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合這幾天的遭遇，李元好像明白了什么。

二人沉默了一會。

“等會可能還得麻煩你幫我做個輔助影響記錄。本來不想麻煩人，每個人都很忙，正巧碰到你了，于是我想著正好帶你來參觀參觀。”

“好的，舉手之勞。”說完，李元打開宇航服的錄像功能。

吳立國在一處隕石坑上方停下，掏出儀器進行語音記錄。

“時間，2032年5月17日，地點，澄海與雨海交界處，即將于10分鐘后到達質量瘤區。”

“磁場探測遭到強烈干擾，可能與近日爆發的高強度日冕物質拋射引起的磁場擾動有關，短時間內無法使用通訊系統，預埋緊急制動呼救系統已啟用。”

“走吧，我們下去。”

吳立國示意李元過來跟他取地質探測裝備和探測機器人。

“這里是引力異常區，等會下去的時候一定要抓緊拉索，最低洼部分有一塊巨大的質量瘤，到那邊，可能咱們就像在地球上行走。”

“說實話，我都有點記不清在混凝土上行走是什么感覺了。”

“不瞞你說，我已經徹底忘光了，等我這輪任務大周期結束以后，我回去落地的瞬間估計要變成邯鄲學步那樣，一步平地摔。”

“說不定我會先一步幫你試驗一下平地摔有多疼。”

李元上次從實驗室里醒來的時候就差點腳軟到平地摔。

“哈哈。”

吳立國所言的“質量瘤”，在李元的視界里呈現為一片致密固體區域，低洼處月幔隆起，周遭引力場在此處下陷。致密固體上方插著幾個數據采樣儀。

“諾，接著。”

一個重重的鐵錘落入李元手中。

“這什么？”

“人類的神器，地質錘。”

對此，吳立國告訴他，他這次是來回收據儲存盤的，他們每隔一年左右就會重新分析一次此處的引力和磁場數據，以觀察研究質量瘤引起引力異常的原因。

不過，就在剛才，視界里時不時閃過的白色雪花讓他心生怪異。

怎會有雪花……

等一下，這不是雪花，是磁針，密密麻麻的磁針。

“等等，立國。”

李元立刻叫住正準備動身的吳立國。

“一定得現在回收嗎？我感覺有些不對勁。”

“對的。”對此，吳立國倒是態度強硬，“這是我們每年都必須要進行的回收，月球上的資源和能量都很緊俏，既然花了很多能源過來，就不能浪費。”

說罷，吳立國抓著一旁的拉索，沿著一路盛開的“鮮花”走下去。

對此敬業之人，李元也找不出其他什么好的理由阻攔，只得一邊留心觀察四周的引力分布情況，一邊謹慎下行。

這些“鮮花”下方的地基結構有了顯著不同。在先前他見過的地基里，那些地基都只是用長釘牢牢釘死在月壤中。此時他腳下這些，明顯相互之間以滾輪和連鎖制動裝置用履帶相連，遙遙伸向低洼處。

“李元，時間要到了。倒計時兩小時。”

那可的提示在耳邊響起。

雪花越來越多，越發密集。最開始只是輕微閃爍，如灰塵飄過，現在，他的視界里滿是噪點似的磁針。

滿世界仿佛都充滿了磁針，形成網狀霧云，在涌動間接近。

二人一人抱著兩塊約莫20厘米長的黑色數據匣，費勁地朝上走。

“等會什么安排？”

“去最近的科研實驗基地，就是我最開始告訴你的那個，那里很穩定，能夠暫時規避磁場擾動。磁場擾動沒什么，怕就怕……”

吳立國停頓一會，接著解釋：“怕就怕太陽風暴吹來什么大塊的宇宙垃圾。”

“我會看著點的，放心，錄著像。”

“哈哈，好，靠你了。”

.

建造在環形山下的科研建筑群出現在李元眼前。

“展開視界！快！”那可提示到。

于是，李元跟在吳立國身后，如盲人般拉著纜繩前行。

忽的，吳立國停了下來。

“這是……快看！加納！”

在吳立國的提示下，李元睜開雙目。

巨大的引力透鏡效應在百米開外的上空垂懸，如神臨，也如惡魔之眼。

沒有人清楚那中心是什么。連李元也看不到，他的能力達不到那樣的范圍。

光線在四周流轉，星辰剎那間流動起來，連二人前方千米開外的基地一角都在流動。

視界中，所有的物體都在巨大的引力場中朝著那閃爍的奇點信號中心有了運動的趨勢！

如果此奇點信號持續時間夠久，指不定他的輻射核心范圍內左右物體都會坍縮至那奇點信號核心。

月壤上那些旗幟已經開始向奇點中心飄動。

吳立國也意識到這點，立刻大喊：“快，回到車上去！快走！”

