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閑拿著從江州市地震監測局拿到的資料,陷入了良久的沉默。這是葉大衛拜托他的事情,也是他跟葉大衛的交易,然后葉大衛才會幫他對付龍幫。但是葉大衛沒有告訴他為什么要這些資料,所以當他拿到資料時,才會無比好奇。
按照約定的時間,葉大衛準時打來了電話。“你要的資料我已經幫你找到,怎么給你?”孔閑忙不迭地問。“孔隊辦事效率挺高嘛。”葉大衛笑道,“不急,我會告訴你怎么把資料給我。”
“我要見你,當面把資料給你。”孔閑提出了條件,但被葉大衛拒絕了,他說:“孔隊,我跟你干的是一樣的活兒,你心里想什么我全都明白,所以見面還是算啦。”
“那你總得告訴我為什么要這些資料。”
“暫時不行,但在我離開之前,會告訴你答案。”葉大衛說,“我的身份證,你必須還給我。我會告訴你地點,你把我要的資料和身份證放一塊,我到時候會派人去取。記住,一個人來。”
孔閑答應了他的條件,親自帶著資料出門,按照他說的地點,把資料袋放進了垃圾箱。他沒有食言,沒有帶人去,但沒離開,一直躲在遠處,偷偷觀察著,希望見到葉大衛。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他依然沒見葉大衛前來取走資料袋,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于是再次回到垃圾箱前,這才發現資料袋已經不見了蹤影。
孔閑很是惱火,卻又無可奈何,他覺得奇怪,自己明明一直盯著,甚至都沒敢眨眼,資料袋怎么會憑空消失?他想到這里,一把推開垃圾箱,這才發現垃圾箱下面有個小孔。
葉大衛在小衛的指引下,設計了這個取走資料袋的好辦法,此時已經從下水道回到出租屋,打開資料袋,里面有江州市的地圖和地震布局圖,還有他的身份證。
他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正在查看地圖時,小衛醒來。
“公安沒耍花樣吧?”小衛伸了個懶腰。
葉大衛點點頭,掃描著地圖,依然滿臉激動,答非所問:“現在基本能肯定晨曦菜市場就是我們要找的城西停車場。”
小衛不置可否地問:“如果確定,是不是可以馬上行動?”
葉大衛的目光定在地震布局圖上,指著其中的某個點,興奮地說:“江州市正好位于北緯30度的這個點,而這里正好處于江州市的西邊位置,距離三年后那場地震的震中很近……”
“什么地震?”小衛不經意地問道,葉大衛沒想到自己太過激動,居然說漏了嘴,隨即收起地圖,也裝作不經意地回道:“沒什么,我指的是江州市位于……”
“不是,你明明說‘三年后那場地震’。”小衛盯著他的眼睛,他本來還想隱瞞,但在他的逼視下,不得不嘆息道:“本來不知該怎么跟你開口,但是既然你已經知道,也就沒什么可隱瞞的了。”
他把三年后,江州市將被一場地震摧毀的事告訴給了小衛,小衛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緩緩搖頭道:“不會的,不會的,江州怎么可能發生地震?你不要騙我,我不會相信……”
“之所以沒告訴你,就是擔心你不會信我。那場地震震級高,幾乎摧毀了整個江州市,死了不少人,導致江州市的地勢和地形結構都發生了不小的變化,也正是這個原因,我一時半會兒才無法把二十年后重建的江州市和現在的江州市聯系在一起。”葉大衛慨嘆道,“在這里,可能除了你,沒人會真正信我,所以我就算對所有江州市的人說了,他們也會把我當成瘋子。”
小衛像個傻子,怔在原地,滿臉驚愕,久久沒發一言。
“小衛,其實我沒把這件事告訴給你,還有另外一個原因。”葉大衛思慮良久后又補充道,“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早就有定數的,并非哪個人可以隨意改變歷史,所以我說與不說,結果都一樣。”
“不,你不說,會死很多人,你說了,就會救很多人。”小衛反駁道,“我要把這件事告訴給江州所有人知道。”
“我也很想跟你一樣,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想救他們的命,可你覺得他們會信我嗎?”葉大衛無奈地說,“你馬上就可以從這里走出去,然后挨個對遇見的人說,三年后江州市將發生地震,讓他們全都搬走。我估計,你會被他們狠狠地揍一頓,然后送進精神病院。”
小衛聽了這些話,也理解了他的心情,自己一開始不也不相信他來自另外一個世界嗎?
