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里的人向來瞧不起胡人,就連乞丐得了胡人的賞,也會吐著唾沫罵兩句晦氣,再用袖子把錢擦個好幾遍。
所有的漢人都驕傲的認為胡人要低自己一等。
因為我們有驕傲的資本。
但董仲舒不這么認為,他眼中只有兩種人——自己能教的和能教自己的。
當別人被胡市上琳瑯滿目的商品所吸引時,董仲舒只看到了一群尚未開蒙的學生。
這些跟著父母一起遠道而來孩子,像一塊塊渴望著知識的海綿,子曰有教無類,胡人為何不能成為自己的學生?為何不能讀這圣賢書?
董仲舒先前推行的公塾已經嚴重損害到了學閥們的利益,學閥們很想質問董仲舒哪來的膽子讓那些泥腿子的孩子也讀書?圣賢書是專屬于他們的好不好!
但有皇帝給他背書,學閥們是敢怒不敢言。
但現在,董仲舒竟然要教那些蠻夷讀圣賢書,這可犯了天條了。
“有教無類說的是士農工商!不包括蠻夷!”一個耷拉著眉毛的博士強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董仲舒慷慨陳詞。
“圣賢之言,專屬我中土所有,是我等一家之言!爾竊書濟夷,與國賊無異!”白胡子博士氣的哆哆嗦嗦。
“圣人之言,如何成了你一家之言?學問是大家的,不是一家的!”
董仲舒站起身來,“我教的是圣賢書,他們學的是圣人言,今后無論走到何處,所行所止皆帶著君子風!”
“孔圣曰仁,孟圣曰義,教爾等口中的‘蠻夷’仁義之道,何錯之有?”
“教者無漢胡,學問不專屬!”
“說的好!”張義拍手喝彩,“把圣人的學問當成你們的私產,爾等才是賊!學賊!”
張義記起了后世談及諸多失傳技藝時老教授痛心疾首的說過,“我們總是喜歡藏東西,把錢藏起來不露富,把新衣藏起來過年穿,師傅藏技,徒弟藏拙,還要把學問藏起來發霉!”
張義覺得董仲舒像盜火的普羅米修斯,他身上洋溢著圣人的光環。
張義記得后世有人說過,孔孟之道其實是一部行為守則,它在教你學問的同時還在教你做人,教你成為一個君子。
試想一下,如果我們的儒家成了儒教,將孔孟之言傳向四海九州,這會是怎樣的盛景!
山海間是頭戴儒冠、手拄遠行杖的傳道者,城邦中異域稚童說著子曰辯著日,高盧人對羅馬人說有朋來不亦樂乎,猶太佬求埃及法老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或許吊在十字架上的可能就是某位儒生了。
而且與其他宗教不同,儒教不教你拜神,是教你做人,做像孔孟一樣的漢風君子,長此以往,四海皆自古以來呀~
張義覺得自己要幫幫老董,比如先把紙給造出來。
“張義!你少在這裝大尾巴狼!”
這幾位博士的撐腰下,孔繁站了出來。
“你一個雜學出身,被退了婚的紈绔子,憑什么在這里耀武揚威啊!”
張義挑了挑眉毛,“你是在罵我?”他向孔繁確認。
“對!就是你!”
孔繁鼻孔朝天,抱著雙臂洋洋得意。
張義噗嗤一笑,“你確定你在罵一個陛下親封的侯爺?”
不等孔繁反應,張義快步上前,他推開眾博士,像拖死狗一樣把孔繁從人群中拖出來。
“我,我我是孔圣之后!”
孔繁哆哆嗦嗦的掙扎著。
“乖~”張義撫摸著孔繁的頭發,臉上的笑容讓所有人頭皮發麻。
“我很快,你忍一下!”
張義從腰間拔出霍去病送給他的百煉匕首,另一只手薅出孔繁的舌頭,手起刀落,半截血淋淋的舌頭落到了地上。
孔繁哀嚎著來回打滾,嘴里血如泉涌,張義很嫌棄的在孔繁錦袍上擦干凈手,有那么一瞬間,他很想把匕首劃在孔繁的脖子上。
四周一片寂靜,只剩下孔繁的哀嚎聲。
“你們都聽到咯。”張義攤攤手,“是他先罵我的。”
“我確認過的!”
