有拿出來，作為一個軍師，想要提升自己的話語分量，就不能太主動的上去跪舔主公，必須要在李自成發(fā)愁時，再開口起到一槌定音的作用。

“李先生真是吾之子房！”

果然，李自成聽了這番話，如登仙界，如服靈丹，從頭到腳每一個細胞都大起興奮灶。

城墻一破，襄陽城還有什么可守呢？

“陛下，過獎了，在下哪有‥‥”李巖謙虛的擺了擺手，想要說自己沒有那么厲害。

不過這時帳篷外卻傳來悠揚的歌聲。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被打斷的李自成眉凝糾結，語氣里透漏了一絲疑惑：“外面這是什么聲音，朕怎么聽不懂？”

李巖靜心仔細聽了聽，猜測道：“回陛下的話，這好像是楚歌，是屈原的《九歌·國殤》，應該是襄陽城的守軍們在緩解壓力。”

襄陽城內(nèi)，一處篝火旁。

暫時休息的十幾個守軍圍繞在火堆邊，響應著其他戰(zhàn)友的歌聲，用歌聲將白天的壓抑排出來。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

聽著耳邊的楚音，眾人都感覺恢復了一些精力，至少不再覺得自己是一個人，不在孤獨。

但這里面不包括總旗嚴波。

顯然是因為缺乏睡眠的緣故，此時嚴波那擰著兩股英俊之氣的劍眉下，一雙明眸里布滿了血絲，流露著不盡的冰冷和兇狠。

“哥哥，聽說你今天奪下了三個墻頭，蔡沭知府還特意送了你一把好槍，能不能讓我看看？”

一個年齡大約十三四歲的少年穿著一件不是特別合身的軍服走來。

“你哥哥已經(jīng)死了。”嚴波見到熟悉的身影，連忙撇過頭，不想看自己這個幼稚的弟弟。

“那我就叫你嚴波了。”弟弟絲毫沒有被冷淡的回答削減熱情，自顧自道：“以后我們兄弟就能并肩作戰(zhàn)。”

“想都別想。”嚴波直接起身離開篝火，甩掉他的弟弟，去找上司許百戶。

“百戶，請把嚴益這種預備役調(diào)出我的隊伍。”

許百戶看了眼嚴波，搖了搖頭道：“嚴波總旗，這不是我定的，是你娘的要求，她今天特意要我把嚴益調(diào)過來，還囑咐讓你保護好弟弟。”

“什么？”嚴波轉(zhuǎn)頭看了眼嚴益，對方見到自己在看他，臉上頓時露出天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