“當然,你自己隨時可以離開,還有相信你的人,也可以一起離開。”葉大衛站了起來,“這件事,我目前為止只告訴給你一個人,該怎么辦,你自己決定吧。當然,我答應要幫你擺脫龍幫的事就一定會做到,所以,待會兒我會下去給公安局的孔隊長打個電話,他會幫我們達成目標。從此以后,你就自由了。”
“找公安局的幫忙?你打算怎么做?”小衛聽說他要找孔閑幫忙,自然十分訝異。“這件事必須先跟孔隊商量,只有他幫忙,才能圓滿實現計劃。”小衛沒有繼續追問,但突然拉著他說:“你可不可以帶我走,去你那個世界。”葉大衛未嘗沒這么想過,但是最后給出了否定的答案。“還是算啦。”小衛看著他為難的表情,又自嘲地說,“如果真的跟你去到十年后,也許很多事情都會發生改變。”
“這也是我極力想要回去的原因。”葉大衛說,“我們只有待在屬于自己的世界,而且只能待在屬于自己的世界。更重要的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方式非常特別,到目前為止,我還不知道能否利用之前的辦法回去,成功的機會只要百分之五十,如果失敗,就會付出慘重的代價,我不能害了你。”
“如果成功,我們以后還有機會見面嗎?”小衛問,葉大衛頓了頓,卻笑著說:“最好不再見面,不過就算想見面,估計也難了。”小衛還沒有完全體會到這話的意思,但接受了葉大衛的建議,答應待在屬于自己的世界。葉大衛給孔閑打電話的時候,孔閑剛從外面急匆匆地趕回來,他預料到葉大衛會很快來電。“孔隊,不好意思,為了安全起見,不得不動了動歪腦子。”葉大衛嬉皮笑臉地說,孔閑不屑地笑道:“還真用了腦子,我居然看走眼了。”
“那是。孔隊是聰明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給你打電話,正是為了兌現之前的承諾。”葉大衛說,“感謝你給我的資料,我已經找到回去的辦法,但是在離開之前,要先幫你搞定龍幫。”
孔閑迫不及待地問:“你真有辦法?”
“當然。明天晚上十點,你帶人埋伏在晨曦菜市場周圍。記住,一定不能輕舉妄動,到時候,龍炎自然會出現。”葉大衛說完這話,又叮囑道,“孔隊,這可是你抓住龍炎的最后機會,如果錯過,以后要想逮住他,恐怕比登天還難。”
“你到底有什么計劃?我必須事先知道。”
“這個暫且不用你管,你也不用白費腦筋,照我說的做就對啦。對了,孔隊,我寫了一封信,一周后會送到你手里,請注意查收。”葉大衛掛斷了電話,孔閑卻舉著聽筒半天沒放下,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著:“這個葉大衛,到底在搞什么鬼?”
夜色深沉,厚重的云層籠罩著這座城市,壓抑得令人窒息。這種景象,跟他被武東槍擊的那個夜晚很像。
精神抖擻的葉大衛,此時正帶著小衛,悄然掩映在黑暗之中。此刻,他滿懷激情,雖然略有擔心,但信心充盈心間。他覺得自己能成功,之前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但是現在變成了百分之百。
這是他強烈的第六感。
“我可能很快就會離開,記住我的話,等你渡過這個劫,一定要做個好人。”葉大衛說這話時,心里竟然有一絲不舍,他雖是普通人,卻做了一件極為不普通的事。他不止一次地問自己,這輩子能去到另外一個空間,見到另外一個自己的概率究竟有多大?又能有幾人能如此幸運?
