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再去清理月球廢墟的二人足足睡了一上午。

直到中午醒來的時候他還覺得有些不真實。

沒有人準時出現在門口，竟然還有點不適應。

但李元也只是想想，很快又陷入夢境中，翻來覆去間，加納的身體如散架一般“嘎啦嘎啦”響著。

“別睡了，快醒醒，時間快到了。”

耳邊響起一個叫醒聲。

李元蒙上頭，懶得理，一定是做夢，他們不用再去干苦力了，他得睡飽了再說。

“快醒醒，李元。”

嗯？叫他什么？

這時李元才意識到是那可再叫他。

坐起身，一旁的科魯打鼾打得起勁，那聲音堪比嗩吶哭喪。

“哎。”打了個呵欠，李元深深展開上肢，伸懶腰，還差點把腰折了。

這腰子是越來越痛，加納啊加納，怎么身體這么不禁折騰，這才幾天，跟入了土似的。

好想回去。

不知道他的身體現在怎樣了，回頭醒來的時候會不會像上次一樣渾身疲軟？

“時間快到了，奇點信號閃爍就要來了。”那可的聲音聽起來異常興奮。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李元低聲嘟囔，下床穿衣洗漱，肚子咕嚕作響。

看科魯那樣子，恐怕是正在夢里上演天人大戰。

李元決定自己去吃飯。

今天中午，他拿到一份南乳琵琶腿蓋飯配煎蛋，著實是讓他胃口大開，不過他沒搞清楚南乳是什么。

這時，兩個研究員經過他身旁，對話傳入耳間。

“哎，我跟你說，我今早上觀測北斗星的時候，好像看到了引力透鏡效應。”

“說什么屁話，北斗星附近哪有大質量天體能讓時空出現引力透鏡效應，你看錯了吧。”

“是真的，我還拍下來了，不信你等會去看看。”

“走，看看去。”

李元快速拔完錫紙盒里的飯，三口吃掉剩下的雞頭肉，最后再一口塞掉糖心蛋，整個嘴鼓得像個包子，起身悄悄跟在二人身后。

看他們用身份牌刷開實驗室大門，李元站在走廊，佯裝做運動參觀，順帶走到走廊邊上設置的長椅，坐定閉幕養神，看起來在冥想。

只是那還在嚼著食物的嘴，讓他看起來像一個偷吃貢品的觀音。

“你看嘛，是不是引力透鏡。”

“嘶——哎，還真是……”

“就今天出現了嗎？”

“對。”

“走，匯報去。”

兩人重新出來，路過李元，絲毫沒發現這里還有個人。

在監控的盲區，李元此時穿著月球基地常服，蹲在拐角，面無表情，頭頂上舉著個垃圾桶。

呼，累死。甩甩胳膊，他站起來，半月板發出哀嚎聲。

現在需要確定引力透鏡效應出現的位置。

北斗星方向？

跟著北斗星走應該就能看到了對吧？還是等那可他們給他下命令？

“在參觀嗎？”昨天給他們綠燈的工作人員叫住李元。

“哦，你好，我隨便看看，沒什么事情可以做。”

“我正要去實驗基地考察，想去看眼嗎？哦對了，昨天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吳立國。”

吳立國厚厚的黑框眼鏡后是溫和的笑意。

“好啊，我是加納。”

二人友好握手。

.

灰色月壤，上面插滿不同國家的彩色旗幟，像盛開的鮮花。

“聽說你們是參加月球城旅行的第一批人。”

李元正幫吳立國把檢測儀搬到月球車后方懸掛的貨車上，聽到吳立國的話，還在思考要不要把事情真相告訴他。

“對，挺激動人心的。”

“怎么樣，那邊的實驗性建筑是不是很有意思。”

“是的，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建筑，有點像住在一個縮小的星球里，或者是放大版的蜂巢里。”

“你的比喻很貼切。”

“昨天我聽到有人提到月球上很多實驗性建筑，我們現在住的那個基地也是嗎？”

“是的，那個是剛性結構，和你們來處不太一樣。”

談話間，吳立國示意李元可以坐到副駕。

“咱們去哪，吳導游。”

“哈哈，去看看不遠處的實驗基地，那邊是另一種實驗建筑，咱們把房子建在了隕石坑背面的洞穴里。”

“洞穴？”

吳立國沖李元眨眼：“人類來了月球，也會像原始人一樣先找個洞窟藏身生火，對不對？”

“有道理。”

“其實很多人反對在這個時間點讓百姓上月球旅行。”

“怎么說？”李元看著一路盛開的“鮮花”，看著月球車沿著貧瘠的月壤脊背攀升，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一時間說不上來。

“因為不成熟。企業為了短期效益和利益噱頭，會犧牲很多安全方面的考量。比如，現在正在月球軌道上繞行的那火箭。”吳立國朝某個方向望去，不過那里什么都沒有。

一眾星棋散落于黑深無垠的幕布上。

“老實說，我很久沒回去了。”吳立國收回目光。

“不想家嗎？”

