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爾坦，金絲雀的心臟，拜特寧帝國的無上明珠。當四人穿過最后一道守衛(wèi)森嚴的隘口，這座傳說中的黃金之城終于毫無保留地鋪展在眼前時，連見多識廣的斯蒂諾都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圣樹在上……”本低沉的驚嘆聲淹沒在喧囂的聲浪里。
眼前并非冰冷的石堡要塞，而是一片由金色、乳白與天青石藍構成的、流淌著蜜與奶的夢幻之地。寬闊得足以容納十輛馬車并行的街道由切割平整、打磨光潔的巨大白石鋪就，在午后的陽光下反射著柔和的光芒，仿佛整座城市都沐浴在圣光之中。街道兩旁，矗立著一座座風格華麗奇異的建筑。它們有著高聳入云的尖頂，覆蓋著閃耀金光的瓦片；墻體是柔和的米黃或奶油色，裝飾著繁復得令人眼花繚亂的石雕——卷曲的藤蔓、豐腴的女神、咆哮的獅鷲、還有無數(shù)展翅欲飛的金絲雀雕像。巨大的彩色玻璃窗鑲嵌在建筑立面，描繪著帝國輝煌的歷史與神話場景，陽光穿透其中，在地面上投下五彩斑斕的光影河流。
空氣中彌漫著令人迷醉的混合香氣：新鮮出爐的、點綴著果仁和蜂蜜的奶油面包的甜香；從露天咖啡館飄來的、濃郁醇厚的烘焙咖啡豆的氣息；花店門口堆積如山的玫瑰、鳶尾和薰衣草散發(fā)出的馥郁芬芳；還有……無處不在的、金錢與權力交織的奢靡氣息。衣著華貴的紳士淑女乘坐著裝飾華麗的敞篷馬車招搖過市，車夫穿著筆挺的制服，馬匹的鬃毛梳理得一絲不茍。店鋪的櫥窗里陳列著璀璨奪目的珠寶、光滑如水的絲綢、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奇珍異寶。街頭的藝人奏響歡快的小提琴曲，噴泉廣場上白鴿成群，一切都精致、優(yōu)雅、富足得如同一個永不醒來的黃金夢。
“哇——！”佩羅的嘴巴從進城起就沒合攏過，他那雙綠寶石般的眼睛瞪得溜圓，腦袋像個撥浪鼓似的左右轉動，恨不得把所有的奇景都裝進去。他身上的青綠色學徒長袍在周圍一片華麗的絲絨綢緞中顯得格格不入，如同誤入皇家花園的野草。
斯蒂諾優(yōu)雅地避開一個差點撞上他的、抱著巨大花束的侍從，順手扶了一把被眼前景象震撼得有些腳步不穩(wěn)的本，臉上帶著他那標志性的、略帶玩味的笑容：“歡迎來到金絲雀的囚籠，朋友們。這里連空氣都鍍著金粉，呼吸一口都要收費?！彼沉艘谎叟辶_，揶揄道，“小子，把你快掉出來的眼珠子收回去，口水擦擦。記住我們是來干正事的，不是來當觀光客的。”
賈沉默地走在最后，深色的斗篷將他與周圍炫目的色彩隔離開來。兜帽下的目光銳利而警惕，如同鷹隼掃視著看似平靜的叢林，掠過那些在街角陰影處徘徊、衣衫襤褸的乞丐，掠過巡邏士兵擦得锃亮的胸甲下偶爾流露出的傲慢眼神，最終停留在本背后那被厚布包裹的劍鞘上。諾穆安森的微光在這片奢靡之地似乎被壓制了，但那股清晰的、如同磁石般的指引感卻愈發(fā)強烈，如同無形的絲線，牽引著他們偏離了繁華的主干道，拐進了一條相對狹窄、兩旁建筑也略顯陳舊的側街。
“呃……方向好像……有點不對？”佩羅掏出他隨身攜帶的一個簡陋的、用幾根鳥羽和彩色石子粘成的“尋路儀”，上面的羽毛正詭異地指向地面。“魔法指針……它抽風了？怎么老往下鉆？”
本停下腳步，眉頭緊鎖。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劍鞘的牽引，那方向并非指向城中那些宏偉的宮殿或高聳的法師塔，而是……腳下?！笆窍旅?。”他沉聲道，目光投向街道中央一個不起眼的、覆蓋著沉重鑄鐵格柵的方形入口。一股淡淡的、混合著污水和腐爛物的陳腐氣味，正從格柵的縫隙中幽幽飄散上來，與周圍空氣的香甜格格不入。