“啊!”
“殺人了!”
博士帶著眾人喊叫著一哄而散。
武侯哭喪著臉喊來了緹侯,緹侯又皺著眉毛喊來了廷尉,廷尉張湯帶著幾個書記晃晃悠悠的來到了雍門外。
張義看著矮胖矮胖的張湯,心想這個看上去有點憨的胖男孩怎么可能是有名的酷吏呢?
“入你娘的!”張湯習慣開口先罵一句,“人沒死叫你阿翁作甚!”他罵著緹侯。
孔繁正躺在地上抽搐,嘴里血混合著泥土、唾沫搞的亂七八糟的,可還有力氣在嗚哇嗚哇的咒罵。
緹侯湊近張湯耳邊,“被傷的是宣尼公后人(這里借用了漢平帝給孔子的封號),傷人的是定遠侯!”
“嘖嘖~”張湯撮著牙花子,“把人先送醫館!”他指使緹侯把孔繁抬走。
“張侯爺!”他笑嘻嘻的向張義行了個禮,“下官職責在身,跟咱們走一趟廷尉府吧!”
“沒空!”張義把匕首收回刀鞘。
張湯眼中兇光一閃而過,“侯爺!”他挪動著身子擋在張義面前,“這讓下官很難辦呀!”
“難辦呀?”張義捏著下巴假裝思考,“那就別辦了!”他撞開張湯和一干嘍啰,帶著桑弘羊和部下揚長而去。
“侯爺要知法犯法嗎?!”張湯突然提高了聲調,大聲質問著張義。
“知法犯法?”張義回身,笑吟吟的反問張湯,“此人當街侮辱一個陛下親封的侯爵,該當何罪呢?”
張義拍打著張湯的胖臉,用腳踢了踢在地上裝死的孔繁。
“莫說一條舌頭,就算是割了這廝的項上人頭,也沒人敢說本侯半句不是!”
說罷還朝孔繁的褲襠踹了一腳,張義記得文會那晚,這個姓孔的色瞇瞇的看了幾眼劉陵。
在張湯怨毒的目光中,張義和桑弘羊有說有笑的繼續往胡市走去。
董仲舒笑著搖搖頭,年輕人呀,總是太氣盛。
不過他很喜歡。
到了正午飯點,張義在胡市的食肆攤上請桑弘羊吃了頓配著馕的羊雜碎湯。
起初桑弘羊還端著架子,不愿意吃羊下水,說有什么臟氣味,在張義連吃兩碗后,他沒忍住嘗了一口,這一嘗不要緊,足足吃了五大碗。
吃完后兩人分道揚鑣,桑弘羊要回公署復命,他打著飽嗝,說明天輪到他請張義吃了。
張義背著手,鬼使神差的往灞橋那里走去。
他又想劉陵了。
灞橋的柳葉黃了,風一吹,落木瀟瀟。
在灞橋柳樹下,張義看到了一道很像劉陵的倩影。
她站在樹下,雙手疊放在小腹上,正望著張義,笑的那樣好看。
張義自嘲一笑,哥們這是思念成疾,整出幻覺了?
那人見張義沒理她,眉頭微蹙,有些慍怒,精致的小鼻子皺了皺。
“哎呀!”張義大喊一聲,是真人!
他飛奔向劉陵,一下子將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擁在懷里。
劉陵也伸手抱住張義。
“我回來了!”
“我也回來了!”
“咳咳!”
兩人纏綿之際,幾聲重重的咳嗦從張義身后傳來。
張義皺眉,誰這么討厭,非在這個時候打擾他們?
他氣呼呼的轉過頭,一個穿著紋龍錦袍的中年老帥哥正面色鐵青的站在他身后,一副自家好白菜被豬拱了的表情。
“父王!”
劉陵紅著臉,乖巧的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