所以,他現在被迫來到另一個世界,有時候覺得是悲劇,有時又會覺得是老天的眷顧。
其實,最為擔心的還是小衛,因為到現在為止,他依然不知道葉大衛究竟想怎么做。更為重要的是,這件事將影響到他今后的日子將怎么度過。他揪著一顆心,高高地懸著,猜想著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
“還有,待會兒不管發生什么事,你都一定不能露面,就當什么事都沒發生。”葉大衛心里想著,反正這輩子恐怕再也無法見面了,就算自己回去的計劃失敗,就算自己死,也權當幫了小衛一個忙。
好吧,其實幫小衛,也是在幫自己。他這樣安慰自己。
幾分鐘過后,果然有無數個人影現身菜市場門前的空地上。
葉大衛看見了龍炎,心里暗喜道:“終于來了!”
小衛看見龍炎時,隱約間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替身計劃,腦子里一陣發暈,慌忙攔住他,問:“你到底想干什么?”
“放心吧,我不會替你死,我也不會死,但是所有人都會以為你死了,這樣你就可以安全脫身,明白了嗎?”葉大衛的話令小衛云里霧里一般,他最后說了一句,“祝我們彼此一生平安吧。”然后毅然決然地轉身走出黑暗,來到了龍炎面前。
這就是葉大衛的計劃,一個一箭三雕的計劃。龍炎幾個小時前接到葉大衛的電話,葉大衛說會把叛徒交給他,他這才按照約定的時間到達菜市場。“我要的人呢?”龍炎見葉大衛果然現身,雖然無法確定面前這個人究竟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但先入為主,所以才這樣問道。葉大衛冷笑道:“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嗎?現在我都來了,你還想要什么人?”龍炎想起兩個葉大衛長得一模一樣,導致他無法確定到底哪個才是背叛他的人,而站在眼前的這個人,又實在讓他難以分辨。
“是你主動把我的貨交給公安?”龍炎又問,“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我不想繼續做壞人。”葉大衛慷慨陳詞,“這些年,跟你做了很多壞事,現在我想是該還債的時候了。”
“你打算怎樣還?如果非說要還債的話,是不是應該先把欠我的還給我。”龍炎這話指的是被葉大衛搶走的孩子,葉大衛冷笑道:“我從來沒欠過你什么,倒是你,欠了不少債,而且還是喪盡天良的血債。今天,就是你還債的時候了。”
葉大衛的這番話,在小衛心里來回翻滾,連連說著“對不起”,可一切似乎都已經太晚。
龍炎掃了他身邊的兄弟一眼,狂妄地笑道:“葉大衛啊葉大衛,我看你是瘋了吧。今天,我這些弟兄如果不把你剁成肉醬喂狗,就對不起龍幫這塊招牌。”
葉大衛知道孔閑這會兒一定帶著兄弟們躲在暗處,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只要他拔出槍,一場血戰便在所難免,可他還想再多套套龍炎的話,以便警方將來給他定罪。
“這次我帶走了你的貨,還把他們全都交給警方,我猜你一定很難受吧。如果不能按時交貨,那些國際買家會不會先把你給剁了喂狗?”葉大衛這話很明顯刺激了龍炎,這也是龍炎最近最大的心病,他一聽這話,就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立馬把葉大衛碎尸萬段。
葉大衛看透了他的心思,慘笑道:“可是一切都結束了,過了今晚,你也不用再為自己會被剁了喂狗發愁,那些國際買家也不會再找到你。”
“你什么意思?”龍炎突然隱約覺得不妙,葉大衛環視了四周一眼,大笑道:“我的意思是,過了今晚,法律會制裁你們這些惡棍!”然后又沖著黑暗深處大聲喊道,“孔隊,該你上場啦!”
他話音剛落,頃刻之間,不遠處傳來一陣尖厲的警笛聲,很快,全副武裝的警察就將這里給包圍了。
葉大衛沖龍炎狂笑道:“這就是惹我的下場。”
龍炎面如死灰,他原本以為葉大衛因為自己的身份不敢報警,沒想到居然來了個兩敗俱傷,情急之下拔出槍吼道:“葉大衛,你敢勾結警察?去死吧你!”