“下面？下水道？！”佩羅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剛剛的興奮勁兒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飾的嫌棄，“不是吧！我們千里迢迢跑到金子堆成的洛爾坦，結果要去鉆臭水溝？！我的蜂蜜蛋糕！我的金絲雀噴泉！”他哀嚎著，引來幾個路人好奇又帶著鄙夷的目光。
“閉嘴，學徒。”賈冰冷的聲音響起，如同兜頭一盆冷水澆滅了佩羅的抱怨，“圣劍的指引不會錯。榮耀之路，有時需要穿過污穢?！彼呱锨?，手指拂過那冰冷的鑄鐵格柵邊緣，一絲極其微弱的魔法靈光在他指尖一閃而逝，印證了本的感知?！肮爬系姆庥 谏w著更古老的東西。入口在這里。”
斯蒂諾聳聳肩，臉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這很拜特寧?！彼槔貦z查了一下卡在小臂內(nèi)側的“蜂鳴袖弩”，又拍了拍腰間的鋼弩，“準備好火把和勇氣吧，朋友們，洛爾坦的‘另一面’觀光團，現(xiàn)在出發(fā)！”
撬開沉重的格柵，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惡臭如同實質的拳頭般猛擊過來。腐爛的有機物、陳年的排泄物、污水中滋生的霉菌、還有某種嚙齒動物特有的臊氣……混合成一種足以讓最強壯的戰(zhàn)士腸胃翻江倒海的致命氣味。
“嘔……”佩羅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綠，死死捂住口鼻，眼淚都快飆出來了。本和斯蒂諾也皺緊了眉頭，屏住呼吸。只有賈，仿佛沒有嗅覺一般，動作沒有絲毫停滯，率先踏著濕滑、長滿苔蘚的石階向下走去。他指尖燃起一小簇幽藍色的冷焰，勉強照亮了腳下。
洛爾坦的下水道，如同這座黃金之城巨大而骯臟的腸道。寬闊得超乎想象的主渠由巨大的拱形石磚砌成，高度足以讓斯蒂諾挺直腰板行走。渾濁粘稠的污水在渠底緩慢流淌，發(fā)出汩汩的聲響，水面漂浮著各種難以名狀的垃圾。兩側是狹窄的、被污水浸沒的檢修步道，濕滑無比?？諝獬睗裾衬仯瑤е坦堑年幚?，火把的光芒在濃重的黑暗中顯得極其微弱，只能照亮周圍幾尺的范圍，無數(shù)扭曲的陰影在跳躍的火光邊緣蠕動。
諾穆安森的牽引感在進入下水道后驟然加強，劍鞘的微光在布匹包裹下穩(wěn)定地閃爍著，如同黑暗中的燈塔，堅定地指向主渠深處某個方向。
“跟緊?！辟Z的聲音在空曠的污濁空間中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手中的幽藍冷焰穩(wěn)定地漂浮在前方，如同引路的鬼火。
起初還算順利，除了令人作嘔的氣味和腳下濕滑的險境。佩羅小心翼翼地跟在賈后面，每一步都踩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嘴里小聲嘀咕著各種防護惡臭的咒語，還不時被突然竄過腳邊的肥大老鼠嚇得尖叫，引來斯蒂諾無情的嘲笑。
“嘿！賈！小心左邊！”斯蒂諾的警告聲突然響起，帶著一絲緊繃。
賈的反應快如閃電，身體向右側急閃！一道黑影帶著腥風擦著他斗篷的邊緣掠過，“噗通”一聲掉進渾濁的污水里，濺起一片惡臭的水花——那是一只體型異常碩大、毛皮油亮骯臟、眼睛閃爍著瘋狂紅光的老鼠！它落水后并未沉沒，反而發(fā)出尖銳刺耳的“吱吱”聲，在水中瘋狂地刨動著四肢，試圖再次撲上來！
這聲尖叫仿佛點燃了導火索
“吱吱吱——?。。 ?
