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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空城計
  • 呼延云
  • 3519字
  • 2022-06-06 18:59:02

9

進了診室,她反手把門關上了。

四十平方米的診室里,安靜得只能聽見頭頂節能燈輕微的“嗡嗡”聲,站在屋子里的每個人臉色都是慘白的,就連他們映在地上和墻上的影子也白得發青。

只是再也看不到陳光烈、鞏絨、霍青、袁水茹他們的身影了……

想到這里,周蕓的雙眼再次蒙上了一層水光。

不知道是誰,輕輕地抽泣起來。

周蕓知道,眼下不是悲傷的時候,但她自己也觸景生情,抑制不住內心的哀痛:“我知道,今晚除了哀悼我們遇難的同事,其實做什么都是不合適的……就在這里,在這座已經被放棄的大樓里,在這個也快被放棄的診室里,幾十年間,來了去了那么多兒科醫生和護士,可是沒有一次走得這么突然,這么決絕。我真的很想再看看霍青甩聽診器的那個帥氣的樣子,我真的很想再抱抱我的好護士長鞏絨,我真的很想再跟我的同事兼表妹袁水茹一起值夜班,甚至——我真的很想再跟陳光烈吵一架,他在的時候我們經常因為觀點不同而吵架,有時候我對,有時候他對,可是那不重要,真的,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還有他們,能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站在我們的面前……”說到這里,她的熱淚禁不住滾滾地流下面頰。

抽泣聲更大了,所有的人都低下了頭,悄悄擦拭著眼睛。

“可是外面那上百個患兒和家長,并不知道這里發生了什么事情,他們的訴求只是給他們的孩子看好病……都說兒科醫生最苦,這個‘苦’不僅僅是指工作強度大、壓力大,還有就是要面對世界上最令人悲痛的苦難——孩子的夭折。許許多多患了絕癥的患兒,那么勇敢地和病魔斗爭,最后還是失敗了,可他們走的時候,大多神情安詳,甚至比大人還要堅強。我們沒能救治得了他們,他們卻教給我們怎樣對待死亡,對待苦難,從這個意義上講,每一個兒科人都應該是最勇于面對死亡、面對苦難的人。剛才,我往這間診室走的路上一直在想,假如離去的不是陳光烈他們,而是幸存的我們,兩撥人調了個個兒,面對外面那些患兒和家長,他們會怎么做?我想:他們一定會擦干淚水,打開這間診室的大門,以更加嚴謹和認真的態度接診每一個患兒,因為最好的悼念,就是把同事未竟的事業做完。”

說到這里,她注視著房間里的人們,除了胡來順的神情依舊麻木,李德洋依然耷拉著腦袋,孫菲兒還是哭個不停,其他人都抬起頭來,目光變得嚴肅而莊重。

“新院區那邊很快將派團隊來協助我們,但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我要和大家一起接診外面的患者。我會親自分診,適當控制患者數量和就診的節奏。”周蕓說,“胡來順,今晚患兒人數比較多,你一定要認真再認真,耐心再耐心,千萬別再和家長發生沖突。”

胡來順無精打采地說了一句“好吧”。

“李德洋,今晚你也坐回這個診室里接診,與此同時,你還要兼顧胸片、B超的拍攝工作,搞不定就來叫我。”

李德洋把耷拉的腦袋抬了一下,算是點頭。

“孫菲兒,留觀病房交給你——”

周蕓的話還沒說完,孫菲兒就有氣無力地接了句“好的”。

聽她答應得這么迅速,周蕓覺得不對勁。留觀病房一共有兩個,交給一個護士照護,工作量相當大,以孫菲兒的個性,一向是見活兒就推的,可現在——周蕓細細一想就明白了,一定是陳光烈私下里向她承諾了什么,孫菲兒才出賣了自己放在電腦加密文件夾的Excel表,成為陳光烈上位的墊腳石,可現在陳光烈一死,她的靠山倒了,自己又官復原職,所以就算是有一萬個不愿意,她也只能低頭……但抱著這樣的態度,怎么能做好工作呢。

周蕓想了想,讓她把陳少玲找了來,對她們倆說:“這樣,少玲,有些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今晚舊院區這邊醫護人員嚴重不足,在新院區那邊的援軍沒有趕到之前,留觀一病房由你承擔護理工作;菲兒你去照護留觀二病房即可,抽時間也來一病房給少玲幫把手。”

聽說鞏絨等人遇難后大哭一場的陳少玲,臉上猶掛淚痕:“主任你放心,我一定把工作做好。”

留觀二病房分成兩個隔間,外間是感冒發燒或患了急性胃腸炎的孩子坐在輸液椅上掛吊瓶;里間是咳嗽哮喘的患兒,在裝有顯示器的智能霧化機前一邊看動畫片一邊做霧化治療,護士的工作比一病房輕松得多。孫菲兒望著周蕓,使勁點了點頭。

周蕓又叮囑掛號窗口、檢驗室、藥房的三位大夫堅守崗位,還特地給負責總控室的老包和傳達室的王酒糟打了電話,讓老包把通刷卡還給自己,同時要求他們履行職責,“遇到事情直接向我報告”。

各項工作都安排到了人頭。周蕓又強調:“關于急診科車輛掉進大凌河的事情,目前市里嚴密封鎖消息,請大家不要外傳,特別是不要對患兒家長說,以免引起恐慌,給我們的工作帶來更大的困難。”