一時間槍聲大作,葉大衛正要拔出玩具槍時,已經被龍幫的人射成了馬蜂窩。躲在暗處的小衛,目睹了這一幕,被驚得捂著嘴,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兒,差點沒叫出聲……葉大衛眼前一陣迷糊,再次回頭看向小衛的方向,卻發現他人已經不在原地。
“好啦,一切都結束了!”葉大衛在倒地時,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孔閑帶著警員們跟龍幫的人發生了好一場激戰,很快就控制了局面。龍炎中彈倒地,捂著受傷的大腿鬼哭狼嚎。孔閑讓警員們清理現場的時候,沒有發現葉大衛的尸體,可他明明記得葉大衛和龍幫的人互相射擊,在那種情況下,不中彈是不可能的。難道他是鬼神附體,刀槍不入?
一周之后,孔閑焦急等待之下,果然收到了一封來自葉大衛的信函,葉大衛在信件里再次跟他解釋了自己的來歷,還道出三年后江州市將會被一場地震摧毀的事。
孔閑翻來覆去把信件看了好多遍,想起葉大衛讓他幫忙找地震布局圖的事情,臉色變得越來越冷峻。
“難道葉大衛真的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了?”他想起現場確實沒見到葉大衛的尸體,一個個疑問在腦海里盤旋,在折磨了自己一夜后,決定寫一封情況說明材料,然后連同信件一起交給地震局。
日頭炙烤著大地,幾近蒼白。每個匆忙而行的身影,都在烈日下奔跑,似乎稍做停留,就會像冰棍一樣化掉。葉大衛感覺自己恢復知覺的時候,整個人都淹沒在水底。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到達這兒的,只是隱隱有些頭痛,甚至呼吸困難。他感覺渾身上下濕漉漉的,加上傷口疼痛,步伐越來越慢。街道很舊、很窄,很多騎著自行車的人從身邊迅速穿過,偶爾有汽車經過,但都是葉大衛不曾見過的品牌,而且車輛的款式看上去很陳舊。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眼神怪異地看著身邊的風景,剎那間仿佛明白了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沒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也許是天氣太熱,也許是猜到自己沒能回到自己的世界,他一時急火攻心,腳下一軟,站立不穩,向前摔倒。
葉大衛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他兩眼茫然地望著天花板,不知發生了何事,更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片刻的冷靜之后,他感覺自己慢慢恢復了知覺,眨了眨眼,想坐起來,卻發現根本無法動彈。
他渾身纏滿了紗布,像被包緊的粽子。葉大衛想起第一次被槍擊后,身上并沒有留下傷口。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只發出嗷嗷的聲音。
他發現這個房間里除了自己再沒有第二個人,于是放棄了叫喚。他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隱約想起了之前的事:被龍幫的人槍擊,然后……就在他無法想起之后的事情時,門打開,進來一個女護士。
葉大衛盯著那張臉看,雖然她戴著口罩,只露出兩只眼睛,但那雙眼睛清澈透明。以他的審美標準,那是個美人胚子。
女護士俯身翻開他的眼皮,起身后問:“能說話嗎?”葉大衛再次張了張嘴,這次終于發出了聲音:“這是什么地方?”
“醫院!”女護士說,“你渾身多處受傷,暈倒在路邊,我恰好路過。”
“是你帶我回來的?”葉大衛又因為頭痛,緊緊地閉上了眼睛,等他張開眼時,女護士問他哪里不舒服,他沉默了片刻,想起自己的處境,低聲說,“我沒有哪里不舒服。請問我什么時候可以出院?”