如同潮水般的尖利嘶鳴聲從四面八方、從頭頂?shù)墓绊斂p隙、從污水深處、從黑暗的支渠中洶涌爆發(fā)！無數(shù)雙猩紅的、充滿饑餓與瘋狂的小眼睛在火把光芒的邊緣亮起，密密麻麻，如同地獄的星辰！緊接著，是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如同黑色潮水般涌動的鼠群！
這些老鼠的體型普遍比尋常老鼠大上一圈，毛色灰黑油亮，獠牙外露，涎水橫流。它們的動作迅捷而瘋狂，無視了一切，眼中只有對血肉的純粹渴望！它們從墻壁上躍下，從污水里鉆出，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向著四人瘋狂涌來！所過之處，連石壁上的苔蘚都被啃噬得干干凈凈！
“該死！”斯蒂諾咒罵一聲，手中的鋼弩瞬間抬起！“嘣！”一支弩矢呼嘯而出，精準地將一只凌空撲來的碩鼠釘死在石壁上！污血和內(nèi)臟爆開！
“火！它們怕高溫！真正的火焰！”本怒吼著，猛地將手中的火把向前橫掃！熾熱的火焰燎過鼠群最前鋒，空氣中瞬間彌漫開皮毛燒焦的惡臭！十幾只被火焰舔舐的老鼠發(fā)出凄厲的慘叫，翻滾著掉入污水或被同伴踩踏淹沒。然而，更多的老鼠悍不畏死地填補了空缺！
“佩羅！火！用火！”斯蒂諾一邊快速給鋼弩上弦，一邊對著嚇傻的小學徒吼道。同時，他左臂一抬，“蜂鳴袖弩”發(fā)出極其輕微的“咔噠”聲，三支烏黑的短矢如同毒蜂般無聲射出，瞬間將三只從側面管道竄出的老鼠釘死在地上！
“我……我……”佩羅臉色慘白，手忙腳亂地掏著腰間的施法材料包，聲音帶著哭腔，“我的……法力只夠點蠟燭……”
就在這危急關頭，賈動了！
他并未拔劍，而是將雙手在胸前快速結印，十指舞動如同穿花蝴蝶，口中吐出短促、冰冷、如同金屬摩擦般的精靈咒文。隨著他的動作，周圍的溫度驟然下降！空氣中的水汽瞬間凝結成無數(shù)細小的冰晶！他雙掌猛地向前一推！
“冰霜之徑！”
一道肉眼可見的慘白色凍氣如同怒龍般從他掌心噴涌而出，貼著濕滑的地面向前急速蔓延！所過之處，污濁的污水瞬間凝結成堅硬的冰面，瘋狂涌來的鼠群前鋒被凍氣正面沖擊，瞬間僵直，體表覆蓋上一層厚厚的白霜，動作變得遲緩僵硬！冰面一直延伸出數(shù)米，暫時阻隔了鼠潮的沖擊！
“好樣的！”斯蒂諾眼睛一亮，趁機又射出兩箭，解決掉幾只試圖繞過冰面的老鼠。
“快走！魔法持續(xù)不了太久！”賈的聲音帶著一絲施法后的疲憊，他率先踏上了自己制造的冰面，腳步有些虛浮。
本一把抓住還在發(fā)懵的佩羅的后領，將他拽上冰面，斯蒂諾殿后，不斷用弩箭點射著試圖攀爬冰面邊緣或從頭頂落下的老鼠。四人踩著滑溜的冰面，在鼠群瘋狂的嘶鳴和冰層不堪重負的細微碎裂聲中，向著諾穆安森指引的方向狂奔！
劍鞘的微光最終將他們引至主渠盡頭一面巨大的、布滿污垢和苔蘚的石壁前。石壁上沒有任何門戶的痕跡，只有水流沖刷留下的斑駁印記。然而，劍鞘的共鳴在此刻達到了頂點，溫暖的光芒幾乎要透出包裹的布匹！
