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臨江南，萬木霜天紅爛漫，千草金陽碧連心。

潮涌南海，波浪起伏征帆勁，萬里長風(fēng)滿港灣。

起帆在即，樟林港碼頭上到處都是人，遠(yuǎn)行的人，送行的人。

張師爺一邊走，一邊惡狠狠地咒罵。

“兩個該死的奴才。居然利用昨晚的時機逃跑。將來被我抓到，一定扒了他們的皮。”

昨晚陳府舉辦壽宴，場面極其隆重。大堂地面鋪著厚厚的嵌金絲的地毯，梁上結(jié)著大紅的綢花，掛上彩繪的燈籠。四周設(shè)有四對八支雕花盤絲銀燭臺，天色還看不見一絲暗淡，上面卻早早點起了紅燭。這是上等的紅燭，燭中摻有香料，焚燒起來幽香四溢。整個大堂彌漫著一股祥和喜慶的氣氛。

這樣奢華的排場，窮苦人家見了，一定極其震撼。然而張師爺卻是屢見不鮮，只煩不奇了。陳家的人愛講排場，每年舉辦壽宴、喜宴不下十次。一些土豪劣紳，利用赴宴之機，以道賀為名，暗行賄賂。兩方沆瀣一氣，又彼此心照不宣。

賓客臨門，宴會開始了。絲竹之聲不絕于耳，席間觥籌交錯，言語歡暢，其樂融融。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作為縣府的大管家，張師爺自然也成了眾人巴結(jié)的對象。

“張師爺，恭喜恭喜！”

“張師爺，以后請多多關(guān)照啊！我敬您一杯。”

“張師爺，請在縣尊面前多多美言啊！來來來，喝喝喝。”

一杯又一杯，張師爺終于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當(dāng)他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拂曉時分、

依舊有些醉意朦朧，他跌跌撞撞走到天美房前，伸手想敲門，發(fā)現(xiàn)門是虛掩著的。

張師爺順勢推門進(jìn)去，看見房間里空無一人。

他霎時嚇出一身汗，酒也醒了大半，忙走出房間，到后院去尋找，終于發(fā)現(xiàn)，后門也是虛掩著的。很明顯，人跑了。

“可惡！”張師爺罵了一句。他腦瓜子靈活，念頭一轉(zhuǎn)，就想到天美估計是跑回家了，于是只身趕往辛家，追捕“逃犯”。果然，在辛家門口看見了逃跑的天美和阿柴。

剛才一路從漁村追到貨場，突然間兩人卻失去了蹤影。原來張師爺以為他們躲在貨堆縫隙間，于是放輕了腳步，仔細(xì)搜索著。但轉(zhuǎn)了兩圈，一無所獲。

他不甘心，又仔仔細(xì)細(xì)找了半個時辰。但除了一群“擔(dān)八索”出出入入在往船上運貨，再沒有看見那兩個“逃犯”的身影。

張師爺暗暗納悶，舉目向四周張望，只見碼頭上人流秘笈，便踱步到碼頭這邊來了。

“兩個狗奴才藏到哪了？”他思索著，不由放慢了腳步。

“你走不走？不走就讓路。好狗不擋道。”后面的人突然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張師爺一是沒留神，差點摔倒在地上。

“你瞎了眼了？知不知道我是誰。”

人流繼續(xù)往海邊的方向涌去，沒人理睬他。

張師爺無奈，轉(zhuǎn)過身，突然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

一群衣衫襤褸的人，正排著隊，準(zhǔn)備依次登上一艘紅頭船。

看著那群人，有兩個背影似曾相識。

“難道是他們喬裝改扮，想混上船去。“這個念頭瞬間閃過。

張師爺使勁推開前面的人，馬上走過去。

剛要走近，突然出現(xiàn)兩個漢子，擋住了張師爺?shù)娜ヂ贰?

“干什么？”兩個人蠻橫地問。

張師爺打量了兩人，輕蔑地說：“干什么？抓‘逃犯’啊！還不快給我讓開！”

“什么逃犯？”兩個人依舊擋住去路。

“剛才上船的人，里面有兩個是我府上昨夜逃跑的奴才。快讓開，要是他們跑了，我把你們兩個抓回去當(dāng)奴才抵?jǐn)?shù)。”

“放屁！那些人是我們堂口和英國德記洋行要輸送到馬來亞橡膠園做工的，哪有什么奴才。快滾開！再惹事，把你也賣到南洋去。”

“好啊！你們‘咕哩行’勾結(jié)洋鬼子，連我們老爺家的奴才也敢拐賣，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張師爺大怒。

“咕哩行”是潮汕民間從事勞動力外輸?shù)慕M織。“咕哩”是coolie的音譯，即苦力。早在鴉片戰(zhàn)爭前后，英國、西班牙等殖民主義者需要大批廉價勞工開發(fā)南洋（東南亞），美國、加拿大、澳洲等國家也需要廉價勞工開礦和修筑鐵路。清政府政治不修，國弱民貧，東南沿海各地貧民難得溫飽，急需找尋出路。潮汕瀕臨大海，毗鄰港澳，出洋方便，外國殖民者就在沿海各地設(shè)立不少“咕哩行”，掛著招工牌子，打出“金山滿地黃金”、“要發(fā)財去金山”這些充滿誘惑性的欺騙語句，使那些為了養(yǎng)家糊口，迫不及待的人上當(dāng)受騙。潮汕民謠“斷柴米，等餓死，無奈何，賣咕哩。”描繪的就是這一場景。

后來，隨著勞動力需求日益增大，殖民者又與當(dāng)?shù)睾趲凸唇Y(jié)，軟硬兼施，迫使那些家貧屋里還債的人簽訂契約賣身出洋，甚至直接到鄉(xiāng)村里坑蒙拐騙，擄掠人口，壞事干盡。這些被騙或被迫賣身下南洋的人，遭到非人的虐待，一去不回來，就像賣豬仔一樣，所以華工被稱做“豬仔”，“咕哩行”也叫“豬仔館”。

被拐騙、擄掠來的“豬仔”，首先被集中到與內(nèi)地豬仔館中，受到奴隸般的對待。他們大多被關(guān)在一起，10至12人一間，里面骯臟不堪，只有臥身之地。門外都有‘閑人免進(jìn)’的招貼，四周則有黑幫打手輪流把守。

當(dāng)“豬仔”積累到一定數(shù)量后，咕哩行就租用遠(yuǎn)遠(yuǎn)船只的底艙或貨艙，把勞工們裝船外運。運送“豬仔”的艙房，戒備森嚴(yán)，黑幫小嘍啰在船上充當(dāng)押運人員。他們的職責(zé)是：在殖民官員例行訊問時，逼迫“豬仔”應(yīng)允簽字畫押，表示是“自愿出洋”；如在航行途中發(fā)生“豬仔”反抗時，充當(dāng)打手；在登船和靠岸的時候，防范外人靠近和“豬仔”逃逸。

因此，剛才“豬仔”正排隊登船，張師爺突然靠近，馬上被黑幫小嘍啰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