“出院?暫時還不行。”女護士拒絕了他,“雖然你身上的傷都無大礙,但你能不能出院,卻不是我能說了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葉大衛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她筆直地站在他面前,凝視著他的眼睛,無奈地說:“因為在你身上找到了一些東西!”葉大衛咽了口唾沫,脖子一陣生疼。就在這時候,門再次打開,從外面進來一個男人,穿著一件偏黃色的襯衣短袖,高高大大的身材,濃眉大眼,滿頭的鬈發,肚子微微凸起。葉大衛打量著來者,卻猜不透對方的身份。女護士退到一邊,摘下口罩,露出了另外半張臉。葉大衛猜對了,那確實是一張美人臉,五官端正,皮膚白皙,面部輪廓分明,美得恰到好處。可他此時沒興趣欣賞這些,目光很快落回到剛剛進門的那位男士身上。
“剛醒來,能說話!”女護士說,男子走到葉大衛近前,把他從頭到腳掃描了一遍,用一種近乎冷酷的聲音問:“你到底是什么人?”葉大衛回應著那雙眼睛,又瞅瞅女護士,女護士忙說:“這位是公安局的韓隊長。”又是公安局?葉大衛想起之前的經歷,也是剛反應過來就落到了警方手里。他頓時感覺自己的腦袋被莫名其妙地撞擊了一下,又隱約有些疼痛。
“我叫韓國棟,公安局刑警大隊隊長。”被稱作韓隊長的韓國棟自我介紹道,“我們在你身上找到了身份證,還有一把槍。”葉大衛眼前浮現出那把玩具槍。
“雖然是玩具槍,但是身份證也是假的。”韓國棟接著說,“葉大衛是你的真實姓名?我們查詢不到關于你的任何信息。”他盯著葉大衛的眼睛看著,感覺躺在面前的這個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需要破解。
葉大衛沒心思理會韓國棟的提問,他在想自己此刻到底身處什么年代,更加擔心之前的事又會在自己身上重演一遍。“我問你話呢,你到底聽到沒有?落到我手里,你最好配合一下。”韓國棟打斷了他的思緒,“如果你不合作,那就只能帶你去公安局了。”
“我叫葉大衛,就是身份證上的那個名字。”葉大衛權衡利弊之后,終于開了口,雖然他很厭煩這種審訊式的方式和威脅性的口吻,“你們當然無法查詢到關于我的任何信息,因為……”
“因為什么?”韓國棟緊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判斷他沒有說謊。葉大衛的目光聚焦在天花板上的某個點,沉吟了半晌才說:“因為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韓國棟和女護士面面相覷,彼此對視了一眼,露出滿臉的疑問。
“好了護士,你先出去忙吧,謝謝你的配合,有什么需要我再找你。”韓國棟打發走了女護士,目送著她出去,又關上門后,才收回目光,重新落到葉大衛臉上,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笑容。
葉大衛非常理解那種笑容的含義,除了對自己的不信任,更多的則是譏諷。“我知道你不會信我,因為我現在連自己都不相信了。”葉大衛說完這話,又在心底嘆息了一聲,“韓隊,可以告訴我,現在是哪一年嗎?”
韓國棟明顯因為他的話而微微變了臉色,不悅地說:“像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不說實話,也不配合,但我有的是辦法讓你開口。”
“韓隊,我……我真沒騙你……”葉大衛劇烈咳嗽起來,韓國棟轉身走出病房,留給他一個遠去的背影。韓國棟站在門口,收住腳步,沖門外的民警點了點頭,讓他們好好看管病房里的人,除了醫生和護士,沒有他的允許,不能再讓任何人進去。
葉大衛躺在空空的病房,費了老大工夫,才把身上的紗布全都拆開。他累得滿頭大汗,小心翼翼地摸著自己的身體,發現傷口雖多,但都很淺,并非像子彈擊中留下來的。
他再次想起被槍擊的情景,跟第一次一樣,他當時就感覺無比疼痛,以為自己快要死了。可是,他還活著,只是受了些輕傷。“我到底是誰?這是怎么啦?什么時候變得刀槍不入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的時候,卻又感覺到了下顎的疼痛,立馬收斂笑容,從床上慢慢悠悠地坐起來,扶著床位前移了兩步,發現果然如護士所言,他身上的傷并無大礙,并不影響行動。