“想。今年，我6歲的女兒應該上小學了，前幾天還和她們娘倆視頻通話，看著她一下變得好大個，還有點不適應，她長得越來越像她娘了。”

“為什么不回去？不是有輪崗？”

“說是這樣說，但每次輪崗的間隔都是以兩年為單位，回去一趟兩年，做科研的進程一下就廢了，還得交接班，所以大多數人來了以后都不回去。”

“暫時放下科研，回去看看未嘗不可。”

聽到李元的話，吳立國搖頭：“你成家了嗎？”

“沒有。”

“那你很難明白，兒女情長在人類的未來面前，有時候需要取舍掉。一直去顧著小家，就顧不了大家。其實我內心里也希望月球城能建成，這樣他們娘倆也能上來看看……”

“可是，這對她們倆不公平，她們倆獨自生活，恐怕不容易。”

“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但當我提離婚的時候，她死活不同意，我也說不動她，她還嫌棄我覺得她定力不夠，藐視她對愛情的忠誠等等，還非要在我離開的時候懷。”

吳立國說著，說著就笑出聲，那漆黑的瞳孔比星辰還明亮。

“已經五年了啊。”

五年，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

“嘿，我已經很久沒有和地球真人聊天了，現在那邊發展成什么樣了？你們從A國來的？”吳立國話題一轉，扭頭看了李元一眼。

“嗯，什么都沒變，還在做個基建決策都得有幾方勢力斗爭的階段。建了拆拆了建，建了又拆拆了又建，規劃到一半推翻又重新規劃，只有企業大樓能一路暢通無阻的落下地來。”

至少加納的記憶里如此。

“真怪，我們國家已經開始全面推行磁懸浮高鐵了，現在從最北邊到最南邊只需要三個小時。”

“嗯……很快嗎？”李元對此沒有什么概念。

“跟你說說以前吧，也許這樣你就多少明白一些。在村子里剛通路的時候，我們這些人上個小學，得每天早上坐電動三輪坐兩個小時到隔壁鎮子，再走一小時山路。為了趕時間，得早上5點起，再后來呢，家門前修了水泥路，自那以后兩三個小時就能到較大的鎮上趕集市，如果是那時候的人去上大學，要去坐最老的綠皮車，如果是從南到北，得坐上個大約三天兩夜的，有時候甚至更久。后來全國各地通了高鐵，從北邊到南邊，如果是一直坐高鐵的話，得坐十一二個小時。現在也許你應該知道三小時是多么了不起的飛躍了。”

“原來如此。那你們那還挺大的。聽著感覺很遼闊。”

“是的。”

“那飛機呢？飛機應該能縮短不少時間。”

“說是這么說，但飛機是十分低效的交通方式。這么舉例的吧，其實城市的高鐵站大多數建在城市內部，而機場一般在城市郊區，有時候坐地鐵去機場都要大概兩個小時。如果同等距離計算，坐地鐵去高鐵，恐怕只需要一半的路程。更不用說值機還需要提前兩個小時到，這意味著，在起飛之前得有大概四個小時的路途時間。而同樣的時間下，坐磁懸浮的我已經到站了。除此之外，這對于南北和東西兩端有貨運需求的城市來說，都是及高效的選擇。”

“我并沒有想到這一層，你知道嗎？我們生活地方……有一種……”

李元思索著應該用什么形容詞給加納記憶中的模樣描述出來。

“有一種鄉村氣息。”

“鄉村氣息好。我老家也是農村的。”

吳立國熟練地駕駛月球車，在復雜的路面上繞來繞去，這里的“鮮花”都開在月丘上。

“你知道嗎，這里和我們國家西部沙漠很相似，在那里生活的一個民族群體也是這樣，喜歡在路邊插上鮮艷的旗幟，引導人們去往他們心中的目標。”

“我不理解……如果是這樣的生活方式，不會對別的民族造成什么影響嗎？你知道的，比如像我們經常在網上討論的，嗯，什么正確，和什么公平。”

“不會，那是他們特有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信仰，我們對此一直持尊重和包容的態度。”吳立國開始給他提議，“能上月球旅行，說明你手頭上還挺富裕，有時間的話，有興趣的話，歡迎你到我們國家旅游，去看看那些和網上截然不同的景色和真實的模樣。”

聽著吳立國的話，李元想起之前費爾南斯跟他說過的話，但他有些記不清了，大約是什么你們我們他們之類的。

他想起加納對此有過類似的評論觀點：“好吧，至少，這樣是種自由。”

“你怎么看自由？”

“額……”

吳立國把李元問到了，他還真不知道加納眼中的自由是什么樣的，于是，他按自己的理解回答：“好吃好喝好住。”

聽到李元的回答，吳立國笑起來：“你很真實，我以為你會和另一些人一樣，大談個人或者新自由主義。”

“我認為自由就是能夠有選擇說不的權利。”吳立國意味聲長地看了一眼李元，“由其是在被迫的情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