說完,她把一直站在診室門口的大楠叫到身邊說:“大楠,你跟我一起到分診臺,學習怎樣正確給患者分診。”

大楠瞪圓了眼睛。她是省醫學院來平州市兒童醫院實習的實習生,照規矩,實習生來到醫院后會分配給某個大夫,形成“師帶徒”的關系,但急診科的工作實在太繁重,像霍青那樣的主力一天到晚忙得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哪兒有工夫再帶學生?只好把她交給胡來順,問題是胡來順自己就是個吃飽了混天黑的主兒,大楠跟他“學習”了五個月,一點兒收獲都沒有。眼看轉年到了除夕,半年實習期就要結束,她正在發愁該怎么辦,周蕓居然讓她跟自己學習——大楠激動得圓臉盤都微微漲紅了。

周蕓帶著大楠走到急診大廳,來到分診臺。分診臺前已經密密麻麻地圍攏了一大群抱著患兒的家長。周蕓嚴肅地說:“請大家自覺排成一隊,不排好隊,我這里就不分診,耽誤的是孩子的病情和大家的時間。還有,嚴禁加塞,別怪我把丑話說在前頭:誰加塞今晚就不給誰看病!”

人群別別扭扭地蠕動了老半天,才排成了歪歪斜斜的一條長隊。

周蕓坐在電腦前,開始逐個給排隊的患兒分診:她一邊向家長詢問患兒的病情,一邊觀察著孩子的面色和神情,特別是目光是否恍惚和發散,并通過咳嗽、喘息、呻吟和哭泣等聲音,判斷孩子的痛苦程度、有無呼吸困難等。對于發燒的孩子,她會用手掌摸摸他們的額頭——每個急診醫生都有幾招“獨門絕技”,周蕓的絕技之一是通過手掌就能感知患兒的體溫是在39℃以上還是以下[11],比用體溫計還準確,從而判斷他們留下還是回家。對于跌撞傷、燒燙傷和氣管異物的患兒,她讓大楠從隊伍中將他們遴選出來,直接去診室找醫生處置,之后再補號;對于那些沒有帶著孩子來、只想跟醫生說說病情就開藥的家長,她一律嚴詞拒絕[12];對于那些家長急得火燒火燎,但其實病情并不嚴重的患兒,她耐心地勸說他們離開醫院。

在大楠的眼里,周蕓好像一個有著透視能力的魔術師,在給第一個孩子分診的時候,就已經對排在后面的兩三個孩子的體況和病情,做出八九不離十的預判,所以一邊把打印出的分診條遞給分診完畢的患兒家長,讓他們去掛號窗口掛號繳費,一邊在電腦上提前敲擊出下一個孩子的年齡、體重、身高、病種和分級,等得到患兒家長證實的時候,新一張分診條已經吐出了打印機——而大楠不知道的是,周蕓在做著這些的同時,還豎起耳朵聽著急診大廳的叫號,并用余光觀察著檢驗室窗口的便樣盒數量和排隊取血的患兒人數,把控分診的節奏,不至于給胡來順和李德洋太大的壓力……正是憑借這驚人的工作效率,她像洗牌的高手一樣,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將等待分診的隊伍迅速而精準地推送給不同的渠道,讓阻塞的流水重新暢快地流動起來。

急診大廳很快就恢復了秩序。

隨著等待分診的隊伍一點點縮短,周蕓開始教給大楠一些知識:“分診護士最需要關注的有四點:一乖二煩,三凹四陷。知道分別代表什么意思嗎?”

大楠搖了搖頭。

“一乖,孩子生病,本來應該很難受,哭鬧是正常現象,太乖往往是病重的表現,不管家長裹得多么嚴實,寶寶睡得多么踏實,也要讓家長打開包裹,親自觀察孩子的面色、口唇、皮膚彈性和呼吸等生命體征;二煩,孩子本來還算安靜,突然煩躁不安,尖厲哭叫,要馬上判斷病因實施救治,搞不好就是腦出血;三凹你都忘了?學怎么上的!三凹征[13]的意思;四陷是指小兒的囟門凹陷,證明脫水嚴重,要盡快處置——”

這時,她看到診室門口聚集的患者越來越多,知道胡來順和李德洋兩個人有些看不過來了,于是對大楠說:“我去診室看一下,這邊你來分診。”

大楠一愣:“我?”

“對。”周蕓說,“怎么,嫌這個工作太簡單?”

“不是不是!”這是大楠實習以來第一次“實戰”,所以她十分激動,但一想到剛才目睹周蕓分診的技術,又膽怯起來,“我怕我做不好。”

周蕓站起身,按著她在電腦前坐下,只說了“你行的”三個字,就出了分診臺,向診室走去。

直到這時,她才感到腰酸背痛,剛才密如驟雨、高度集中的分診,其實是一種體力和精力的雙重透支……問題在于:對這個注定不同尋常的夜晚而言,這一切,恐怕才剛剛開始。

那個人,到哪兒去了?

她突然發現,原來坐在候診椅最后一排的那個穿著軍大衣的粗壯漢子不見了,他既沒有帶著孩子來分診,也沒有找醫生開藥,那么他到底來急診大廳做什么?又為什么突然消失了蹤影?周蕓心上的疑云越來越濃重,她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推開了診室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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