他走向門口,剛試圖拉開門,門外的兩名警員立馬轉過身,眼神異樣地盯著他。
葉大衛看著兩人的穿著,瞬間就明白了他們的身份,只好默默地關上門,重新回到了病房。
他打開窗戶,發現醫院外面的空地上還停著兩輛警車,而且是三輪摩托式的。
他凝望著遠方,胸口一陣疼痛,長長地嘆了口氣,此時已經非常確定自己不僅沒回到原來的世界,而且很可能來到了另外一個更為久遠的時空。
可現在究竟是哪一年,他不得而知。
韓國棟拿著從葉大衛身上搜來的身份證,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又拿起仿真手槍,做出瞄準的姿勢,在心里感慨這仿真槍的外表做得可真好,比真正的警槍好看多了。
這小子到底是什么來頭?仿佛每一根頭發都藏著秘密。為了解開謎底,他讓手底下的人去把玩具市場轉了個遍,但也沒找到賣這種仿真槍的店鋪。更奇怪的還是身份證,不管是材料還是樣式,都跟他們現在的身份證完全不同。他把自己的身份證擺放在桌上,下顎頂著桌面,雙眼平視前方,對照著看了又看,覺得醫院那小子身上好像籠罩著一層厚厚的煙霧,看不清,更猜不透。幾分鐘過后,他接到了從醫院打來的電話,看守的同事告訴他,病房里的人想要出去。
“穩住他,千萬不能讓這個人離開病房。如果他不見了,你們也不用再回來!”韓國棟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囑道,放下電話,剛巧被他派去聯系周邊縣市的同事急匆匆地闖進來,跟他簡單匯報了情況。
“奇了怪了,居然找不到關于這小子的任何信息,難不成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韓國棟咧了咧嘴,一只手在下巴上來回摩挲著,陷入沉思之中。
“隊長,你不會真以為那小子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吧?依我看,其實就算那小子是石頭做的,那咱也得把他給捏碎了,讓他吐出話來才成嘛。”“但我倒是感覺那小子腦殼有點問題。”韓國棟想起他問自己現在是哪一年的話,“你看他神神道道的樣子,還說什么從另一個世界來的,滿嘴胡言亂語,要不然讓精神病醫生給他看看?”
“八成就是個神經病,或者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葉大衛自個兒拆了紗布,女護士再次進來時也被嚇了一跳,指著地上那一堆紗布,驚訝地問:“你……自己拆的?”葉大衛坐在床頭,答非所問道:“我要出去,我要馬上出去!”女護士愣了愣,隨即說:“不是我不讓你走,是公安同志不讓你走。”
“我不管,總之我要出院!”葉大衛站了起來,“你給我想辦法。”
“我,為什么要我幫你想辦法?我辦不到!”女護士想都沒想便拒絕了他,他卻說:“因為是你救了我,也是你給公安局打了電話!”
葉大衛的意思已經說得很明白,女護士心里自然也是有鬼。
“還有我的槍,要不是你報警,公安局的人也不會找到我!”葉大衛盯著她的眼睛,她無處可躲,不得不承認是她把槍交給了公安。
她在想起這件事的時候,還心有余悸。當時葉大衛處于昏迷中,她在給他換藥,翻動被褥時,突然發現他手里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把槍,而且槍口正對著她。她頓時被嚇得花容失色,鎮定過后,才想起他還沒醒來,這才轉身出門報了警。
“我以為你拿槍對著我,我當時被嚇壞了。”她輕聲嘆息道,“我看你不像是壞人,身上怎么會有槍?”
“我……”葉大衛一時語塞,他本來想說自己是警察的,可就算說出來,又有誰能信他?他不得不苦笑道,“現在就算我長一千張嘴,一萬張嘴,恐怕也說不清了。”
“公安不會冤枉你。”女護士道,“如果你有什么委屈,或者沒做壞事,公安局的同志一定會為你做主,還你清白。”
“雖然我是好人,可現在除了老天爺,恐怕沒人能幫我了!”葉大衛仰天長嘆道,其實他這話是指怎么回去的問題。他沒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冒著生命危險才付諸實施的計劃,最終卻把他送到了另外一個更加久遠的空間。
可惡的時間,為什么要如此折磨我?
