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雖一緒,事乃萬族。
此刻,對著暗淡的月色和搖曳的火光默然流淚的,除了至親的藍氏和天佑母子,還有一個“待嫁”的新娘。
透過鏤空的雕花窗桕和薄薄的窗紙,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月光,照亮桌上一瓶白菊花,陣陣花香伴隨著陣陣憂愁充斥在屋里。
一道屏風將房間跟為兩半,越過屏風一道紗簾。重重幔帳之間,女孩在哭泣。
依舊是那個房間。三天來,天美裝病,閉門不出,安安靜靜地呆在這房間里,躲避那群豺狼。
三天來,陳縣令和張師爺一個都沒出現(xiàn)過,估計是忙著張羅壽宴以斂財。只有今早,張媽進來,送來一套新衣裳,又說是奉了張師爺?shù)姆愿溃瑏斫o天美“挽面”化妝。
“挽面”是潮汕女性特有的一種化妝方法,是為了將面部的細微毛發(fā)拔出,更突顯女性面部的光滑色澤。
天美內心一萬個不愿意,但她聽從阿柴的吩咐,決定暫時不反抗,任由她人擺布。
張媽進屋后,搬來兩只高低不一的木凳,略高的給自己,天美就坐在矮凳上。兩人對面而坐,張媽從粉盒里取出擦粉手巾,嫻熟地在天美的臉上敷上一層均勻的粉,隨之又從一個小盒子里抽出一條約有兩尺多長的紗線,先是對折一番,再將中間紗線往右手拇指上饒了兩圈,一頭用牙咬著,另一頭攥在左手上。準備就緒后,張媽就開始在天美的臉上交叉絞動著。一會上上下下,一會前前后后,力道恰好,張弛有度。紗線跳躍飛舞,似乎在演奏歡樂的曲子。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張媽就做完“功課”了。
“果然是個美人胚子。挽完面更漂亮了。”張媽想討好天美,也乘機夸獎自己的技術。“你真幸運,做了張師爺?shù)囊烫院蟪韵愫壤保砀2槐M了。”
天美心如槁木,一言不發(fā),沉默以對。
張媽討了個沒趣,怏怏地走了。
一整天,再也沒有人來。
此刻已是華燈初上,銀葉掛霜。天美隱隱約約聽到前方正堂里傳來弦樂之聲,應該是主人家在大擺筵席慶生日,請來戲班唱戲助興吧。
“已經(jīng)入夜了,阿柴哥怎么還不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天美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打開窗戶,院子里是一片銀色的世界,天高氣爽,月色橫空。只是天美根本無心欣賞這月色,只盼望著“救星”快點到來。
除了若隱若現(xiàn)的絲絲弦樂,周圍一片安靜,安靜得讓人心慌。
天美覺得自己心慌意亂,口干舌燥。她在桌旁坐下,給自己倒了半杯水。
突然屋外一個響聲,天美的手指震動了一下。杯子里的水搖晃著,溢出來,燙到手。
“誰?”天美猛然站起來,可是一時沒用注意,杯子“哐當”一聲落在桌上,她更加的驚慌不已。她急忙走到門前看了看,又走到窗前看了看。
一個人也沒有,一點聲音也沒有,依舊是安靜得讓人心慌。
也許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吧。天美稍微松了口氣。這時候,她才覺得手指因燙傷隱隱發(fā)痛,忙把手指放進嘴里吮吸了一下。
一陣冷冽的風,穿過窗戶,拂過臉龐。天美微微一抖,順手把窗戶關上。
屋子又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牢欄。她這才發(fā)現(xiàn),心里的憂煩是比這寒冷更加讓人難耐。
“難道今晚我真的難逃一劫?”想到這里,天美鼻子里有點酸,眼淚流了出來。
她又想起了親人。“一個月了,不知道爹的身體怎么樣了?傷勢這么嚴重,不會遭遇不測吧?”想到這里,她感覺自己頓時好像掉進了冰窖里,從心頂涼到了腳尖。
“希望娘和哥能照顧好爹。那我就安心了。可憐我在這里慘遭蹂躪,家里人還不知道消息。”天美眼淚流了下來。
“罷了,也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果阿柴哥沒來,那班豺狼還要強暴,我就跟他們拼命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鐵定了心。
不知道過了許久,房外傳來男人輕輕的呼喚音,“妹子!妹子!”
“誰?”天美警戒地起身,握緊拳頭。
“是我。阿柴。”房外又傳來聲音。
天美挺清楚了,急忙打開門。男人身影一閃,進了屋。天美又忙把門關上。
“阿柴哥,怎么現(xiàn)在才來?急死我了。”
“今晚客人太多,事情太忙。如果我突然消失,很快會引起人懷疑的。”
“正堂里情況怎么樣?”
“戲班正在演戲,大家看得興致正濃。老爺和姨太太們也在看戲,那個狗頭軍師喝多了,已經(jīng)不省人事。抬下去休息了。”
“現(xiàn)在怎么辦?”
“乘這個機會,我?guī)銖暮箝T逃離。”
“能逃得掉嗎?”
“我這兩天仔細觀察,平時后院都有人守著。但此時此刻,大家都在前廳忙碌著,沒有眼線在后院監(jiān)視,逃跑便成為了一種可能。”
“我一走,他們那班豺狼,會不會到家里去找爹和娘的麻煩?”天美有點猶豫。
“沒辦法細想了。現(xiàn)在不走的話,你一定會再遭強暴,以后要逃走也很難等到機會了。”
“這……我不能拖累爹娘。”天美猶豫起來,用一種阻撓的音調說著。
“這樣吧,我們先逃出去,我?guī)闱那幕丶摇D惆堰@里的遭遇告訴你爹娘,他們一定會保護你的。”
天美一時心煩意亂,躊躇著。
“快走吧。等下有人來,就逃不了。”阿柴緊張地催促著。
“好吧,先逃出去再說。”天美下定決心,輕手躡腳地跟走出房間。
弦樂之聲越來越渺茫,只有寒鴉幾聲,回旋天際。
天美內心緊張,臉色發(fā)白,一雙眼睛也是異樣的。
繞過小池塘。穿過回廊,一扇漆黑的門橫在眼前,像一個吞噬一切的黑洞。
阿柴手腳利索,陳舊而笨重的門軸發(fā)出沉重的“吱嘎”聲。
探出一個腦袋,在確定周圍沒有可疑的人后,阿柴才拉著天美踏出門檻,然后再轉身把門掩上。
屋內屋外皆是漆黑一片,只有冰冷的月光照著一條漆黑的巷子和兩張惶恐的臉龐,那樣的場面看上去真是異常的詭異。
此刻夜深人靜,相信正是逃跑的最佳時機。
天美回頭,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轉身向著遠處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