就在此時，一旁的月溪斷層中出現幾個穿著白色宇航服的身影。

“咦，你是，加納？你還活著？”對上頻道后，傳來斯蒂文的聲音，“嗷，老兄，多謝你把我們叫起來，不然我們差點趕不上最后一波宇航服啦，你知道嗎，我好不容易才……滋啦——”

話還沒說完，喜悅的聲調還沒下落，一陣噪聲傳來，斯蒂文和其他幾人已經漂浮到空中。

那個出口離奇點信號太近了！

原本高大壯碩的斯蒂文，身體立刻被拉扯如“biang、biang、mian”一般模樣，繞著奇點信號核心輻射區流轉。

其他人也一樣，在外圍流轉許久后，他們的身體以極其怪異的方式重組著，如陷入螺旋，緩慢沒入中心奇點。

圓球一樣的透明質體將時空扭曲拉伸，如一張抻開的面皮。

詭異的場景讓二人汗毛炸立，拼了命的扭頭奔跑，也不管月球上那有限的重力可能會讓他倆飛到高空中失去方向。

這些都來不及想了！

更多的月壤仿佛那奇點信號的調料，繞著時空漣漪的反向坍縮至中心，灰黃、紅白，長條形或散粉，在那一刻將透鏡內部原本明媚的星盤染得惡心十足，像惡趣味的女巫從四維空間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指，將三維時空里的一切攪渾，只為看看這樣能否煉出什么奇特的新鮮產物。

除了引力場開始向奇點空間坍塌外，奇點周圍繞著怪異的磁場波動，四周經過月球的太陽風暴也被吸入其中，一條又一條電磁波和光在透鏡表面彎曲纏繞，外圍懸臂正在加速流轉。

插在地上的長釘如子彈般瞬間打到透鏡邊緣，遠方不少地基稍淺的雷達在半空中以奇異的角度自旋，進入奇點核心輻射的捕獲范圍。

那顆圓球此時像極了一個長毛發霉的荔枝。

.

奇點信號具有巨大的吸力。

盡管在費力地逃命，但李元依舊在觀察。

除了那核心范圍具有巨大的吸力外，它的引力范圍還有一層，而且，吸力的強度正在變高。

二人的腳步越來越慢，并且，他們幾乎像在地球上奔跑一般，幾乎已經無法再像方才那樣躍起一定高度來省力。

離月球車只有最后50米。

吳立國終于能夠接上通訊信號，他剛才喂了半天，回應他的只有絕望的“滋啦”聲。

“聽得到嗎，洞幺洞幺，這里是編號CEDY107，危海附近出現了未知大質量時空坍縮，現在北斗方位出現巨大的引力透鏡效應，請緊急撤離！請緊急撤離！再復述一遍，危海附近出現了未知大質量時空坍縮，目標位于北斗星方位，生物科學研究實驗室已經失聯，請緊急撤離！請緊急撤離！此透鏡恐怕將影響國際實驗室，請求返航國家實驗室，請求返航國家實驗室！”

李元此時竟然覺得月球車的速度如此之慢。

他們已經離開那里將近萬米，可這吸力竟然還是如此霸道！月球車的加速度竟然有減小的趨勢！

月球車車輪履帶在月壤上劃出深深的車轍印，越來越多的月壤如黃泥水一般飛起，又很快朝后方飛去。

剛才那樣輕盈地月球車此時如陷沼澤！

一股無力感如潮水將他淹沒。

他穿越過來以后，只能運用最基礎的探測功能，那些改變引力場的能力一個都用不出來。

車轍越陷越深，車輪揚起的月壤越來越多，他們的速度越來越慢，身體也越發沉重。

加納這身體很快因承受不住強大的重力場，關節開始“咔咔”作響。

“撐住，加納，我們可以的！”

要找到一個能讓他們脫離苦海的方式！

月球城緩慢朝前行進，現有的動力和能源很快將不足以二人抵抗這等強度的拉力。

而那可那邊緊急翻看著王立國的資料，告訴李元，吳立國一直活到了80多歲，而他現在，應該剛好處于32歲。

李元看向吳立國的眼神多了些決絕。

“把貨車卸了吧。”李元冷靜地提議。

“不行，那些數據和儀器都是相當珍貴的科研設備和科研材料，哪怕是我冒著性命危險，我也要把他們帶回去！這是組織交給我的任務！”

“想想你的妻女，儀器和材料沒了，還可以明年再收集，再運輸，你沒了，她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不等吳立國同意，忍著讓人精神崩壞的疼痛，李元打開車門，一個翻身，落到后方貨車上，熟練地用地質錘砸掉連接著駕駛室和貨車的銷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