想到時間,他這才再次想起跟女護士追問現在的年份。
女護士看他的表情,也跟韓國棟之前看他一樣。
“我沒有病,我真沒病,就是想知道現在是什么年份,求求你告訴我吧。”葉大衛已經不想再解釋任何東西,好在女護士沒有像韓國棟一樣轉身離去,而是眼神怪異,語氣平緩地說:“1982年。”
接下來,該輪到葉大衛驚訝了。
他的瞳孔瞬間放大,兩只眼球像要從眼眶里掉出來似的。他仿佛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那顆躁動不安的心臟,似乎快要從胸膛里蹦出來。他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心臟的位置,閉上眼,長長地呼吸著,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
女護士看著他的樣子,不知發生了何事,于是擔心地問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搖了搖頭,沉重而又激動地自言自語道:“居然是三十年前,為什么會這樣?”
他像是在問自己,又好像在質問老天。“這是什么地方?”片刻之后,他接受了事實,但是再次問道。“什么?”女護士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醫院!”“不,我是問這個城市叫什么名字?”“城市?”女護士撇了撇嘴,“這里是江州區。”
葉大衛聽到“江州”二字時,稍稍松了口氣,雖然自己此時來到了三十多年前,但畢竟還在江州境內。他連連嘀咕道:“江州市,江州區……”
女護士覺得他的情緒不對勁,卻又不知發生了何事,于是想給他測測體溫,嘴上還說著:“剛遇到你的時候,你發著高燒,嘴里也跟現在一樣說著胡話……”
“我沒事,沒發燒。”葉大衛收回了臆想的表情,拒絕了她的好意。“可我看你真的有事!”“我沒事,真的沒事!”葉大衛陡然怒喝道,聲音抬高了八度,把女護士嚇得再也不敢吱聲。沉默的瞬間,空氣也像是停止了流動。“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葉大衛尷尬地擺了擺手,他的眼神異常灰暗,臉色蒼白,耷拉著眼皮,兩只手無論放在何處,都覺得不安。
“可以告訴我,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嗎?”女護士看著他的表情,盡量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緊張了。他強擠出一絲笑容,終于抬起頭,強顏歡笑道:“我遇到的事,連自己都不明白,也不全記得,怎么跟你說得清?”
“可是,你不說的話,我怎么能幫你?”
“真的,我真的想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他說完這話,又垂下了眼皮。其實,他多么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女護士叮囑他安心睡一覺,興許就會想起些什么。葉大衛聽見房門關上的一瞬間,腦袋里又像是有一座旋轉木馬,轉得他快要昏迷過去。他躺在床上,上下眼皮開始打架,很快就沉沉地閉上了眼。
也不知什么時候,葉大衛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在之前的病房,而是坐在一把椅子上,周圍是封閉的墻壁。除此之外,他還發現自己換了衣服,一套干凈的病號服。
他站了起來,走到墻邊,用手碰了碰冰冷的墻壁,發現墻壁是柔軟,而且暖和的。
“你叫什么名字?”一個洪亮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葉大衛慌忙回頭四周張望起來。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驚訝地問道:“你是誰,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會在這里?”
“你不用知道這是什么地方,我可以告訴你,這個地方非常特殊。但是,如果是作為交換,只有你先回答了我的問題,我才能回答你的問題。”那個聲音依然洪亮,葉大衛從內心里抗拒這種交易,但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不得不回答了對方的問題。
“葉大衛,你的名字叫葉大衛。很好,那么接下來,我應該回答你的問題了。這里是江州區精神病院,我是你的醫生,現在你該知道自己怎么會在這里了吧?”
葉大衛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得知自己居然被關進了精神病院時,瞬間從頭涼到腳。但他是正常人,覺得該用自己的方式換取外人的信任,同時換取自由之身,于是假笑道:“你們是把我當成了精神病人?你看我的樣子像神經病嗎?我告訴你,我沒病,我很正常。”
“好吧,那么請回答我第二個問題,你來自哪里,家里還有什么人?”那個聲音沒搭理他的辯解,繼續追問道。
葉大衛無奈地說:“我就是江州區人,從小……都沒見過父母,家里沒人了。”
“但是為什么你的身份信息無法查詢?”