“機關！肯定有機關！”斯蒂諾喘息著，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弩箭指向不斷沖擊著冰面邊緣的鼠群。冰層已經(jīng)開始大面積龜裂。
賈靠近石壁，深黑的瞳孔中幽光閃爍，指尖再次燃起冷焰，仔細地掃過每一寸濕滑的石面。本則用“守夜人”的劍柄敲擊著石壁，側耳傾聽回音。
“這里！”本突然停下敲擊，指著石壁靠近污水面的一處極其不起眼的凹陷。那凹陷的形狀，竟然與拜特寧帝國軍隊制式盾牌上常見的、展翅金絲雀徽記的尾部浮雕輪廓隱隱吻合！
“金絲雀的尾巴？”斯蒂諾皺眉，“我們上哪去找那玩意兒？”
“不需要實體?！辟Z的聲音響起。他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點幽藍色的魔力光芒，如同最靈巧的刻刀，在空中快速勾勒起來！幾秒鐘內(nèi)，一個由純粹魔力構成的、散發(fā)著微光的簡化金絲雀尾部紋章便懸停在空中，其形狀與石壁上的凹陷完美契合！
“去！”賈低喝一聲，手指向前一點！
那魔力紋章如同被吸引般，精準地嵌入石壁的凹陷之中！
嗡——！
一聲沉悶的、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震動響起！緊接著，是巨大石塊摩擦的轟隆聲！眾人面前那面看似渾然一體的石壁，竟然從中間緩緩向兩側滑開！露出一個黑黢黢的、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傾斜的入口！一股遠比下水道更加古老、更加陰冷、混合著塵土和防腐香料的氣息，如同沉睡了千年的巨獸吐息，從入口內(nèi)洶涌而出！
與此同時，賈制造的冰面徹底崩碎！失去了阻礙的鼠群發(fā)出更加瘋狂的嘶鳴，如同黑色的死亡浪潮，向著剛剛開啟的入口猛撲而來！
“快進去！”斯蒂諾厲聲嘶吼，手中的鋼弩和袖弩同時激發(fā)，將沖在最前面的幾只碩鼠射成肉串！
本毫不猶豫，一把將還在好奇張望入口的佩羅推進了黑暗之中！緊接著是賈！斯蒂諾在鼠群撲到入口前的最后一刻，一個敏捷的翻滾，險之又險地鉆了進去！
轟?。。?！
就在斯蒂諾滾入的瞬間，那剛剛開啟的石門仿佛擁有生命般，猛地向內(nèi)合攏！沉重的撞擊聲震得通道頂部的灰塵簌簌落下！幾只沖得太快的老鼠被夾在門縫中，瞬間碾成了肉泥！石門嚴絲合縫地關閉，將外面瘋狂的世界、刺耳的鼠鳴和令人作嘔的惡臭徹底隔絕！
死寂，瞬間降臨。
只有四人粗重不一的喘息聲，在狹窄、陡峭、向下延伸的古老石階通道中回蕩。斯蒂諾的袖弩弩機發(fā)出輕微的復位聲，賈指尖的冷焰重新燃起，映照著眾人驚魂未定、沾滿污跡的臉龐，以及石壁上那些模糊不清、仿佛在無聲訴說著什么的古老刻痕。背后，是隔絕了瘋狂的沉重石門；前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以及諾穆安森碎片散發(fā)出的、如同心跳般愈發(fā)清晰的呼喚。金絲雀囚籠之下的沉眠之地，向他們敞開了通往過去與未知的第一道門扉。