“因為……”他本想說自己來自另一個世界,但他擔心說了實話,會引起更大的誤解,于是話到嘴邊又變成了,“算啦,我也不想解釋,總之我不是神經病,絕對不是神經病,你們快放我出去。”
“在沒確定你是不是精神病人之前,我無法滿足你的要求。”那個聲音依然穩重,葉大衛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大聲嚷道:“韓國棟,韓隊長,我知道你在外面,我要見你,我有話要跟你說。”
沒錯,韓國棟此時確實正站在外面,透過一層單面玻璃觀察著葉大衛的一舉一動。他聽見葉大衛說知道自己在外面,而且還要見自己時,于是征求醫生的意見。醫生不茍言笑地說:“從他目前的行為舉止來看,無法判斷他有精神病,但也不能斷定他沒有患精神病。”
韓國棟詫異地看著他,他解釋道:“精神病人在某些時候是正常的,但在某些時候才會表現出癥狀。從目前來看,他是正常的。”
“你的意思是,這個人也可能是正常的?”醫生點了點頭,韓國棟覺得自己快被搞糊涂了,但他沒時間理會這些,既然葉大衛知道他在外面,于是決定先跟葉大衛見一面再說。他打開門,走進房間,面對已經平靜下來的葉大衛,開門見山地問:“為什么要見我?”葉大衛指著自己腦袋說:“我這里沒問題。”
“精神病人都會覺得自己沒問題,但你之前的表現,已經證明你有問題,而且問題不少。”韓國棟說,“我們已經調查了關于你的所有信息,跟周邊縣市也取得了聯系,但一無所獲。告訴我,這是為什么?為什么你的信息一片空白?”
“有些問題,我實在無法回答你,就算跟你說了實話,你也不會信我。”葉大衛沉默了瞬間,打算用先入為主的方式掌控主動權,但韓國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輕描淡寫地說:“除了別告訴我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之外,別的什么都行。”葉大衛忍不住笑了,他看著外表憨厚的韓國棟,沒想到自己還未開口,對方便猜到了他想說什么。
“如果我是你,現在估計笑不出來。”韓國棟看了看玻璃墻壁方向,“精神病醫生還在外面,接下來我們的談話,會決定你是否會被繼續留在這里。”
“好,那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跟你一樣,也是警察。”葉大衛話音剛落,韓國棟突然沒忍住笑出了聲,笑得前俯后仰,好像再也停不下來。
葉大衛看著他,臉色深沉地說:“因為我來自另外一個世界,也就是三十幾年之后的世界,所以你們無法查詢到關于我的任何信息。對了,我也是一名警察,也有警員編號,我的警員編號是……算啦,我還是不說了,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的話,而且還會把我當成瘋子……”
他看著韓國棟的樣子,便猜到自己說再多也是無益,于是打住。
“好吧好吧,我暫且信你,但你得告訴我,你是怎么從三十年后來到這里的?”韓國棟嘴上說信他,可終于還是沒忍住,又開始一個勁地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葉大衛摸了摸后腦勺,嘆息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來到這里,如果知道原因的話,可能就不會這么頭痛了。”
韓國棟終于止住了笑聲,不停地摸著下巴,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這樣吧,你暫時還不能離開這里,我必須先跟醫生談談。”
“不行,我不能留在這里。”葉大衛的聲音陡然抬高,而且往前躥了一步,離韓國棟不到一米的距離,“我得出去,得想辦法回到自己的世界。”
“你能不能離開這里,可不是我能做主的。看來事情變得越來越復雜了。接下來,我得想辦法證明你沒有說謊,只有找到證據,才能放你走。”韓國棟示意他站在原地別動,“你得相信我,就像我信你一樣。如果你沒病,很快就能出去。”
葉大衛看著韓國棟開門離開,知道他最后那些話是在跟自己開玩笑。換句話說,他壓根兒沒相信過自己,所以瞬間又陷入了絕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